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能像日记写得那样迅速做完,但大家总算做好所有的布袋了。
不过……熨斗和裁缝机真是太强大了,简直就是为了这个关键时刻为我们买的呀。不过……这有点夸张了吧……
三个人看着摆在桌上的东西,纷纷「唉~~」地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很不起眼啊。」
「果然喔?」
没错,虽然顺利做好了,却觉得哪里不够。
「要在上面找个地方做刺绣吗?」
「好主意!」
三人从已经收好的裁缝箱下层里抽出刺绣线。
「啊~~!要刺绣的话,应该在缝之前先绣。」
现在这么说也只是事后诸葛了,而且大家也是等都做好整个布袋之后,才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样的话,只能小心不要把布袋的前后面缝在一起,加倍谨慎地刺绣上去了。
「有红、白、黄和绿色这三个配对。」
三个人架起手臂,望着布袋和总共六种种类的刺绣线。
「那该用这些颜色绣些什么呢?」
「不准绣蔷薇喔!丢脸死了。」
「也是呢,我想刺绣的图案里没有特别的意义比较好。」
不如说,没有任何意义最好。
毕竟这是福泽佑巳、藤堂志摩子与岛津由乃三人以个人的身分回送的礼物,并代表是下任红、白、黄蔷薇所送的礼物。话虽如此,这三个人却聚在一起讨论,最后才决定送布袋……不过现在就先忽略这点吧。
「有好几种绿线,要不要分色来做幸运草呢?」
「或乌龟?」
「鳄鱼如何?」
当佑已说完的瞬间,志摩子同学和由乃同学都用嘴形反复念了一次:「鳄鱼?」
「其实也没必要坚持用绿色啊,还有红、白、黄三种颜色。」
志摩子如此提议。
「郁金香如何呢?」
由乃同学……用红、白、黄三色来绣郁金香,会不会太单纯了一点呀?「比起郁金香」佑巳说下去:
「用红、黄、白、绿四色做个四色伞如何呢?」
一听到这个,志摩子同学和由乃同学两人无奈地说了:
「……你不觉得从刚才开始,佑巳同学所想的点子,全都是很像是在哪里看过的标志吗?」
第一次大家还很宽容,第二次大家就嘴上不留情了。
「啊,对喔……」
难怪佑巳的脑海里会浮现出鲜明的图案,鳄鱼和雨伞都是有名的服装品牌的标志哪。
「我刚才说的不算。」
佑巳挥了挥两只手。
「你那不是废话吗?」
由乃同学还真是毫不留情面呀。这种时候,志摩子同学一向很温柔,所以还帮佑巳说了话:
「反正没必要三个人都绣同样的图案,要是佑巳同学想绣雨伞也没关系啊,只不过我觉得最好不要把红、黄、白、绿全都绣上去比较好,从里面挑一种绣比较好吧。」
红伞、黄伞、白伞、绿伞。
「还是算了。」
光是用想的佑巳就觉得莫名其妙了。
「如果要绣伞的话,我还比较想绣蓝色的。」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蓝色的刺绣线。
「啊……」
志摩子同学想到了某样东西说:「是佑巳同学的蓝伞吧?」
「那是什么?」
由乃同学纳闷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在便利商店被偷,不知为何最后却回到了青田老师手上的那把蓝伞——」
「啊!确实有过这件事。」
那是去年梅雨季时发生的小插曲。
独自踏上旅途,最后又回到佑巳手上的那把蓝伞,现在也还是佑巳的爱伞。
要是雨伞会讲话,佑巳还真想知道它在那十天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旅途啊。
蓝伞的回忆
不知道雨停了没……?
我一边把发票递给客人,一边默默地发愣想着。
「谢谢。」
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大姐姐轻轻点了头之后,离开了店里。她手上橘色配绿色的鲜艳长伞虽然带着湿气,却很整齐地折了起来,不过光这样看,也很难确定她是因为雨停了才收伞,还是走进室内就收伞的。
现在人在店里的客人,一位是穿着当地高中制服的女生,还有一位中年男性,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带伞,是因为今天早上出门时没有下雨,所以才没有带伞吗?还是等傍晚雨停之后才出门的呢?不过我打工的地方是车站里的店面,有些乘客不会手里一直拿着伞,光是看客人们的手边,也没办法猜个准。
不过现在下雨不下雨其实都不关我的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一个小时之后会不会下雨。
「不好意思,葡萄干巧克力蛋糕今天已经卖完了。」
现在刚过七点,我在面包店打工到八点,附带一提,葡萄干巧克力蛋糕是我们店里最近的热门商品,每天三点摆到店里之后,大概半个小时就会卖光,不过潮流这种东西,最后肯定会退去,所以我们店长也不会因为现在热门就多进货,我觉得这判断很正确。
我会在意下雨不下雨,是因为我今天没带伞。
今天是礼拜六,我从四点开始打工,上午我在人学里上课,然后先回家一趟,三点四十分左右出家门时还没有下雨,我就忘记带伞出门了。现在是梅雨季,所以我最近都会带折叠伞出门,但我今天刚好把折折叠伞收在放教科书的手提袋里,这就是败因,毕竟来打工时,当然不会带教科书嘛。
当我发现忘记带伞这件事时,已经是天空劈哩啪啦落下雨珠的时候了,那时车站已经在我眼前,这时还跑回家里拿伞就赶不上打工了,所以我只好赶紧奔向车站。
刚好有一辆公交车从我眼前开过去,驶进了回转道。二十位乘客里大约有一半的人,撑开已经湿答答的雨伞下车走到公车站牌旁,看来这辆公交车路经的行驶地区,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下雨了。
我看到最后一位出来的男性,惊讶了 一下。
虽然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沿到他哪个部分而感到吃惊,但我想应该是整体来说的感到吃惊吧。
我跟那个男性一点也不熟,只是因为他会在这站搭电车,所以有时候会在车站里看到他,虽然他没有来我们店里买过面包,不过有时候会从我们店面前走过,我想他应该跟我同年,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的长相,简单来说就是很帅,我对他的认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可以说是根本就不认识。
推测,应该是小女生的东西吧?
