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生们可以在体育祭的午休时间里自由行动。
在队伍场地里吃饭也行。回教室也行,要去中庭也行,到轻食堂也行。
和家人一起吃便当也行。虽然佑巳原本是想继续这样说下去,但今年恐怕没有办法和家人一起。因为家庭观众席里人山人海,完全找不出让学生挤进去的位置。虽然也有一些学生努力腾出操场角落的空地,来和双亲一起渡过午休时间就是了。
「佑巳。」
等『社团大队接力』结束,广播宣布有将近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之后,先前都一直与拉拉队成员待在绿队场地前方的祥子学姊走了过来。虽然场地上的尼龙垫让她寸步难行,但她最后还是走到了佑巳身旁。
「是。」
「一起走吧……不,请带我一起过去吧。」
「什么?」
佑巳反问了回去。如果只有「一起走吧」这四个字她还能理解,但是「带我一起走」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不是……要去教室拿便当吗?」
在两人对话时,一群绿队的学生们说声「先走一步了」便穿过两人身旁。
不知道她们是不好意思打扰姊妹之间的对话,还是想快点赶去吃便当的地方?另一方面,新闻社的真美同学和摄影社的茑子同学,或许认为众人放松的时间里,更有可能碰上有趣的题材,因此两人也部不知到消失到哪里去了。
「……便当?喔,也是呢,要一起去拿也可以,但我们的教室不一样喔。」
「这样啊……」
「再说,还是得先办完该做的事再吃午饭……」
祥子学姊这么说着。看来佑巳的推埋没有猜中。
不过佑巳心想。就算年级和教室不同,还是可以一起去拿便当,然后两人再单独共进午餐吧?
由乃同学被特地跑来敌阵迎接她的令学姊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明明是因为与令学姊有关的事情才心情不佳,但当令学姊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露出了些许开心的表情。不过她立刻又摆回原来的臭脸,不晓得是否是对于光这点小事就开心起来的自己而感到不快。但是佑巳可没有看漏由乃同学一瞬间流露在脸上的真实表情。毕竟由乃同学最爱令学姊了。
「那我究竟该带姊姊您上哪里去才好呢?」
在中午时间里,必须在吃便当之前先办好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呀?今天应该没有山百合会的工作,无论如何都必须带祥子学姊去的地方,究竟会是哪里呢?--佑巳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答案。
「这不是当然的嘛?」
「当然的?」
她说是当然的。但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由谁决定的呀?佑巳的脑袋开始不停地运转。
「我投降了。姊姊,请您告诉我答案。」
「你是明知道还故意取笑我的吗?」
祥子学姊睑上泛起一抹红晕,整个人逼近佑巳。
「怎、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佑巳当然不可能做出取笑祥子学姊这种不要命的事啊!--这从很多意义上来说都绝无可能。
「你真的想不到吗?」
「……对不起。」
虽然佑巳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责备,但还是姑且先道了个歉。毕竟也有可能是自己想不到姊姊到底在说什么事情这点,才是对她的失礼。
「所以你没有要介绍我的意思啰?」
「介绍姊姊?……请问要介绍给谁?」
「你的双亲啊!」
祥子学姊闹别扭似地别过身子。直到此刻,佑巳才终于理解。
「啊……」
「啊什么啊,你为什么就这么迟钝呢?我呀,可是从早上开始就……不,就连昨天晚上也没办法立刻入睡。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喔,可是你却……」
「姊姊您……睡不着吗?」
佑巳感到有点开心,不禁笑了出来。能让一向自信满满的祥子学姊失眠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要见妹妹的双亲。
「这是当然的吧,我一直担心见到你父母亲时,能否好好跟他们打招呼。或是担心能不能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之类的。」
如果这话是从福泽夫妇口中说出来倒还能理解,但如果是从祥子学姊口中说出来,佑巳总觉得有点奇怪。
「姊姊您不管到哪儿去都没问题的吧。」
就算和外国的王公贵族会面,她一定也会抬头挺胸、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佑巳的双亲是例外嘛。」
「咦?」
「我不想被他们讨厌呀。」
「……」
佑巳突然想起一些事,便开始觉得姊姊的反应其来有自。她的确不是第一次看到姊姊缺乏自信的模样。
像是祥子学姊向佑巳坦白,自己在情人节那天晚上打电话到佑巳家去时。觉得非常忐忑不安。
还有在避暑别墅时,她呢喃说害怕自己无法保护佑巳。
被招待参加西园寺老夫人的生日宴会,佑巳硬被人要求演奏随便一样乐器代替礼物时也是。
祥子学姊她那高高堆起的自信其实很容易崩毁。而且每一次都是因为和佑巳有关的事情。
或许佑巳就是祥子学姊的阿基利斯腱(注1)。
所以对祥子学姊而言,要跟佑巳双亲见面一事,其重大程度比佑巳自己认为的要严重许多了。
「那我就带您过去。」
佑巳走在祥子学姊前方。
虽然有些,不,是非常难为情,但是佑巳心想这事必须做个了结。加上一想到祥子学姊如此紧张不安。这点难为情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先说清楚,我的父母可不是什么值得让您如此紧张的人物喔。」
虽然女儿就读千金小姐的贵族学校,可是福泽家世代都只是平民。
父亲的个性乐天轻率,母亲则是一个散漫浮躁的人,不过两人都温柔又诚实。所以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如此紧张的人物」,对佑巳来说,他们仍是值得让人骄傲的双亲。
接下来,佑巳便要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双亲,介绍给她引以为傲的姊姊认识。
「我真的没问题吗?」
祥子学姊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开始畏首畏尾。佑巳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点了一下头。
