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扫把和筲箕搜集话题
1
再分成两条道路的岔路上圣母像前,有道声音自背后叫住了她。
“我一直在等你呢,二条乃梨子学妹。”
乃梨子放下合起的双手并转过身。
“是?”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入学当时是因为在意别人的目光才合掌的,但如今经过这里时,一旦不合起双手就会感到不对劲,或许她也受了虔诚天主教的姐姐不小的影响。
“平安,真是热啊。”
一位学姐这么说着并走近她。
“……”
对方身穿莉莉安女子学院的制服配上全黑墨镜,头发在后脑勺偏高处绑了一个包头,手上拎着白色与深蓝色条纹的手提包,脚上则穿着鞋尖有巨大花饰的露跟鞋,尽管这身造型乍看之下相当冲突,但仔细打量后可以发现,就整体协调度来说并非这么的差劲;只是在这么认为之前,得先摒弃对制服先入为主的成见才行。
“山百合会的成员们在这段期间都为了学院祭而相当忙碌吧?佩服、佩服。”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似的与乃梨子并肩走着。
“请问——”
乃梨子想问对方‘有什么事吗?’,对方却始终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作业做完了吗?或是这个暑假没有时间休息吧?对方不断向她提出这类闲话家常的问题,乃梨子也只能简短地以‘是啊’或是‘嗯’边回应一边走向校舍。在不晓得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让她无法随便回答。
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刚才她说‘我一直在等你’,乃梨子并不认为对方会为了和她一起走路而在这种大热天底下等待——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对方忽然这么说并停下脚步。尽管乃梨子心想她们又不同行,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得已也只好跟着停住。
就见对方将手伸进手提包里取出某样东西。
“请喝。”
她交给乃梨子的是一个纸盒装乌龙茶。
“我不用。”
乃梨子郑重拒绝,然而对方回答:“这又不是贿赂。”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那就不好意思啰。”
对方轻笑一下,将两盒乌龙茶的其中一盒收回手提袋,把吸管插进自己的那一盒里,接着就在道路正中央喝了起来。
乃梨子完全不明把自己为何得在大热天底下陪学姐喝饮料,于是她轻轻点头致意后便继续往前走。结果那个人却说‘等我一下’,然后就这么拿着纸盒饮料又追了上来。
“对了,前几天你们不是和花寺高中学生会的成员碰面吗?那时是怎么样的状况呢?我很有兴趣呢。”
“……咦?”
如此深入的话题,甚至让人觉得怎么会以若无其事的‘对了’来开头呢?
“听说他们的成员都一副威猛的模样,让红蔷薇学姐深受惊吓而昏倒了,是真的吗?”(祥子姐……你还要努力呀……)
乃梨子心想好在刚才没有收下乌龙茶,说那不是贿赂根本就是骗人。
“如果要聊这方面的话题,恕我失陪。”
乃梨子感到厌烦,加快脚步离去。或许也和炎热有关,使得口气多少变得较严厉。
“别这么说嘛,请等一下!”
墨镜女又追了上来。
“可是我什么都不晓得。”
无论她再怎么甩开,对方都会像蛇一样缠着她不肯离去。结果对方最后追过了乃梨子并在前方张开手脚挡住她的去路,就宛如小学生在恶作剧一样。眼见事态发展成这样,实在已经不是生气,反倒觉得讶异了。
“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乃梨子夹杂着叹息声问道,结果对方笑了笑表示:“刚才是开玩笑的,对不起,这样子胡闹。其实呢,我有件事诚心想拜托乃梨子学妹,所以才等你。”
“拜托我……?”
有件事要拜托人,还这样子捉弄对方?乃梨子不禁在心中反驳。就算是在严格讲究辈分的莉莉安女子学院高中部,也不代表学姐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
“我暑假的自由研究作业是要调查佛像,你也知道,我们学校不是天主教学校吗?图书馆里几乎都没有可用的资料。”
对方用大拇指指向图书馆的外墙。
话说回来,既然打算在天主教学校里硬是要写关于佛像的报告当作业,那她也未免太晚动工了。
(为什么这个人到现在还在收集资料?暑假都已经快要结束了。)
相比对方做梦也没想到乃梨子在思考这种事,‘这个人’露出极度友善的笑容又说:“所以呢,我想在网路上调查。剩下的,乃梨子学妹是否愿意将你朋友们常去的网站告诉我?”
“……您要不要试着输入关键字搜寻看看?”
对方似乎已经事先想好乃梨子会这样回答了,她首先露出‘我当然知道’的表情,然后又说了句‘可是’继续讲着:“忽然去从没去过的地方,不觉得有点恐怖吗?不是也有那种不知不觉就被要求付一大笔钱的事件?这点的话,如果是认识的朋友常去的地方就可以安心了。这样不行啊?”
乃梨子闻言心想,她这种说法听起来简直像是黑心酒吧。虽然不至于所有网站都那么恶劣,但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过,乃梨子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身为还需父母抚养的子女,乃梨子也几乎没有去开发过新的网站,基于安全她向来只浏览自己熟悉的那几处。
尽管她对朋友这个字眼有些介意,但是念同一所学校的同学,就广义而言的确可以说是朋友没错。
“……可以是可以,但那单纯只是佛像爱好者聚集之处,我想不太可能当作参考。相较之下,或许还是去大型公共图书馆比较好。”
“嗯,那边我也会同时进行的。”
“我明白了,请等一下。”
乃梨子认为如果只是告诉对方网站的网址倒无妨,那都是一些就算自己不说,只要受训就可以轻易找到的网页。
“嗯,记得这个好像……”
正好她今天带着列印出来的资料,右上方应该有印出网址才对。
“啊,不是这个,应该是这个吧。”
乃梨子拿错后又连忙将拓也寄来的电子邮件收进去。由于都是昨晚印出来的,因此就收叠在一起了。
“http://……”
对方一边将乃梨子另外拿出来的纸张上所写的网址抄在学生手册上,一边这么问:“www……学妹,拓也是你的男朋友?”
“什么?”
“就是刚才那封电子邮件的寄件人。”
“……”
真是不可小看对方。
再带着太阳眼镜这样不利的条件下,即使只瞄到一眼而已,对方似乎认识仔细确认过寄件人栏位的姓名。
“只是朋友而已。”
由于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乃梨子便光明磊落地回答道。
“可是他是男生吧?”
“是男生没错,不过是成年男性喔。”
“男性朋友的话,不就是男朋友吗?”
“嗯……呃,就广义而言。”
有时间讲这种话的话,不如赶快抄网址吧——老实说乃梨子有点不耐烦了,但她研判要是生气引发争执的话反而会拖得更久,因此还是忍了下来。
“唉呀,抱歉,因为好奇就忍不住追问下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乃梨子表现出了不耐烦,对方于是加快抄写的速度,合上学生手册之后,又将刚才的乌龙茶从手提袋里拿出来,扫日乃梨子手中。
“等、等一……”
“没关系,没关系,就当作你告诉我网址的谢礼。”
对方留下一股莫名其妙的装熟表情后就溜走了,宛如在路旁碰到邻居伯母,当场把刚在超市买的点心打开,也不问‘要’还是‘不要’就硬塞一把到自己手里后小跑步离去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乃梨子有被狐狸耍弄了的感觉。
可不能在还没见到姐姐之前,心情就先变差了,乃梨子于是加快脚步前往蔷薇馆。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对方硬塞给她的乌龙茶已经有些变温了。
那个人到底是‘等了’多久啊。
2
乃梨子将昨天泡好的麦茶倒进玻璃杯里,并一口气说完整件事的经过。
“对方大概拿网站的网址当作藉口,或许是想打听前天发生的事情吧。”
她将对方塞给她的纸盒乌龙茶倒进刚才装麦茶的玻璃容器里、放入冰箱。由于她到蔷薇馆时,那盒乌龙茶已经和人的肌肤温度差不多了,这种情况实在让人一点也不想喝。
“前天的事?”
乃梨子的姐姐藤堂志摩子学姐露出诧异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我不就可以了吗?我比乃梨子还要早十分钟抵达这里,如果对方等待的时间甚至让乌龙茶都变温的话,应该也有看到我经过那里。”
“的确如此
。”
若要从正门来到高中部宿舍,一般而言会走银杏步道,也必定会通过圣母像前。因为圣母玛利亚就立在在一进门的岔路上。
“非得叫住乃梨子的原因……若想要问佛像的问题,的确要找乃梨子,但……”
蔷薇馆二楼的房间里,目前只有她们两个人,因此现在只有两人份的参考资料,还不清楚是只为了乃梨子一个人被当成目标,还是其他人也有被选中。等成员到齐之后,询问每个人就知道了。
“可是,那位学姐为什么知道前天的事情呢?”
“你说的那位学姐、学姐……我想,一定是筑山三奈子学姐吧。”
或许她有意变装,却仍一眼就会被看穿。如果只是带上太阳眼镜、改变发型就能变成其他人的话,那艺人私底下玩乐的照片,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八卦周刊拍到了。明明三奈子学姐本身就站在揭穿他人秘密的立场,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因为她这阵子比较安分,导致我们也大意了。她应该还是新闻社的一员吧,真是令人困扰呢。”
志摩子学姐说完叹了口气。连向来不批评他人的姐姐都这么说的话,这位筑山三奈子学姐应该是位十足的‘麻烦制造者’吧。
“可是,乃梨子很清楚三奈子学姐的模样呢。”
“嗯嗯。”
乃梨子耸耸肩。
“因为入学没多久,瞳子就在我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主动告诉我很多事情。”
不过,就像姐姐说的‘这阵子比较安分’,三奈子学姐在乃梨子四月份进入莉莉安女子学院高中部之后,似乎就没有比较引人注意的行动了。那么为何到了下载,又让人看见她彷佛像在探寻什么的奇怪举动呢?
“前天的事情……”
“我当然什么也没说。”
乃梨子举起右手保证。
与他们初次见面的几名男生,明明既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作出暴露行为,光是打个招呼就差点被吓昏这件事,完全会让蔷薇学姐颜面扫地。
花寺那边已经说好过几天再来另外解决,所以不成问题。但要是这个消息被公开的话,原本仅有一部分学生知道的重要机密,也就是红蔷薇学姐的‘厌男症’,就会因此传开来。
“这件事拜托乃梨子多注意了,光是现在这样子祥子学姐就已经够消沉的了,如果还经由‘莉莉安校刊’被大多数学生们知道的话,不晓得她会有多低落——”
“的确是。”
两人光是想像就觉得沮丧。
无论是愤怒还是失望,小笠原祥子学姐处于负面情绪中时,能量向来消耗得特别多。一方面是为了山百合会的和平,她们也希望红蔷薇学姐能尽可能保持在情绪平稳的状态。
“啊,对了。”
乃梨子为了转换气氛而切换到其他话题上。
“我这次又将拓也的网页列印出来了。”
“哪个?”
