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1
『喂,帮我把盐拿来。』
在对讲机里传来的洪亮声音的催促下,我拿着放在厨房桌子上的小瓶餐桌盐往玄关赶去。
「欢迎回来。」
也许是对开门的是女儿这件事感到意外,父亲自言自语到「怎么,居然是佳月吗」,接着说到「跟妈妈的声音一模一样。」
「妈妈去附近的妇女会了。」
好像是有人提出修改倒垃圾的规则之类的重要议案,急急忙忙地被叫出去了。
「妈妈跟我说了,要是爸爸回来了,就帮你撒点盐。」
爸爸看着我手上的东西,叫了出来。
「餐桌盐!?就没有其它类似的东西了吗?比如说,就像力士在大相扑比赛里用的那种。」
我想象了一下,就像用塑料桶腌制白菜时用的粗盐一样的吗?那种的话,应该在在柜子里有,不过,因为门铃一直在响,我就慌慌张张地拿了餐桌盐。
「妈妈说,你就应该把盐和葬礼的回礼一起带回来哦。」
对于平时不怎么去厨房帮忙娇滴滴的女儿来说,没有弄错把糖罐拿来就已经不错了吧。
「也有不撒盐的宗派。他们说,死亡不是污秽,没必要清洗。其实,你爸爸我也认为这是迷信――」
「这样的话,那你干嘛让我拿盐?」
「心情的问题吧,毕竟你和妈妈都住在这个家里。嘛,反正撒了盐也不是什么罪过。」
原来如此,是顾虑到一起生活的家人啊。
「那,餐桌盐也没问题吧?」
「理论上确实是呢。好吧,就用这个给我撒吧。」
差不多也对在家门口讨价还价感到厌烦了吧。这么炎热的夏天,还必须要穿一身黑的衣服,夏天的葬礼真不容易。
我打开瓶子的红色盖子,在手掌上放了一大勺盐,前后一点点地给父亲的丧服撒上。
2
「感觉谷中桑一下子就老了。」
父亲把丧换下穿上便服,用罐装啤酒润着喉说到。明明还是白天,但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喝酒也没问题。
「嗯」
不凑巧妈妈不在家,乖孩子的我便成了爸爸的说话对象。我把报纸里的广告纸白色的一面翻出来,折成一个盘子,在上面放上下酒菜。用薄衣油炸的青豆是父亲的最爱。
「真可怜啊。」
我将自己的麦茶倒入玻璃杯中后,坐在父亲面前的桌子旁。
谷中桑是父亲的朋友,今天是谷中桑夫人的告别仪式。我虽然没见过夫人,但见过谷中桑四次,是个坦率且笑容可爱的叔叔。新年会的时候,送喝醉了的父亲回来的谷中桑,给了出来打招呼的我用纸巾包着的压岁钱。
我是单身,所以不知道配偶的死是什么样的。但是,比如说虽然不是什么吉兆,但是想象一下母亲去世时的父亲,多少能理解那种痛苦,那一定很悲伤吧。
「他们家也没有孩子呢。」
父亲看着我的脸,苦涩地说到。
「谷中桑没有孩子啊。」
这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印象中,谷中家有个女儿呢,好像是叫阳子。这样看来,难道是小狗或者是小猫的名字吗。
「他把妻子的侄女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疼爱,想着有一天把她收为养子,让她继承家业。但既然妻子去世了,那件事也很难现实了吧。」
「这样啊。」
如果是妻子的亲人,妻子去世的话确实可能会疏远呢。如果是宠物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在身边了。
「谷中桑,好像有很多土地和公司吧?」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地问到。
「你想去他家做续弦吗?」
喝了一罐啤酒就开始醉醺醺的父亲,嘴里说着戏言。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从鼻子笑出声,喝了一口麦茶。谷中桑,比我爸爸都要大上几岁吧。
「嘛,这虽然是玩笑话,不过我确实想劝他再婚。」
「再婚?」
「谷中桑还很年轻啊,独自一人度过余生会很寂寞的。」
「……谷中桑怎么说?」
「说没有那样的想法。」
「这是当然啦!」
我握紧拳头,敲了敲桌面。劝刚丧妻的人说再婚的话,怎么想的啊。我想问,如果妈妈去世了,马上就有人对爸爸你说要你娶新的妻子,你会怎么想?
