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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蓝色雨伞回来了。
并非有人归还,而是它自己回来了。仿佛迷路的狗靠着归巢本能找到家,主动回到祐巳的手上。
那是发生在星期一放学后的事,放学前的导师时间结束后,班导师原本要离开教室,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告诉祐巳:
“啊,福泽同学,国中部的青田老师说有事找你,请你扫除工作结束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找他。”
“青田老师?”
他是祐巳国一时的班导师。自从祐巳升上高中部之后,由于校舍不同,也没有青田老师的课,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可言。不过,祐巳在走廊上或校园里遇到青田老师时,当然还是会打招呼。
“是什么事情呢?”
“我没问,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咦?”
“因为青田老师是面带笑容要我转达的。”
“喔,笑容……”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祐巳全都想不出来。倘若是国三的班导师的话,多少还可以想象得到。
比方说——
想拜托她担任班组委员会的一员。
或者国中部在毕业典礼当天拍摄照片的底片已经出来了,现在才希望能加洗给大家。
不过就算是这样,祐巳无法理解为何特别会找上她。她不曾当过班上的干部,而且不论好坏,她在国中部时都不是个受人瞩目的学生。
祐巳一直在想到底会是什么事情,直到扫除工作结束后,她随即前往国中部的教职员办公室。
“打扰了。”
她一年多前还不时会来这间教职员办公室,不过由于很久没来了,让她在要踏进办公室时因为某种异样感而驻足不前,祐巳在入口处看准青田老师的座位后走过去,接着看见一位头发逐渐转白的中年绅士,他正埋头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没什么变吧……”
青田老师拿起手边的标签便利贴贴在摊开的那一页上,然后将书本关上。祐巳原以为会是本艰涩的学术书籍,结果是轻松的推理小说。老师拉开椅子、将头探入桌子下方,把书收进放在脚边的手提纸袋里。
这位老师虽然是日本人,却长得很像给绘本作家迪布纳(注1),因此大家私底下称他为“米飞兔”。对老师而言,全名叫做青田三津夫还真是个不幸的巧合(注2),不过米飞兔很可爱,老师应该不会排斥才对。
“听说福泽同学是本年度的红蔷薇花蕾?你很努力喔。”
“哪里……”
听见国中部的老师提及红蔷薇花蕾,让祐巳的心情有点复杂,更何况最近的她也没有“努力”参与学生会的活动。
对这些事应该一无所知的青田老师,愉快笑着缓缓说道:
“‘莉莉安女子学园福泽祐巳’。”
“什么?”
“你会在自己的物品写上名字吧。”
“咦?”
他在说什么?不明白老师意思的祐巳转了转眼睛。不过,老师没有马上道出答案。对了,老师在上课时也是这样,他会一度先跳到其他地方去,然后再逐步抽丝剥茧地逼近真正的答案。
“你还记得你有一次帮我撑伞吗?”
“……有吗?”
“早晨在圣母像前,你叫住在雨中奔跑的我,然后和我一起撑伞。我平常是开车来学校的,那天没有发现自己忘记带伞就过来了。”
“啊……”
经老师这么说,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但是祐巳觉得那是小事,并没有特别记住;这应该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
“原来你不记得了。可能对你而言,你并没有意识为到自己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吧。”
“请问……?”
“你曾说过那把蓝色的伞是你祖父买给你的,是你最喜欢的伞。”
“是的。”
可是如今那把伞也不在了。自从它在便利商店的伞架上消失之后,至今已过了十天。
就如同店员所说的“应该找不到了”,目前店家仍旧没有通知她寻获的消息。会做出随手偷走别人雨伞的人,不可能还会特地将伞送回来。
“我并不是因为你让我一起躲雨伞才称赞你的伞,其实我真正是想称赞的是你的行为,但我认为称赞你的伞会让你比较高兴。那时是由比你高的人来撑伞,所以我才会去注意到伞柄上写着你的名字——‘莉莉安女子学园福泽祐巳’。”
“是的。”
“记得我还因为觉得奇怪而问你,为什么不是写地址,而是写学校的名字。”
“啊——”
祐巳闻言随即用力点头。她想起来了,她的确和青田老师有过这样的对话。
“那是我祖父写的。”
先用针刻上写,再用白色蜡笔涂抹,接着拿布擦拭过后,白色的文字就如同魔法般浮现在蓝色的塑胶伞柄上了。
“喔,是你的祖父写的啊,就是送你伞的祖父吧?”