乃梨子将列印纸放在桌上给姐姐看。
“啊,真的呢,这是我们家的阿弥陀如来,拍得真漂亮。”
在‘拓也中意的佛像’这个单元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阿弥陀三尊佛像的照片被放上去介绍。这些佛像久违与姐姐家的寺庙‘小寓寺’本堂里。
“拓也很感谢庙放允许他在网页上公开佛像本尊的照片。您看,这里写了‘感谢主持的盛情’。”
“我父亲也一定是因为志村先生的关系才会答应的。他在佛像方面的造诣不但比身为住持的父亲还深,而且又值得信任。他与寺庙的施主们都有交流,好像都已经到过招呼了。”
乃梨子心想,拓也还是一样顾虑周全呢;对了,志村是拓也的姓氏。
“啊,对了。按照庙方的希望,寺庙名跟地址并没有公开,应该不至于造成一堆人前去询问的混乱情形。拓也表示,如果有造成什么困扰的话请与他联络。他说大致已经和住持先生讲过了,若姐姐有哪里介意的话也可以告诉他。”
乃梨子看着列印出来的邮件,将话转达给姐姐。
“我只带了,我这段时间会多留心的。”
姐姐轻巧而缓慢地点点头。她的一举一动依然是如此优雅又美丽,初次相遇时,乃梨子也曾感觉到姐姐宛如圣母玛利亚般高雅。
“不过乃梨子也真辛苦。”
“嗯?”
乃梨子不明白是哪里辛苦,在心里明白现在的表情八成有些傻气的情况下作出了回应。
“呃,因为乃梨子就像是传言鸽一样替我和志村先生传话。”
“可是我和拓也每天都通信,一点也不麻烦哦。”
“呵呵,这么要好,真让人羡慕。”
即使乃梨子明白姐姐或许只是顺口说出客套话罢了,但她因为太高兴而忍不住亢奋地提议:“那么下回姐姐也一起去好吗?”
“咦?”
“虽然有些突然,如果明天有空的话,要不要去看一家美术馆的佛像展?我和拓也预定在那里碰面的,希望姐姐也能一起去。”
“明天!?”
志摩子学姐不禁眨了眨眼,明显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讶不已。然而话说如此,如今也没有办法退缩了。
“可是,不会打搅你们吗?”
“才不会,就连拓也看到我总是在邮件里打‘姐姐’、‘姐姐’的,似乎也对莉莉安的姐妹制度感兴趣。前几天甚至还在邮件里写出‘真想与志摩子小姐边喝茶边好好聊聊’这种厚脸皮的话呢。”
看到乃梨子夸张地挥舞双手描述拓也的模样,姐姐轻轻地笑了。
“好的,那么就让我加入吧。”
“真的吗?哇,一定会很愉快的!对了,有消息指出这次好像要展示人称为玛利亚观音的观音像,我想展示的内容姐姐一定也会有兴趣的。”
正当乃梨子兴高采烈之际,饼干门突然被打开了。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是这么高兴?”
出现的是黄蔷薇学姐——支仓令。
“什么事啊?就是她们在讨论明天周六要去的佛像展的事。”
看来乃梨子兴奋的声音连外头都听得到。
“唉呀呀,感情这么好,真令人羡慕。”
和令学姐一同进来的岛津由乃学姐如此调侃她们。
“……如果两位愿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呢?”
乃梨子也试着邀请她们。
“不,不用了。”
“我们不会打搅你们的。”
黄蔷薇姐妹同时拒绝了——看来两人似乎对佛像完全没有兴趣。
正当乃梨子将麦茶倒入两人份的玻璃杯时,姐姐转向令学姐问道:“对了,您从校门来到这里的路上,是否有被谁叫住?”
“你是再问我有没有叫住谁?还是问我有没有被谁叫住?”
‘叫住谁’的敬语用法和‘被谁叫住’的念(写)法是一样的,日文还真难。
“是后者。”
“这样的话,我是有被叫住,所以呢?”
“果然。”
乃梨子与姐姐望向彼此。
再进一步确认是在哪里遇到谁,结果令学姐歪着头表示:“我在蔷薇馆前面遇见小佑,她说会比集合时间晚到,要我们不用担心。好像是祥子忘了带拖鞋,所以到访客专用的入口借用的样子。”
“是佑巳学姐啊?”
乃梨子将玻璃容器放进冰箱,然后走到窗户边抬头望向外面。校舍与蔷薇馆之间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那的确是红蔷薇花蕾——福泽佑巳学姐没错。
“可是,为什么佑巳学姐要在外头等呢?天气这么热,先进入馆内或是和祥子学姐一起去借不就好了?”
听到志摩子学姐的疑问,由乃学姐一口气喝完麦茶后回答:“祥子学姐借穿了佑巳同学的拖鞋进入校舍内。穿着外头的鞋子,就不能进入蔷薇馆和校舍了吧。”
“啊,原来是这样。”
个性一板一眼的红蔷薇学姐竟会忘记带东西,看来果然是前天的事情的作祟。
“这么说来,叫住你的就不是三奈子学姐了。”
乃梨子显得有些失望。如果三奈子学姐有与自己以外的人接触,那她的意图可就有迹可循了。
然而——
“我有看到三奈子同学哦。”
黄蔷薇学姐这么说。
“咦?”
“我们在校门前和她擦身而过,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因为她用跑的跳进公车里。对吧,由乃?”
“嗯,不过话说回来,她的打扮可真惊人。”
这样看来,,那的确是三奈子学姐没错。
筑山三奈子学姐,你的变装果然让人一眼看穿了。
正当乃梨子感到无力之际,饼干门被打开,红蔷薇姐妹进来了。
“平安,各位好吗?”
红蔷薇学姐特意装作开朗的模样,反而让人看了难过。
——而她脚上穿的访客用蓝色塑胶拖鞋,更是加深了这种感受。
3
“忽然把我叫来,究竟有什么事?”
莉莉安女子学院高中部新闻社的实质社长,询问
着如今只挂名的社长,并且走到了她的正对面。
“你的动作还真是有够慢的。”
——这时筑山三奈子学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这样已经是飞奔过来的了,从接到电话后抵达这里应该还不到三十分钟。”
山口真美按住手腕上滴答前进的手表确认时间。由于她不喜欢汗湿的闷热感,因此将表带放宽一格——现在是下午四点。
“我不是指那个,我说的是‘莉莉安校刊’新学期特大号的进度。”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无法理解姐姐为何非要挑现在讲这件事。”
直美用吸管喝着咖啡牛奶。其实他点的饮料并不叫咖啡牛奶,而是一个更时髦的名字,只不过等她点完过五秒之后就完全忘掉了。
姐姐则吃着看起来像是咖啡色刨冰融化之后的东西。虽然直美没有说出口,不过她一边看一遍心想‘好像降在泥水洼里的雪一样’。
她们目前正在K站的连锁咖啡厅里。
店内坐满了年轻人。
姐姐一通‘有急事,赶快过来。’的电话,让真美只拿了采访记事本和钱包就冲了出来。如果知道是要听姐姐说教的话,她至少会换件衣服再来。既然都到了街上,却只穿着皱皱的T恤配牛仔裤,感觉这身打扮像是要去家里附近的便利店。
“你说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现在虽然已经从第一线退下来了,但还是深爱着‘莉莉安校刊’喔。因为看不下去可爱的妹妹迷失方向旁徨不已,所以才体贴的想伸出双手耶?”
三奈子学姐闭上双眼陶醉似地喃喃自语。她穿着夏天的洋装,外披着一件针织外套,虽然是在室内却带着一顶帽檐很宽的帽子,简直就像是电影明星。
“还真是体贴哪。”
真美将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桌子上,无奈地叹着气。
“我想您是准备考试准备烦了,所以记者魂又燃烧起来了吧。”
一般人称这种情形叫逃避现实。
“……难得的暑假嘛,却只有暑期辅导的模拟考和参考书、单字本……我已经受过够了啦。”
三奈子学姐相当轻易就承认了。
“这就是考生啊,不喜欢的话,趁现在改变志愿好了,一定还赶得及申请莉莉安女子大学的优先入学哦。”
“如果办得到的话,我一开始就会这么做。”
搅拌搅拌搅拌。
三奈子学姐用汤匙毫无意义地滔着已经融化而变成泥状的刨冰,真美推测,她大概是已经吃腻这个口味了。
先不管这点,真美可不希望自己也被这个人的考生气息影响了心情。
“虽然十分抱歉,但就算不借助姐姐的力量,我一个人也写得出报导。”
真美拿起里头还有没喝完的‘咖啡牛奶’塑胶杯,说了声‘不好意思’就站起身。
“上个月跟踪参观佛像与教会的白蔷薇姐妹也是一下子就失败了。”
冷淡的话语自真美背后传来。
“我没有失败,只是跟丢了。”
真美转头说道。虽然明白对方是在挑拨,却无法不予以反驳。
“明明在别墅区里碰巧目击到黄蔷薇、白蔷薇两对姐妹,却也无法顺利前去采访,这难道也是在途中跟丢的关系?”
“……”
真是如此,不过承认这点总令人觉得不甘心。
“那不是幻觉吧?”
三奈子学姐忍不住笑了起来。基于这一点,真美又回到了桌前,明明只要当作没听见就好了。
“武嶋茑子同学有拍下照片。”
她从采访记事本里抽出证据向前一递。姐姐拿起照片将其拿到与视线同高的位置端详。同时挑起半边眉毛。
“这么小,而且还是背影呢。如果有访问的话至少还能用,但是倘若本人否定的话,这张照片也派不上用场了。”
真美心想,自己不用再碰编辑工作了就这么说?还不是您瞬间把门槛给提高了。
“得趁着暑假期间多积累些话题,等到新学期开始之后,要不停推出特别号才行喔。这就是我们新闻社为了报答平日的爱护‘莉莉安校刊’的读者们,唯一能做的最大服务了吧。”
居然说是服务。
“可是,姐姐,现在是暑假,没有这么多可报导的题材——”
“太天真了。”
三奈子学姐将翘在桌子下的双脚换了一边。
“光等待敌人露出破绽是不行的,必须带着扫把和筲箕,从小尘埃开始回收才行。”
“新闻社是清洁业者吗?”
“很类似喔……别站在那里,坐下来吧?”(……新闻记者是挖世界中的污物吗= =)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又像这样讲个不停。真美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刚刚离开的座位。
“我好几次试着带慰劳品前去拜访蔷薇馆,不但完全没有破绽,不,根本连什么小漏洞都没看见。她们只是默默地计算、看文件、制作时间表或修改某些文件,也没有聊天,只有专心地埋头工作而已。志摩子同学离开蔷薇馆时我有追上去,但他也只是到学校的事务处前面打电话给量贩商,询问某些东西的价钱;至于佑巳同学,当我跟踪她到达目的地后,却很不幸地发现她只是去上厕所,统统都是这一类尴尬结果的状况。”
“你还太嫩了,真美。你那样就等于是光拿着扫把和筲箕空等待而已嘛,题材要靠自己去布局,得自己张开网子才行。”
“布局……网子……”
记得自己眼前这个人曾用这种强迫的采访方式,一意孤行地写下报导,结果引发风波,下场还挺凄惨的。难道她已经忘了之前的教训了吗?还是说她尽可能地在煽动,让学妹引燃火势,然后自己只打算呆在不会被波及到的安全场所看热闹——?