然后,不知道是好时机还是坏时机,但就在这个时候,妈妈回来了。
「我回来了。啊,爸爸已经回来了吗。葬礼怎么样?」
明明空着手出去的,却在手帕上包了好几个点心回来。虽说是会议,其实就是妇女会的延长上的茶会吧。
「是个不错的葬礼。」
葬礼还分好坏吗?我一边尝着母亲带回来的点心,一边歪着头想到。
「小寓寺的主持还带着儿子一起来念了经,好像是谷中桑拜托的。」
「啊,是小寓寺的。听说他很机灵,性格也很温和,是有名的继承人吧?我也想见一见啊。」
母亲用手势制止了想从冰箱里拿出麦茶的我。肚子很饱,所以不需要。看来在会议上喝了很多。
「虽然还很年轻,但长着一张很端正的脸,前途可期啊,就像个电影明星似的。趁现在赶快下手吧,佳月。」
明明是我先问的,不知为何妈妈却先发言了。
「唉呀,真是个好主意,好像年纪也差不多大吧。」
「妈妈,爸爸会得意忘形的,所以不要跟着他一起开玩笑。」
「不,住持好像很感兴趣,大概是你爸爸宣传得好吧。」
听到这句话,正要打开点心袋的我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什么?」
虽然我对这门亲事没兴趣,但我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
「虽然说不上特别漂亮,但也不是长得不好。头脑方面,能在莉莉安女学园及格的程度。虽然有点要强,但性格也不坏。只有身体很结实,跑步经常拿第一。」
父亲把食指对着天花板竖起来。
「这宣传哪里好了!」
你可是我亲爹啊,怎么能不称赞自己的女儿呢。
「好像就是喜欢你身体结实这一点,要怎么办?」
还问我怎么办。
「这是什么时代的故事啊……」
无视本人,父母之间继续对话什么的。
「请拒绝掉。」
我用以三个手指压在桌上的姿势低下了头。
「啊啦,佳月,不如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再答复怎么样?」
我都不知道妈妈居然是个颜控。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和爸爸结婚呢?这真是一个永远的谜。
「不用了,我没有那种打算。」
如果见了面,感觉这事儿就会一直进行下去,无法拒绝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跟对方说如果再过十年,你们俩都还是单身的话再来谈这件事吧。首先,我觉得你没法胜任在这么大的寺院里做媳妇儿。」
爸爸大笑着,从冰箱里拿出了第二罐啤酒。
「……」
无法胜任什么的,只有身体结实什么的,虽然我认为这是过低评价,但事实的确如此,所以我没法反驳。
比起这些,我有些吃惊。
被说到嫁人这件事时,比起想象小寓寺后继人的脸,我首先想到的是不管是叫做健桑也好德桑也好的人的脸。
这……有点不妙吧?