「当然啦,因为我爸妈都很喜欢姊姊您喔。」
「真的吗?」
祥子学姊无法置信似地反问。但佑巳这番话可不是为了随便应付才说的,而是事实。
「就算没见过面。他们光看我的样子也能了解,小笠原祥子学姊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喔……这样啊。」
祥子学姊低语:「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因为我的父母也总像这样谈论着佑巳你的事呢。」
--她如此说道。
2
当佑巳把祥子学姊带到家长观众席时,佑巳的双亲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完全没料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因此正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一手炸鸡一手饭团地大快朵颐。
「这位是我的姊姊,小笠原祥子学姊。」
因此当佑巳如此介绍时,两人完全没能掌握状况,先是以一副「啊,你好啊」的感觉抬起头来,然后才「咦?」地静止了一秒钟,之后两人同时被嘴巴里正在咀嚼的食物噎到。
「初次见面,您们好,总是受您们家的佑巳照顾了。」
姊姊以些许紧张的感觉,礼貌地问候了两人。
「啊,我们家女儿才总是受您照顾了。」
这种气氛着实令人难为情。有点像连续剧的女主角将情人介绍给双亲时的场面,周围漂着相同的空气。
这种时候,同席的父亲铁定不悦地双手环胸,旁边还得有个企图当和事佬的母亲,以及因为受不了而叹息的女儿。
可是……
「咳、咳、咳。」
现实中,佑巳的双亲光是要把滑入气管的食物吐出来就折腾了老半天,别说是表示态度了,两人根本没有空闲去评定女儿介绍的对象。
「爸爸、妈妈。」
即使呼唤他俩,响应也只有咳、咳、咳而已。所以佑巳的心情早巳超越难为情的程度,一口气迈向丢脸的状态了。
「您、您们没事吧?」
虽然祥子学姊刚才过来的时候还那样扭捏不安,但似乎因为这场意外而一口气舒缓了下来。毕竟面对噎住而痛苦不已的人。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吧。
「……失礼了,我是佑巳的父亲。」
「……我是她母亲。」
终于喘了口气的双亲,用几乎要消失的微弱声音自我介绍。
啊啊!真想把脚底下的塑料垫给掀起来,立刻在地上挖个大洞把三个人一起埋进去啊--福泽家三人是真心这么想的。
(被留下的佑麒啊!抱歉了,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吧!)
虽说到了中午时间,观众席已经变得比先前稍微空荡一点了,不过还是有很多家庭聚集在这里,所以不可能在众人都欢乐吃饭的时候在这里挖洞。
只是,连洞都没得挖的双亲,受到
的是无法东山再起般的严重打击。两人低着头,动也不动。就像是参加丧礼的人不小心闯入了野餐郊游。
这是因为两人都十分清楚佑巳究竟是有多么喜欢祥子学姊,却在与女儿崇拜得不得了的姊姊初次见面时出了这种糗,两人自然是消沉到了谷底。
「啊,这是炸鸡吗?」
祥子学姊突然说道。
「好像很美味呢。」
她俯视着便当盒里的各种小菜。
「要不要吃一个呢?」
虽然母亲内心应该相当低落。却依然抓起一支串着炸鸡的塑料叉,一边说「请用、请用。」,一边将炸鸡递向祥子学姊--哎,她就是这种人嘛。
「可以吗?谢谢您。」
祥子学姊也不多说客套话,老实地收下叉子,吃下炸鸡,然后在三人屏息之时说了一声:「真好吃」。
「佑巳的母亲所做的便当真是相当好吃哪。我记得是在……对了,就是在我们前往别墅的时候,我也享用过你母亲做的便当呢。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哪。」
因为祥子学姊是向着佑巳说的,佑巳立刻接话:
「啊,没错、没错,姊姊她还因为那个便当,而克服了原本不敢吃的酸梅和芦笋呢。
「说什么克服真是太夸张了哪,不过我让别墅的管理人,照着那个便当的菜色做了十分相似的便当,好让我们在回程路上吃。饭团是用您们送来的越光米制成,所以做得相当不错,但海苔的部份,管理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您做的有分酥脆和湿软两种……」
祥子学姊手舞足蹈地摆动着身子,大放送地讲起话来。不知是不是祥子学姊的努力起了功效,总之父亲和母亲都显现出从地狱底层稍稍爬回来的征兆了。
「不嫌弃的话,也请用饭团吧。」
「怎么办呀。这样好像我在催促人似地……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就不客气了。」
姊姊用家人给她的湿毛巾擦手之后坐到塑料垫上,开始正式地吃起了饭团。
这回母亲捏的饭团是用湿软型的海苔去做。至于饭团里的材料,当然是佑巳家的料理必备食材--酸梅。
「谢谢款待。」
最后,在祥子学姊吃完一整个饭团所花的短暂时刻里,现场气氛已转为一片和乐。就像亲感的大姊姊来自己家里玩一样,祥子学姊完完全全融入了福泽家之中。
「你们两位,下午的比赛要加油喔!」
「虽然祥子同学的双亲今天没能过来,但我们会在这里连他们的份一起帮绿队加油的。」
祥子学姊是小笠原集团的千金,又是自己可爱女儿的姊姊。佑巳的双亲本来光听说对方是这样的人就已经乐不可支,实际见面后,两人发现对方是个远比自己想象中还更普通的女孩子,所以松了一口气。
福泽夫妇似乎错把这个四角形的塑料垫当成了自家客厅,还说什么「再多待一下没关系嘛」。不过祥子学姊郑重地婉拒,改和佑巳一同前往校舍。
「真棒的双亲呢。」
祥子学姊一边走一边笑了。
「是、是吗?」
「让人很容易理解的人,果然是佑巳的双亲哪。」
「这……我怎么听不太出来这是称赞……」
看到那乱七八糟的父母亲,还被说让人很容易理解的人……这和她先前讲的「真棒的双亲呢」那句话完全搭不起来吧。
「当然是在称赞啦。活泼爽朗的家庭。这种平凡的感觉很好呀。」
「……」
果然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这算是在称赞人啊。就算祥子学姊因为家庭比较特殊而憧憬着平凡的家庭,但刚才福泽一家的样子,要是被她当成世间所谓的一般家庭就麻烦了。其它家庭绝对会很困扰的。
经过图书馆前时,两人正好碰上了从一旁小路走出来的真美同学。她边走边在手册上面振笔疾书,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不过看来很忙。
「『莉莉安快报』?」
「不是,是体育祭执行委员的事情。」
虽然她说过等早上确认完来宾进场程序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也有可能是工作内容有所变动了吧?