“嗯,他说因为是女生的东西,不要随便在上面写地址。”
写上名字是为了不要让拿相同东西的人认错,如果不见的话,也只能说自己与那个东西无缘了——对,爷爷曾经这么说过。话虽如此,为何要将“莉莉安女子学园”写在名字旁呢?祐巳也不明白。
“福泽,我最近遇到一件事,让我愿意相信命运这种事了。”
“命运?”
老师又离题了,刚才话题明明进展得很顺利。
“要说是圣母玛利亚的指引也可以。”
青田老师以食指缓缓抚着比他头发稍白的胡子。
“我有时会忽然想起当时一边和你说话一边走到校舍的那几分钟,甚至还曾经想过当中是否有什么原由。”
但是相反地,本人却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对不起——祐巳这么想着。
“当时那里有很多学生在。不只是你,若是本校的学生看见在雨中奔跑的老师,想必应该会很乐意为他撑伞。假如有人愿意让我躲进伞下,面对如此令人感激的提议,我应该会坦然接受,这与对方是谁无关。”
青田老师继续说下去:
“不过,为什么是你呢?你在班上并非特别显眼的学生,也不算过于文静,应该说就是个很普通的学生。就算在课堂上不会主动举手,被点到的话还是可以正确回答问题,也不会忘记交作业。然而你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学生,时常犯一些粗心的错误,考试成绩也总是游走在及格边缘。”
“请问……”
青田老师特地把自己叫过来,应该不会是为了聊国中时代的回忆。就算承认老师的看法,姑且不论有没有辉煌的过去,既然自己不显眼又粗心,她不明白老师为何要提及这些其实无须特别去记住的事情。
“当还在身边的时候感觉不出来,不过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渐渐感受到其优点;你正是这种类型的人。”
“哦……”
“哈哈哈,似乎把你弄糊涂了……那么,让我们回到命运的话题吧。我是这么认为的,之所以会躲到你的伞下,自然因为你是第一个出声叫我的人,不过让你第一个出声叫我,我想这应该是命运之神的安排。”
“这样吗……”
尽管祐巳如此回应,可是实际上她完全无法理解老师所言为何。说实话,她很不擅长面对这种毫无重点可言的对话。
“正是这样。”
青田老师将手伸到桌子底下,从手提纸袋里迅速拿出某样东西。
“那是为了让你的雨伞回到你身边所必须发生的事。”
“啊!?”
祐巳一看见那样东西随即叫出声,接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好很眼熟的蓝色。
是爷爷的伞。
青田老师打开雨伞为祐巳撑起,让两人处在绣球花之下。
即使没有下雨,然而伞花就这么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绽放。
斗大的泪珠取代雨滴,自祐巳双眼滚滚落下。
在“为什么”这句话还没浮上脑海之前,祐巳先想到的是“又见面了”。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雨伞,如今就在自己头上。
“拿去吧,这是你的伞对吧?给你。”
青田先生将伞交给祐巳,伞柄上有“莉莉安女子学园福泽祐巳”——没错,这正是祐巳的伞。
“这把伞为什么会在老师这里……”
她怎样都不认为青田老师是在便利商店拿走雨伞的犯人。
“先不说这个,我想先问你,这把伞你是在哪里遗失的?”