side B
1
「是不是有点不妙?」
――佳月同学说到。
「什么?」
我反问到。两人在椅子上坐下之后,话题就一个接一个地飞来飞去。如果不确认下是指话题的哪个部分的话,我既不能同意也不能反对。
进入暑假之后,我们从以前理所当然见面的生活变成了每周六见一次,有时候弄得不好的话,就会陷入一周都不能见面的苦行中。今天好不容易会合,两人一阵兴奋,不停歇地说了二十分钟,其中也包括了其实已经电话聊过的话题。不过女孩子嘛,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是说我家爸爸是不是有点不妙,律同学。」
佳月同学趴在阅览室的长桌上,嘟囔着。
啊,忘了说了,我们现在在学校的图书馆。今天是图书馆的开放日,我们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两个人决定在这里会合。另外,因为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所以假期中是可以自由见面的,但是靠父母给的那点零用钱难挤出约会费用,单是月票过期了这一点就很伤。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要去学校的图书馆做暑假作业,父母就会给交通费。
图书馆的阅览室也有空调,非常舒适。
「你爸爸为什么不妙?」
我问了之后,佳月同学抬起头回答到。
「说要赶快把我送出门。」
因为听到了意外的话,我发出了「不会吧!」这样的声音。因为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回响着意想之外的声音,,所以两人一边「
嘘」「嘘」竖起食指一边弯着背。但即使那样做,刚刚发出的声音当然也不能取消。
但是,发出声音也不奇怪。说要把女儿送出门,不就是要把女儿嫁人的意思吗。佳月同学是独生女,从她的言谈中可以看出她父亲对她的溺爱。确实,在两三年前,不是还面颊发白地说着「一辈子都不让你嫁人」之类的话吗。
「我是独生女,所以觉得慢慢找个女婿也不错吧。不过看了最近的形式,想法变了吧。」
「想法变了?」
「以前一家有五个十个孩子,现在都只有一两个了。本来就宝贝的儿子,愿意让他去别人家里入赘的父母很少吧,好像是最近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原来是因为少子化啊,但是。
「这和要佳月同学赶快去嫁人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希望一个除了结实以外毫无优点的普通女儿有良缘,那就只能趁年轻了吧,然后多生几个孩子。」
「……又不是生育工具。」
「就是生育工具哦,不是开玩笑,就是这样的。」
照佳月同学的说法,「父亲计划让孙子中的一人担任佳月家的守墓人」。佳月同学的家,在古老的大寺庙里有祖祖辈辈的坟墓,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守护它的人。但佳月同学本人,好像并没有这种想法。
「啊,律同学就好了。你有哥哥,又有甲太桑,不会有人随随便便给你说媒吧。」
啊,话题绕回到这里了。兄妹的话题还好,提到甲太桑的名字,我心里还是有点刺。
「虽说有哥哥,但也不能指望他。」
所以,我尽量把佳月同学的兴趣转向哥哥。
「是这样吗?」
「我家哥哥啊」
我用食指轻轻摇动铅笔。
「总有一天会离开家,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把家人放在一边。」
虽然本质上是个认真的人,但也有不顾一切的时候。如果决定了要做一件事,就会变成看不见别的。
「诶,看不出是那样的人呢。」
「只凭照片的话嘛。」
我笑了。以前说着「看到照片里的脸,又能知道什么呢」的哥哥,现在正在被只看了照片的人评价呢。
「所以,不妙的是你爸爸,那佳月同学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说――」
「想让你早点嫁人的事情?但是,那只是佳月同学你这么觉得而已吧?你爸爸并没有亲口这么说过吧?」
「嘛……也是」
而且就算他真的有这种想法,但是不是真的付诸于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要是真的有来说媒的人,到时候拒绝掉不就好了。而且佳月同学还是高中生,近段时间也不会有这种事吧。」
「说的也是呢。」
佳月同学老实地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拍手。
「这样啊,我明白了。律同学其实是想说,我生气的点不是那里。」
不愧是我们两个人的关系,理解真快。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的这种微妙的语感是很珍贵的。
「对,所以正解是什么呢。」
「我要分析一下。啊,刚才被律同学指出后,我急忙想了一下,是不是正确答案还不一定。」
这样也没关系,这次换我点了点头。
