11
弹起有如瀑布的飞沫,水不断地冲下来。混浊的灰色冷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自天花板落下的水开始在圆形的地面扩散。
华生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何事。
“喂,到底是怎么搞的……什么?你说什么?”
以传声筒听闻消息的雷斯垂德,发出走调的怪声。
“福、福尔摩斯先生!听说塔的底部的外墙被炸药炸开了。虽然警员马上赶过去,但房间的门被堵住了……”
“被摆一道了。”
用不着听雷斯垂德的话,福尔摩斯看来也推测到内情了。他的手离开保险箱,一脸绝望的表情仰望灰色瀑布。
“是护城河的水。华生,冲下来的是护城河的水。我完全中了那家伙的计谋……没错,液体就能通过通风口。而为了达成此目的的水,打从一开始便大量存在于宅第四周。”
“怎,怎么回事?”
“非常简单。一如昨天听说的,通风口连接到南馆的塔,另一端位于塔的一楼的半地下部分。如果从那里入侵炸开墙壁,护城河的水就会由外流入。水被通风口吸入,像软管沿着曲折的通道流入此处。然后会逐渐积满整个房间。”
华生在脑海中描绘想象图。水往低处流。从护城河往塔的半地下部分去,再从那里的通风口流到这个房间。道理懂是懂了,但不解的是——
“为什么要引水过来?水流进来要偷保险箱就……”
“一点都没错。不过,我们无法在水里护住保险箱。”
华生也明白罗苹的目的了。
假如这样持续下去过了一段时间,水增加到五英尺、十英尺的话会怎么样?自己这群人必须频繁浮出水面换气。
然而,金库浮不起来。
背后响起宛如敲打金属盆的声音。因为嵌在天花板通风口的铁网因为水压连框架整个遭到破坏,落到地面上。排除障碍的水流速度变得更快,房间眼睁睁逐渐泡在水里。水位短短两、三分钟就达到他们的膝盖。
“真糟糕。照样子不到二十分钟房间就……到时候所有人都要窒息了。”
“不,罗苹应当不会杀人。”
葛尼玛让惊慌失措的雷斯垂德冷静下来。
“福克先生。”福尔摩斯说。“塔的半地下部分有多低?”
“大概低地面六英尺。”
“护城河的水面离地面多远?”
“约莫四英尺。”
“那么就是两者相减的两英尺分量的水会流入这里了。护城河的全长目测是两百码,这个房间的高度为……”
快速心算后,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我认为即使是最糟的情况,水也会在快到天花板的时候停住。到那个高度的话身体可以依靠墙上的装饰,如果满不到那么高也可以把椅子当游泳圈使用。没问题的。”
“问题大得很!”帕斯巴德发出满是怒气的声音。“福克老爷年事已高,长时间泡在这么冷的水里太危险了。快点把门打开吧。让水流到‘等候室’的话,多少……”
但,他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变成只能无声地开开合合的状态。
华生他们也想起了那件事,望着“余罪之间”的出口。厚度一英尺的坚固门扉——门锁被破坏,已经变成不可能开关的铁门。
“我不是说了吗,我中了罗苹的计谋。”
福尔摩斯低声说道。
“当他宣称‘怎样的锁都能被打开’时,我就已经坚定要采用破坏锁这个战术了。仔细一想,他的计划应当从那个时间点就开始了吧。他用若无其事的一句话操控我的思考,故意让门变得无法开关。为了让水无处可流。”
白天的茶会,罗苹过度紧咬锁的话题,甚至还实际开锁让人看。一切可能都是为了这个计谋。反向发挥福尔摩斯的构思能力,印上“破坏锁”这个想法,再加以利用——
华生觉得仿佛听见罗苹的笑声。
冰冷从银的表面窜上双手。水满到华生肚脐附近,逼近保险箱遭到淹没的高度。虽然出于本能想要拿起保险箱,但——
“别拿了,这是无用的挣扎。”
听到福尔摩斯这么说,华生领悟到这举动的空虚。纯银制的保险箱比想象得更重,在人体随水浮起的情况下实在是拿不起来。高举过头或是拿着站到椅子上,水大概也是立刻淹上来,只能争取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可恶!”破口大骂,华生将保险箱放回椅子。灰色的水,转眼之间吞没了保险箱。
“你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就这样束手无策下去吗?”
“……”
福尔摩斯半游半走往传声筒去,对外头的警员下指示。
“听得到吗?用什么方法都没关系快破坏门左侧的墙壁。没错从你们的位置看来的左侧,这个传声筒所在的地方。墙壁只要有一点点异状,你们就要预防溃决退到阶梯那边去。拜托你们了。”
“你要破坏墙壁?”葛尼玛说。“墙壁可是大理石呀。”
“相较于铁门墙壁还有破坏的可能。房间的水压应该会逐渐升高,传声筒也会漏水。那时只要巧妙地施加力量或许就能破坏。就跟堤防因为小洞而溃堤一样。”
“这样容许罗苹入侵会怎样?”
“这一点就只能……相信警备队了!谁快去护住光亮!”
福尔摩斯突然大叫,所有人吓了一跳环顾房间。水正来到烛台的高度。
尽管华生想抢救蜡烛往墙边去,却因为水绊住了脚而摔倒。葛尼玛扶着一边咳嗽一边起身的华生。雷斯垂德与帕斯巴德虽然也死命划水,但满到下颚前端的水位令人陷入苦战,没能来得及。
宛如恶魔吹气,原本照得室内通亮的火同时熄灭。
下午十一点零六分,夜晚到访“余罪之间”。
*
津轻站在塔的屋顶上,决定彻底坐山观虎斗。
放眼望去一片烟雾弥漫。就在刚刚,塔的一楼部分的外墙被炸开了。与十一点几乎同时袭击宅第内的爆炸,就是过度铺张的罗苹抵达通知。虽是敌人但这俏皮倒是让人开心。
津轻在屋顶的外推部分转身后迈出脚步,回到静句旁边。中庭里看来和小指指尖一样的警员和守卫来来去去,大声地彼此告知现状。看样子预告的犯案时间到了,情况正在巨大变化。
可是,“鸟笼使者”依然没有行动。
他们安静地等候。站在能望尽一切的塔的屋顶上,准备面临不久后应当会到来的那一瞬间。不知战术是否能够顺利施行。是吉是凶?现身的是鬼还是蛇?