「等我吃完便当,要我去帮你吗?」
「咦?真的吗?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哪。--我是想这么说啦,但是又不能请佑巳同学你帮忙。」
「为什么?」
「就算是忙得不可开交,老师也不可能叫学生来设计考试内容的嘛--就是这么一回事喔。」
真美同学阖上手册,说了声掰掰便快步离开。她一边走着,一边四处张望校内,像在确认什么东西,不过佑巳还是不太清楚她在做什么。
「姊姊您知道吗?」
佑巳一边目送着同学的背影,一边询问祥子学姊,然后……
「知道啊。」
她马上给了这样的回答。
「应该是跟你下午预定要出赛的项目有关吧?」
「我下午要出赛的项目?」
她这么一说……
「『借物赛跑』……?」
虽然佑巳明明有看去年的比赛,却完全忘了莉莉安女子学园的借物赛跑究竟是怎样进行的了。因此在祥子学姊提醒她之前。她丝毫没想过,真美同学等数名体育祭执行委员,利用休息时间在找些什么东西。
3
两人从教室里拿出便当,之后便前往旧温室。
由于从早上就持续到现在的好天气,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温暖了整个温室。虽然有酷热这个缺点。但优点就是不会有人过来,因此两人决定在这里吃便当。
虽然祥子学姊已经吃过一个饭团和一块炸鸡了,她还是缓缓地吃起自己带来的便当。包住便当的纸上写着高级日本料理餐厅的名字。似乎因为平常帮她准备便当的佣人今天放假。姊妹俩渡过了一段无人打搅的悠闲时光。之后便沿着刚才过来的路线走回操场。
距离下午的比赛开始的一点钟,还剩下十五分钟多一些。会场上播放着轻快的音乐,跑道内侧的场地出现了一圈跳着土风舞的学生。这项活动是自由参加的,想要跳舞的学生自己加进舞蹈的行列就好。
「姊姊,我们也来做个饭后运动,跳一下舞吧。」
「咦?可是……」
「一定会很有趣的啦。」
祥子学姊露出些许畏缩的感觉,佑巳拉起她的手加入舞蹈的行列。
这么一来,原本不打算参加,只是远远眺望的同学们,突然纷纷跑了过来,使跳土风舞的人数一口气大幅上升。
毕竟这是能和自己憧憬的红蔷薇学姊跳舞的绝佳机会,如果是去年的佑巳,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飞奔进来吧。
曲子是俄克拉荷马(注2)。身高比佑巳还要高的祥子学姊当了佑巳的男伴,站到跳男生部分的那排。
首先两人面向同一个方位,角度稍微有点倾斜地一前一后站立,手牵在与肩膀同高的位置并踏起舞步。
然后放开一只手并转个圈,形成面对面的姿势。再伸出一只脚。用脚跟敲一下地面,接下来把脚往后伸,用脚尖点一下地面。接着朝反方向走三小步,交换舞伴。
(哎呀,姊姊她……!)
仔细想想。像这样两人一组的舞蹈本来就不太可能永远都和同一个人一起跳,而是会随着舞步一个个交换舞伴。
随着曲子进行,祥子学姊离佑巳越来越遥远,加上参加的人数增加,或许再也轮不到和她一起跳舞了--在佑巳这么想的同时,又换了一个舞伴,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
由于佑巳像这样发着呆,因此直到好好跟新舞伴打招呼前,完全没发现刚才究竟是谁等在自己身旁。明明那个人是如此显眼。
「小、小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不,毕竟她是莉莉安的学生,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小可才让佑巳感到讶异。毕竟她在班上不合群。平时也我行我素的,因此佑巳根本想不到会在自由参加的土风舞行列上碰到她。
虽然佑巳感到很震惊。但也不可能就这么伫立不动。她把身体移到小可正前方,把手伸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小可稍微慢了一拍才把手伸了过来。
「你决定好惩罚内容了吗?」
佑巳一边踏着舞步,一边问道。因为小可身高非常高,两人头部的位置有点距离,因此必须稍微回过头似地把头抬高才行。
「是啊。」
「是什么?」
「等我赢了就会告诉您。」
「咦~~!?」
「反正不管佑巳学姊您知不知道内容,对胜负都不会有所影响吧?所以让我保留一下也无所谓吧。」
这倒也是。反正自己都已经说过「什么都行」,也不可能听到内容之后才来决定要不要做。
因此要是到时候自己输了赌注,便只剩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乖乖接受小可口中首次提出的惩罚内容。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会在意的事情总是会在意。不过既然事前已经说过不能提出一些强人所难的要求,因此她会提出的要求大概只要佑
巳努力或忍耐一下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但就不知道那会是需要多大的努力或忍耐才能达成的要求了。难道不用让人做点心理准备吗?