光是看到他撑着女用蓝伞就已经让我有点动摇了,下一个瞬间让我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下了公交车,走向车站的他,一走到有屋檐的地方之后,就随手扔掉那支雨伞了。不,实际上应该是「把伞摆在那里」,他也不是把伞丢出去,只不过是把伞靠在车站的墙壁上,然后两手空空地穿过刷票口,但是在我眼里看来,那就叫做「扔」,他把不适合他用的雨伞,就这么扔在这个车站里了。
就是这整个过程加起来,让我感到吃惊。
我站在细雨下看着他离开,然后才去打工,就是因为这样,我今天才一直注意进来店里的客人的雨伞吧?尤其是看到蓝伞的时候,就会让我特别注意。
不知道雨停了没?
那把雨伞还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要是等我打完工,出车站时,雨还没停……而且要是那把雨伞还在那里的话,我就……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我正在想很愚蠢的事情。
其实我内心希望雨还没有停,而且,我想要撑那把伞回家。
「去摆全商品半价的广告牌。」
从店里面传来店长的声音。看一下时钟,现在是七点半,距离观点时间只剩三十分钟了,由于我正好在接待客人,另一个刚切完切片白面包的打工女学生便去摆看板了。
八点关店,结算收款机的钱,在更衣室脱下打工制服换回私服之后,已经是八点二十分了。
「辛苦了。」
虽然店长说可以让我们带一些卖剩的面包回家,但我是一个人住,带那么多也吃不完。不过要是太客气,就搞得好像我觉得我们店的面包不好吃似地,这样也不好,所以我说「那我就拿一个」之后,探头看看摆着卖剩面包的篮子里,从里面挑了一个。
「对了,那你要不要这个?」
店长从摆在收款机后面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纸袋给我。
「这是常客预定的面包,所以才暂时保留在那里的,但是对方刚才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取消。」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道过谢,收下纸袋,打完卡离开店里。跟我一起打工的女学生还在挑要哪些面包,我对她说声「那我先走了」之后,踏出门外。
蓝伞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赶紧走过车站内湿滑容易滑倒的地板。
我心想不管外头还有没有在下雨都无所谓,只要那把蓝伞还在就好了。
都已经过四个钟头了,就算它已经消失了也不奇怪。
说不定已
经被没有带伞的人给拿走了,也有可能被亲切的人送到车站服务台或是警察局,不过那位男性,恐怕是不会回来拿伞的吧?只有这点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伞还在那里,不过它不在刚才被丢下的地方,它现在在距离刚才的地点有一公尺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刚才那地方是车站的出入口,所以每次被人撞倒之后,就被重新摆起来,最后就跑到这里来了吧?也有可能是谁拿去借用了一下,然后又放了回来。
总之,我有点紧张地摸了一下那把蓝伞,我抓住握把,撑开它。
幸好虽然只是小雨,但外头还在下雨,我轻声对那把伞说「明天我会带你去警察局的」,然后把伞撑在我头顶上,走了出去。这把伞真正的主人,肯定不是刚才那个男性。
每当我越走离车站越远时,我心里渐渐产生了一种想法——那个本来觉得很棒的男性,还真是个无聊的男人,为什么我之前会觉得那种人很棒呀?
「看来我看人的眼光还不行啊。」
我一个人嘀咕完笑了起来,绽放在这把雨伞上的蓝花们,似乎也在呵呵笑着。
回到公寓,打开店长给我的纸袋一看,里头放着两个葡萄干巧克力蛋糕,虽然我每个礼拜有两天在这里打工,现在已经打工三个月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葡萄干巧克力蛋糕呢。
至于那把蓝伞……过了一晚之后,它就从我家消失了。
我本来是认真心想明天就要送去警局的,所以等雨停之后,就打开伞放到阳台晒干,结果没想到隔天早上伞就不见了。
我住的房间在二楼,如果是内衣不见那这有可能是小偷干的。但雨伞就不太可能了,昨晚风满大的,应该就是被风给吹走了吧?
希望那把伞没有砸到人,害其他人受伤就好了。
我有时候会想起那把蓝伞。
——抱歉没能遵守约定。
虽然机率微乎其微,要是真的物归原主的话,只能说是奇迹吧?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祈求着——
不管过几年都好,希望能够物归原主。
✲ ✲ ✲
从学校到我家的路上,有把蓝伞掉在地上。
失物必须送到警察局去。我捡起那把伞,虽然得绕一点路,没办法直接回家,不过记得大马路上有个警察局,我没有在平时转弯的地方转弯,而是逆向走到更前面的道路。
「这真的是失物吗……?」
我勇敢迈步前进,却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因为这把伞不只是掉在地上,上头还沾了泥巴,虽然骨架没有断掉,但有一支支架脱落,所以蓝色花朵图案伞面的一部分松掉了。
「不会是从垃圾桶里掉出来的吧?」
但这条路上没什么垃圾桶,再说,我是在住宅区捡到这把伞的。
「算了,没差。」
总之,只要顺利把这把伞交给警察伯伯,我的任务就达成了,虽然根本就没有人命令我做这些……硬要说的话,就是为了地球和平而做的,人类只要发现对世界有益的事情,就必须命令自己去做才行。
可是,正义的伙伴的工作,是永远不可能很轻松完成的。
「喂!」
通常都会有邪恶组织来阻挠。
「……」
这下麻烦了。这类故事里,通常都是小喽啰先来捣乱一番,然后在最精采的地方,组织的老大才会出场,但是今天,头目却突然直接现身了。
「你是A区的吧?为什么要在B区的通学道路上闲晃!」
我超不会应付这个人的,这个人是石卷同学,跟我同班但很粗暴,都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生了,照理来说应该要稍微有点长进才是啊,但他在学校却老是欺负女生、欺负女生、欺负女生,那个「女生」的部分,多半可以放进我的名字,但我才不会输呢。
「我有事要办!」
「什么事啊?」
「我干嘛告诉你!」
难不成B区还是你家的吗?还得征求你的同意才能过呀?——我在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我才没必要拉低自己的水平跟他吵架呢,就算只有我也好,我还想维持小学五年级生该有的水平呢。
当我无视他的存在走过去的时候,石卷从我手上抢走了那把伞。
「快还我啦!」
「想要我还你的话,就快说你要去哪里!」
「我、才、不、要!」
「那这把伞就是我的了。」
石卷嘿嘿嘿地笑着。
反正那把伞又不是我的东西,所以就算被石卷抢走,我也不痛不痒,即使等一下下起雨来,我的学生书包里有小折叠伞,所以也不会淋雨,伞不是我的,回家时妈妈当然也不会问我蓝伞拿去哪里了。
有一瞬间,我心想要直接背对他离开这里,只要转过一条路,回到原来的路上的话,A区就近在眼前了,要是石卷追过来的话,只要对他说「你干嘛在A区闲晃!」就好了。
可是……
我却觉得心有点痛。
石卷肯定不会把那把蓝伞交到警察局去吧?这样下去,我刚刚才接下的任务,一辈子都无法达成了,那样可就麻烦了。
「快还我!」
我追着逃走的石卷跑着,因为我的反应很夸张,想必他一定很愉快吧?