要说现身,那应该是鬼吧。
*
“原来如此,是这种招数呀。”
南馆四楼的书房。听完报告的雷诺•史汀哈德在心中替罗苹鼓掌。真的幸好没待在地下室。如果要碰护城河的水之类的那自己铁定昏倒。
“所以呢?”他再度面向负责报告的警员。“他们希望我们做什么?”
“福尔摩斯先生传话说希望能破坏地下室的墙壁。能够麻烦两位协助吗?”
态度诚恳至极的警员,恳求两位代理人。
“雷诺先生,要怎么做?”
“闭嘴,我正在考虑。”
“不、不好意思。”
法蒂玛缩了缩肩膀。第五代理人抱着胳臂,将两件事情放上天平。
破坏墙壁,帮助快要溺水的福尔摩斯等人——虽是等于儿戏的工作,但也有可能妨碍罗苹动手。但要是拒绝,咨询警备部本身的信用将会动摇。今晚本来的计划就是要让罗苹逃走。
雷诺看了看时钟。十一点十五分。现在是应当妥协的时候吗?
“好的。法蒂玛,去帮警察的忙吧。”
“啊,要帮忙吗?”
“当然要呀。”
“这、这样呀不好意思……所以,是我去吗?”
“你以为我想去地下室吗?”
“说,说的也是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第七代理人挺直腰杆子,和警员一起走。实际上,如果是破坏内部积满水的房间墙壁,她的飞行武器应该更有效。
“不要浪费箭。”雷诺对法蒂玛的背影说道。“因为今天看来会是长夜漫漫。”
没错。任务的重头戏,在罗苹犯案结束后才会登场。
雷诺的手指爬过军刀握把,脸上浮现嗜虐的笑。
*
华生想起九年前的“红发会”的案子。
那个时候他和福尔摩斯一同躲藏在城郊银行的地下室,屏息等待盗贼集团出现。那是第一次经历完全的黑暗,这次是第二次。看样子这次似乎比第一次更容易变成心灵创伤的记忆。
“华生,你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虽然有点发冷。福克先生和帕斯巴德先生呢?”
“我在这里!福克老爷……”
“我在这。对了,现在几点了?”
“你太冷静了吧!可恶,真的开始发冷了。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
“没事的雷斯垂德先生。罗苹不会杀人,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
”
有种像被怪物吞下肚的感觉。
黑暗之中,一直听到水坠落下来所发出的巨大沨沨声。水位时时刻刻地上升,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往上。六个人用椅子当游泳圈浮在水面上,以喊叫的声量彼此呼唤。
水量虽难缠,但最大的问题是水带来的冰冷。引自一月的泰晤士河河水完完全全低温如冰,湿衣服的重量确实地夺走他们的体力。
这种状态还能撑多久?水会继续增加吗?还没破坏墙壁吗?离天花板多远?真的能不溺死平安脱困吗?其他五个人平安吗?还有宝石情况如何?
脑海中漩涡状地转个不停。混沌的恐惧侵蚀“余罪之间”。
“这是给福克先生的回答。”像是要驱散这种恐惧,福尔摩斯出声。“我想从水开始流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多一点。现在应该是十一点二十分左右。”
“才短短二十分钟?”
华生反问。“红发会”案件莳曾有过仿佛在地下室埋伏了一日一夜的感觉,但实际上那只是将近一个小时。黑暗中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不清楚。
“应该说‘已经二十分钟’了。”葛尼玛的声音道。“紧抓椅子也开始觉得累了。水位大概多高?”
“差不多到装饰部分的高度了吧……啊,摸到了!”
从墙边传来帕斯巴德的喊叫。
“我碰到装饰部分了!福克老爷,请您抓住这里。请各位也往墙边移动!手能有个支撑的话,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得救了……终于到供水站了。”
“你比喻得有够差的,雷斯垂德老弟。我们一直都被供水喔。”
一面听着福尔摩斯的轻松玩笑话,华生一面开始往前方游。马上就碰到墙壁,清楚感受到装饰的凹凸。摸索出正好的地方将身体靠上去,隔了二十分钟总算能够好好喘口气。
用恢复的理智思考。墙壁的装饰从大概三十英尺高的地方开始。那么,现在的水位也是三十英尺。已有相当的水量流入房间。福尔摩斯本来预测的是水在这个时候将会停止——
“等等,声音变小了!”
雷斯垂德说。华生立刻侧耳。
确实——正在变小。本来沨沨地低吼着的水势,稍微减弱了些。偶尔会听到像是混入空气的“喀波喀波”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即将干涸的井的声音。本来如瀑布奔流的强烈水声变成了平稳的河川,再变成司空见惯的水龙头,然后——
“停了。”
以福尔摩斯的声音为最后的句点,大约隔了二十分钟的寂静笼罩“余罪之间”。
已经没有水声。得救了!
虽是盼望的瞬间,但另一种的紧张随即袭来。幸免于溺死,然而自己这群人这样下去将如何?墙壁何时才有人破坏?沉在水中的保险箱平安无事吗?华生明知是徒劳挣扎依然东张西望。
——锵。
突然,天花板传来像是什么互相碰撞的声音。
“怎、怎么了?”
帕斯巴德说。随后,再度响起“锵!”的声音。
锵、锵、锵……断断续续地响着的同时,怪声逐渐往某处远去。
“……?”