老师似乎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而祐巳在简单地说明事情经过之后,老师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样我就能理解了。你一直都很珍惜这把伞,实在想不到你会不小心把它忘在哪里,原来是在店家外面被人拿走了,还真是不幸哪。”
老师好似与雨伞说话般轻弹着伞面。感觉上他好像在说,虽然被不知名人士拿走雨伞的祐巳很不幸,然而被陌生人带走的雨伞也算是被害者。
“接下来就换我说明了,其实这是昨天晚上我女
儿在车站捡到带回来的。”
老师以眼神指向雨伞。
“车站?”
“你猜是哪里的车站?可别吓到啰,是福岛车站。”
“福、福岛!?”
虽然老师已经提醒过她不要吃惊,祐巳却仍忍不住大声重复了一遍。福岛……是指日本东北地方的福岛县福岛车站吗?
“昨天我女儿去福岛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那时她不知为何留意到这把被搁在垃圾箱旁的伞。因为旁边没人,怎么看都像是被丢弃的。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我女儿说她后来不禁捡起了这把伞。结果伞柄上面不是刻有‘莉莉安女子学园’这几个字吗?那对她而言也是很熟悉的字眼,因为是她父亲工作的地方嘛。”
“是的。”
“一般都是会将伞交给站务员,不过我女儿却有些犹豫。她心想,假设上面写的‘莉莉安女子学园’是指东京的莉莉安女子学园,而失主是在校生的话,比起交给车站,由自己带回东京去,回到失主手上的机率或许会高得多。‘莉莉安女子学园’这个名字在东京虽然还算有名,但是在地方城镇或许没什么人知道,而且是在车站里,持有者很可能早就到其他地方去了,恐怕也不记得是不是掉在福岛车站。结果,虽然这样可能违反规定,我女儿仍旧是把它带回家。如何?有没有感受到命运了?”
“感受到了。”
要是青田先生的女儿没有去福岛车站的话,这把伞大概就无法回到祐巳身边了。而即使她去了福岛车站,如果没有注意到那把蓝色雨伞的话,结果还是一样;再来,就算她拿起来,上头没有“莉莉安女子学园”这几个字还是没有用。
然后,正因为她将这把伞交给认得它的青田老师,如今才能回到祐巳手上。
莉莉安女子学园是从幼稚园到大学的一贯教育,学生人数相当地多。更何况像“福泽祐巳”这样普通的名字,与她同名同姓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即使送到学校的事务处,能否真的送到二年松班的福泽祐巳手上也教人存疑。
“不过,弄丢它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在这期间,这把伞究竟度过怎样的旅程呢?”
“这真的是……”
祐巳收起伞并将其紧抱在怀中,同时在心里对它说——我们又见到面了,你平安回来了呢;青田老师也满意地摸摸胡须看着这副景象。
祐巳将伞折好时,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里是老师的女儿补好的吗……”
“没有吧?”
“但是这里有缝过的痕迹,不是我曾修补过的地方。”
过去祐巳曾经修补雨伞前端线绽开之处,但是现在上头有不一样的线,补强了伞架和伞面的接合部分。虽然不晓得是出自谁之手,却很仔细地以粉红色的线缝补,而不是蓝色。
“呵呵~~如此一来又更神秘了。”
都是盯着修补处笑说。
这把伞过了十天祐巳所不知道的日子,就算想问它,然而毕竟雨伞不会说话,不可能告诉祐巳。
“或许这把伞也很想知道,你这十天是怎么过的喔。”
青田老师低声表示。祐巳低下视线,轻轻地抚摸伞柄。
“我好难过。这把伞不见了,让我很绝望。”
她将雨伞和祥子学姐联想在一块儿。忽然不见的雨伞仿佛在警告她,祥子学姐也有可能自她眼前消失。
然而,在见不到祥子学姐的这段期间,祐巳遇到了许多人。她发现世界并非仅由祥子学姐与自己构成,还有许多人的人生也同时在进行。
那些人的人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着,虽然看不见,但是的确存在在那里。
“不过,你看来已经恢复了。”
“嗯。”
那并非因为雨伞失而复得。她没有天真到认为只要这把伞回来了,祥子学姐的心也能跟着回来。
而是她明白,要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开阔才行。
因为她总是只看着祥子学姐所在的方向,才会导致自己的失败。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想被任何人夺走,她就像抱着最重要的玩具缩起身体一样。当祥子学姐从她手中溜走时,她于是在黑暗中大哭了起来。
但是祥子学姐其实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说过她不需要祐巳了。
祐巳感觉好像有道光芒照在她要前进的路上,她对青田老师深深一鞠躬。
“老师,谢谢您。”
“红蔷薇花蕾,加油喔。”
老师交叠着双臂微笑回应。
“是!”