“要说山百合会的话题,可是随处都有喔。”
三奈子学姐以自信满满的眼神接着说:“像是和花寺的联谊。”
“那是什么!?”
真美整个身子凑向前,她下意识地就咬住了姐姐边笑边抛出来的钓钩。
“前天傍晚,由佑巳学妹担任负责人,计划了一场花寺学院高中与莉莉安女子学院高中部的学生会成员见面会。”
“——这是我头一次听到。”
“那当然,像这种顶级机密,怎么可能会泄露给外人知道呢?”
真美想问‘那为什么您会知道’,却还是决定在姐姐愉快地说话之时保持沉默为宜。
“不过呢,在她们约定碰面的校门前,祥子同学不知为何好像因为受到极大惊吓而昏倒了,于是就变成改天才办。”
“……红蔷薇学姐?”
受到惊吓?对现在的真美而言,这件事的真实性实在令人怀疑,但总而言之,还是把话听到最后比较好。
“原因是什么?”
“不晓得。”
“不晓得?”
那不正是重点所在吗?真美打从心底感到失望。只是仔细想想,三奈子学姐既非山百合会的干部也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员,怎么可能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想或许是中暑或是身体不舒服之类的,但就我而言,也无法抛开她是因为花寺学生的外貌太具冲击性而吓昏的这种说法。”
“今年的花寺学生会,聚集了这么惊人的成员吗?”
真美回想起来,去年花寺学生会长是位像王子一样的爽朗青年。记得他名叫柏木优,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学生自称是他的支持者。
“嗯,真要说的话的确是相当惊人。像是巨汉、人妖、不良少年等等。”
三奈子学姐板着手指举例。
“……你知道的可真详细,简直就好像实际看到了一样。”
“不是好像,我的确看到了。”
“咦?”
“前天傍晚,就在这里。”
“什么!?”
简单来说,三奈子学姐接下来的叙述重点如下:
前天傍晚,当她结束补习班的暑期辅导后,在返家的路上顺道前去K站购买母亲拜托她买的东西。那天天气很热,三奈子学姐因为想要凉快一下,于是漫不经心地来到了这家咖啡厅。
“结果碰巧坐在你旁边的就是花寺的学生会成员?”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偶然的事情。还是说,筑山三奈子学姐这个人在幸运中奖方面,拥有超越其他人的才能?
“我只有一个人,但他们那边是一大群。认真听的话,他们的对话很容易会传进耳里不是吗?”
“所以您就一直在偷听吗……?”
“有什么办法,因为花寺和莉莉安这些令人在意的关键字一直在他们的对怀里出现嘛。”
所以三奈子学姐大概是将断断续续听到的话拼凑起来,因而掌握了当天的概况。
“但是,这是很不得了的话题吧?”
这可是从身为其中一方的当事人……花寺学院高中的学生会成员那边直接听来的消息。当然,如果要写成报导的话,也有必与玉山百合会确认事实正确与否,不过比起从头开始寻找话题,这点辛苦算不上什么。
“可是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我曾试着找过乃梨子学妹想套她的话,但她口风很紧。我想八成是因为她们已经讲好了,绝对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原来如此。”
那夥人,不对,那几位成员之间的凝聚力的确很强,想要找出她们的破绽并不容易。
“像这种对方在警戒的题材很难处理,深入追问是不行的,应该要从对方无防备的地方下手。”
“无防备?”
所以硬把人拉到这里,单纯只是信口胡讲而已咯?一想到自己还真的认真的想要去探访,让真美顿时感到全身无力。
“‘独家新闻!他就是白蔷薇花蕾的恋人!’”
“这次又是什么?”
真美心想这回要听个一半,不,四分之一就好了,不然她的体力会消耗殆尽的。
“就和我所说的一样啊,直击二条乃梨子小姐的约会画面,然后刊登在‘莉莉安校刊’上。”
奸笑!三奈子学姐露出了彷佛承担内心坏主意的笑容。
“所以呢?对方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呢,这点接下来就要靠你去采访了。”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这样,只单凭姐姐的妄想……不对,是臆测,就要我去采访……”
“臆测?可不是这样喔。”
三奈子学姐从包包里取出一叠折起来的A4影印纸,在桌上摊开。
“志村拓也,某国立大学四年级学生……至少有二十一岁了吧。一家四口住在东京,因为他的兴趣是鉴赏佛像,想来两个人是基于共同的兴趣在一起的吧。”
这可是相当具体的资料,并非妄想或臆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青年轮廓慢慢地浮现出来。
“这些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网路。”
“网路?”
“我和乃梨子学妹说想要调查佛像,然后她就告诉我她常去的网站。虽然只是偶然,不过那是我看到了她列印出来的信件。”
“噎,咦!?”
真美发出兴奋的回应。
“信件上写着拓也先生的约会邀请。”
“哇!”
“单独在外面见面就是关系亲昵的证明。经过我的试探性询问,她也承认那是她的男朋友喔。”(男性朋友的‘男’而已的吧……)
“真了不起,姐姐,做得好!”
尽管真美平时负责拉住横冲直撞的姐姐身上的缰绳,‘喝,喝’地安抚对方;然而一旦她也激动起来时,不知为何也会变得摸不清出状况。不过等到她冷静下来之后,或许就可以表示‘无法赞同偷看’之类的予以斥责吧。
“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似乎有什么线索,于是立刻回家查看乃梨子学妹告诉我的网址。结果,你可别吓到了,那是拓也制作的网站。仔细读完网站里的个人资料或以前的日记的话,就可以得到上述的那些资料了。”
“原来如此。”
这个人果然是难着幸运扫把与筲箕出生的。
“接着就是你的任务了。去他们约定碰面的地点埋伏,一直等到拓也现身为止,知道了吗?”
“咦?那姐姐呢?”
“很遗憾,我明天补习班有模拟考。”
我就知道是这样,真美心想。这让她原先雀跃的心情又一口气急降而下。
“只要可以拍到他的照片的话就算成功了,但如果可以连乃梨子学妹也一起入镜的话,那可就是大大大成功了。对了,明天只要拍照就好,可不能直接跑去采访哦。如果底片被拓也抢走,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因为他有在练合气道。”(不知道拓也跟奔奔打哪个赢?)
“……我明白了。”
真美对自己的体力没有自信,要她和有在习武的年轻男性抢相机的话,她百分之一百会输。就算姐姐不说,明天她也只打算拜见一下拓也的容貌就好。
“那他们的约定碰面的地方在哪里?”
“这就交给我吧,当时我假装在抄地址,其实有好好记在学生手册上。”
“……真不愧是姐姐。”
为何不将这份精力拿去用在准备升学开始上面呢?真美逐渐为面前的姐姐感到悲哀。
“知道吗?真美,你家也可以上网吧?赶快回家浏览拓也的网站,这是为了明天而作的预习”
“喔……”
真美原本想说,姐姐也去准备明天的模拟考比较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现在三奈子学姐的情绪相当亢奋,无论对她说什么,相信大概也都听不进去吧。
4
输入网址按下ENTER键后,首页马上出现了。
“嗯嗯,‘拓也的佛堂’啊……原来如此,确实很想佛像爱好者会取的名字。”
主题后面的背景图案是用CG所画,在类似寺庙本堂的日式住宅里,有各式各样的佛祖面对佛坛合掌祭拜——相当超现实主义的一幅画。
真美首先按下‘自我介绍’的标题钮。
【志村拓也(同本名):住在东京,单身。某国立大学四年级学生,兴趣当然是欣赏佛像,此外还有滑雪*、合气道等。】
这些全都是从姐姐那里听过的以知情报。
没有其他新资讯吗——真美认为有必要前往其他页面,正当她将滑鼠移到‘返回’按钮准备按下时,注意到了兴趣那里的滑雪后方之*记号。
她将滑鼠移到该处之后,浮现出以下的解说:《在新年一开始就因为滑雪导致脚骨折,因而无法前去参加七彩观音二十年一度的对外开笼。倘若今后滑雪再次阻挠到佛像鉴赏的话,会考虑将其自兴趣的行列移除》。
看来拓也的意思是,他可以为了佛像放弃滑雪。
这么喜欢参观佛像好吗?对于这方面完全没有兴趣的真美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觉得滑雪会比较受女孩子欢迎。
“啊~~~不过在佛像爱好者中,也有像二条乃梨子那样奇怪的女孩,应该也无妨吧。”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恰好的事。
如此这般,真美在晚餐过后按照三奈子学姐的嘱咐,试着连上网路进到拓也的网页。
虽然内容就如同她预想的一样,只不过看了一页又一页全是关于佛像的内容,令人感到不可置信。
彷佛写真美女特辑一样,有从各种角度拍摄的佛像照片。(…………观世音娘娘,你成为了新一代偶像啊……)
佛像的历史、
佛像小知识。
佛像辨识法。
佛像Q&A。
佛像鉴赏报告。
中意的佛像——等等。(……好详细,比我们论坛里面的一切都要详细。)
就连留言板也取名为‘曼陀罗BBS’。真美试着看看里面,但内容过于专精,让初学者完全看不懂究竟是在写些什么。毕竟她是个只知道奈良大佛,镰仓大佛,还有阿修罗像的外行人。(我三个只认得一个……OTL)
正当真美完全泄气地打算离开拓也的佛堂之际,她发现网页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四角形按钮。
“……”
仔细一看四角按钮,看起来像是一块榻榻米,旁边写了‘甲之进的六席室’这几个字。
“甲之进是谁?”