仿佛断气的沉默。似乎连福尔摩斯或葛尼玛都不晓得刚才的怪声代表什么,正在不知所措。
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分钟。
这次是水面剧烈晃动。
罗苹用更厉害的魔法引发了地震——不可能有这回事。看样子是墙壁受到破坏了。水底的方向看得见光亮。尽管只是勉强能看见的光,但对于忍受黑暗的眼睛来说却耀眼如太阳。
伴随水流声,水位慢慢地下降。
华生从装饰松手,张望室内。其他五人也挨着圆形墙壁的各处:帕斯巴德肥胖的身体喘着气起伏,福克先生的脸色有点差。雷斯垂德和自己一样慌张地动东张西望,福尔摩斯与葛尼玛则是目不转睛凝视水底。
不久,墙壁的洞从水面露出脸来。位于铁门旁出现纵向裂开的洞,是成年人勉强能泌过的大小。应该是有人以传声筒为中心扩大龟裂,接着依靠水压从中裂开的形式开通的吧。
脚碰到地面,接着胸、腰、膝逃出了水的控制。最后留下短短数英寸的水位后,水全流到房间外头去了。
“各位都没事吧?”
警员的声音。华生从洞探出脸,回答了警员。水积在“等候室”向下挖成阶梯状的部分。警员们退到桥的另一侧,大约在桥中间则是劳合社第七代理人的娇小身影。视线看向洞的周围,插着好几支金属制的箭。”
“是你打出破洞的吗?”
“是的,抱歉救援慢了点。”
法蒂玛老样子地道歉。没想到竟然为她所救。
华生湿透的鞋子发出“啾——”的声音,打算离开“余罪之间”。但——
“不见了。”
福尔摩斯的声音让他回头。
水退去的房间里散乱着各色各样的物品:用来代替游泳圈的木椅,熄灭的蜡烛,坏掉的铁网,石造的椅子。
但是,装着八十克拉黑钻“倒数第二个夜晚”的保险箱,已经无影无踪。椅子后方,房间角落,遍寻不着。也没有任何人偷藏起来的迹象。
彻底,从房间里消失了。
“福克先生。”福尔摩斯说。“如果您的手表没坏,能麻烦您告诉我现在几点吗?”
“……十一点三十分。”
忽然,察觉到了。
预告信上写着的模糊犯罪时刻,不自然的三十分钟。
或许那封信,是将水积满房间的时间,还有破坏墙壁的时间全算进去的——
“一月十九日下午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我要收下您所持有的宝石‘倒数第二个夜晚’与保管该宝石的保险箱。”
亚森•罗苹实现了他的预告。
12
华生等人以感伤的心情一个个从破洞出来。衣服浸湿的不快感不知消失至何方。警员们也是一动也不动地不发一语,只有拝拝水声空虚地在回荡在地底下。
“是不是被冲走了?”
雷斯垂德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地说道。
“保险箱被水从这个洞冲出来了。只要在水里面找一找应当就找得到。对吧?”
“不是的……”警员中的一人摇头。“我们小心地看过了,但没看到任何像是保险箱那么大的东西……”
“而且,底座几乎没有移动。我不认为重量差不多的保险箱会被水冲走。”
葛尼玛补充后,再度询问警员。
“有人靠近这破洞吗?”
“没有,法蒂玛小姐也是从桥中央狙击的……”
老警官回头看向“余罪之间”。顽强的铁门依然紧闭。上面浮雕的两位骑士,仿佛嘲笑他们似地高举着旗子。
“不过,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帕斯巴德说。“这不是很怪吗?无法进出房间,保险箱又沉在水底。倒是说说要怎么偷呀。”
没有人答得出来。
华生一边捧大衣的下袜,一边观察福尔摩斯的样子。他正以手抵住下颚,沉浸在思考的世界中。水滴自乱翘头发的前端滴滴答答地滴着。
“雷斯垂德警官!”
另一个警员走下阶梯。
“报告,我们成功破坏了塔一楼的门。”
“好!有抓到人吗?”
“这个,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半个人……应该是用绳索还是什么,从外墙的破洞逃到其他窗户去了。目前正在搜索房屋内部。”
“……”
无力地垂头丧气,雷斯垂德靠着墙壁。葛尼玛也不耐烦地低声说着“第十一败”。这话意味着他更新了连败记录。
宅第的警卫总动员,聚集苏格兰场的精锐,找来专家与名侦探,以铁门封锁地下室。没有比这更牢固的防守了。但这压倒性的有利布阵,却让区区只有两人的怪盗与怪人打破。在一百一十一对二的胜负中吞败,金库消失,敌人逃脱——
“他们还没完全逃走。”
法蒂玛说。
“只要正面的桥还封住,怪盗就无法从宅第内出去。我和雷诺先生会抓到他们的。”
她的脸上不见软弱,浮现宛如等到出场时间的演员一般的自信笑容。像是保险业者,隐藏真正想法的笑容。抢在华生开口之前,她沿着阶梯往上跑。看来怪盗也好“劳合社”也好,都是阻止不了的。
华生叹了一口气,接着想起冷透的身体。这样下去所有人可能都将罹患肺炎。
“总乏我们也先到地面上去吧,得用壁炉暖暖身子。”
变成落汤鸡的六个人零零星星同意,往阶梯走去。
福克先生依旧是钢铁般的表情;雷斯垂德憔悴至极;福尔摩斯沉默不语;葛尼玛不痛快地皱着眉头。只有走在前头的帕斯巴德踩出木踏板的喀咿喀咿挤压声听来格外得响亮。
抵达南馆的起居室,壁炉的火焰迎接六人。也有一名年轻女仆,照人数准备好毛巾。
华生等人脱下湿透的大衣,各自拿了毛巾坐到暖炉周围的椅子上。以往不曾对火焰有过如此感激的心
情。楼中楼的二楼传来警员们交谈声。搜索持续进行着。
“葛尼玛先生,如果您有手枪的话可以借给我吗?”