祐巳精神饱满地回答,接着向右转。由于身在教职员办公室,她只得先按捺下想跑步的心情。
这是什么心情?
这与疙瘩和迷惘消失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一打开教职员办公室的门,舒适的风便轻抚过祐巳的额头。
啊,对了。
就像这种感觉。
而祥子学姐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2
“——所以你是来帮忙的吗?”
志摩子同学眨着眼睛问。
“对啊。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从国中部的教职员办公室出来后,祐巳虽然回到教室,却依然无法平抚高亢的情绪。她不由得想要做些什么、想将这件事告诉某个人,于是她直接前往蔷薇馆。
由乃同学与令学姐去参加社团活动不在,个性认真的白蔷薇姐妹,今天也同样专注在工作上。
“无论如何,只要看到祐巳同学有精神我就很高兴了。至于要做什么……”
志摩子同学耸耸肩,用回纹针夹住整理好的文件。看来似乎有很多事情得处理,不过由于实在太多了,反而不晓得该从哪件事开始才好。
“祥子学姐请假,虽然令学姐会在早上和中午来这里吩咐我们做什么,不过果然还是有点勉强呢。”
“这样吗?说的也是。”
去年的这个时候,三位蔷薇学姐齐聚一堂,而且都是三年级学生。虽然志摩子同学成为本年度的白蔷薇学姐,但是一年前她还尚未成为白蔷薇花蕾,因此没有直接接触到学园祭的准备工作。
“虽然那时我有在蔷薇馆出入,不过在立场上还是有所顾忌。早知道会这样,我更积极地参与会议就好了。”
志摩子同学露出苦笑。不过那是因为现在的她才有办法这样回顾过去,她当时必定是已经尽力了。
“祐巳学姐,请喝茶。”
小梨静静地端茶过来。祐巳刚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过来,在如此口渴的情况下有茶可喝是相当教人感激的。
“谢谢。”
茶非常好喝。站在流理台前、自架上拿出杯子的小梨,模样看起来很像蔷薇馆的一员,而并非以前的“助手”角色。祐巳心想,戴在小梨制服下的玫瑰念珠,想必赋予了她更多自信。
志摩子同学与小梨也暂时停下手边的工作喝着茶;如果不是刚好有这个机会,她们似乎根本就忘记要休息。考虑到效率问题的话,最好还是在中途休息一下比较好,然而她与小梨都属于一旦集中精神就停不下来的类型——志摩子同学苦笑着如此表示。
虽然合得来是美事一桩,不过个性相似的姐妹看来也不见得轻松。
“回到刚才的话题,”
祐巳喘了口气后询问:
“现在人手不足,对不对?”
“的确是,不过……”
志摩子同学点头:
“也不能说非常不足,毕竟山百合会的成员没有少于往年的人数。”
去年有三位蔷薇学姐、两位花蕾以及一位花蕾的妹妹(由乃同学),共计有六人。那时,志摩子同学还没有正式成为圣学姐的妹妹。
今天则有三位蔷薇学姐与三位花蕾。虽然和去年同为六个人,但是总难以聚首。
令学姐和去年同样忙于社团活动,不过今年由乃同学也参加了社团;祥子学姐则常请假,至于祐巳……她心想今后会好好帮忙,那就暂且先不论这一点。
“你们觉得找人来帮忙如何?”
祐巳提议。总之必须先解决当下人手不足的问题,她认为就算自己归队,然而丢脸的是,自己无法完全填补祥子学姐的空缺。
“要找谁帮忙?”