「给我一点暗示吧。是能立刻办到的事吗?」
「只要条件齐全,马上就能结束了。」
远离对方的身体,把牵着的手举起来,然后维持这个姿势靠近再后退。
「条件吗?」
看来这个要求跟佑巳向小可提出的惩罚内容性质不同。佑巳提出的要求是在学园祭前尽情使唤对方做事。如果小可的要求是能与这件事匹敌的酷刑,到时又会一口气加诸在自己身上。佑巳光是想象就感到害怕。
小可留下一抹浅浅的讪笑,接着将步伐滑向另一旁。紧接着出现的,是小瞳。
「小--」
抢在佑巳问出「为什么?」之前,小瞳就像早巳准备好答案似地干脆说道:
「因为大家都想跟红蔷薇学姊跳舞,所以人全都挤到女生队伍里去了嘛。我慢了一步,只能排到人数较少的队伍啊。」
这就是她身高明明不怎么高,人却在男生队伍里的理由。
「再说,要是和可南子同学在同一行列里,就算跳一辈子也不会和她共舞嘛。」
「……倒是啦。」
两个身材娇小的人跳着俄克拉荷马。和刚才不同,这次两人的脸庞位置靠得相当近,有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真可惜呢。」
佑巳稍微弯下腰说道。
「什么?」
等佑巳走神一瞧,这才发现小瞳也掂起脚尖跳着。两人为了在跳舞时保持更好的平衡,所以互相错开彼此的步伐。
「因为小瞳你是想跟祥子学姊跳舞,才会来参加土风舞的吧,可是却……」
「咦?啊……是啊,真的是……很可惜呢。」
小瞳留下一句暧昧的回答后,两人便交换舞伴了。
接在她后面的是一位陌生的一年级学生。不过想当然不太可能接连都是自己认识的人。
叽、叽、叽,这位有如机器人一样让佑巳牵着跳舞的新舞伴,似乎无法忍受两人之间的寂静而打破了沉默:
「佑、佑巳学姊!」
「什、什么事!」
佑巳不小心就跟着做出同样跳针的回答。
「我从进入这所学校起。就一直很崇拜佑巳学姊。所以当您和红蔷薇学姊一起加入跳土风舞时,我心想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的机会了。那个,虽然我平常总是提不起勇气,但我现在抱着有如从清水舞台跳下去的决心(注3)。然后……然后……」
她紧张到了极点,又变成了机器人。
「谢谢,我很高兴。」
不是所有人都像小瞳一样,因为想跟祥子学姊跳舞的人太多,才无可奈何地跑去跳男生的部分。佑巳一想到也有人是特意为了跟自己跳舞才过来,就感到无比开心。
「您不晓得吗?佑巳学姊您有很多崇拜者喔。」
「真的吗?」
「是真的。」
俄克拉荷马结束了。
接着播放的歌曲是俄罗斯方块的音乐(注4)。
然后,令学姊成了她的舞伴。
「佑巳,好久不见。」
「是。」
令学姊的「好久不见」,并非指一阵子没见面的人再次相会时的问候语,而是指两人好久没像这样牵手一起跳舞了。佑巳和令学姊曾在去年山百合会戏剧的舞蹈部分共舞,所以两人的步调配合得天衣无缝……佑巳是想这么说,但是华尔兹和土风舞之间果然有很大的差异哪。
但令学姊不愧是莉莉安先生,光是凝视着她的脸庞,不知为何就有种像在跟男人跳舞的感觉。
等佑巳和令学姊分开后,接下来出现的又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物。
娇小、纤细又白皙的身躯。但是隐藏在她内心的斗志,这阵子很明显能从她眼神中看出来。长长的辫子是她的正字标记。
「为什么由乃同学会在男生行列里呢?」
佑巳指着刚才还和自己跳舞的令学姊问道。虽然不是照抄小瞳的话,但如果两人都在男性队伍里,跳一辈子也无法共舞啊。由乃同学听见她的疑问后,马上用着一种姊姊才会有的眼神说:「你真是不明白哪。」
「要是跟小令跳舞,不是一下子就结束了吗?之后就只会越离越远而已。既然这样,你不觉得一直跟在她身后,用眼神警告她不准花心还比较实际吗?跳舞这玩意,等想跳时爱怎跳都行嘛。」
的确,如果是由乃同学的话,只要对令学姊说一声「来跳舞吧」就行了。
「其实你根本不担心她会花心吧?」
「是啊。但是只要我待在身旁,应该就能阻止一些单方面喜欢小令的学生乱来啊。」
「只要你在旁边恶狠狠瞪着人的话,根本没人敢做什么的啦。」
「正是如此。」
即使如此,由乃同学也没有阻止令学姊来跳土风舞,或许是特意给令学姊迷一点机会吧。
佑巳突然想起已经越离越远的祥子学姊,不知道姊姊她现在正和谁牵着手跳呢?
奇怪的是,自己毫不感到忌妒。
不管祥子学姊在哪里、做什么都没关系。
现在两个人在物理上的距离还算近的。
因此能够轻易确认彼此的内心联系在一起。
但要是两人远远地分离之后,还能如此保持这份心情吗?等姊姊毕业之后,姊妹关系也会跟着毕业吗?