突然,福尔摩斯说道。
离开“余罪之间”后,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葛尼玛依然皱着眉头递出手枪说了声“请用”。福尔摩斯接过那手枪——
接着,突然将葛尼玛的胳臂往上扭。
老警官的身体被拉倒在地毯上。手铐上铐的声音。下一秒,他的右手已经和壁炉台的栅栏连在一起了。华生他们连喊出“啊”的时间也没有,福尔摩斯便抓住葛尼玛的头,拔掉夹杂白发的头发。
底下出现的是,年轻美丽的金发。
“各位,让我介绍亚森•罗苹先生给你们吧!”
福尔摩斯的声音洪亮地回荡着。
“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应该不会这样吧。”
被上手铐的人叹息般地呻吟。脸部虽是老警官的样子,声音却已经恢复成青年的——曾经听过有印象的亚森•罗苹的声音。
华生惊讶过度差点昏倒。这么出乎意料还是在“空屋”一案和福尔摩斯重逢后的第一次。
“福尔摩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华生,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各位听我说,不要那么吃惊好好暖身子吧。对了,请你去地下室找几个警员上来。”
对女仆下令后,福尔摩斯在皮沙发坐下。其他人一副自己在作梦般的表情彼此互看。在地毯上盘腿而坐的罗苹,虽然没有抵抗却看来十分不满。
“你怎么识破的?应该很完美才对。”
“不,你有一个失误。不过那晚点再说……照顺序来说吧。首先从保险箱之谜开始。”
侦探单手拿着黑色的陶制烟斗,娓娓道来。
“‘余罪之间’水退去,得知保险箱不见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立刻开始分析了。保险箱不在房里的任何地方,也不是哪里都藏得住的大小。但是铁门完全封闭,急忙打穿的破洞也在众人围观之下。这么一来,有什么方法能将保险箱带出房间呢?只有一个,除了天花板的通风口之外没别的方法。”
“咦?”管家惊呼。“从通风口偷走的吗?这样的事……”
“是的,帕斯巴德先生,昨天您已经告诉大家有三个理由让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可以请您再度重复那三个理由吗?”
“首先,通风口嵌了铁网……”
“水的力量已经破坏了铁网。”
“就、就算是这样,那里太狭窄成年人不能过。”
“对,宽度是小孩勉强能过。但只要改变看法,就知道保险箱过得去。让绳子进入通风口内,把保险箱绑上绳子,就能轻松拉起来收回。”
“不可能呀。因为通风口内部是曲折的。要让绳子通过实在是……”
“有可能。”
福尔摩斯摩擦了好几次受潮的火柴,替烟斗点火。
“我们试着来重现罗苹拟定的计划吧。从北馆阳台入侵的同伙——应该是魅影吧。他先到塔的一楼,使用工具移开通风口地上那侧的铁网。接着用炸药炸开塔的外墙,让大量的水流入地下。我们因为淹水而被迫离开保险箱,水压破坏了地下那侧的铁网。而且水还熄灭了蜡烛的火焰,导致室内一片漆黑。
然后,魅影做了什么呢?他在塔的一楼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接着,看准地下室的水位到达三十英尺的时机,瞄准通风口丢进去。丢进长绳子的前端。”
“……啊。”
经过这么一揭露,才明白是非常简单的方法。
由于通风口的内部曲折,平常的情况绳子过不去。可是,假如让绳子和大量的水一同流动呢?绳子可以顺着水流通过蜿蜒的通风口,抵达地下室。
意即,那些水并不是单纯用于阻碍。让自己这群人离开保险箱,熄灭房间的照明,破坏铁网,而且将绳子送达地下室——兼具四个任务。
“于是,地上和地下就用一根绳子连在一起了。好了,看好时机,潜入地下室的同伴开始行动了。他收到绳子前端,潜进水里绑住保险箱,再拉绳子两、三次送出信号。只要事前牢记通风口和保险箱的位置,这么点事情就算只以双手摸索应该也办得到吧。完全不必担心遭其他五个人怀疑,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正靠在墙上。”
水位达到三十英尺的时候,华生他们移动到墙边,手抓住装饰部分喘口气休息。反过来说,房间的中央呈现无人状态。室内一片漆黑,不断落下的水也消除了可疑的声音。
“几分钟后,水势减弱,不久后完全停止。同时在地上的魅影拉起绳子,从通风口得到保险箱。就只要这么做就窃盗成功了。我们听到‘锵、锵、锵’的声音,应该是被往上拉的保险箱和通风口内侧互相碰撞的声音吧。”
福尔摩斯说到一个段落,吐出一口烟。
“以那个房间的状况来思考,让保险箱消失的方法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的。但是假如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六个人里就有人是怪盗的帮手。因为一定要有一个人负责将绳子绑住保险箱。”
“其他也都有备案。”罗苹插嘴。“如果侦探没有兴起破坏锁的念头,我就自己提出建议破坏。如果照明没有顺利消除,我就装成是不小心故意弄熄。如果铁网没有顺利脱落——”
“就在照明熄灭后拿枪射击通风口。”福尔摩斯接着说明。“的确是准备周全……所以,一定有一个人是假的。但是就我的观察来说,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六个人之正确来说,是除了我和华生之外的四人之中,我不知道谁是假的。直到我们回到地上。”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罗苹说。“作为日后参考请说给我听。”
“脚步声。”
福尔摩斯以鞋尖敲了敲地毯。
“从地下出来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昨天和今天,帕斯巴德先生一经过阶梯,木制踏板便发出叽咿叽咿的声音。因为他人比较胖重量较重。听到那声音时我发现了矛盾。三个小时前,我们下去地下的时候,有个人尽管体型和帕斯巴德先生一样,经过阶梯却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葛尼玛警官。
那时,华生他们和他一同走下阶梯。但是过程中安静得还以为是土墙吸光了声音。
“既然没有发出脚步声,那么毫无疑问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葛尼玛警官,只是在衣服底下塞了布料之类假装身体胖,实际的体重远比外表来得轻上许多。意思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葛尼玛警官。那么是什么人?拥有能够欺骗我双眼的伪装术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就只有亚森•罗苹。”
福尔摩斯离开沙发,到近距离视线向下看着被火焰映照着的罗苹。华生也听得非常专注,进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是福尔摩斯,你在进入房子之前,不是拉扯过葛尼玛的胡子吗?那个时候说他真的就是……”
“没错,那其实是罗苹风格的战术。葛尼玛警官拥有非常有特色的胡子。同时,假胡子也是最常见的伪装道具。如果有人想要判别他是不是本人,几乎都会采取抓住人中的胡子拉扯这样的行动吧。没想到我也在无意识之中那么做了呢。只要能预测到这一点,不就可以事先特别仔细用黏着剂黏好脸上的假胡子吗?”