我追到大马路上,冲上天桥,在运动会总是被选为接力赛跑选手的我,在天桥中央追上他,开始跟他抢伞。
现在那把蓝伞,变得好像是我用来打击邪恶组织的道具似的,我拼死也要抢回那把雨伞。
那把蓝伞对石卷来说应该就只是把普通的蓝伞,但他也拼命不让我抢回那把伞。
两个人忘我地抢着雨伞,根本顾不到其他的事情,所以在我心想「啊!」的瞬间,撑开的伞已经飘了起来,那把伞没有直接掉到大马路上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不,应该算是幸运的吧? 要是它飘到大马路上,不只是伞会坏掉,撞到伞的汽车还有坐在车上的人可能都会受伤。
蓝伞飘到人行道旁的行道树上,挂在枝头上,虽然那棵树离天桥满近的,但也不是伸手就勾得到的距离,但那棵树的高度,又不像可以爬上去的树。
我感到好绝望,开始哭起来,我已经无法守护地球的和平了。
「对不起。」
石卷说了一声。
「对不起。」
他又再道歉一次,我便摇了摇头,大头目对我低头道歉了,这样一来,应该就守住了地球的和平吧?但我的眼泪却停不下来。因为那把雨伞,现在还挂在树木上啊。
「那把伞,不是我的。」
我对石卷说了,还坦白地问他「怎么办才好……?我本来想拿给警察伯伯,才会走到B区来的。」刚才我死都不会跟他说的话,现在却跟他说了,我想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就算是大头目,也要请他帮忙才行。
「叫大人来吧。」
大头目马上做出判断。
「大人?」
「我们在这里哭也没用吧?毕竟我们都还只是小孩子啊。」
石卷牵起我的手,带我走下天桥,平时老爱欺负人的石卷,这时看起来非常可靠。
没错,我还只是小孩子呀,雨伞也不过就是把掉在地上的伞,没有那把伞地球也不会灭亡呀,反正那些都是我想出来的故事。
「要是勾到电线或电线杆上的话,就要打电话给东京电力公司,但树枝究竟是谁管的呀?」
他碎碎念之后,转过头看我一眼,笑了起来:
「既然不知道,那就照原定计划去找警察伯伯吧?」
「嗯。」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到了在B区大马路旁的警察局之后,我们跟警察伯伯好好解释了一遍,警察伯伯说:「总之我们先过去看看吧。」然后陪我们一起走到天桥。
但等我们走回天桥时,那把伞已经不在那里了。
虽然我跟石卷在附近找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因为这样,我们两个在B区的公园里玩了一下才回家。
✲ ✲ ✲
蓝伞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正好是我在心里后悔「要是至少有带把伞就好了」的时候。
确切来说,伞不是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是从我的头顶上飘下来的。
「我一个人就能活得好好的!」
我丢下这句话奔出家门之后还没过五分钟,天就开始下起雨来了,要是我冲出去时选的是通往车站的左转道路,那边有好几家应该可以躲雨的店,很不巧的是我选了右边的道路,那附近又没有什么人家,虽说人称那里是宁静住宅区,但稍微再往里头走的话,就只有一片晚上好像会跑出妖怪的小森林,还有几片小田地与零星散布的人家而已。虽说雨云遮盖住天空,天色有点昏暗,但现在时间才刚过下午不久,这个时间,妖怪们应该还不会出来乱舞吧?