这里是拓也的网页,几乎清一色都是佛像。起初真美以为会不会是名为甲之进的佛像,不过后头的‘六席室’这几个字仍令她在意,因此她按下了榻榻米造型的链接钮。
然而新出现的网页和佛像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美首先从最想知道的情报开始搜索。
【志村甲之进,拓也的二等亲亲属。从三年前开始搬过来一起住之后,就在我的隔壁房;乍看之下是三代同堂的幸福家庭,不过不同世代的拓也与甲之进,现在依然在台面下战得如火如荼。】
“呃……父母因为是一等亲,所以二等亲就是祖父母或孙子啰。拓也是单身所以不会有小孩吧?没有孩子的话,也不会有孙子;也就是说,甲之进先生是拓也的祖父罗?可是居然没有称对方为祖父……这孙子还真了不起。”
既然是一家四口,那就代表拓也没有手足,或许是因为这样自然而然地和祖父变得亲昵。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来,班上也有同学和祖母来往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
‘甲之进的六席室虽然有甲之进的名字,但还是由拓也在经营。内容几乎全都是针对死对头甲之进先生所做的观察日记。
《今天甲之进未经允许就从衣柜里拿出了我的衬衫来穿。那件有红、黄、绿三种红绿灯色的开领衬衫,和他根本一点都不搭。让人不禁心想,你也考虑一下自己的年级吧!虽然我常感觉到他将我是为竞争对手,但说不定他很崇拜我?》
《甲之进房里传出的声音吵得我无法专心用功,如果穿出来的是古典音乐或是爵士乐就算了,但为什么是落语呀!这样日文会直接侵入脑子里耶。难道不能想点法子吗?向他抱怨,他居然说既然彼此都热爱古物,就应该尊重对方的兴趣——喂,别把落语和佛像相提并论!》
《因为头发长了所以前往
常去的美容院,结果在那里与甲之进碰个正着。他以前明明是传统理发店派的人,到底是从何时起改变的?他没注意到我走进店里,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染了头发。想要看起来变得时髦,是有女人了吗?……不可能,就算再怎么打点外表,什么年纪就是什么年纪。》
比起拓也在佛像方面的造诣,真没觉得这里的甲之进情报要有趣得多。
拓也在面对佛像是明明可以写出相当冷静的文章,却为何在写关于甲之进先生的文章时就这么多情绪呢?”
“结论就是,拓也太在意甲之进先生了。”
真美全部读完并切断网络后,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多亏甲之进先生,让她好像一口气拉近了与拓也的距离。
志村拓也。
不知从何时起,真美发现自己对他身为‘与二条乃梨子交往的男性’所抱持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转移到其他方面了。
说不定明天有很高机率可以见到拓也。一想到这里,就让她不禁兴奋地颤抖。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青年呢?
“志村拓也啊……”
明天的活动,越来越令人期待了。
前往约定的场所
1
当志摩子在玄关穿鞋时,因察觉到走廊上有人正朝着自己走来而回过头。
“啊,爸爸,我出门了。”
从身上和服所飘散出来的微微线香味,以及每天早上都会剃发的光洁头顶。志摩子很喜欢被人称为‘住持’的父亲模样。(OTL……一看前面那句我还以为是指我们的大和抚子……)
“怎么,你要出门吗?”
“嗯。”
“看起来不像是要去学校……”
想来被父亲说成‘像乌鸦’的莉莉安女子学院制服,今天休假。志摩子今天穿着一套白底配深蓝色花朵图案的凉爽洋装取而代之。
“因为我和乃梨子约好了要去看佛像展。”
“嗯,和二条乃梨子啊。”
父亲在胸前挽起手,别有含义地笑了。(喂,老头,你该不会……)
“能告诉你佛像的好处,她还真是一位好学妹哪,也称得上是莉莉安女子学院里很稀有的学生吧。”
“不过今天是看玛利亚观音哦。”
志摩子一说完——
“……这样啊。”
父亲扫兴地喃喃道。
“请问……”
志摩子回想自己刚才的回答是否哪里不妥,结果父亲又重拾开朗心情表示:“对了,难道是要和志村先生碰面嘛?”
“和拓也嘛?对。”
志摩子点点头。她们约在美术馆旁的车站前广场碰面,然后三人一起去参观佛像展。
“你怎么称呼对方拓也呢?对方比你年长不是吗?”
父亲予以纠正。由于父亲的指正很有道理,志摩子于是也老实地反省起自己。
“说的也是,一直听乃梨子如此称呼,让我也跟着这么叫了,今后我会注意。”
没想到,父亲接下来却说出不可思议的话:“你啊,用不着这么一板一眼地照单全收。我只是开点玩笑罢了,你想这么称呼对方的话,用不着在意我说的,就称呼对方‘拓也’也无妨。”
“不,我也没有特别想如此称呼对方。”
“……是吗?”
父亲用沮丧的口气低声表示。
“呃——”
志摩子心想,自己果然是又说出什么话了吗?然而她无论怎么想,也弄不懂父亲究竟希望她怎么回答。
既然不懂也没办法。志摩子拿起鞋柜上的帽子戴好并抬起头望向父亲。
“我会与志村先生碰面,有什么事吗?”
“见到他的话。可否请你帮满转交一封信?”
父亲一边伸手探进和服的袖子里一边问道。
“信件是?”
“昨天他从网站上列印的文件寄过来了,我在信里写下感想,原想去投邮筒,但既然你要和他见面的话就直接交给他吧。如果碰不到面,回家途中找个邮筒投进去就好了。”
父亲递给志摩子的信封上已经贴了邮票,但想必父亲希望能尽早送达对方手里。
“我明白了。”
志摩子把邮件收进手提包里。
“那我走啰。”
“路上小心。”
“好的。”
志摩子再次打过招呼后走出玄关。
她边走边想,自己大概就是父亲口中的‘无趣之人’吧。
父亲是个有趣的人,即使身为憎侣,他的讲道被大家公认为有趣又简单易懂。就连和信徒打赌当游戏这种乍看之下不符合神职人员身份的行为,也因为父亲的人品而被大家所接受。
志摩子边打开格子门一边不经意地想,像这样的父亲与自己,真的是血脉相连吗?
(……肯定相连就是了。)
志摩子踏出门外,低着头转过头来关上格子门。
就在这时。
“喂!”
门后忽然传来叫停声。
“呜哇!”
志摩子发出一声简短的惨叫,声音大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吓成这样,是我啦,是我。”
仔细定睛一看,站在格子门另一头的是父亲。
“你在发呆才没注意到我吧?”
“嗯,嗯嗯。”
志摩子按着心脏努力试着点头。看到她的模样,父亲有点高兴似地说“还挺有趣的嘛”。
“请问……爸爸,有什么事吗?”
志摩子拉开才刚关上的格子门问道。父亲会追上来,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吓女儿而已。
“志摩子,注意听好。”
“好、好的。”
志摩子做好准备,等着听父亲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结果父亲以严肃的表情告诉她:“JR线的上行线,好像停驶了。”
“……”
——这的确是个很重大的告知。
2
正当乃梨子烦恼着要穿哪件衣服时,电话响了起来。
“喂?”
她就这样捧着镜子前搭配好的白色配水蓝色滚边夏季针织衫,以及粉红色罩衫前去拿起话筒。
[乃梨子?]
“啊,姐姐早安。”
志摩子学姐在电话里没有任何问候便直接问‘乃梨子?’。让乃梨子向姐姐问安时带着些许疑惑。是有什么紧急事项吗?倘若是在平时,姐姐应该会先询问‘请问是二条家吗’才对。
[乃梨子是搭JR线去吧?你知道停驶的事吗?]
“咦,停驶了!?”
这的确是紧急联络没错。身为房东的姑婆堇子阿姨察觉到电话内容,前去打开客厅的电视,不过很可惜,目前无论转到哪个频道都没有电车停驶的跑马灯字母。
[听说是发生人为意外,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开始行驶。我搭私铁也可以到,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这个嘛……”
就算如此问她,但这个预料之外的状况已让乃梨子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导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她寄住在堇子阿姨家的公寓大楼才五个月,至今还未曾考虑过在JR停驶的情况下该搭什么车。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乃梨子搭车的那一站应该也有开到私铁车站的公车才对。]
“是、是的。”
堇子阿姨也用水性油性笔将车站与线路图画在广告纸背面,上头还写了几班前往私铁车站的公车名。
北口与南口各自有不同的公车开往其他铁道公司经营的车站。意外地,要前往市中心似乎有好几种方法。正当乃梨子松了一口气,阿姨又追加了‘不过会坐比较久喔,加上又是星期六’这句令人沮丧的说明。
[或者是到较为方便的私铁车站也可以,总之坐上往东行的车班,只要能坐到山手线的某一站,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我知道了。”
[要冷静一点喔。在搭不惯的公车上因为抓不到时间,可能会感到焦虑,不过用不着惊慌。]
“好的。”
姐姐对于一切都瞭若指掌,甚至已经事先读取了妹妹的思绪。乃梨子深刻地感受到,姐姐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存在。
[不用担心,我想我赶得上约定时间,我会向志村先生说明乃梨子可能会晚到。]
“不好意思。”
[那么待会见。]
挂断电话后,乃梨子穿上滚边夏季针织衫与白色裙子便急忙出门了。
从刚才就一直看她烦恼该穿哪件衣服的堇子阿姨笑道:“真要做的话还是办得到的嘛。”
3
失败了。
真美直到抵达车站才晓得JR停驶。
“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开始行驶呢!?”
真美拚命似地逼近年轻的站务员,结果对方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就、就快了。”
正常她心想“骗人的吧~~”,电车还真的开进了月台;没错,是上行的电车。
[非常抱歉造成各位乘客的困扰。]
广播伴随着迟来的
电车在月台播送。
好不容易到站的电车载满了上一站和先前几站的乘客,纵使现在是早上十点左右,车内却像上班尖峰时间一样拥挤。
“可是因为班次打乱的关系,搭乘时间会比平时更久喔。”
刚才的站务员告诉准备上车的真美。
“这样啊,”
然而真美认为只要能上车就赢了。现在这里有电车可以搭就能继续前进。即便缓慢,但只要有在前进的话,不久后还是可以抵达目的地的吧?她研判这样至少会比现在去搭公车转私铁来得快多了。
“……”
只不过,电车前进的速度比想像中还要缓慢;看来似乎因为车班拥塞而无法顺畅前行的样子。
一打算不如在接着一战下车搭公车,电车就稍微开始前进;然而一旦心生期待不下车了,电车又变得一动也不动,就好像自己不断选错答案一样。
“啊,喂喂?健二?我现在在电车上。真是的,车子跟~~本没在动嘛,超火大的。”
在同一节车厢内的稍远处,有个年轻女生在打手机。
“还有,我想我会迟到超~~久的,别回去,要等我喔。”
(啊,总觉得……)
讲完就赶快挂断啦,真美朝向那个看不见的女生发射超人力霸王死光,然而迟钝怪兽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不断从口中冒出‘蝶’或‘肠’(注1),还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
坐在靠近门边座位的大叔轻轻低估了一声“真是的”,并且开始焦躁地摇晃双脚。
结果却碰到了坐在旁边的漂亮小姐的脚,那位小姐于是将脸撇开并啐了一声。
而站在小姐前面的大婶则不悦地皱起眉头。
就如同连锁反应,车内的焦躁指数一口气上升了。
焦躁、冒火、焦虑、不耐、心烦。
真美心想,从别人的眼光看来,现在自己全身上下大概也散发出焦躁的气息吧。
(啊,拓也?我是真美。我现在人在电车内,可能会迟到,可以请你等一下吗?因为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为了阻隔外来的焦躁资讯,真美试着在心中打电话给拓也。因为实在太可爱了,让她不禁觉得挺有趣的。
(喂?拓也?难不成你也正在电车里焦虑不安吗?)