“那个时候是我最担心的。”罗苹说。
“这么思考下来,白天,你伪装成我出现在贝克街的目的也逐渐明朗了。那个时候你的伪装有点廉价,而你用演技弥补了大部分。例如说眼睛颜色维持原本的金色,藉着视线低垂来蒙混过去。但是,假如那么做是为了让我们认定‘这个男人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瑕的伪装’呢?是为了打算后来以更加‘完美无瑕的伪装’的模样欺骗我们呢?
你应该一直在等待我们现身福克宅吧。让夏洛克•福尔摩斯推测来历,让他确认胡子,这些都是为了逃过警方的身体检查。说起来罗苹要变装的话,宿敌葛尼玛是最合适的。因为一方面你彻底了解他,另一方面在伦敦没有半个对他知之甚详的人。”
再次吐烟,福尔摩斯完成了解谜。
罗苹死心般地笑了笑,用自己的手开始解开伪装。
拿掉假鼻子和假眉毛,吐出含在口中的棉花,取下充满特色的假胡子。因为要慢慢地剥除黏着剂,花了些时间才取下。用浸湿的袖子擦拭脸部卸妆后,出现了白天见过的亚森•罗苹的脸。从腹部拿出几块填充用的布。最后从眼皮下取出非常小的玻璃片。接着,他的双眼恢复了金色光辉。
“隐形眼镜。”福尔摩斯赞叹。“是最新的矫正视力的用品吗?我曾经读过罗斯坦恩还有修尔札的论文。”
“我进行改良在镜片加上颜色。由于眼睛会痛,只能撑四、五个小时。”
“真正的葛尼玛警官怎么了?”
“他抵达滑铁卢车站的时候我偷袭他。现在正在厕所里睡觉。身上只有一条内裤可能会感冒。”
书架的暗门开启,警员们一个接一个现身。他们手拿警棍包围壁炉四周。
罗苹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凝视着眼前的侦探。
“这种情况是谁赢了呢,夏洛克。你替我上手铐,而我偷走了‘倒数第二个夜晚’。”
“我赢了。你并未偷走钻石。”
福尔摩斯果断地回应。华生心想“真是奇怪的逞强方式”。实际上,保险箱明明被偷走了——
等一下。
保险箱与,钻石。
“白天我们见面时,我问过你‘盒状保险箱你能马上打开吗?’吧。你回答‘要花两、三个小时’。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胜利就确定了。打开要花两、三个小时……意思就是,不论你以何种方法侵入地下室,用何种方法偷走保险箱,都无法当场确认内容物。那么要先下手就容易了。因为即使不将钻石放进保险箱你也不会发现。”
仿佛遭到雷击的震撼袭击华生。
这么说起来进入地下室后的福尔摩斯从未说过“钻石”或“倒数第二个夜晚”等词汇。一直只说“保险箱”……
“那个保险箱里,没有钻石吗?”
“就是这样。”
福尔摩斯简短地回答华生,接着向屋主赔罪。
“福克先生,对不起。我虽然尽力了但保险箱还是被偷走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总比内容物被偷走来得好。”
“请、请等一下。”帕斯巴德说。“福克老爷也知情吗?”
“抱歉没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要我保密。”
管家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愧是“铁人”福克。尽管从华生的双眼看来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今天白天,福克先生的女佣就已经把钻石送到贝克街给我了。华生,你应该记得我回去的时候拿着个小的纸包吧?那里面就是钻石。”
——是有这么一回事。记得是和一把沾满血的刀子一起拿着的。但——
“那么,真正的钻石现在在贝克街了?”
“没有。因为一来终究不能把钻石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二来我也答应罗苹‘会和钻石一起待在地下室’,所以我好好地带进来了。现在也就在我的身边。”
“到底是在哪里……”
“你大衣的左口袋。”
“你说什么?”
第二次雷击。
华生回头看向披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意思是自己在不知情之中,被迫带着八十克拉的钻石到处跑?是什么时候?左口袋应该只有烟斗和烟丝盒而已……不对等一下,烟丝盒?
记忆连结,一切全串起来了。
和罗苹聚会后,突然想抽世外桃源配方的福尔摩斯。从大衣取出华生的烟丝盒,背对华生,在放有钻石包装纸的证物箱前面抽烟休息的福尔摩斯。进入福克宅的时候,开心地说着“你有好好地帮我带烟丝来呀”的福尔摩斯。然后,在“余罪之间”华生想要抽烟时,说“赢了之后再抽吧”阻止他伸手的福尔摩斯。
“在烟丝盒里面吗?”