志摩子同学以疑问句回答祐巳的问题,她的口气听来似乎不怎么赞同这个想法。
“我还没想到,总之只是先问问看。”
祐巳耸耸肩表示。
不过话说回来,应该有很多学生愿意协助山百合会的工作才对。可以从每班各有两名的学园祭执行委员中选择,或者可以拜托新闻社在‘莉莉安校刊’上刊登招募消息。
于是,志摩子同学叹气似地低声表示:
“既然如此,不如请祐巳同学或由乃同学认妹妹比较好。”
“志摩子同学完全像是蔷薇学姐了!”
祐巳打趣地说着。
认妹妹这句话,宛如历代蔷薇学姐们一定会对花蕾们发的牢骚。直到最近,连志摩子同学也才被祥子学姐和令学姐这么说过。
“因为我找到妹妹了,所以才能比祐巳
同学你们从容。”
“原来如此啊。”
祐巳斜眼看了下志摩子同学的“妹妹”,欣然表示同意;小梨也接受志摩子同学的说法而微笑着。
志摩子同学又更进一步了。因为小梨填补了志摩子同学过去的位置,才得以将志摩子同学往上推。
“等令学姐的社团活动告一段落,然后祥子学姐也回来学校的话,应该就有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祥子学姐究竟是怎么了呢?”
“嗯……”
祐巳无法回答志摩子同学的问题。
“啊,我不是在问祐巳同学喔,只是觉得疑惑而已。”
看到志摩子同学慌张地挥手,小梨于是小声地说:
“红蔷薇学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是指?”
祐巳和志摩子同学齐声反问。
“不晓得……虽然我有试着问问看,不过瞳子都不肯说。”
“——小瞳啊……”
祐巳五味杂陈地低喃她的名字。
“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一些事情。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意思,可是祐巳学姐和红蔷薇学姐会产生摩擦,她似乎也要负些责任……”
的确,祐巳想起来了。一开始就是小瞳与祥子学姐之间的悄悄话让她觉得奇怪,小瞳知道的事情,身为妹妹的祐巳却不知道;因此祐巳才会感到不安,觉得自己遭到排挤。
只有小瞳才知道的秘密——这点让祐巳有些悲伤。
不过……
如今冷静想想,祐巳知道祥子学姐还没有表态她要选择小瞳。即使疏远却仍是亲戚的小瞳,说不定也是透过其他管道得知。
“抱歉没有帮上忙。”
小梨低下头,仿佛是自己做错事一样。
“不会,没关系的,谢谢你。”
祐巳如此回应,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
“啊,还有,”
“嗯?”
没想到小梨又抬起头,继续说道:
“祐巳学姐,听说您在几天前好像和瞳子闹得不愉快……这一点也很抱歉。”
“……”
祐巳心想,这件事应该和小梨无关才对,不过或许朋友就是这么回事。
祐巳也是一样,倘若她听到由乃同学失当地痛骂了谁,应该也会去向那个人道歉。如果是志摩子同学的话,祐巳则是觉得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因此祐巳一开始就不会去听信那个传言。
“她虽然是那副姿态,实际上她本质没有那么坏。”
小梨也是劳碌命呢。
“……或许吧。”
祐巳也明白这一点。
只是她有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厌恶。
不过,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导致人与人之间时常出现摩擦吧。
3
星期二上午持续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虽然到了午休时间还没有放睛迹象,雨却忽然停了。
今早的新闻气象预报表示,今天是“雨天偶转阴”,难不成“偶”就是指这瞬间吗?
“所以呢?”
螺丝卷马尾少女站在被雨水洗刷过的石版地,直瞪着这个方向。灌木丛的叶片上还残留着雨滴。
“找我有什么事?”
不晓得是因为被学姐叫出来让她感到不快,抑或她纯粹只是不想看到祐巳的脸?
不,应该两者皆是吧。
小瞳是个直肠子,打从走出教室就毫不掩饰她不悦的表情。
“您打算继续先前那件事吗?”