因此佑巳打从心底认为,已经将姊姊送出校门的志摩子同学真的很了不起。
同样都是二年级学生,却还有许多事得向她看齐。
不过。志摩子同学总是领先在佑巳的前头两三步,要追上她并不是那么容易。
4
随着一点钟的到来,下午的竞赛开始了。
因大家刚吃饱饭,所以会关系到队伍得分的激烈竞赛先暂缓,从能得到参加奖那类带有游戏气氛的活动开始。
首先是『教职员大队接力』。
此竞赛是依指导的学科分别组队比赛,但为公平起见,只有体育老师组成的队伍需要背负共计两公斤的铅垂来跑。
在这项竞赛中,可以见到平日一脸了不起的社会老师汗流浃背地奔跑,还有平日看起来很柔弱的理科老师,脚程却意外地快,或是莫名激昂的外语老师等等。能够见到各个老师平常所看不到的另一面,因此十分有趣。或许下礼拜的课堂上,学生对老师的看法会有所改观也说不定。
接下来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穿袴赛跑』。
这项竞赛是由两人共穿一件和服裤裙,一人穿在左脚,另一人穿在右脚,一起跑一百公尺。这活动虽然规则单纯,却每年大受好评。
至于广受好评的理由,是因为该竞赛规定只有姊妹才能参加,因此姊妹可以藉由一起参赛留下美好的回忆,观众也会一边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是姊妹呀」,然后一边确认两人的节奏是否配合得完美无缺等等,有着各式各样的乐趣。
场上聚集了许多自愿参赛的姊妹,正当她们照起跑顺序排队时,扩音器突然发出广播:
『在此召集以下人等,三年松班小笠原祥子同学,二年松班福泽佑巳同学。』
在绿队场地里休息放松的两人,因为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而面面相觑:心里诧异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被叫到的不只是这两个人。
『三年菊班支仓令同学,二年松班岛津由乃同学,二年藤班藤堂志摩子同学,一年桩班二条乃梨子同学。请以上各位同学立刻至跑道内侧场地报到。』
最后,红、黄、白蔷薇姊妹通通被叫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人家都用广播找人了,因此六个人还是各自从不同的地方现身,急忙越过跑道前去指定地点。她们现身后,跑道内外侧两旁都响起了盛大的欢呼声。
『谢谢你们过来。召集各位不为其它的事,而是因为今年体育祭执行委员接到许多要求,表示希望山百合会的干部们能够参加穿袴赛跑。所以我们才特意广播,希望邀请你们来参加本竞赛。』
「我可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由乃同学低声说道。看来是其它委员擅自决定,连身为现役体育祭执行委员的她都被蒙在鼓里。
『因为在场的诸位都很有雅量,似乎不打算参加,所以这次特意用指定的,请问各位愿意参加吗?』
哇~~
被指名的这几个人都还没表明要或不要,场外就已经兴奋得热翻天了。
各队的拉拉队也纷纷敲打着小道具鼓噪着。
「真卑鄙。」
由乃同学啧了一声。
「这种强硬的做法真让人不悦哪。」
祥子学姊批评着。可是……
「事情既然都闹成这样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溜回拉拉队席里去吧。」
令学姊低语。抱怨的那两个人,不,包括其它三个人,所有人都只能点头赞同。况且似乎很有趣--有这种想法的人,应该不只佑巳。像是祥子学姊嘴上虽然无奈
地说「这也没办法了」,脸上却带着些许笑意。由乃同学也卷起了运动裤的裤管,迫不及待要参赛了。至于志摩子同学和小梨,虽然一如往常不太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却也没有露出那种「死也不想参加」的表情。
总之因为这些缘故,山百合会干部们便临时决走参加『穿袴赛跑』。
要是山百合会的人一起跑就不有趣了。因此三组混进了不同的顺序里。佑巳和祥子学姊的这个行列里,虽然没有其它的熟人,但两人的前方就是桂同学和她的姊姊。在更前面一对则是由乃同学和令学姊。
第一组开始跑步后,第二组就要穿上裤裙待命,虽然连第三组都要做好准备,但第四组则是负责把第一组用过的裤裙传给负责运送的人。
因为准备工作很忙碌。没办法仔细去看前方组合跑步的模样。不过用眼角偷偷扫向前方,就能看到每对姊妹都各有特色,十分有趣。
像是「啊,这对姊妹里的姊姊很强势哪。」
或是「这位妹妹看起来很爱撒娇呢。」
还有「两个人真是合拍呢。」
不然就是「这两个人今天吵架了吗?」等等。
光是姊妹一起跑一百公尺就能瞧出许多端倪。也深刻让人体会到,有多少对姊妹就有多少种姊妹关系。
「令她们要跑啰。」
听到祥子学姊这么说,佑巳停下手边正在绑袴绳子的动作,向前瞧去。
一开始先慢慢来,然后渐渐加速。
通常这种竞赛,搭档的两人身材越相近就越有利。但是高挑的令学姊和娇小的由乃同学配起来,却让人觉得身材加何根本不是问题,两人不断加速向前跑去。
两人是突然插队参加的,所以根本没有做过练习,但她们的步调却完全一致,也看不到两人为顾虑彼此的动作而互相看向对方或是说话的样子。明明是两个人,却有如一个人在跑步。
佑巳看到她俩跑步的景象,眼中不禁泛出泪光。
这是因为佑巳突然想起了由乃同学曾说过的话。记得那是去年她动手术之前的事吧。
她说:『希望能跟小令并肩行走。』她说自己已经受不了总是依靠着令学姊的自己,也不想再让令学姊照顾她,或是为她操心了。
但是现在,由乃同学正和令学姊并肩跑着,以一股不再需要令学姊庇护般的强大力量蹬着大地向前迈进。
佑巳光是因为这点事情就止不住泪水。她看着要冲破丝带的由乃同学,在心中反复低语:「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对着这样的佑巳,祥子学姊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祥子学姊没有问她为什么哭泣,而是对她宣告了一声:「好了,我们也加油吧。」
「是。」
佑巳擦掉泪水,向前走去,前面一组的同学已经开始在跑了。