“厉害的推理。”
……举手投降。
最初吸世外桃源配方的那一刻,福尔摩斯便将钻石藏入烟丝盒内。只要埋在烟丝里面可就不是能容易发现的。
“我说你这个人呀,真的是……”
想说的话多得不得了说不下去。华生讽刺地摇摇头。
福尔摩斯再度面向怪盗。
“所以,罗苹老弟,很遗憾魅影带走的保险箱里并没有钻石。总之你就妥协吧,光是那个保险箱也具备很高的历史价值。不过,我不认为魅影也能从这栋宅第逃走就是了。”
大大地微笑后,他对警员们点头。包围网变得更狭小。
罗苹这时第一次环顾警员们,接着传出微弱的链子声,他从地毯上站起来。表情沉稳。
“太棒了夏洛克。你的的确确是‘世界最厉害的侦探’。一如在《血字的研究》或《冒险史》里读到的那样,是个英才。”
“华生,太好了呢。看样子你在法国也有读者。”
“何止是读者我是忠实书迷喔。长篇短篇我都看过。当中我最喜欢的是——”
罗苹将手伸入口袋,
“《波希米亚丑闻》。”
取出装烟丝的盒子。
福尔摩斯表情大变。华生也吓一跳跑回椅子去。手伸入大衣的左口袋,翻找内部。
“福尔摩斯!”华生大叫。“不见了!烟丝盒不见了!”
趁着对手瞬间内心动摇,罗苹撞开福尔摩斯的身体。
同时传来爆炸声,白色烟幕笼罩起居室。视野即将受遮蔽之时,华生辨识出楼中楼二楼的人影。右脸以面具覆盖的,白发男子。
警员们的喊叫,帕斯巴德的惨叫,雷斯垂德的怒吼。枪声。不知是谁遭殴的声音。
烟散去时,原地已不见罗苹的身影。连着手銭的壁炉台栅栏,根部被枪打坏了。
“快去追人!他们应当还在附近!”
雷斯垂德说,警员们慌张地散开。帕斯巴德与福克先生,也以让人感受不到年龄的脚步奔跑去支援。
只剩华生与福尔摩斯留在起居室。福尔摩斯依然跌坐在地毯上,茫然望着壁炉的火焰。华生虽伸出手,但福尔摩斯静静地拒绝,盘腿以和方才的怪盗一样的姿势坐着。
“被识破了。”过了一会儿后福尔摩斯说道。“罗苹早就预测到钻石在别处。”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钻石藏在哪里的……”
“水流进房间之时,任谁都感受到生命受威胁。我反射性地,看向藏着最重要的东西的地方……你的大衣左口袋。罗苹因此猜测出钻石位置。和《波希米亚丑闻》里我使用的方法相同。”
确实那个时候,福尔摩斯往华生的方向看。然后在水中失去平衡的时候,紧抱自己的是葛尼玛。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被罗苹伸手进了口袋——
“水的任务不只四个。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除了让我们离开保险箱,熄灭房间的照明,破坏铁网,让绳子到达地下室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确认真正藏钻石的地方。”
壁炉中的火焰爆裂。福尔摩斯将乱翘的头发往后拢,像是要把几小时的疲劳全部吐出,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输了。”
“还很难说……”
“不,我就是输了。彻底输了。多么屈辱。没想到我这样的侦探……”
侦探摇头,解开外套的扣子。
“我这样的侦探竟然输给那种偷偷摸摸的家伙。”
从胸口拿出湿透的信纸。
他,仿佛同情罗苹般地笑了。
*
“听说亚森•罗苹呢就是法国的大小偷,不过日本也有老鼠小子、高坂甚内、真刀德次郎,当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叫做石川五右卫门的男人。这个五右卫门,有个在京都伏见城被捕后处以锅煮之刑的惊人传说。要说因此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因为大家一直说要锅煮锅煮,他的小弟们很不高兴,想说那就让锅子从这个世界消失来供养老大好了,做出整个江户到处偷锅子这种让人伤透脑筋的事。而锅子被偷走最困扰的就是要用锅子煮豆子的豆腐店。心想这样下去生意都要垮了,那间店的夫妻绞尽脑汁,后来想到的办法……”
*
“先拟好了那么多各种各样的计划,最后竟然是烟幕。”
“因为我本来不觉得会被识破呀。那是没办法的。”
一边扣上翡翠扣子,持有人把话岔开。
南馆二楼,植物园风格的日光室。警员们针对正面的桥加强戒备,这里安静得没半点声音。郁郁苍苍的羊齿或瓶子草,南国多肉植物的阴影下,两人换上混入黑夜的服装。罗苹是晚礼服加上黑斗篷,魅影则是老式燕尾服。
“那,钻石呢?”
一问罗苹,他便一脸得意洋洋打开烟丝盒,拈起漆黑的宝石。
“那,保险箱呢?”
“满重的,小心一点。”
魅影将抱在腋下的包裹放在花圃边框,解开打结的部分。出现了带着水珠的银色保险箱。
将两项物品摆在面前,罗苹吐出热情赞扬的气息。
“天呀,‘倒数第二个夜晚’,还有纯银保险箱……真的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艺术品。具备耗费千辛万苦偷到手的价值。对吧?”
“我们的窃盗还没完成。”
“逃走路径已经确保住了,不用担心。这不重要啦,你瞧,这宝石类罕见的光芒,极为精致的诗文雕刻。容器也毫不逊色,纯银的美丽加上高度完成的数字锁……实在了不起”
罗苹让光透过钻石后,也伸手碰触保险箱,陶醉地赏玩其造型。手指滑过数字锁,抚摸夺麻的浮雕。坠入情网的怪盗身旁,魅影忍不住苦笑。确实是了不起的物品,这一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应该难有比这更美的物品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保险箱开了。
自天花板洒入的月光,露出被银镶边的黑发。如陶瓷的洁白肌肤,让万人心生恐惧得意且充满魔性的笑容。不输钻石,紫水晶色的眼眸散发出来的光辉。
恰好摆入保险箱的那个,是非常美丽少
女的头颅。
罗苹的笑容结冻。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里!津轻!”