小瞳那又大又圆的眼睛直盯着祐巳。
“继续?”
祐巳一时没有想起而回问她,结果小瞳似乎误以为祐巳在装蒜,于是哼笑了一声。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个谣言,您打得让谣言变成现实吗?”
像是小瞳打了祐巳一巴掌、彼此争夺玫瑰念珠,甚至还有像两人扭打在一起,后来由修女将她们分开等等。诸如此类的传言,直到前阵子都还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谣言也仅止于高中部而已。小瞳说成街头巷尾,未免有点夸大。
“那么现在这里正好有很多围观者,也不缺证人,我愿意接受挑战。”
“证人……”
祐巳若无其事地望了下四周,虽然中庭里几乎没什么人,然而学生们不晓得从哪里得知消息,纷纷从校舍聚集到中庭的出入口处和走廊上的窗边,明显都是在偷看她们。
“就算祐巳学姐只有一点小动作,只要你打算对我做什么的话,我可是会哭的喔。就算不痛,我也有办法流下泪来。”
“……你是女演员嘛。”
祐巳心想这点她最好铭记在心,绝对不能做出会招致误解的动作。她和小瞳之间的流言好不容易才降温下来,倘若在这里被当作把学妹叫出来、还把人家弄哭的学姐就糟了。
祐巳咳了几声清清喉咙,转换情绪后这么说:
“首先,可不可以请你先解除备战状态?”
“什么?”
小瞳一脸讶异地反问,她大概又以为祐巳话中有话了。
“你看,就像小瞳所说的,周围有很多人在凑热闹。”
不只一楼,就连二楼和三楼的窗口也有学生探出来往下看着中庭。
“为了强调一件事。”
“什么?”
听到祐巳的回答,小瞳声音有些走调地反问。
“就是小瞳和我没有交恶。是不是啊?”
祐巳再次望向校舍的窗户,展露笑颜向群众挥手。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么啊,祐巳学姐!?”
小瞳连忙将祐巳的手拉下。
至于原本在偷看她们的人则出现了各种的反应,有的尴尬地别开视线,有的是高兴地跟着挥手。
“真是的,很丢脸耶,快住手。”
“她们在远处听不到声音的,只要我们保持微笑的话,看起来就像很融洽地在讲话喔。”
“……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小瞳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她的备战状态也完全被解除了。
说实话,原本会选在中庭只是因为雨停了好像很舒服,没想到还有意外的附加效果。
“不过,‘没有交恶’这点是不是说错了?”
小瞳皱起眉头低声说。
“那不如我们趁势变得‘要好’呢?但是要忽然这样可能有点勉强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瞳下意识地将双手握拳用力往下一挥。在众人面前做出如此激烈的动作,要是接下来演出哭戏,效果岂不是会打折扣吗?
“啊……”
不晓得小瞳是发现这点,或只是因为这个动作过于粗鲁,她回过神重新调整好姿态,并以手帕压住嘴角,然后——
“我们还是继续感情不好就可以了。”
她凑近祐巳像讲悄悄话般低声说着;然而祐巳无法赞同她的意见。
“既然这样行不通的话,那就……”
对,要果断,必须采取不让步的态度才行。
“要做什么?”
“就是……嗯……咦?我打算要做什么呢?”
可能因为说太多话的关系,祐巳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呃……祐巳学姐?”
小瞳就像顿时感觉头痛的人一样,她按着太阳穴皱起了眉头。
“请您想清楚了再来找人说话。”
祐巳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她昨天晚上可是以平常不太使用的脑袋用心思考,才终于找到觉得最恰当的解决方法,今天却忘记了最重点的地方,自己果然还不够厉害;但是要看着小抄讲话,也未免太可笑了……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想要拜托小瞳到山百合会帮忙,所以如果我们不合的话不是会很麻烦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什、什么?”
小瞳如今又变得像忘记戴助听器的老婆婆一样,把手放在耳朵旁边反问。她的手碰到头发,让螺丝卷发束像弹簧般摇晃起来。
“只限这一整个学期,没有酬劳、无限畅饮茶品。如何?”