接下来,被倾盆大雨淋湿的我,只好赶快跑到看起来能躲雨的绿林底下。现在这时间回家也还太早了,不在外头闲晃至少一个小时的
话,那也未免太滑稽了。这种时候,如果是在我出生的乡下地方就好了,大家都认识彼此,只要搭一下话,对方就会请你进去作客,还可以喝茶吃小菜一边闲聊,不过是东京这个地方的关系吗?还是时代已经改变了呢?身边的邻居基本上不会形成那种亲密关系,真是寂寞啊。
离我最近的绿地的杂树林中有个稻荷神社。不,应该说是有稻荷神社,附近的杂树林才没有被砍掉,总之,因为有神明在,我应该能不致于被淋成落汤鸡吧?等我走过去,终于看到红色的鸟居之后,才发现那附近的树木和绿叶并没有我预想的多。
虽然现在后悔也没什么意义,但要是有带伞就好了。这时,突然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一把撑开的伞从我头顶上飞了下来。
一开始我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把伞从头顶上飞下来呀,不过那把伞飞下来的时候,刚好是手把朝下的,我便不自觉地抓住了那把伞,反正伞就是要抓住手把来用的嘛。
那是一把蓝伞,上头有着花样,就像绣球花一样。
我本来想找找这把伞的主人,就看了一下四周,但是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把伞到底是从哪里飞过来的呀?虽然现在这阵风把伞吹到了我头上,但在此之前,这把伞应该辗转经过了很多地方,有几处伞面都和伞架分家了。
「不过,肯定是稻荷神听见了我想要伞的愿望了吧。」
总之,我先穿过鸟居,双手合掌对神明道谢,虽然我内心有一瞬间心想,既然都跟神明拜拜了,不如祈祷别的事情还比较好,但我又想说做人不要太贪心才好,所以还是算了,要是大的愿望成真了,到时候还真恐怖啊。
虽然这把伞有点破旧,但是既然拿到伞了,我就没有必要到处去找躲雨的地方了,这样一来,我就能散散步,直到气消了啊。
但我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的耳朵听到了一道细微的声音,附近传来了「喵~~」的叫声。
「猫咪吗?」
我蹲下来看看脚边,在稻荷神社的祭坛旁边有个纸箱,里头有几只小猫,一 、二……三只。
虽然最近没怎么见到了,但那几只猫肯定是弃猫,虽然我冷静地往下看着这些小生命,但内心的惊讶不亚于刚才伞飞下来时的惊讶。
我先看了一下四周,就跟这把伞的失主一样,附近也没有像这些小猫咪的主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些小猫咪不只是刚出生而已,眼睛都还睁得大大的,应该是已经长得有点大了,已经脱离哺乳期了吧?虽然箱子里塞了几条毛巾代替棉被,但应该还是很冷吧?三只小猫紧紧靠在一起取暖。
「放在这种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吧?」
随便抛弃猫咪是违法的,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即使如此,还是该考虑一下地点吧?但我现在也想不到把它们移到哪里去才好。虽然我觉得人多的大马路应该可行,但又怕猫咪从箱子里爬出来被汽车辗到……光是想我就觉得不妥了。
「啊~~!对了。」
平时脑筋不太灵光的我,这时突然灵光乍现。记得来这里的路上,有一家动物医院,去跟那里的兽医医生谈谈才是正确的选择,也许他还会帮我找找有哪户人家愿意收养这些小猫呢。
我走回刚才的路上,虽说是动物医院,不过也只是一家个人经营的小医院。我穿过拱门,快步走上三阶楼梯,伸手拉开门把,可是,门打不开。
门旁贴了一张纸,上头表示医生去参加兽医研讨会,休诊一个礼拜,需要紧急联络时,请拨——上头写了隔壁市的动物医院电话号码和地址,但是那对我来说太远了,再说我也没带电话和钱出门,于是我只好回到稻荷神社。
猫咪还留在刚才的地方,我蹲下身子,帮它们撑伞。
我很想摸摸它们,却没有这么做。那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摸了它们,到时候就会舍不得离开它们了。
虽然我很想养它们,但大概养不了吧,我都还不知道自己明后天的生活会怎样,无法做那么不负责任的事。
要先回家一趟吗?然后再带这些孩子去动物医院吗?这么一想……记得一雄他是开车来的吧?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对那孩子低声下气,不过还是拜托他载我去隔壁市镇吧?
也许我在那些小猫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所以才想赶快带它们去温暖的地方,喂它们喝牛奶。
一旦决定好之后,我站了起来,麻掉的脚撞到几次地面之后,我才走了出去。这时,我看到鸟居的另一侧有把粉红色的伞。
「奶奶。」
「哎呀?」
对方轻轻仰起伞来,出现在伞下的脸孔,是我的孙女美沙。
「爸爸和妈妈还有阿姨都很担心你喔,快回去吧?」
「担心啊……」
「当然会担心啦,而且他们不是才说要找你一起住吗?」
美沙人在东京都内的大学里念书,是一雄的女儿。
「我一个人就能活得好好的啦。」
今年年初,我的老伴过世了,骨灰才刚埋到灵骨塔里,他们马上就来跟我讲这些,说什么——让我一个老人家生活会很担心,所以一起住吧?
「一个人怎么能活的好好的呢?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你们不也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吗?我觉得应该只是奶奶不想离开充满了和爷爷的回忆的家吧?」
「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是你爸妈和阿姨都说不想回老旧又狭窄的奶奶家住,所以也没办法吧?」
「毕竟阿姨和姨丈他们的公司在埼玉县,在通勤时间二十分钟的地方买了公寓嘛。」
「而你家又才刚改装好。」
「因为妈妈开始经营插花教室了嘛。」
也就是说,如果要一起住的话,就只剩去他们其中一家打扰这个选项了,而没人住的家,总有一天会被卖掉吧?那个没有双亲的援助,两人从零开始努力赚钱建立的家,拉拔两个孩子长大的那个家。
「所以我才说我一个人就够了呀,我还有办法照顾我自己啦。」
「这样啊……既然奶奶你这么说,之后也很难办啊。」
美沙这么说完之后,才终于发现到某样东西似地喊了声:「啊!是猫咪!」
「这些猫咪是怎么了?」
「怎么了?一看就知道是弃猫吧?啊!不可以摸它们。」
可是她连停也不停,直接抱起猫咪来。
「好可爱~~」
「哎~~」
「为什么不可以摸它们呀?」
「要是产生了感情,分别时会很寂寞吧?」
「过来人?」
「是啊。」
「奶奶有养过猫咪呀?」
「只有一天喔。」
当我还是小孩子时,一直很想养猫咪,刚上小学没多久,同班同学家里的猫咪生了小猫咪,我还想跟他们要来养呢,但那个时候哥哥说想养狗,父亲就实现了哥哥的愿望,理由是因为狗有办法看门,虽然我吵着说猫咪可以捉老鼠,但父亲没有理会,反正我家根本也没有那么多老鼠需要捉。
结婚一阵子后,我都还没能怀孕生孩子,所以当家盖好的时候,我便拜托老公给我养猫,但老公却说猫咪是老人才养的动物,提议让我养狗,虽然明明不是什么大事,我却觉得很受伤而离家出走了,大概是父亲让哥哥养狗那时的记亿涌现在脑海里,让我感到莫名难过的缘故吧。
我想起来了,那天虽然没有下雨,但我也是来这里,因为我老家很远,就算夫妻之间吵架,也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跑回娘家。结果老公跑来迎接哭哭啼啼的我,对我说:「想养猫的话就养猫吧。」然后隔天我就去收养登在小报「收养栏」上的小猫咪了。
「那为什么只养了一天?」
美沙问道。
「你爷爷他不停打喷嚏和流鼻水啊。」
「原来爷爷他有猫咪过敏症啊?」
「那时还没有这种讲法,不过你爷爷应该早就知道他对猫咪没辙了吧,但你爷爷可是昭和初期的男子汉,所以才说不出自己对猫咪没辙,看到我想养猫咪想到哭,本来是打算硬是忍耐下去的吧?」
「结果呢?」
「这样也没办法吧?我只好哭哭啼啼地把猫咪还给人家了。」
老公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就离家出走过那么一次,看到为了我愿意忍耐的老公,让我更加喜欢他了。
「奶奶,那你就养猫吧?」
「咦?」
「就是这些小猫咪呀,爷爷不也说了『猫咪是老人在养的动物』吗?反正奶奶你已经算是老年人了,现在养不就好了?」
「你这话真是有趣啊,我以后都还要靠别人照顾,怎么好意思要人家还来照顾猫咪呢?」
而且还是三只呢。
「奶奶你刚才说过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吧?」
美沙说道。我刚才确实那样说过,所以点了点头,然后美沙继续问了:
「但是还加上三只猫咪,就有点难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
老实说,我根本
没听懂孙女在讲些什么,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吗?