真美并不知道志村家在哪里。
然而,想到假如自己和拓也同样呆在这班电车里的这节车厢里,多少可以排遣掉无聊的心情。
4
但很遗憾的,志村拓也并没有在那节车厢内。
附带一提,他住在完全不会搭上该路线的地方。
因此他抵达会合地点的时间比约定时间更早,甚至还有空闲在车站大楼里浏览柜窗。
不用说,他与电车内的焦躁完全无缘,甚至还带着一派轻松的心情。
十点三十分。
在绕了车站前广场的喷水池一周后离开,只是想确认看看小梨来了没,还有顺道确认敌人的动向。
“……果然。”
拓也开始往前走,同时小声嘀咕。
正如同拓也所想的,‘他’跟来了。
‘他’是指甲之进。
甲之进得知拓也和女生有约,便要来看看对方长怎样。难得的星期六居然在偷偷跟踪家人,不觉得丢脸吗?去发展自己的兴趣吧,兴趣(不过古典落语例外)!
甲之进并不晓得拓也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仍与拓也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居然做到这种地步,有这么想看小梨的模样吗?既然如此,拓也便考虑好好将对方介绍给甲之进,虽然这并非出自本意,但希望藉由这方法拜托他赶快回去。
“可是,等等,如果甲之进是收下母亲的委托费来跟踪我的话——”
随便介绍也有可能引起大风波。当甲之进知道对方只有十五岁时,不晓得回去会报告些什么。
(呜哇,志村有恋童癖!)
以前他不小心说出小梨的事情时,不就被大学班上的女同学指着鼻子数落了一顿嘛。
(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女同学就算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然而倘若是被家人用那种眼光看待的话,可就相当不好受了。
果然,还是不能让甲之进见到小梨。
——于是拓也在车站大楼里绕个不停展开甩掉甲之进的作战。
注1:‘蝶’和‘肠’的日文发音都与‘超’相同。
寻找拓也!
1
位于车站大楼一楼的咖啡厅窗边,有一名男性坐在那里。
他的年纪大约过七十岁,黑发与白发恰到好处地掺混成一片漂亮的灰色,应该称之为银灰色吧——或许白发量多了一点。
他身穿黄绿色的夏季麻质西装搭配亮黄色T恤,是个打扮相当入时的老爷爷。
真美按住滴答前进的手表确认时间。
再过八分钟就十一点了,没有时间犹豫了。
“小姐,请问是一个人吗?”
服务生小姐在入口询问真美,但是真美边说“对不起,有点事”边进入店内。
“请问是和其他客人有约吗?”
“嗯嗯,对。”
真美含糊回应并笔直朝目标座位前进。不用说,根本不晓得和她有约的银灰发老爷爷,在有年轻女孩子靠近他的座位旁时并没有反应,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悠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伯父。”
真美下定决心,出声叫他。
其实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大到真美就算称呼他‘爷爷’也没关系,但真美觉得叫‘伯父’的感觉比较好,于是便这么叫他。
银灰发的老爷爷抬起头,看到真美的容貌之后,歪着脖子一副疑惑的模样。
他露出‘我们在哪里见过吗’,并试图回想起来。
不久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经过约五秒的思索,他露出微笑并表示:“你是不是弄错人了呢?”
“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真美将对方放在对面座位的皮包移到旁边,然后坐在‘伯父’的正对面。
“我好像还没说可不可以耶……”
“啊,对不起。”
真美姑且开口向感到疑惑的银灰发老爷爷道歉,但她绝对不会站起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离开这张好不容易坐到的椅子。
“有什么是吗?我在这里等人喔。”
“骗人。”
“为何说我骗人?”
“因为您和人有约的话,就不会把自己的皮包放在对座了吧。”
“哦,原来如此。”
伯父用右手敲了一下左手掌。接着他从位置上稍微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问真美说:“你是那种吗?就是和寂寞的老年人来往,然后回过头来要零花钱之类的,叫做——”
他讲到最后变得含糊不清。
“您是说援助交际吗?不是的。”
真美对此立即予以否定。假使让这位老爷爷误会她有这个意思的话,那就麻烦了。
“那就好。”
听到对方的这句话,真美心想“我也是。”
“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将这个位置让给我而已。”
“喔?这个位置?”
为何要这么要求?——老先生很自然的这么问。于是,真美将刚才在店门口快速想好的剧本里的台词照实念了出来。
“其实,我男朋友脚踏两条船。”
“脚踏两条船?感觉还蛮逼真的……”
就如同真美所想的,伯父变得好亲近不少并开始听她说话。
这样进行下去的话,他或许会基于同情而将座位让给她——真美趁势继续说着。
“我私下得知他会在那座喷水池前和新女朋友碰面的消息。”
“那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伯父如此低声问道,让真美一时之间打住。
“呃……”
不妙,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只好在剧本里连忙又添加新台词。
“是从他的朋友那里。”
“喔~~然后呢?”
虽然不晓得对方能否接受这样的说明,但是伯父催促她继续说,真美便接着解释:“我想在他劈腿的现场用照相机拍下无可动摇的证据,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坐在这个座位。”
她将相机从手提包里取出来表示。
“可是,如果只是要拍照的话,就算不在这里拍也无所谓吧?”
“他看到我的话会逃走的。”
就算话剧社来拉拢自己入社也无妨——真美发挥出让自己如此认为的逼真演技逼迫对方。
结果——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老先生居然毫不惊讶地轻易接受了。
“那,您愿意让给我啰!?”
真美高兴得要跳起来时,他这回又轻轻地摇摇头。
“不,很抱歉,我想要暂时呆在这里。”
“可是刚才您说‘我明白了’……”
真美颓丧地想着,难道自己白高兴了吗?
“那我这么说看你觉得如
何,如果你也愿意,我们就同坐一桌吧。”
老先生提出了个新的方案,当然真美不可能对此有异议。就算面前又不认识的老人坐在那里。只要能保证看得见车站前广场喷水池的这个座位,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谢您,伯父。”
有与交涉成立了,真美便轻轻挥手向服务生小姐示意。
“伯父所喝的咖啡就由我来付,当作是谢礼。”
“唉呀,那就太感谢了。”
伯父笑着用食指抚摸徐须子。
“欢迎光临,请问决定好要定什么了吗?”
服务生小姐送来水杯并询问。
“苹果苏打。”
真美翻着菜单随便点了一道。由于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暗地取材的事,根本没心情去烦恼要点什么才好。
“苹果苏打一份,请问这样就好了吗?”
真美向服务生点头后,坐在他对面的老先生又开口表示‘等一下’。
“加点一份综合三明治。”(人渣,竟然用不认识的女生的钱,还趁火打劫= =#)
“咦!?”
真美惊讶地望向对方,结果伯父满意地微笑着说:“谢谢你的招待。”(老头,你会死得很凄惨的,我诅咒你= =#)
——总觉得自己好像和奇怪的老爷也扯上关系了。
2
“看到了吗?”
“呃,还没。”
等到服务生离开之后,真美开始观察窗外的景象。
就如同她所想的,广场从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
喷水池前方大约有二十人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他们或站或坐地以不同的姿态等待尚未来到的另一人。
目前还没看到小梨的身影。
“你的男朋友来了吗?”
“呃……”
糟糕。
真美并不晓得拓也长怎样。
想要拍下拓也和小梨两人的身影,毫无疑问得先找出拓也,然后称他为‘我的男朋友’才行。
(可是……)
这是个难解的问题,究竟哪一位才是拓也呢?
现在是星期六中午。
不仅如此,目前还是暑假期间。
很快地环视一周之后,光是二十岁左右的男性,在车站前广场的喷水池前就有五、六人,如果稍微加大范围,把看起来比世纪年龄大或小的人也考虑进去的话,会增加到十人左右。
放眼所及,到处都是随便抓一位问他是不是拓也,他似乎都能点头说是的年轻人。然而,他并没有可以确切认出的特征。
真是的,如果在网站的自我介绍放大头照的话不就好了——真美对自己还没见过的拓也提出任性的抱怨。
“或许是还没来吧。”
真美拚命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希望小梨能赶快来。看来她的确是受到JR线人为意外的影响而迟到了。倘若没有小梨来告诉她的话,真美根本就不晓得哪个才是拓也。
“他们约定几点碰面?”
“好像是十一点。”
“就是现在呢。”
“喔,真的耶……好慢喔。”
真美露出的假笑被叮当叮当的轻松音乐给盖了过去。喷水池方向的时钟台,向聚集在广场的人们告知十一点的到来。
可能是拓也的青年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望向时钟台,其他人也同样转过头找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时。
“啊!”
真美忍不住提高声音。
“怎么了?他来了?”
伯父将脸凑近窗户望向外头。
“呃,不是的。”
尽管真美这么回答,但她的思绪如今已经混乱到无法收拾的状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原因是——她在那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对方大概很早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真美从刚才就好几次瞄到那件白底搭配深蓝色花朵图案的洋装,但由于她满脑子都是拓也喝小梨的事,因此并没有留意到对方;再加上对方为了遮挡太阳而将宽帽檐的帽子压得很低,完美地遮挡住了她的脸。
(那是白蔷薇学姐——藤堂志摩子同学……!)
真美完全没想到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由于志摩子同学的妹妹小梨今天会来到这里,想必她不可能与拓也碰面这件事无关。
(难不成是小梨要将男朋友介绍给姐姐认识?)
事情的进展越来越耐人寻味了。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如果让筑山三奈子学姐知道的话,应该会高兴到流泪吧。
——这标题肯定是‘姐姐,请您见见我的男朋友’。
“那边那个女孩怎么了?”
伯父看向真美视线所及之处问道。
“那是他新交的女友。”
虽然对她很抱歉,但真美顺势让志摩子同学当上了‘男朋友新交的女友’这个角色。反正这个剧本一开始只是为了要让老爷爷让位给她而写的,他已经有点廓出去了。
“很漂亮的女孩呢……啊,抱歉。”
“嗯?”
真美一开始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仔细一想,听到自己的男友的劈腿对象被称赞,身为女孩子应该不会高兴才对。她反省着如果刚才表现出不悦的表情就好了,更加‘融入角色’这点很重要。
“点苹果苏打的客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啊,好。”
真美回应服务生,并由服务生将果汁放在她面前。
“这是综合三明治。”
虽然是老爷爷点的三明治,但服务生似乎误以为是他们两个人要吃的,因此将装有三明治的白色大盘子放在餐桌正中央。
“里头夹了什么呢?……番茄、小黄瓜、蛋和酪梨吗?”
伯父用手巾擦着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真美侧眼望着他,比起好奇里头夹了什么,真美首先注意到的是三明治山上插了一只小旗子,这明明就不是儿童餐。
“这是哪一国的国旗?……红、黄、绿。”
小国旗黏在牙签上。这是真美的一次在餐点上看到日本国旗以外的国旗。
“应该是随便插的吧,刚才我还看到西式炒饭上插了美国星条旗呢。”
正当伯父的话传进真美的耳朵之际,她发现某样和这面旗同色的红、黄、绿物体自窗户另一头横切而过。
那是什么?当真美如此心想并将脸转过去时,被伯父忽然“哇!”的叫声给吓得又转回头。
“您怎、怎么了?”