以玻璃为之震动的声音喊叫。
就在回音几乎消失之际,群青色的子弹贯穿天花板,在罗苹他们面前着地。
右手提着鸟笼的,青发男子。
“绞尽脑汁想要逮住小偷的豆腐店老爷爷,决定藏身在十分巨大的锅子里面通宵不睡守株待兔。但是因为酒喝太多结果直接发出‘咕——咕——’的响亮鼾声。这时出现的小偷二人组,使劲扛起装有老爷爷的大锅子吆喝着离开。被摇醒的老爷爷探出头说‘老太婆,地震了’,两个小偷吓个半死。老爷爷东张西望后,说‘惨了,房子被偷了’——”
灌注下来的碎玻璃中,像是要求如雷掌声,男人露齿而笑。
“这就是相声故事‘锅子小偷’。”
13
“不好意思呀罗苹老弟。虽然你给我忠告,我还是忍不住探头插手了。”
师父说的玩笑不确定罗苹他们是不是听见了。即使是怪盗与怪人,面对突然出现在保险箱内的头颅,也藏不住内心动摇。
慢了一点下塔的静句,在津轻背后无声无息着地。她从保险箱拿出鸦夜,放到平常的老位置——津轻手持的鸟笼中,毕恭毕敬重新收好。
“应该用不着那么吃惊吧。”
鸟笼关上,鸦夜再度对罗苹微笑。
“我采取的策略极为简单。要如何确实地抓到神出鬼没变幻自如,不论怎样的宝物都能偷出去的怪盗呢?没必要特意强化警备。既然不论怎样的宝物都必定能偷出去,那么在那宝物中等待就好。然后交到怪盗手上的瞬间大喊‘就在这里’找同伴过来就好。能做到这一点的生物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
“……你——”罗苹终于发出声音。“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是第一次露脸给你看吗?我是‘专查怪物的侦探’轮堂鸦夜。从傍晚过后这是我们再度见面,好久不见。”
“轮堂鸦夜?不可能。轮堂鸦夜是……”
“围着围巾的女孩子?对,就是得从这个误会开始解释给你听。”
津轻把鸟笼与保险箱并排摆放在花圃边框。月光底下的鸦夜宛如主演笑剧的女演员。
“问题就是集中在‘罗苹老弟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这一点上。在巷子里和我打招呼的时候,你问过我‘其他两位是助手吗?’对吧。这个问题让我很介意。因为,那个时候在你面前的,是装在鸟笼里的我,津轻、静句,还有抱着我的巴黎报社记者共四个人。如果你曾经好好地查过我的来历——也就是,知道我是颗头颅不是人类的样子总是待在鸟笼里,你应该不会说‘其他两位’而是说‘其他三位’。这个时候我就得到肯定了。肯定‘罗苹将阿妮•凯尔贝尔误认成我’这回事。”
那时,阿妮把厚围巾拉高到嘴边,胸前抱着盖着蕾丝罩子的鸟笼。那个状态下如果说话,误会成阿妮在说话也是正常的。“抱歉我这样遮着脸”这一句话,罗苹应该也是解释成用围巾遮住脸的阿妮所说的吧。
“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出乎意料。因为我以为你早就调查好‘鸟笼使者’的事了。虽然报纸大书特书的只有福尔摩斯先生的事,我们甚至没有出现在报导内文里或照片上,但以你的情报收集能力,应当能轻松查到轮堂鸦夜的来历。但是,你却怠忽调查此事。”
怪盗没把“鸟笼使者”当一回事。和伦敦市民一样,只当“鸟笼使者”是名侦探福尔摩斯的附属赠品。
“真是侥幸。因为要是亚森•罗苹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那么我的策略就能百分之百成功。因此,为了更加松懈你们我开始行动。让津轻和你战斗是故意的,要他输给你也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不好意思,师父有命我只能听了。”
鸦夜决定方针后,从她嘴里说出的隐语立刻也传递策略给津轻与静句,他们于是奉命行事。“花筏”是假大关想要故意输给对手,而进行愚蠢相扑的相声故事。
“怪不得……我觉得没什么手感。”
“好了。”鸦夜的解说继续下去。“打败津轻的你,判断‘鸟笼使者’是不足取的敌人,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便离开了。一如我的计划。后来我们与福克先生会面,提出‘希望能取代钻石把我放进保险箱内’的请求。马上就得到他的同意了。因为,那个时间点钻石正移动到贝克街去,保险箱是空的。”
暗中做完准备,津轻整理好鸦夜的策略写成信给福尔摩斯,补写“请向其他人保密”后托给帕斯巴德。接着上到能够眺望宅第内情况的地方——塔的屋顶,和静句一起静候师父的信号。
“那么……你一直都在保险箱里吗?”
“对,从七点左右开始一直都在。为了不让保险箱打开我持续用牙齿咬住内部的金属零件,下巴有点瘘。‘余罪之间’内慌乱跑动的骚动我也全听见了喔。虽然没料到水攻吓了一跳,但我并不慌张。因为,我这身体就算沉到海底也死不了。”
“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日光室内。
罗苹望着这样的侦探,同时像是玩核桃之类的小东西,单手把玩着黑钻。冷静已经回到他的脸上。
“伤脑筋。”他摇头。“唉,真的伤脑筋。所谓出乎意料的伏兵。漂亮地让我……”他接着说:“但是——”
眯起金色的眼睛。
“我还不见得会输喔。就跟傍晚的小巷子一样。只要打倒你们我们就能逃走。”
“你是说你打得赢津轻与静句吗?”
“我打得赢。那边那个青发男———我记得是叫做‘杀鬼者’?说是故意输掉,但我那个时候也不是认真的。而且我们这边还有‘巴黎歌剧院的怪人’。我和艾瑞克联手的话无人能敌。对吧艾瑞克……艾瑞克——!”