「我的意思是,所以我也来帮忙呀,养猫咪。」
「你说什么?」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以后还得住进孩子的家里麻烦人家,所以不好意思养猫吗?
「真迟钝啊,我的意思是我来跟奶奶一起住呀,去奶奶家住,连同三只外猫一起。」
「咦?」
「反正从奶奶家去学校也比较近啊。」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离开那个家吗?」
我真是太吃惊了,老实说我早就半放弃了,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我陷入沉默,没有多说什么。这时美沙探头过来说了:
「我已经好好说服爸爸和妈妈啰,阿姨也说只要不让奶奶一个人就行……还是奶奶你讨厌这样?」
「怎么可能讨厌呢?」
我赶紧摇了摇头。
「美沙可是我唯一的可爱孙女啊,能够一起生活,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起带那些孩子们回家吧,我来捧小猫咪,你帮我撑伞。」
我点了点头,拿起美沙的伞,撑到捧着猫咪的美沙头上。
美沙看到我收起蓝伞,摆到鸟居旁之后问道:
「咦?那是奶奶的伞吗?」
看来她现在才发现出门时没带伞的我,直到刚才都还撑着伞,觉得很奇怪。
「是稻荷神给我的伞喔。」
「既然是稻荷神给的伞,不带回家没关系吗?」
「没关系,就留在这里吧。」
我再对神明合掌一次之后,离开了稻荷神社。
「因为我今天已经得到好多东西了。」
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可爱的孙女和三只小猫咪,还有充满了和我老公之间的回忆的,很重要的家。
只要有这些我就满足了。
✲ ✲ ✲
伞是什么意思啦!
我在一房、一厨房与餐厅的家里,望着蓝色的东西喝着热牛奶。
今天傍晚突然被人叫了出去,所以准时从公司下班之后、我赶紧冲出去,走进约好见面的车站咖啡店里,结果我才刚踏进去,已经在里面等的律子突然对我说「再见」。
「啊?」
是没错啦,约好六点见面我却晚了五分钟是我不对啦,但因为这样就要跟交往两年半的恋人分手也太过分了吧?我出公司时才发现外头在下雨,但也没有回去拿伞,就这样淋雨赶紧跑过来了耶。——我本来还想跟她抱怨,但她对我说「再见」,似乎不是因为我迟到的关系。
「我打算回老家。」
她旁边的椅子上,摆着一个行李箱,以小旅行来说,也未免太大了点,椅背上则挂着一把蓝伞。
「什么呀,原来是这样啊。」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跟过来点餐的女服务生点了白兰地咖啡,然后重新深深坐进椅子里。
虽然不是经常,但律子在扫墓或过年时节偶尔还是会回老家,现在虽然是处于不上不下的梅雨时期,但自从大概半年前律子的父亲病倒之后,律子就经常回老家看看。
既然如此,不应该说「再见」而是「我去去就回来」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能很轻松地对你说「快点回来」啊,或者是干脆让我帮你提着大行李箱一起到东京车站也行。
可是……
「我的意思不是我去去就回来,而是再见。」
律子就像是在和不得要领的小孩解释事情一样,清晰有力地对我这么说。
「虽然我想以后还是会有机会偶尔来东京办事,但基本上我要离开东京,回去住我福岛县的老家了。」
「啊?」
「我爸爸身体不良于行了,光靠我妈妈一个人,是无法种田的,就算是那么小的田地也没办法种啊。」
「……」
跟我说「那么小的田地」,我也不懂有多小啊,我又没去过律子的老家,根本不知道田地的大小。我的老家在神奈川县,基本上是没什么田地的住宅区,再说我爸爸是公务员,妈妈又是家庭主妇。
「我上个礼拜已经和公司提辞职了,住的公寓也解约了。」
等等!——赶紧喊停。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先跟我谈过,就擅自决定了呀?
「你已经搬好……家了吗?」
她沉默一下之后说了:
「毕竟小洋你之前很忙的样子啊。」
「是没错啦……」
前阵子因为新人训练还有各种杂事忙得不可开交,这两个月来我都没有去过律子的公寓,但是我每三天就会和她通一次电话,跟我说一句「要回老家了」,根本也用不了十秒吧?
「就算跟你谈,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呀。」
律子把嘴贴近吸管上,喝起冰块几乎都要溶光,变得很水的冰奶茶,我捧着服务生才刚送来的咖啡,静静注视着里面的黑色液体。
「是没错啦……虽然或许是那样没错……」
要是律子已经决定好要回老家的话,我是没有权利阻止她,我只不过是从她大学时代的学弟升格成恋人,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的情人罢了,我既不是她老公也不是她未婚夫。
但是……要是我退让百步好了——就算律子回了故乡,世上还有所谓的远距离恋爱这种交往形式吧?突然摊出「再见」这种结论也太荒唐了吧?