真美吃惊地望向对面的座位,却没有看到伯父。
“伯父?”
“……隐形眼镜掉了。”
伯父钻进了桌子底下。
“隐形眼镜?那可不得了。”
真美也想和他一起找,但伯父叫她“不要动”。正如同他所说的,真美为了不让着地的鞋子移动半步,全副精神都集中至脚步。
“啊,找到了、找到了,抱歉吓到你了。”
伯父从桌底下起身,直接以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夹着就放在玻璃杯里清洗,并在说了声“不好意思”或转过身;大概是将隐形眼镜重新戴回眼睛里吧。
真美松了口气,再次将视线移回喷水池前,结果那里多了一位可能是拓也的人选。
“哇!”
这回轮到真美叫出声音并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
伯父转过来问道。
“不、没什么——他……”
真美呆愣地喃喃自语。
“他?”
“嗯……嗯嗯。”
就像是强烈运动过后一样,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真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整理思绪。
那位可能是拓也的人选身上所穿的衬衫。
那件衬衫是红、黄、绿的红绿灯配色。
和过去甲之进先生从拓也那边强行借去的衬衫有着一模一样的特征。
虽然不晓得这件衬衫在日本究竟卖了多少件,但让两名拥有相同衬衫的青年,偶然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同时出现在这种狭小广场的机率会有多高呢?想来机率一定相当地大的。
因此结论出来了。
“他终于来了。”
真美指向新出现的拓也人选说。
不,他并不是可能为拓也的人选。
(找到了!)
真美认为,他正是志村拓也没错。(悲剧准备开始了……阿门= =)
3
那名青年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要形容的话看起来很瘦,却属于带有肌肉的结实类型。
长短适中的头发为明亮的咖啡色,还微微有些卷度,乍看之下感觉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或许是因为他有点娃娃脸的关系。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说是可爱型的。
看到她之后,真美觉得他长得和谁有点像,然而却想不出来是像谁,或许是偶像团体里的某个人吧。
“……那是你的恋人吗?”
伯父问道。
“是的。”
两个人躲在置于窗边的景观植物后望着外头。客观而言,这是个形迹看来相
当可疑的二人组。
“唔,你和他是在哪里认识的?”
“呃……我们是学校里的学长与学妹。”
真美正忙着观察外面的情形因此随口回答,伯父却又接着问下去:“什么时候的?”
“为什么要问这些?”真美暂时离开原本紧贴的玻璃窗,望向伯父的脸。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不,没什么?真美觉得不是这样,既然都已经说是学校里的学长与学妹了,应该用不着啰嗦地追问才对,为什么对方还要特地确认‘什么时候呢’?
“高中的。”
真美回答的同时,开始对这位老爷爷的来历起了警戒。难不成他是什么奇怪的占卜师吗——正当她感到可疑之际,伯父又往着外头低语起来:“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说?”
真美再次将精神集中到窗户外头并心想,你才奇怪呢。不过这当然只是在心中嘀咕而已,并没有讲出口。
“你的男友与他的劈腿对象,明明只离了五公尺左右那么近,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到彼此?”
确实,那样的距离不至于会没发现认识的人在那里。由于两人都是为了赴约而来,应该会寻找对方才对。
“听说他们是笔友。”
真美慌忙做出如此回答。
不妙、不妙,这可是选角失策。
志摩子同学与拓也是透过小梨从中牵线而认识的,大概没有直接碰过面。
“那他们今天是第一次碰面喽?怎么会这么鲁莽哪,如果彼此先约好在身上戴着鲜艳的辨识物不就好了。”
这明明不关伯父的事,但他却兀自激动地发表高论。
“不,先不说那点,为何现在还会有这种没看过笔友照片的事情?实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究竟是哪个时代的年轻人啊!”
就算问我是什么时代也……既然如此,像笔友这样古早的关系应该也是值得揶揄的地方才对。
“不清楚呢,他们是经由彼此共同的友人介绍认识的,但那个人因为JR的意外事故迟到了。”
“你知道的可还真详细哪。”
“……这些没有经过确认的消息,都是朋友告诉我的。”
连真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令人难以接受。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或许应该在一开始就表明真相才对。可是偷拍实在不是什么能令人接受的事,让人难以说出实情,但倘若是为了检举不忠的恋人这样的理由,或许勉强可以让人接受;她是基于以上的理由才会设计出这样的剧情。
“原来如此。”
伯父轻轻点头,总而言之目前似乎瞒过他了,真美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喔!”
疑似拓也的人看了志摩子同学一眼。
(那个人就是小梨的姐姐喔!!)
真美握起拳头向对方发送念力。
然而那名青年很快就将视线移开,将脸转到别的方向去了。瞧他四处张望的样子,看来一定是和谁约好要碰面,但是和他有约的人还没有来。
这回又轮到志摩子同学注意起周围,稍微在喷水池四周走动,她刚与红绿灯衬衫正好擦身而过。
(志摩子同学,那个人就是拓也!)
然而念力终究无法传达到,志摩子同学看也没看那件华丽的衬衫一眼就走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啊?”
“啊,没事。”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志摩子同学绕了喷水池一圈之后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样是行不通的。
就好像玩双六游戏(注一)的时候掷骰子,按照掷出的数目前进之后又回到“起点”一样。
真美簌簌啜饮着已经没气的苹果苏打。
看来在小梨到达之前,暂时都会维持现在的状态。
4
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先前被视为拓也候选人的青年们,一个又一个等到约定的人离开了。
尽管如此,志摩子同学与极有可能是拓也的人选仍旧只是站在一起,毫无进展可言。不过随着他们继续留在原地,让真美越来越深信那人就是拓也。
盘子里的三明治全都不见,只剩下附在餐点旁的欧芹而已,想来是一个也不剩地消失在老爷爷的肚子里了。
“伯父,您不用陪我喔。”
真美开口说道。
“咦?”
“钱我会付的,您自便。”
真美的意思是说“您可以离开了”,但伯父似乎误会了什么,只见他用力挥手这么说: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姐,不好意思,再给我一杯蓝山咖啡!”
“咦?!”
“好的。”
服务生小姐过来将空的三明治盘与桌上的点菜单拿走了。
“谢谢招待。”
伯父用手指夹着红绿灯色的旗子转动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在这里等人。”
“……”
看不出是假装还是真心的,这个老爷爷似乎还打算花上一杯咖啡的时间缠着她。
真美感受着轻微的头痛,同时将精神集中至窗户外头。
接下来她打算尽可能不要去理会这个老爷爷。三明治与咖啡钱固然让人心痛,不过就当是座位的费用好了;倘若要一一应付偶然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老人,她根本就无法采访。
“让您久等了,为您送上蓝山咖啡。”
咖啡已经送到,然而真美并没有转头看。
她听见咖啡盘被放在桌子上时的硬物声。
感觉到服务生致意完后便离开。
虽然她没有看到,不过这些景象清楚地浮现在她眼前,就好像她也有看到一样。相反的,玻璃窗另一头的喷水池那边,尽管她看在眼里,却无法顺利在脑中描绘出画面。
但那都不重要,只要她对着做在对面的老人摆出自己正忙着注意窗外情形的姿势就好。
“你要不要也点些什么?”
“我不用。”
真美回答他,脸当然是没有转向对方。
“可是,你的果汁已经变成空有苹果味的冰水而已了吧?”
“……”
真美不理他。
“这个冻优格杏仁圣代如何?焦糖香蕉巧克力圣代看起来也很好吃喔。”
老爷爷不停地说着“你看、你看”,将菜单晃过她眼前。
“我就说不要!”
真美忽然火气上升,转过头说道。
“——了嘛……”
然而她发现等在那里的老爷爷脸上多了一个刚才没有的东西,让她的火气瞬间下降。
“……”
就像找错误的游戏般,来,现在和刚才有哪里不一样呢?
“你总算看这边了。”
伯父露出胜利的愉悦表情。瞧他那副表情,看来是完全没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
真美暂时停止装蒜策略,直盯着伯父的脸。他的脸上正中央多了某样小东西,果然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
“你在说谎。”
“说谎的是伯父吧?”
真美没有保持沉默,而是选择开口。
“说什么谎?”
伯父吓一跳地反问。
“那我问您,您为什么要戴眼镜?”
“因为不戴眼镜的话就看不到菜单上的小字啊。”
“戴了隐形眼镜又戴眼镜?”
“啊,完了。”
看来他这会儿终于弄清楚。
刚才他演出了隐形眼镜掉落、捡起来、清洗后再戴回眼睛的戏码,然而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同时戴隐形眼镜和眼镜。
“看您那副眼镜好像有度数,所以隐形眼镜是骗人的喽?”
回想起来,真美并没有看到隐形眼镜实体,只是当初老先生的动作让她以为确实有东西存在。毕竟隐形眼镜又小又薄,而且是透明的。
“很了不起的推理。”
“可是,为什么要装成是隐形眼镜掉落……”
“就和你一样,为了应付这个场合而说谎。”
“咦?”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的确骗了你没错,可是你也有说谎,所以可以算是扯平了吧。”
“我说了什么谎?”
因为她刚才实在说太多假话了,不晓得对方指的是哪一部分。
“那里那名青年,并不是你的恋人。”
“……为什么?”
真美一问,伯父便轻笑起来。
“你是男的吗?”
“不是。”
真美心想,这算哪门子的问题?是怎么样彩绘把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误认为是男生呢?就算不借助眼镜或隐形眼镜之力,这么大的差别应该也分辨的出来才对。
“是吗?不过,如果你是男生的话就好了。”
“啊?”
伯父耸耸肩膀。
“很遗憾地,那个青年在国中、高中读的都是男校哦,可是,你却说和他是
高中学长与学妹的关系。”
伯父边说边用食指指向玻璃窗前方。
穿着红绿灯色衬衫的青年,完全不晓得自己念过的学校被当成话题在讨论,频频留意着手表。
“……又来了。”
“噢,这可不是骗人的,不然来赌三千日元也可以。”
“三千日元?”
老先生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价码,这的确是一名高中女生会放在钱包里的数目。倘若他说的是三十万日元的话,真美应该会认为他在开玩笑而不予理会……这么说来,这个老爷爷是真的认为自己会赌赢喽。
“你不相信吗?那不如走出这家店,稍微跑到喷水池前面向他确认——只不过,前提是你能办得到才行。”
“……”
既然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这个情报八成是正确的。
“您认识那边那个人吗?”
“算吧。所以我听到他是你的恋人时吓了一跳,而你却完全不清楚他的事,看来你大概是从这里可以看得到的青年之中,随便挑一个来扮演恋人的角色吧,对不对?”
答对了。
只不过,“随便”这个形容词或许并不适当,她可是有好好地从衬衫这个关键来决定。
衬衫?
想到这里,真美忽然注意到一点。
“刚才他从这扇玻璃窗前通过时,伯父您立刻装成要捡隐形眼镜而躲起来了对吧。”
“完全正确,因为被他看到我的话,会有点麻烦。”
“麻烦?”