一件裤裙,有左边也有右边。
在这个只能容下两人的场所里,就只有一个人能和祥子学姊一起穿。那个人居然是自己,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各就各位。」
手持气枪的老师发出清晰嘹亮的声音。
我们在其它人眼中会是怎样的姊妹呢?佑巳心里如此思考。一面等待着枪响的那一刻。
5
接下来就是各队伍的对抗竞赛了,首先开始的是由一、二、三年级参与的『大跳绳』。一班有七位同学参与,三个年级合计二十一人参赛。其中两个人负责甩跳绳,因此剩下的十九个人便负责跳绳。选手在号令之下一个个加进跳绳的圈子里,并由持续最久的队伍获胜。
排斥参加大队接力或是借物赛跑的同学们,全部参加了这个『大跳绳』,或是其后的『尖峰时刻』比赛。像是茑子同学选了跳绳,而真美同学则决定参加人挤人的大乱斗。附带一提,所谓的『尖峰时刻』,就是把无底的纸箱当作电车,在里面塞五个人,五个人必须一起移动到距离起点三十公尺远的杆子再折返回来。
「可是说实在。我们两队的竞争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哪。」
『穿袴赛跑』的奖品是附有校徽图样的笔记本,由乃同学一边嘟嚷,一边拿它朝自己脸上搧风。这是当『大跳绳』、二年级学生参赛的『尖峰时刻』,以及一年级学生的『三人四脚』都比完之时,由乃同学看着计分板的成绩所发出的评论。
「几乎所有的比赛都是由绿队或红队独得最后一名嘛。跟黄队居然能相差一百分,这是怎么回事啊。悲惨到我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除了红队和绿队之外的四队虽然分数有所差距,但都至少有三位数的成绩。而其中最耀眼夺目的,就是黄队「一百八十分」的数字了。
「还剩下四个比赛吧?这个嘛……要获得冠军必须要……」
不知道是看开了,还是血气直冲脑门害她的思考回路突然有点怪异,由乃同学开始做着毫无意义的计算。
「只要所有比赛都获得第一名的话,就算是绿队也不是没有可能获得优胜的……吗?」
「可是,也这表示黄队必须所有项目都吊车尾才行吧?」
『穿袴赛跑』第三名的奖品是铅笔(这上面也有校徽的图样)。佑巳一边用它搔着太阳穴附近,一边说道。
黄队从开始到现在就独占鳌头,要她们在接下来的四个项目不拿半分,从机率上来看,这种可能性接近于零吧。
「啊,大队接力的分数是以两倍计算的,所以赢了大队接力就能得到五十分,在条件上也会比较轻松吧。」
就算二十五分能变成五十分,想要打败领先自己一百分的队伍,除了仰赖奇迹发生之外别无可能了吧?虽然有些事情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但基本上这是不用试也能知道结果的事。
「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拜托佑巳同学你在『借物赛跑』上好好表现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努力的啦。」
可是,『借物赛跑』是很仰赖运气的活动。但由乃同学却说绿队正因如此才有胜算。要是够幸运抽到很好的题目,就能在别人都还在彷徨时率先抵达终点,这与脚程快不快毫无关系。
「那我就过去准备啰。」
马上就要开始的,是三年级学生的『扇子舞』。在这之后便是佑巳的主要活动--『借物赛跑』。
真受不了哪。
虽然待在绿队的拉拉队席里才能仔细欣赏姊姊跳舞的样子。但如此一来,就会完全来不及参加『借物赛跑』了。佑巳想说多一秒也好,一面眺望着姊姊的舞蹈,一面缓缓栘动,然后还要赶在舞蹈结束前抵达进场门口才行。
佑巳听见了音乐的声响。『扇子舞』终于要开始了。
紫、黄、红、蓝、绿色的扇子,盛大地开展着。因为祥子学姊说过自己是拿紫色的,佑巳便直盯着紫色扇子瞧。
然后,她就在那里。
明明距离就很远,却能不可思议地轻易找到对方。这并非因为祥子学姊的容貌引人注意,况且她的容颜在这种距离下本来就小得几乎看不见。
或许只要是做妹妹的,都能一眼就找到自己的姊姊。恐怕无法用言语好好说明确切的理由,但能感觉到的事物就是能感觉到。
各项活动中,只有这项三年级学生表演的『扇子舞』是要穿制服跳的。
可能因为是这个缘故吧,明明都是在体育祭举行的活动,却只有这项活动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为了献给在天上眺望众人的神明而跳的舞蹈。
(不行,不行。)
在观看姊姊跳舞时,佑巳又不禁感到热泪盈眶了。她稍微绕过进场门后方,走向体育馆旁边的饮水台。
虽然她心想得好好看完姊姊的舞蹈表演,却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而无法看下去。不赶紧把脸洗一洗重振精神的话,会影响到『借物赛跑』的表现。
但已经先有别人站在饮水台旁了。
「逸绘同学?」
「佑、佑巳同学……!」
逸绘同学吓得震了一下肩膀才转过身来。
「那、那个啊……我只是有些东西飞进眼睛里,所以才在这里--」
「我是来漱口的……操场还真的有很多沙尘呢。」
只是来饮水台。其实根本用不着什么特别的理由,两人却像是看到了彼此难为情的一面而慌张地辩解。
「那我先走了。」
逸绘同学迅速离开,把饮水台留给佑巳一个人使用。明明就有四个水龙头,就算两人一起用也还会剩下两个空位啊。
「逸绘同学……?」
佑巳看着她的背影,歪着头纳闷了起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怪。虽然硬要说出究竟是哪边奇怪,佑巳也无法立刻答上来。只看到她的右脚用脚尖拖着鞋子走路,就像把运动鞋当成拖鞋一样。
「不过为什么只脱了一只袜子呢?」
就算佑巳已经了解她走路会显得奇怪的理由,还是不懂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音乐停止,掌声四起,原来是『扇子舞』结束了。
「啊!不好了!」
佑巳回过神来。赶紧折回进场门。
从结论上来说,她还
是没有洗到脸就是了。
6
说到『借物赛跑』……
只能用其中交杂了汗水、泪水、叹息与笑声来形容。