「那样也只是在拖延,把必须解决的问题抛诸脑后罢了吧?虽然远距离恋爱也无所谓,但究竟又能维持多久呢?」
「是没错啦……」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结婚」两字。
「我可是要回福岛县继承双亲经营的田地,你又才刚刚在东京的公司找到工作,我们是不可能一起生活下去的吧。」
我喝下一口咖啡,把不知道第几次要说的「是没错啦」一起吞了进去,律子说的话全都很对,我没有办法反驳。
但是,我爱你,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就算跟她说这些,要是她问我「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要是律子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的话,律子会对我说「跟我一起来吧」吗?然后我会回她「我要跟你一起去」吗?我也不知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再见。」
律子站了起来。推算新干线的发车时间,现在似乎差不多该离开了,她伸手过去拿了摆在桌上的账单,我便说了:「这次就算我请客吧。」虽然我这不是要当做饯别礼的意思,但从结果来看的话,就会是这么一回事吧。
「谢谢,那这把伞给你当回礼。」
律子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蓝伞,递过来给我。
「再说小洋你没有带伞的样子,反正我等一下就会直接打车到东京车站,也淋不到雨,而且我也不知道现在福岛天气怎么样。」
「那我该怎么还你伞呢?」
我只是很想和律子维持一些联系,我想要拿还伞当做理由,以后再跟她见一次面,就算见不到面,我还是想跟她联络,我就是这么想的,律子肯定也是有这种想法,才会借我伞,我很想这么相信着。
可是……
「不用还我喔。」
律子说了。
「咦?」
「那把伞是我出门时在附近的垃圾场捡到的。」
听律子说,她好像在搬家的时候,不小心把伞扔掉了,当她打算去便利商店买伞时,那把蓝伞刚好出现在眼前,虽说昨天是丢不可燃垃圾的日子,但似乎丢法不符合规定,所以没有被回收,就那么留在垃圾场里了。她打开伞一看,虽然有点故障,但也不是完全无法使用,律子觉得等回老家之后再丢就好,所以才带这把伞过来这里。
「要是你不要那把伞了,在收不可燃垃圾的日子里丢掉就行了。」
我一边接过伞,一边心想「唉……律子真的斩断跟我的一切羁绊了哪」。等律子消失之后,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把蓝伞摆在对面的椅子上喝着咖啡。喝完咖啡之后,我带着那把蓝伞,回到我一个人住的家。
伞究竟是什么意思啦!
我跟律子最后的回忆,居然是一把破伞,实在是太可笑,可笑到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撑开那把蓝伞,喝着热牛奶。
蓝伞还是湿的,那是因为我刚才用那把伞遮雨了。
要在下个礼拜丢不可燃垃圾的日子里丢掉它吗?总觉得有点难过。
律子消失了,到时就连律子给我的伞也要消失了,我当然知道这把伞不是律子。但是,总觉得这把伞就像是当我失恋时,来安慰我的朋友。
「对吧?Fu、Ze、Yo、Si。」
我轻轻地摸了一下雨伞。Fu、Ze、Yo、Si是这把伞的名字,那当然不是我取的,而是这把伞的握把上写着这几个字,所以我就决定叫这把伞Fu、Ze、Yo、Si,虽然上面还写了Lilian Nu Xue Yuan几个字,但是叫自己的朋友Lilian也太难为情了。
取了名字之后
,就产生更多情感了,我拉了拉从伞架脱落的伞面,看来其实它也没有坏得很严重,只不过是连结骨架和伞面的线断掉了而已。
「你等我一下。」
我拿出用便当盒做的裁缝道具箱,打开箱盖。别看我这样,我可会裁缝的呢,如果是缝钮扣的话,我的技术比律子还厉害。
「果然没有啊……」
我手上只有白色、黑色、红色和粉色的线,还有就职西装的扣子掉了的时候另外买的灰线而已。
「黑色和红色不搭吧。」
我把白线和粉红色的线对到伞旁看了一下,最后决定用粉红色的,虽然白色的看起来比较没有那么醒目,但还是粉红色的比较可爱。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比较不像是缝钮扣,而比较像缝按扣,我一边缝着,一边对Fu、Ze、Yo、Si说话。
「我超喜欢律子的啊,当她说愿意当我女朋友时,我真的高兴得要死掉了,那时我这么说时,她还对我说『不准死』啊,说是『跟我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吧』,她用她爸爸种的蔬菜做了炒青菜给我吃,真是超~级~无敌好吃的,虽然律子并不是真的那么会做菜,平常也都是我在做咖哩或炒乌龙面,但是只有炒青菜,她做的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爸爸种的蔬菜很新鲜好吃的缘故?」
我打好结,剪掉剩线,把裁缝针插到剑山,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这回换她来种那些蔬菜吗?」
我突然莫名地想吃……律子老家送过来的蔬菜,好想吃律子用那些蔬菜炒的青菜啊。
外头下着雨。
雨声就是炒青菜的声音。
幸好被甩了的隔天是礼拜六,不用上班,我昨天一直跟雨伞聊我的人生烦恼聊到了早上,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时,我才钻进被窝里,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下午三点了,肚子当然是饿得咕噜咕嗜叫,所以就去便利商店买了炒面、泡面和包了干酪的热狗面包。
虽然在梅雨季里,天气好不容易放晴了,我还是带着Fu、Ze、Yo、Si出门了,就连买东西时,我也把她挂在手腕上,寸不离身,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镇静剂,我必须抓住某个东西才行,就算那只是一把雨伞,总比没有来得好。
回家之后,我用微波炉热过炒面吃了。
到了晚上八点,我煮了热水,吃了泡面。
电视、收音机和计算机我都没开。
多半的时间,我都在想律子的事。
我有时候会去看看电话,明明人一直都在家里,却害怕律子可能在我去上厕所时打了电话过来,所以就一直去确认电话录音机有没有亮灯,当然,我也一直都有在确认手机。
Fu、Ze、Yo、Si什么也不对我说。
她只是一直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等到早上,我终于剃了两天没剃的胡子,剃完胡子之后,感觉稍微清爽了一点,我想把身体弄得更干净一点也好,就去洗澡了,等全身都变得清爽整洁之后,我脱掉汗衫,穿上西装,一穿上西装,我就觉得该出门了。
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酱,淋在昨天买的面包上。我只拿了蓝伞、钱包和手帕就出门了,我在家附近的车站买了新干线的票,朝着东京车站出发,我买了到福岛的车票,所以也只能搭上那辆电车才行了。
这么一来,也就没有退路了。
抵达福岛车站,已经是下午三点的时候了。我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福岛再说,然后就真的到这里来了,我知道要是我先想过来了之后要怎么办的话,我根本就不会采取行动了吧。
上吧!——踏上月台之后,我才开始思考该怎么做。