真美来回望着在玻璃窗另一头等到发呆的青年,以及在她面前喝咖啡的老人。
就是那位青年?
如果是的话,无论过多久,青年等的人都不会来。
还有,这样就代表他并非拓也,因为拓也等的是二条乃梨子学妹,如果他等的不是小梨,意思就是他不是拓也。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和他约要碰面。”
伯父否定了见面的言论。
“就某种意义而言,就和你一样吧。我从这里眺望全广场的情况,包括他的行动在内。”
他低喃着并眯起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喷水池:真美见状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您是甲之进先生?!”
结果,伯父慢慢地将头转向真美反问:
“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名字……?”
“您是甲之进先生吧?拓也的祖父。”
真美凝视着他的脸再次问道。
“——不是。”
伯父将脸别向一旁,闪避她的视线。尽管他嘴上说不是,却明显地有所动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关系的话,应该不至于会对“甲之进”这个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才对。
“那么,为什么您刚才要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个名字’呢?这正代表了您知道甲之进这个名字不是吗?”
这么想之后再重新看看他们两人,两人虽然年纪不同,但就算远远看来也可以看得出来容貌十分相似。
真美初次看到那名青年时就觉得他“长的很像谁”,原来那并非电视上市场可以看到的偶像明星或其他人,而是面前这位老人。
“呵呵~”
伯父露出愉快至极的表情再度转向真美,他改变心意了吗?
“不过啊,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公开名字,你也还没说出实情嘛。”
“甲之进先生……”
“就说了希望你别叫这个名字。”
伯父虽然说自己并非甲之进,但从这些证据看来,他除了是甲之进先生以外不可能会是其他人。
然而想像中的甲之进先生与实际的他,有着完全不同的形象。由于被拓也贬成那样,原本她以为会是个无趣的老爷爷。然而相当出乎意料的,他是一位高雅的绅士。
“不承认是甲之进先生也没关系。”
真美稍微改变问法。
“但如果您愿意回答我那边那位是不是志村拓也的话……”
“不晓得是不是呢?因为年纪大了,时常会忘记别人的名字。”
又在装蒜了。哪里有祖父会忘记孙子名字的。就算真的有好了,脑子已经迷糊到这种程度的老爷爷也不可能独自外出。
如此一来,真美决定自己只好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说出真相了。然后再拜托对方协助自己,虽然这是一场危险的赌注,但相对的,赌赢的话收获也来的特别大。
她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接着稍微将身体倾向桌子,宛如公布秘密般小声地说道:
“其实我是来见我朋友小梨的男朋友拓也的。”
“喔?”
听到这段告白,伯父张大了眼睛。
“……既然如此,直接拜托那位小梨看看不就好了?请他介绍给你认识。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躲在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地偷拍了不是吗?”
“正是如此,可是我强烈希望不只是我,而是可以将拓也介绍给大家。”
“大家是指?”
“我在学校参加的是新闻社。”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正是如此。”
用不着连大家是谁都加以说明,伯父似乎就明白了。他的理解力很强,相当了不得。
“可是,你说的是新闻社的跟踪采访。难道那位小梨是偶像明星之类的吗?”
“没错。”
她的别名为白蔷薇花蕾。
“嗯,老爷爷我学的不够多,完全不晓得。”
“她是学校内,也就是地区限定的偶像,不知道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知道的人反而奇怪喽?”
伯父张大嘴巴笑了起来。
“难道甲之进先生也是为了看拓也的女朋友而来的吗?”
“或许吧。”
“可是,小梨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呢。”
“就是说啊。”
或许是放松警戒了,伯父不再一一针对‘甲之进先生’与‘拓也’加以否定。其实倒不如说他将兴趣转移到学校的事情上了,开始积极地对真美提出问题。
“因为那位叫做小梨的女孩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你的剧本里才会将她设定成撮合两位笔友的牵线人角色是吧?”
“咦?对,正是如此。”
“这样的话,那位扮演新恋人角色的女孩原本是谁呢?”
扮演新恋人角色的女孩,伯父指的是志摩子同学。
“这个嘛……她是小梨的姐姐……不,并非真正的姐姐,意思是相当亲密的学姐……”
真美说到这里,听到她的回答的伯父便顿时打断她的话。
“我明白了,你的学校是莉莉安女子学园对吧。”
“咦……”
“我当然多少知道那所学校独特的姐妹制度,因为是所深具传统的女校嘛。”
果然不能小看年长者。莉莉安女子学园是一所创立于明治三十四年的古老学校,就算上了年纪的人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看错您了。”
真美已经完全认输。
在莉莉安女子学园里,只有高中部有姐妹制度而已。因此真美身为莉莉安女子学园新闻社的身份已经完全被这位老人揭穿,这让真美绷紧神经,心想自己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喽。
“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得到拓也和甲之进这两个名字的?是小梨这女孩告诉你的吗?”
“不,我是透过网站找到的。”
“啊啊,是‘拓也的佛堂’吗?”
“您知道?!”
“当然喽。”
这么说来,他也看过“甲之进的六席室”喽?被写成那样,不晓得他的心情究竟如何。真美燃起记者的热血,忍不住要求对方说说看过之后的感想。然而对方却以“无可奉告”回答她。
事到如今还在那里装模作样什么?真美实在摸不透伯父心中的安全标准。
“我都已经将自己的事坦承到这种地步了,您至少也给我一点情报嘛。”
就算明知行不通,真美还是继续拜托,只不过——
“是你自己要讲的吧,我们又没有约定什么。”
伯父的口风很紧。
“您只负责听而已?我可是因为伯父刚才那句‘你没说出实情’才讲的耶。”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让我告诉你一个重要的资讯吧。这面旗子是几内亚的国旗喔,反过来的话则会变成马利的国旗。两者很相似,可别弄错了。”
又佯装会错意的样子打诨过去,这只狡猾的老狐狸——虽然真要说的话,他的外表比较接近鹿就是了。
“……您还真是见多识广。”
真美微笑中带有讽刺,只是对方看来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打击。
“人生每天都在学习,虽然我已经是自工作退休的老爷爷,却得到了自由的时间,从学习和游戏里挑战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当中也有年轻人会做的事。”
啊,所以才会比一般人还要在意孙子吗?真美觉得她多少可以接受,因为那是离自己最近的年轻人范本。
“快要十一点三十分了呢,”
伯父看着手表喃喃自语。
“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去喷水池那边,把小梨的姐姐带来这架咖啡厅?”
“咦?!”
“虽然她戴着帽子,但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等人,应该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更何况小梨如果来的话,从这里一看就可以知道了吧。”
“我去吗?”
“我可不去哦。”
伯父应该不希望因为开口向陌生年轻女孩说话,而被误认成实在搭讪,然而他还有其他的理由。
喷水池前还有另一个在痴痴等待的人,伯父不希望被那个人看到。
“在这边有水分可以摄取又凉快,可真好啊~”
要水分的话,志摩子同学身旁就有一大堆,不过那既不能喝也不可能跳进去。
“如果中暑不好好处理会死掉哦。”
明明是个沉重的话题,老爷爷却悠哉低语着。
“……好,我去接她,我去总行了吧。”
倘若因为自己不行动导致有人死亡的话,那可令人无法承受。虽然真美极度渴望能够获得关于白蔷薇学姐的话题,但并不希望是无法登在学校新闻上的重大意外。
正当真美从椅子上站起身时,伯父说了一声“等一下”制止她。这是喷水池前面有了动静。
“她自己走了。”
“啊,的确。”
她放弃等小梨了吗?志摩子同学的身影自咖啡厅的玻璃窗范围内消失了。
“怎么办?”
该不该追上去呢?正当真美犹豫之际,伯父表示“嗯,先稍微观看一下情形吧,说不定马上就会回来了。”
就如同伯父所说的,志摩子同学在约两分钟之后就回到原本的闻之,手里还拿着一罐绿茶。
“是去车站前的商店买的吧……原来是这样,还不错呢。”
“接下来该怎么做?”
“也对,那就等她将那罐绿茶喝完吧。”
“好。”
真美兀自在内心疑惑为何要听从老爷爷的指示,然而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伯父拥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让人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在志摩子同学小口小口喝着绿茶之际,时间来到了十一点四十分。站在她身旁那位穿着华丽衬衫的青年看着时钟台,再看向自己的手表,然后偷瞄了志摩子同学一眼,最后又看了一眼手表。
“你瞧,这次轮到他要采取行动了。”
那名青年叹了一口大气之后摇摇头,接着就和伯父所预言的一样,慢慢地踏出步伐离开了喷水池前方,距离伯父的预言还不到一分钟。
他所离开的方向,与十分钟前志摩子暂时消失的方向正好相反,想来他应该不是“去商店买个饮料”。
“他是认为小梨不会来了所以就不再等,要先去佛像展了啊……”
真美试着自行推理了一下,不过伯父摇摇头。
“我认为不是这样。”
“为什么?”
“不,没为什么。”
伯父的预言可不能小看,因此真美认为“既然伯父这么说,或许就是这样没错”。
等到从玻璃窗完全看不到青年的身影之后,伯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咦?!”
听到伯父要离开了,真美感到些许错愕。其实应该说,她惊讶自己为何会感到错愕。
虽然有时觉得他让人烦躁,但不知从何时起感受到一股亲近感,觉得两人就像是一起看着在喷水池前展开的连续剧的夥伴一样。
她原本擅自在心中认定,伯父会和她一起看到结局最后一刻的。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伯父还真的只是在看那位穿着红绿灯色衬衫的青年而已。因此当他消失之后,伯父就已经不需要喷水池前的特等席位了。
“你呢?”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下。”
真美如此回答,她并不打算和老爷爷一起离开店里。
“如果小梨还是没有要来的迹象,我会带喷水池前的那名女生去找凉快的地方避难。”
“这样啊,那我先走喽。”
伯父拿起桌上的点餐单。
“啊,由我……”
“不用了,就当做是谢谢你让我听了一段有趣的故事,由我来请吧。”
“咦……”
伯父露出爽朗的微笑,将几内亚的国旗插进胸前口袋。
(甲之进先生真帅气……!)
没错,真美似乎下意识地开口如此呢喃了。他在五十年前应该相当受女生欢迎才对,因为无论是外表或行动都很潇洒。
真美回以“谢谢招待”表示谢意,将伯父被搁置到一旁的皮包交给他。
“结果伯父等待的人还是没有来呢。”
“不,其实已经来了,我让对方稍微等了一下。”
伯父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说声“那我走了”后转身离去。
(已经来了……?在哪里……?)
真美环视窗外周遭,伯父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会待在可以看到约定对象的这个位置。
和伯父约定碰面的人,究竟在哪里呢?
真美移动到伯父所坐的位置来回张望,结果结完帐的伯父忽然又回来了。
“您怎、怎么了吗?”