比赛一开始,选手必须先跑个二十公尺,依照抵达的顺序,像『吃面包赛跑』一样将用线吊起来、里面装有题目的信封扯下来。等确认信封里的内容之后,再到会场各处努力寻找某样物品。这是一个如果身上没有带着规定的物品,就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残酷比赛。
但为何会说是『交杂着笑声』呢?笑的人可不是选手,而是观众看到选手们拚命的样子而发出的笑声。
虽然这项比赛因为诸如此类的理由让人退避三舍,但反过来说,对于想要搞笑的人们则是一项热门竞赛。听说落语研究社的二年级社员们全部参加了。
而关于要向人借的物品,小至橡皮擦,大至人类皆有,物品多样性的幅度是非常大的。
不过这毕竟是学校的体育祭,自然只会出一些符合一般社会常识的题目。
也就是说,像(虽然应该没有人会带牠们进会场)毒蛇、毒蜘蛛等危险物品是不可能出现的。
还有,虽然不危险,但像是放在硬铝箱里的一亿元钞票之类,一般来说不可能带进学校的物品,也不会在出题范围内。
对了,更重要的是,题目必须是会场里有着复数数量的物品。所以并不会有像是「XX老师」这种题目。毕竟要是XX老师正好人在洗手间,那么不管在场内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这下就惨了。
因为这类理由,所以能被当作题目的标的物必须是就算其中一件不在现场,也要有好几个替代品。因此,真美同学之所以会在午休时间走来走去,想必就是去确认事先准备好的候补题目,究竟适不适合拿来正式使用。
『会场里的各位来宾、成员,如果当中有人持有参赛选手所需的物品,请大方地借予她们使用。就算是敌队的选手,也请各位唯独这次帮助她们喔。』
广播器发出声音,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真令人兴奋呢。」
佑巳听见这道声音便回头一看,发现志摩子同学正在紫队的行列上呵呵地笑着。
「志摩子同学,你也是硬被推上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啊?」
因为志摩子同学给人的印象,跟『借物赛跑』实在差距太大了。佑巳不小心就被由乃同学的思考模式传染了。
「没有,我是自愿的喔。不过为什么这么问?『也』是什么意思?」
「啊。没事。」
就算问佑巳为什么,她也无法好好说明,再说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向她说明。
不过,一想到志摩子同学敢自愿报名参加『借物赛跑』,就不禁让人怀疑前面的几项活动该不会也都是她自愿背笼子、自愿去扮演藤娘的呢?--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吧。
在两人对话时,比赛持续进行着。比佑巳她们先出发的选手们,已经跑到家庭观众席或是学生的拉拉队席里去,不时大喊出声。
「请借我眼镜。」
「有没有人身上带着文库(注5)书籍的?」
哎呀,像这类物品应该很快就能取得吧。
有个选手看到信封内容的瞬间,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和终点反方向的退场门猛冲。是丧失自信逃跑了……其实并不是,她的目标是才刚跳完舞的三年级学生。她顺利向学姊借好黄色扇子后,立刻从退场门直冲终点。
有个选手毫不犹豫地直接跑去找在绿队场地里看比赛的由乃同学,她的题目是「盖有校徽图样的笔记本」。这也就等于去找「在穿袴赛跑里获得第一名的人」。这是确实记得刚才由乃同学那组获得第一名才能办到的举动。附带一提,那位选手的名字是田沼千里同学。由乃同学虽然百般不愿的样子,却也还是借她笔记本了。
要借的东西,也有人。
例如「小学生」。
或是「染褐色头发的人」等等。
其中还有「戴耳环的人」、「身着运动衫的人」等题目。
『借物赛跑』便这样伴随着汗水、泪水与笑声进行下去,接下来,终于要轮到佑巳和志摩子同学等人出场了。
好了,提起精神全力以赴吧!但是当佑巳正要走向事先用猜拳决定好的赛道时,她突然听见了一串「啊啊啊啊!」,这有如世界末日来临的绝望哀号。佑巳想确认发生什么事而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发声源是志摩子同学。刚才她说「真令人兴奋呢」时。脸上还有些泛红,现在却变得一片惨白。
「志、志摩子同学?」
佑巳沿着她的视线望向跑道,接着便看到黄队的选手拉着一个光头的和尚轻快地奔跑着。
「那个人该不会是……!」
「……我父亲。」
待平安抵达终点后。这位身穿袈裟的中年男子大力挥着手。不过,学校不可能出「和尚」这种题目的吧?才刚这么想……
『题目是「身穿和服的人」,答对了。』
司仪会立即宣布抵达终点的选手的题目。袈裟的确算是和服啦,可是……
「为什么?」
志摩子同学硬挤出声音似地,如此问道。
明明在场就有很多穿着付下或是小纹和服(注6)的妇人,为什么偏偏选了父亲呢?为什么父亲会答应呢?为什么父亲会穿着和天主教学校毫不搭调的其它宗教服装跑来这里呢?为什么--
以上是佑巳想象的,因此她不知道志摩子同学的「为什么」三个字后面接下去的疑问会是什么。不过最后一个「为什么」的答案倒是很快就揭晓了。
『请问您今天为什么穿这样出席呢?』
帮忙同学取得第一名的和尚,正在接受采访。
『其实我是直接从法事会场赶来的,原本只是想偷看一下女儿参赛的样子就回去……哎呀,真是服了哪。哈、哈、哈。』
他一边拍打着他光溜溜的头,一边豪爽地笑着。
(这个人真的是志摩子同学的父亲吗?)
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可是……
看到志摩子同学连题目都还没有拿到,就已经抱头蹲在地上的苦恼模样,也只能让人觉得「这真的是她父亲吧」。
等访问结束后,校方便准备好下一题,终于要轮到佑巳她们了。
枪声一响,众人便冲刺了出去。六位选手几乎是同时抓到信封的。
佑巳一边祈祷自己抽到的题目是简单的东西,一边把手指伸进信封里心急地取出纸张。
打开对折的纸张后,里面写的文字是:
┏━━━━━━━━━┓
∣穿着西装的男性。∣
┗━━━━━━━━━┛
……咦?