“……那样做是打算找我进山百合会?”
祐巳用力点头,表示当然如此。除了想找她加入以外,看起来还像有其他意思吗?
“令学姐这学期的社团活动会比较忙一点,所以就算只有现在还是需要多一些人手。”
剑道社今年的新社员人数意外地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初学者;相对地,可以指导的人数却不够,所以还满辛苦的。大部分的三年级学生都为了准备升学考而退出,如今有段数的人就只剩下社长与令学姐这两个三年级学姐而已。
但是对令学姐而言,难得有新生们加入社团,就算只是刚开始学习基本技巧的这段期间,她也希望能陪新社员练习,所以她想要尽量参与社团活动;令学姐期待能将剑道的乐趣传达出去。
照令学姐的安排,暑假之后,她会为了准备学园祭而暂时将重心放在山百合会活动;等到学园祭结束,待她参加完秋天的剑道大会后就会退
社。
“这样还真是自私啊。”
小瞳听完后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
祐巳尽可能想让对话平衡顺利地进行下去,于是努力装出笑容。如果这时发火的话,就等于被小瞳牵着走了。
“为了代替前去参加社团活动的黄蔷薇学姐和由乃学姐,从外部学生找人来帮忙,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所谓的蔷薇学姐,就像是透过选举出来的学生代表,如果山百合会事务处理不来时,不要去社团活动不就好了?如果想要练习剑道的话,那就不要去学生会的活动。”
“学生代表也是一名学生,就算是蔷薇学姐们,也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权力不是吗……嗯,我还要说什么?本来高中部的每一名学生都是山百合会的成员,那并非只能靠蔷薇学姐们来运作的学生会——”
情况好像越来越不妙,但是祐巳认为自己或许应该反驳;如果能以充满自信的口吻说出来,大概可以更像样……不过说实话,祐巳实在很不擅长争辩。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祐巳学姐是不是忘了?就像黄蔷薇学姐和由乃学姐忙于社团活动,我也有话剧社的活动要忙喔。”
“所以只要在没社团活动的时候来就可以了。”
“为了准备学园祭,瞳子我可是每天都很~~忙的。”
小瞳忽然转向一旁。
“话剧社已经提出行程表了吗?剧本不是还没写好,所以不需要每天都去排练吧?”
“……”
祐巳好歹也是红蔷薇花蕾,必须看过各个社团所提出的报告书或预定行程表等文件。既然要来邀小瞳加入,当然多少也要先清楚她身边的事情。
“话剧社的社长也说了,夏天开始之后才是关键喔。”
小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说出口,却一副“投降”的样子叹了口气。
“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吧?”
“咦?”
“我去帮忙这件事。”
“嗯,所以你——”
看到祐巳坦率地表露出喜悦之情,小瞳仍不忘声明:
“不过就只有红蔷薇学姐请假这段期间而已,我可没有打算连黄蔷薇学姐与由乃学姐的份也一起帮忙。”
“好,就照你说的条件。”
这正是祐巳所希望的。其实令学姐和志摩子同学起初并不是很赞同,不过祐巳表示只是在这段期限内找可以帮忙的人来,她们才打消反对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是祐巳学姐来找我?”
“你说什么?”
“不,没事……等等,你在做什么!?”
小瞳不自禁的将身体向后仰。
“嗯?喔~~我只是想说挽着你的手臂比较好而已。”
祐巳只是随意勾住小瞳的手臂,对方却似乎不领情。
“我不是说了,不用特意装作我们很要好的样子!”
小瞳边说边挣脱被祐巳缠住的手肘。
“如果话已经说完,我就先走了。”
小瞳看似生气地先行离去。
她的耳朵则显得有些泛红。
◎注1:迪布纳为荷兰插画家DickBruna,创作出米飞兔的作者。
◎注2:三津夫的日文发音为Mitsuo,米飞兔的发音为Miffy,同为Mi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