真美心跳加速,就好像被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珍藏的情报。”
“是什么呢?”
真美问完,伯父的手像屏风一样竖在嘴旁,脸庞贴近真美的耳朵轻声说: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拓也和志摩子小姐有见过面喔。”
“有见过面……咦?!”
可是,那两个人刚才明明就一直站在一起,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交谈。如果伯父没说错,就代表刚才那个穿红绿灯衬衫的人并不是拓也。
“伯父!”
等到真美意会过来站起身时,伯父早已经走出店门了。
“……”
真美为了整理脑中的资讯,暂时又坐回座位喝起水来。
如果那位青年不是拓也,那她认为是甲之进先生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真美忽然惊觉。
“我并没有提过志摩子同学的名字……!”
然而为什么伯父却能说出小梨姐姐的名字呢?
不仅如此,就连真美也不晓得志摩子同学与拓也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他会知道呢?
“为何……为什么呢……”
焦虑又混乱的真美望向窗外,想不到二条乃梨子学妹这时候正好抵达喷水池前方。
“太慢了啦,小梨……”
真美这么嘀咕,仍旧还是拿出手提袋里的相机准备好。她暂时先将那些疑问抛开,事到如今,只要能拍到一张与报导有关的照片,让这场暗地取材工作不至于白跑一趟就好。
标题为“白蔷薇姐妹,盛夏的一天”。
虽然与筑山三奈子所命的“他就是白蔷薇花蕾的恋人!”相比缺乏了些许……不,是很大的冲击性,但也莫可奈何。
当她将两人的身影收进取景框,正准备要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有某个淡绿色的物体横切过拍摄对象与相机之间(正确来说是咖啡厅的玻璃窗前)。
“什么?”
真美放下相机,用肉眼确认那是什么,原来看似淡绿色的物体是黄绿色麻质西装。
离开咖啡厅的那位神秘老爷爷,正以轻快的步伐在外头走着。
“伯父……?”
喷水池前有两位少女站在那里。
一位是洋娃娃,另一位则是日本娃娃。
她们一看到麻质夏季西装立刻举起手,面带微笑地快步接近对方。
“怎么会有这种蠢……”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展,让真美讶异到甚至忘了按下相机快门。
——可惜背对着她的拓也还将手反过来对她比了一个胜利手势呢。
注1:一种源自埃及或印度,于奈良时代从中国传进日本的室内桌上型游戏。在棋盘上各放上五颗黑白棋,按照掷出数目让旗子前进,看谁先全部回到自己的阵营,类似大富翁。
黄蔷薇☆图画日记
七月0日(六)晴天
天还没亮便起床了。
离开山中小屋,以富士山顶为目标。
先前小睡片刻之际,因为隔壁的大婶打呼和翻身的关系,导致睡眠有点不足。相反地,由乃似乎睡得很饱,起床后也十分有精神,昏暗天色中的步伐很是轻快。
—中间省略—
在拜见过“御来光”日出之后下山。
负责向导的人表示山顶上有邮筒。如果事先知道这点的话,就可以写明信片寄给山百合会的同伴们与已经毕业的姐姐了,真可惜。
曾听说过爬山的时候,下山比上山还有来得困难,的确如此。
就连原本很有精神的由乃,不但话变少了,脚步也很明显地慢下来。
到头来,变成是付钱让她骑马。
她一开始说要靠自己的双脚称霸富士山的干劲到哪里去了
?等到她的双脚一轻松起来,心情马上就好转,甚至还哼起歌,真是悠哉啊。
然而她却严厉地要求我必须将骑马一事保密,不准说出去。
是基于面子问题呢?还是骑马费用的问题呢?不清楚。
—中间省略—
一下山,我们便马上前去山脚下泡温泉。
由乃因为中途骑马的关系没什么大碍,不过我的脚被鞋子磨破的情形可是惨不忍睹。当然,刺痛的程度也是由乃完全无法比拟的。
骑马的由乃实在是太狡猾了。
—中间省略—
在祥子的别墅里,我向山百合会的同伴们讲出由乃骑马的事情之后,惨遭暴力报复。
她居然因为我说了真话而生气。
如果不想要我讲出来,当初不要骑马不就好了。
************************************
“——所以读完这篇日记,只会得到小令想要骑马这个结论而已。”由乃这么说。
“不断、不断、不~~断地责备我骑马的事情。到头来,其实只是在羡慕而已吧?”
“你说我在羡慕?”
听到这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话,令提高了声音。
“是啊,又没有人阻止小令骑马,所以小令是凭着自己的意识选择要走路下山的。其实你想要骑马,可是又说不出你想骑,根本就是因为自己别扭的关系。”
“我别扭?”
有没有随便读别人的日记这种事,一般而言绝对会引起争执。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对这两个人完全不构成问题。
一旦变得像由乃和令这般要好,就不会再去特别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对方的东西了。就算桌子抽屉或衣橱被对方擅自打开也无所谓,像日记也属于“被对方看到也是理所当然”的物品。
“虽然你很不甘心,但因为没有地方可以消化这份悔恨,所以才会想藉由日记来发泄吧?不是这样吗?”
“呃……”
危险、危险,被由乃充满自信的口吻这么一说,让令也逐渐开始如此认为了。
多少……不,其实也不是没那个意思——
“所以呢?假如就像由乃说的,我真的想骑马好了,那我们两人为什么要来附近的公园?”
“因为我想要让小令骑到真正的马嘛,可是牧场太远了没办法去。一开始我也有考虑过旋转木马,但是就像祥子学姐也说过的,游乐园在夏天应该很多人吧。”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搞不懂为何我得骑这种东西啊!”
令骑在木头做成的玩具马上,大叹了一口气。
八月△日(日) 阴天
上午,我骑自行车到K站购买波斯菊文库的新书。
由于连日来一直为了山百合会和社团的事去学校,家附近的书店都已经卖完了。
我在学校前面碰巧遇到了田沼千里,看来她似乎是到同学家一起做作业的样子,我们站着聊了约五分钟之后道别。她对于剑道部的活动也很热心,总是令我佩服。
在K站大楼里的书店买到要买的书后,接下来前往那家常去的咖啡厅领取母亲订的咖啡豆。
难得来到K站,我想顺道去买由乃喜欢的点心等会儿和她一起吃,于是改走与来时不同的路回去。
当我骑过公园前面时,发现了许久未见的鸟居江利子学姐。我原想出声叫她,但是那位花寺学院的胡渣老师(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在她身旁,所以我就回避开了。
总觉得不太愉快,我是在嫉妒吗?
我边思考着这件事边骑着自行车,结果完全忘了要顺道去点心店。
********************************
“由乃,你在气什么啊?”
“不知道。”
由乃从刚才就一直背对着小令,纵使小令努力地讨好,却仍旧不回过头去看。
“到底这天的日记是哪个部分惹你不高兴了?”
喔,看来她应该明白问题出在日记上,然而似乎还没找出是哪一段出了问题。
“自己想想看。”
因为怒气还未消退,于是想再使一下性子不理她,小令真该多动点脑筋才对。
“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才问你的啊?”
“想不出来啊。哼~~小令对于我的事情,就只瞭解到这种程度而已吗?”
“由乃……”
哎呀呀,终于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了。
明明就这么喜欢由乃,却无法察觉出人家在想什么,小令真可怜。
再让我坏心一下就告诉你喔。
告诉你这一天的日记里,是从哪里到哪里让我不满意.
八月X日(六) 晴天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
没有山百合会的工作也没有社团活动,是久违的崭新休假。
我忽然决定和由乃去海边一日游。
接连乘坐电车与公车,有点像是要去远足的感觉。
虽然觉得差不多想要考汽车驾照了,但由于社团与山百合会的活动都很忙,目前实在无法挤出时间去驾训班,我想今年一整年都不可能而只好放弃了。
抵达海边时已经过了中午,
我们立刻在沙滩上铺好垫子吃便当。由乃一边咽着我做的海苔饭团,一边自言自语地表示“单纯只有洒盐的白饭团也很棒呢”;她的意思好像是“海滨的味道能取代海苔”——这种说法还真是可爱啊!
因为没有带泳衣来,我们便卷高牛仔裤与裙子,仅将脚泡进海中。
当海浪打过来时,由乃像个孩子似地又蹦又跳。
看着由乃高兴的模样,就连我也愉快了起来。
总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直到去年都还在担心由乃的心脏,无论去哪里总是无法玩得尽兴,但是从今以后不一样了。
我想去的地方、由乃想去的地方。
无须订定周详的计划,就像这样,想到要去哪里就随兴出发也不错。
总而言之,今天可以算是第一步。
想必由乃也会将今天视为暑假最后的美好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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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令,日记要不要等回家之后再写?”
“咦?”
被由乃出声叫住的令停下笔,她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专注在写文章上,周围的景色早已转为黄昏。
“我很~~瞭解你受到了打击,不过日记上总是写些美好的事情,不觉得很空洞吗?”
“美好的事情?”
“对啊。”
由乃从令的手上取走笔记本,翻到她正在写的那一页表示…
“首先是这里,我的确有说过关于盐饭团的话,不过我的意思是海滨味道受不了的难闻,让人觉得恶心。小令应该可以从我讲话的音调听出来吧,那是有讽刺的意思。”
“……嗯,喔。”
“还有啊,小令的文章里根本就完全没有提到海边的情形。这样一来,不就变得好像是我们来到无人的海边,只有两个人在戏水一样?”
“——不行吗?”
“啊,你果然是故意这么写的吧。”
“因为我脑海中所描绘的是那样的风景嘛。”
“难道小令没见过世面吗?现在可是在暑假最后一个周末、从东京可以一日来回的海边耶?那一定是人山人海的,这你怎么会没想到呢?”
“……原来如此。我现在才明白当初我邀你来海边时,为什么你会面有难色了。”
“我原本以为小令是觉得就算人多也还想要来呢。”
很幸运(不幸?)地,今天还是个好天气,不管是海里或岸上满满都是人,呈现出挤沙丁鱼的状态。
如果不是隆冬季节,想要到无人的海边应该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寒冬在海边戏水感觉实在很冷。
海边的天色逐渐转暗,人们也走了不少。在人潮逐渐散去的沙滩上,各种人们所留下来的物品空虚地散落一地。
“得看清现实才行。”
由乃还说将超市的塑胶袋丢给令。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吧,在小令逃避现实的这段期间,我去买了浴巾、换洗衣物和内衣。走吧,去那家海边小屋后头换,我会帮你挡好的。”
“好。”
令无力地点头,乖乖照办。
“然后就回去啰,小令。不然马上就要没公车和电车可搭了。”
“……嗯。”
令脱下湿答答的T恤与破掉的牛仔裤放进塑胶袋中。没有受伤这一点,或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令一边穿上还别着价格标签的衣服,一边轻声低语。
“明天就照由乃的要求,去漫画饮料店吧。”
前去比较少人的岩岸,结果在玩闹中失足跌进海里。
这就是令没有写在日记里面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