律子人就在这片土地的某处,光是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暖暖的,虽然也可以光靠这样就感到满足,然后直接回东京去,但光是这样,我兴奋的心情是停不下来的。
就算只有声音也好,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就算她冷淡地对我说:「我现在不想见你,快点回去!」也好。总之,先打电话给她看看吧。
我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跑去找了公共电话。在商店附近找到电话,我丢了硬币进去按了电话号码,一开始我很焦急,不小心按成了律子公寓的电话号码,想当然尔是打不通的。
冷静、冷静,快回想起律子的手机号码,我把刚才拿在手上的伞挂在旁边的垃圾桶边缘上,重新按了一次电话号码,一个钮,一个钮小心地按着,说不定……她的那支手机号码早就解约了,如果真这样的话,就只能靠律子的姓氏和隐约记得的住址,翻电话本来找电话号码了吧?我一边这么思索着,按下最后一个按纽,铃声打破了数秒的寂静,响了起来。
嘟、嘟、嘟、嘟、嘟、嘟。
才想说铃声怎么这么大,原来声音不是从我贴着话筒的左耳传来的,而是从右耳传过来的。什么呀?原来是车站通道上不认识的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吗?我用手指塞住右耳,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耳上,我的左耳也确确实实地听到铃声了。
「……喂?」
电话打通了!声音也是律子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因为不是用我的手机或我家的电话打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是谁打电话给她的吧,声音听起来很明显就是带着戒心。
「是我。」
「小洋!?怎么了吗?」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律子的声音,是从我已经拿开手指的右耳传过来的。这么一提……刚才从右边传来的铃声跑到哪里去了呢?我赶紧看了看四周。
「喂喂喂?小洋?怎么了吗?」
这回声音从左耳传了过来。
该不会……该不会——。
「律子,你站在那边别动。不,快点走回来。」
我挂掉电话,然后往刚才听到电话铃声的方向冲了出去,然后,我看到半信半疑地往这边走过来的律子。
「律子。」
我就像是和分别了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没见的双亲重逢似地,朝着律子的方向奔跑过去。
「小洋!」
律子也是,看到我之后,同样跑了过来,我们两个在车站的通道上紧紧相拥。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爸爸要我好好跟你谈过之后再回来,就把我赶出家门了,他说我单方面地跟你分手,是很不诚实的,我也这么觉得,其实我一直很后悔那天那样伤害你,但是……我又……说不出口……要你跟我一起来种田……」
「我懂了、我知道了啦,所以别哭了。」
我终于懂了,为什么今天我会来福岛县了。
肯定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紧紧拥抱哭成一团的律子的这一刻。
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去考虑未来会怎样。
只要能够牵着她的手,不管什么障碍都可以克服。
总之就先谈远距离恋爱,要是到了要考虑结婚的时候,我辞掉公司搬来福岛做女婿就行了。
当然我身体不算太强壮,也许无法种好田,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我就当个家庭主夫,支持律子吧。
那时我的脑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想法,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所以一不小心就完全忘了那把蓝伞了。
但就算到了现在,我偶尔还是会回想起「Fu、Ze、Yo、Si」这个名字。
虽然被律子笑我太猴急,但我已经决定好要是生了女儿,就要帮她取名叫「Yo、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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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新娘,捧着绣球花花束。
绣球花会变色,所以常被认为是变心或花心的象征,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印象,虽然新郎新娘明知这点,却对两人之间的恋情很有信心,才特意选用绣球花当花束的吧?
而现在,那个捧花就在我手上。我有点没劲,大概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太适合拿这类东西,却还不小心拿到了新娘捧花这么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而感到很疲倦吧?虽然我想早点把花插到花瓶里,但从这里回东京家里还有好一段距离和时间。
我也累了,在一天之内从东京到福岛县参加喜宴,然后再从福岛直接回家,虽说不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却很累人,我本来还想在回程的新干线上睡觉,但似乎无法这么顺利。
「接下来……」
我在车站厕所里照着镜子补妆。在厕所外头,有一个跟我一样穿着正式服装的青年等着我。
「我已经改好票啰,比预定的还要早一班的票。」
一边这么说,一边把新干线车票递给我的中森,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他身为新郎的朋友,进行了演讲,我则是作为新娘的朋友,帮她接待宾客,不过他站在我眼前时,我根本没认出来,直到我看到他包的红包上写的名字,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中森。
新郎的朋友和新娘的朋友是分别坐在不同桌的,所以两人在婚宴上都没有讲到话。由于我明天还有工作,便婉拒不参
加之后的酒会,打算坐出租车直接到车站,这时中森跑过来问:「可不可以跟你搭同一辆车呢?」他说他也要回东京。
我说「请」之后便坐到里面让座给他,反正也不是不认识的人,拒绝也很奇怪。
于是我们两个就同路行动了。
「时间也不够去咖啡店坐一下呢。」
中森把票递给我之后,翻过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手表。我一只手接过门票,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饮料自动贩卖机。
「要不要喝罐装咖啡或别的飮料?你刚才帮我出了出租车钱,算是一点回礼吧。」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乌龙茶。」
「热的吗?还是要冰的?」
「热的。」
「了解。」
我举了举手,一个人走向自动贩卖机。