「有这种人吗?」
佑巳喃喃出声。参加体育祭配西装,还要是男性才行。在某种意义上是比和服还要难的题目吧。
「佑巳,加油!」
(啊啊,爸爸。)
佑巳看向观众席:心中萌生悔意。早知如此,今天早上父亲说要穿西装来的时候就赞成他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嘛。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尽快找出穿西装的男性,然后请他一起过来。
(西装、西装……)
平时严肃地穿着成套西装、打扮洗炼的老师们,今天也同样穿着轻便的服装。但既然这会变成题目,就代表应该有不只一人穿着西装才对。可是佑巳急得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最后甚至开始妄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像是把那些穿着成套紧身运动衫的人都当成穿西装的,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不过和她同时出发的其它五位选手似乎也都陷入了苦战,还没有任何人抵达终点。
大喊着「有没有人身上带着XXX呢?」的声音不时从周围传来,不过佑巳的状况是要找人,而且人穿什么衣服是一目了然的事,所以根本没必要边跑边大喊「有没有穿西装的人?」这种问题,喊了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佑巳!快跟我说你的题目。」
祥子学姊倾出上半身向她大喊。原来佑巳已经走过观众席前,来到学生的拉拉队席旁了。
「啊,是西……」
佑巳讲到一半便发现『那个』就在祥子学姊后头一段距离的地方。
「西--?」
「不好意思。姊姊,等一下再说。」
佑巳跨过绳子窜进拉拉队席,无视哑然失声的姊姊与其它同班同学们,一股劲地朝着场地的最后端走着。她的目标是画着松树图样的绿队广告牌的旁边。
「拜托您了。」
她接近站在那里的中年男性,然后低下头拜托。这位身着黑西装的人虽然一开始有点吓到,但看见佑巳递出的题目纸张之后就爽快答应了。
「反正都要跑,就一起取得优胜吧。」
这位男性向佑巳伸出手。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和父亲差不多年纪,所以对方虽然是个没见过面的男人,佑巳却毫无窒碍地牵起了他的手。
佑巳再次穿过绿队的拉拉队席,走回跑道,以终点为目标开始冲刺。虽然佑巳看到志摩子
同学手上拿着保温瓶跑了过来,还是把她甩开迈向了终点。总之,佑巳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努力。
『今天为什么穿西装来呢?』
采访员依照惯例问道。
『其实我是从结婚典礼会场上直接赶过来的。原本是想看一眼女儿的样子就马上回去的……』
佑巳觉得听到了跟刚才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
法事加结婚典礼。
因为今天是礼拜天,似乎不少人的父亲都有其它预定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赠送纪念品给帮忙『借物赛跑』的人。
身穿西装的男性在退场门旁,从体育祭执行委员手上接过印有校徽的原子笔。佑巳等他接过礼物后向他说道:
「真是谢谢您,您帮了我大忙。」
「有帮到你吗?那还真是令人开心呢。」
看到他爽朗的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有种并非初次见面的感觉。然后佑巳这时才突然想到「喔,原来是这样啊」。因为他那与日本人有些不同的行为举止,还有做作的讲话方式,让佑巳突然想起了某人。
不过要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这种行径就不会让人感到厌恶,而转变成一种男性参考模范的感觉……啊,这并不是在讨论柏木学长惹不惹人厌喔--再说,佑巳早就习惯柏木学长的行径了。
「小佑真是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呢。」
「什么!?」
「下次记得再来我们家玩,大家一起慢慢畅谈吧。」
「那个……」
佑巳脑袋一片混乱,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吗?
可是既然他说是「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就代表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吧。
但这个人不只知道自己的事情,而自己也有种和他并非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啊,不过运动服上面有绣姓名,只要看衣服就能知道了吧。
不对不对,要是这样就应该叫自己「福泽同学」而非「小佑」才对啊,因为运动服上只有绣出姓氏。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转呀转,转呀转,佑巳的思考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正在此时。
「叔叔。」
虽然不知道是来帮助人还是来捣蛋的,不过那位总是在绝佳时机现身的螺丝卷少女登场了。
「嗨,小瞳,好久不见呢,偶尔也来我们家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哎呀,我可是有事没事就会去府上拜访啊,应该是叔叔您太忙了,老是不在家才对吧。」
「你还真是刁钻呢。」
这位「叔叔」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一面笑着。幸亏有小瞳,佑巳才得以一时脱离「不知道这位绅士究竟是何方神圣。该如何对应才好」的局面。可是他们两人的对话也让佑巳依旧摸不着头绪,害得佑巳也无法从这个场面脱身,只能目瞪口呆地站着不动。
「父亲。」
「父亲!?」
佑巳一字不差地复诵刚才听见的词。父亲、父亲……父亲代表的,嗯,也就是--
「没错。」祥子学姊点头。
「他是我父亲。」
「不错,我是祥子的父亲,我叫小笠原融。」
不会吧。其实用不着向女儿的妹妹介绍自己的全名,而且他还像以前的青春偶像一样带着满面的笑容。
「咦?所以小佑并不是因为知道我是祥子的爸爸才来选我的吗?」
祥子学姊的父亲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说道。
不好意思,其实只是因为你是她第一个发现的穿西装的男性而已。
不过真要说的话,佑巳明明连照片都没看过,为什么他会认为佑巳应该知道自己是祥子学姊的父亲呢?要是他外套的胸前口袋上也有绣上「小笠原」三个字的话,佑巳还有可能猜到。
「啊,对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能叫我融叔叔吗?你称呼我妻子为清子阿姨对吧?」
清子阿姨和融叔叔。哎呀,这两人简直有如摆在屏风前的日本天皇、皇后人偶。
「不过您怎么会在这里呢?结婚典礼怎么了呢?」
祥子学姊才刚问完……
「啊啊,糟糕。我太悠哉了。」
融叔叔看了一下手表叫了出来。看来他好像是在婚宴中假装去上厕所然后偷溜出来的。现在祥子学姊的祖父和清子阿姨等人,应该被他气得半死吧。
「祥子。这件事可要对爷爷保密喔。因为他会嫉妒我的。那先这样啦。」
穿着西装的绅士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操场,前往最适合他现在装扮的地方。
「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祥子学姊一面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没想到哪。
佑巳也不遑多让,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注1:希腊传说里的阿基利斯的唯一弱点。他的脚跟。
*注2:OklahomaMixer。美国民谣稻草里的火鸡(TurkeyintheStraw)的别名。
*注3:日本清水寺靠近悬崖架设的舞台,因江户时期常有人在此跳楼许愿而闻名。死亡率极低,传说如此即可如愿。
*注4:原名Korobeiniki,原为俄罗斯民歌,被改编做俄罗斯方块游戏的背景音乐而闻名于世。
*注5:日本书籍的一种形式,比单行本还要小,纸质封面,价格便宜。
*注6:两者皆是轻便、庶民式和服的一种形式。适用于不那么正式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