回头看向搭档的罗苹,得意的表情垮了。“巴黎歌剧院的怪人”正一溜烟从日光室逃走。
“那个混帐——!”
“这么说起来在巷子里的时候他也说过呢,说‘情况不妙的话我就逃走’。”鸦夜揶揄地说完后,下令:“别让他跑了。静句,快去追。”
“遵命,鸦夜小姐。”
静句立即回应,无声无息地开始奔跑。意即,津轻负责的是罗苹。
“‘花筏’虽是逗趣故事却是杰作呢。结局想要故意输掉的人不小心赢了。所以这次——我不会输。”
踏出一步,脖子的骨头作响。
怪盗似乎是想敷衍搭档逃走的尴尬与半人半鬼的压迫感,干咳了一声。
“好好好。那么,就一对一分胜负吧。堂堂正正的绅士决斗……”
“谁打破玻璃的?”
伴随军靴的脚步声,新的声音插嘴进来。
“乱七八糟丢着不管实在是难以原谅,得快点打扫。”
“果然绅士不起来。”罗苹看了看加入者后皱起眉头。“麻烦的来了。”
“我有同感。”津轻也回答。
白色大衣的前襟敞开,现身于月光底下的那个男人。和津轻等人相同,等待罗苹偷到钻石后才开始行动的那个男人。
“劳合社”咨询警备部第五代理人,雷诺•史汀哈德。
“钻石一颗,怪物两个,怪盗一个呀。整理在一起令人感激。这样打扫起来轻松多了。”
他将左手放在腰际的军刀上,流畅地拔出。刀刃有着和保险箱一样的颜色。为了杀死吸血鬼或狼人,混入银的剑。
“放心吧,我爱干净……我会各给你们一刀就结束。”
翡翠色的那双眼睛,散发出与昨日展现给津轻看过的浓重杀气。看样子并非津轻与罗苹任何一方的同伴,而是打算杀死怪物与怪盗两者。
对津轻来说,罗苹与“劳合社”两者皆敌。对罗苹来说亦两者皆敌。
三方混战。
津轻回头看向鸦夜。师父在鸟笼中露出“总之你加油吧”的表情望着徒弟。好一个安逸的立足点。虽然是颗头颅并没有用脚站着。
雷诺银色的头发与剑发亮,一步步靠近。罗苹丢开挂在胳臂上的斗篷,津轻满意地嘴角上扬。三个人还有几步便即将进入彼此的攻击距离,日光室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氛——
碰嗡——
但是那紧绷,被来自北馆的声音打破。
所有人看向日光室外。仿佛回荡在肚子内的那个声音,非常类似一个小时前听到的爆炸声。
“……”
津轻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罗苹。罗苹大幅度地摇头。
“不是我弄的喔,我已经没设置炸药了。”
“……”
“不要看我。”雷诺说。“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回答这问题,传来警员们的喊叫。
“桥塌了!”
“正面玄关的桥塌了!”
“应该是遇袭了。快去支援!”
“桥?袭击?”津轻发出怪声。“等一下呀!没有桥的话我们不就——”
就在差点说出“无法离开这里了吗?”之时,他察觉到了。
这就是目的吗?
不属于怪盗不属于侦探不属于保险公司的神秘一派,炸断了桥将津轻等人关在宅第内。就时机来说,和“劳合社”一样是等罗苹偷到钻石后才开始行动。那么目标应该是——宝石吗?
“好吵的夜晚呀。”
宛如事不关己,鸦夜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异常觉得好笑,津轻也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围绕钻石的争斗才刚结束前哨战。
别说是一场纠纷了,看来会有五,六场纠纷。
*
福克宅,北馆。正面玄关前弥漫着带火药味的烟雾。
惨剧。桥的中段遭炸毁,宅第现在完全隔绝于外界。倒下的警员们发出痛苦呻吟,护城河的水面上浮着好几具尸体。
然而,奇怪的是,尸体或伤者中将近半数,受的伤却与遭爆炸牵连造成的伤相异。
深深的刀伤,或是骨骼几乎被压变形的挫伤痕迹。当中也有像是发生心脏麻痹口吐白沫者。
白烟中警员们的声音四起,有时夹杂冲撞声与惨叫。不久后,玄关前面鸦雀无声。
烟雾的另一侧,出现五个人影。
柔和的眼睛,不符年纪的下巴前端山羊胡。深灰色长外衣配上大礼帽这种装扮,像是做好战斗准备般,扣好白手套扣子的男人。
深褐色头发流丽地延伸,左侧别有玫瑰发饰。深紫色长礼服的开叉散发魅力,带着收合的细长阳伞,尘世之外的美貌女人。
让人联想到岩石的骨骼,满是缝痕的可怕脸部。特大尺码的晩礼服包覆充满肌肉的身躯,每一步都震动着地面,全身上下都是规格之外的巨人。
仿佛遮住眼角熊熊燃烧的卷发,以及右眼往下直拉出的红色直线。从胭脂色有领背心延伸出的双手放住背后,沉默地急步前进,带血腥味的青年。
然后,还有一人——圆顶硬礼帽配上围巾,黑色长大衣。弯曲的背部和高瘦鹰勾鼻,为了保护右脚拿着拐杖。但是与那枯木般的印象相反,是个眼窝深处发亮、带着敏锐智慧的老绅士。
“准备好了吗?阿莱斯特。”
“随时可以行动。”
“卡蜜拉。”
“完美无瑕。”
“维克多。”
“可以。”
“杰克。”
“万事没问题。”
“那么各位,虽然慢了点,我们就出动吧。”
跨越福克宅的正面玄关,“教授”稳重地说。
“夜晚现在才开始。”
耸立在背后的大笨钟,宣告深夜零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