毕业之后过了五年,虽说长相没有变很多,但中森给人的感觉却变了不少。在出租车上聊天时听他说他现在在做业务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比以前还要开朗也比较爱说话了,他高中的时候老是臭着一张脸,虽然脸蛋明明就满端正的,看起来却总像是在生气一样,也不太受女生欢迎。
但是我是知道的,中森只是个性很认真罢了,就因为个性认真,才不会马虎、随便,配合场合假笑、明明提不起兴趣还要勉强自己配合大家,和其他人维持虚伪轻浮的交际关系等等——他不是那种人。
「啊!」
那台自动贩卖机没有卖热乌龙茶,有卖冰乌龙茶也有卖热红茶,该选哪个才好呢?刚才应该先问他第二候补的。我转头看了一眼中森,但是要搭话距离奋点远,要先回去呢?还是随便先买一瓶呢?不,对方可是那个中森,随便买一瓶应该不太好,虽然两种都买回去让他选也行,但我并不想喝他挑剩的,而是想喝热咖啡啊。
当我打算走到差不多可以跟他搭话的距离时,我看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有商店,说不定那里就有卖热乌龙茶。
「青田。」
我走出去之后,中森就追了过来。
「怎么了吗?」
「自动贩卖机没卖热乌龙茶。」
我说完之后,他苦笑回我: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哪样?」
「专情执着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才好,只好低头继续走。
中森陪着我一起走过去,他没有说「我没办法再跟你们一起相处下去了!」然后离开。
「中森。」
我慢慢走着,一边说了 :
「以前,我们四个人常一起行动不是吗?」
四个人是指我和中森,还有今天的两位主角。我和美世是好朋友,中森则是镰田的好友,四个人常围在一起吃便当,一起回家,放假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是啊。」
「我和你都知道那两人互相喜欢,也知道他们都还没和对方告白,但我们都假装不知道,被他们邀出去玩时,也就一起出去玩了,但是某天,你拒绝了他们的邀约吧。」
至今的二对二的构图,让四个人都取得了平衡,但变成三个人之后,就很难说是健全开朗的团体交游了。之后我也拒绝了他们的邀约,剩下的那两个人才终于开始正式地交往起来了。
「我一直觉得对你很过意不去,但我就是忍不下去了,想到被那两个人拿来当烟雾弹,觉得他们拖拖拉拉的很烦。」
我想中森以前应该是喜欢美世,所以才无法忍受继续那场朋友游戏吧。——我一直是这么解释的。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摇了摇头否认,虽然我也可以随便敷衍过去,但我却希望中森能够知道真相。
「其实我呀……根本都无所谓的,就算那两人拖拖拉拉的也无所谓,应该说……我反而希望他们能永远拖拖拉拉下去,还希望因为他们邀我们,而没办法接吻,然后还希望他们分手……」
中森静静地听着我说下去。
「但那两人还真结合在一起了,最后还在婚宴上,在我们的面前接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现在看到那两个人接吻,我内心也没有多大的感想了。
商店里有卖宝特瓶装的热乌龙茶,我买了热乌龙茶还有自己要喝的咖啡。
我正要走回去时,注意到挂在垃圾桶边的雨伞,那是一把蓝色花朵图案的雨伞,我会不自觉地拿起那把伞,大概是因为那伞的图案跟我手上的绣球花捧花很像的缘故,周围似乎也没有这把伞的主人,每个人都匆忙地走动着。
握把上有写字,我定神瞧了一下。
「怎么了吗?」
中森也探头看了过来。
「上头写了『莉莉安』……『莉莉安女子学园』……太让我吃惊了。」
「莉莉安女子学园?喔喔……那个大小姐学校?但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我爸爸在那所学校当老师喔。」
我摸了一下伞,伞是干的,而这个车站附近现在也没有下雨,弄丢这把伞的人,应该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忘记拿这把伞了吧?不,说到底,这真的是「失物」吗?还是「被人丢掉的东西」呢?我一边思考着,却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了。
「……带回去好吗?」
我瞄了中森一眼。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应该都已经打定主意了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要是把这把伞就扔在这里不管,到时候我肯定会很在意吧。总之,不要把这把伞把在这里比较好,我只不过是想随便找个人这么说说罢了。
「那就好啦。」
中森如此说道。其实或许拿到最近的警察局的失物招领处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就算我带回去,这把伞也未必能回到原主身边,所以当他对我说「那就好啦」时,对我来说就是正确解答,能有这样的中森陪在我身边,我感到很开心。
我把宝特瓶装咖啡塞进包包里,用手捧着绣球花花束和很像那花束的雨伞,走向新干线的月台。走在中森旁边,我的心情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一样,就因为这样,我才很想和「那天」的中森解释:
「中森你啊……应该是误会了吧?」
「误会什么?」
「我以前喜欢的人。」
「是美世吧?」
他间不容缓地直接说出正确解答,我哑口无言,无法发表本来藏在心里准备好的解答,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了。
「我在旁边光看,就明白了啊。」
而且中森还知道他推理出来的答案,并没有错。
没错。我以前才不是喜欢镰田,虽然我和美世都是女生,但我对她的情感,早就已经超出好友的范围了,我当时一心只想阻止美世交男朋友,想阻止她从我身边离开罢了。
「那你呢?」
「咦?」
「你以为我喜欢谁呢?」
——既然他这么说,就表示他喜欢的不是美世吗?
「该、该不会是镰田……!?」
我完全把自己的状况丢在一旁,觉得眼前的那个可能性听来有点恐怖。不过,中森却笑着否认了:
「我喜欢的是你啦。」
「咦!?」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听完之后不禁慌了手脚,我吓得整个人都呆呆地停下脚步了。
「就因为我以前喜欢你,才会逃开的,你不希望好友被别人抢走,在那两人面前总是强颜欢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中森拉起我的手臂,带着我继续前进。
「就因为我以前喜欢你,才会知道你注视的人是谁。」
我明知再不赶快走就要赶不上坐新干线了,心却还是跳得很快。
明明都是以前的事了。
被人告白的,明明就是五年前的我。
拉着我的手快步往前走的中森,摆着一脸臭脸,是高中时的那个臭脸少年啊。
「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哪。」
中森头也没回地这么说着。
「鼓起勇气跟你坐进同一台出租车里真是太好了。」
「嗯。」
我看着中森的后脑勺,点了点头。
「真的是太好了。」
离新干线开回东京还有将近两个钟头,两人还有好多时间可以聊聊。
宝特瓶装咖啡在包包里发出碰撞声。
花束呵呵笑着,雨伞也摇晃着说着「真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