「让我不爽的大概是爸爸的态度吧。」
「态度?」
「太不谨慎了。葬礼当天劝丧主再婚,把女儿的亲事当作下酒菜。现在想起来也会生气,绝对是这样的。」
律同学握紧拳头,强调到。
「这样啊。」
我认为,生与死是比邻而居的,所以即使被并排谈论,也不会有太大的违和感。当然,在葬礼进行中开始谈亲事的话,我想这确实有点不合适。
并不是不尊重死者。但是我的想法是,因为这个世界是现在活着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所以可以优先考虑活着的人。那个谷中桑如果想再婚的话也可以。本想这么说,但因为佳月同学先开口了,所以就错过了。
「在这一点上,谷中桑很了不起,他好像坚决不再婚,就是如此地爱着去世的妻子。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爱,就不会结婚了吧。」
佳月同学出神地凝视着远方。
「佳月同学是个浪漫主义者呢。」
我把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哦。」
佳月同学的想法是理想主义,和现实不同。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爱就不能结婚的话,世界上就都是单身的人了吧。
如果结婚之后一辈子都想着一个人的话,那么离婚这种东西就不存在了。
「佳月同学认为谷中桑这样的男性很有魅力呢。」
「这样啊,那看来让我去做谷中桑续弦的事情,我不应该拒绝呢。」
看来佳月同学虽然不喜欢被爸爸提起结婚的事,但是自己说的话好像就OK了。因为说话的对象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在开玩笑。
「但是,谷中桑深爱着他夫人,所以不会接受佳月同学呢。」
「是的。而且,如果接受的话,我就会对谷中桑失望了……结果,这段恋情怎么做都没有结果呢。」
两人一下子笑了,果然从稍远的座位上传来了催促我们注意的咳嗽声。
「如果说没有结果的话,我们的作业好像也没有什么结果。」
「差不多该开始认真做作业了吧。」
我们面对面在桌上摊开了作业题。
2
在那之后的一小时,我们集中精神做起了作业。
虽然成果只有预定量的三分之一左右,但学习计划往往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所以三分之一也可以说是做得很好了。
在回家的路上,和佳月同学分开后,我把应该已经结束了的对话再一次从记忆中取出,反复想着。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爱,就不会结婚了吧――佳月同学说的话。
我对甲太桑抱有那么多的爱吗?
当然,交往不等于结婚,但结婚应该是在交往的延长线上。以分手为前提开始交往的人,我觉得并不多。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也许会有和多个异性交往的人,但我好像不可能把两者分得那么清楚。
就这样交往好几年后,我想我会和甲太桑结婚的吧。但是,并不是一开始就因为喜欢得不得了才开始跟他交往的。
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了电车,在对面的站台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哥哥」
我挥着手走下楼梯,绕向另一侧站台。 在似乎正在等电车的哥哥的脚下,有一个防具袋和一把竹剑。
「要去哪里?」
我记得哥哥说过他大学的社团活动已经暂时了。而且,如果去以前常去的道场也不用坐电车。
「去忠伯父那儿。上午,他打来电话,想让我去帮忙。」
「伯父怎么了吗?」
「好像身体不舒服。我正好也放暑假了,可以去打工。」
伯父年纪也不小了,不过从哥哥是笑着说的样子来看,好像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暂时松了一口气。
「会在那边待几天吗?」
我注意到除了剑道的道具以外,哥哥肩上还挂着运动包。是合宿或者小旅行时常带的包。
「暂定两三天吧,看伯父的身体情况了。到时候我看看情况,再给家里电话。」
「……嗯」
因为忠伯父夫妇没有孩子,所以一有什么事就会马上向哥哥求助。亲戚之间互相帮助,这是我也能理解的。但是,无论如何有时也会担心。
「哥哥,你不会变成那个家里的孩子吧?」
然后,哥哥果断地回答了。
「不会的。」
是吗,我想着。忠伯父虽然不受一般人的喜欢,但却拥有着对哥哥来说很有吸引力的东西。如果他把那个给哥哥的话――也不能保证哥哥不会变成伯父的孩子吧。
这样一来,我就和佳月同学一样是独生女了。我们家虽然没有祖祖辈辈的坟墓,但是不是也得招个女婿才行啊。
这样的话,甲太桑是长子,恐怕不行吧。虽然他本人很温柔,可能不知不觉就会答应了。但是考虑到对方的父母的话,应该是不能轻率行事的。不,在那之前。
甲太桑会愿意跟我结婚吗?
想了想,心猛跳了一下。还是说,只是被进站的电车吓到了吗?
「那我走了,律」
哥哥留下一句不在乎的话,走进了打开的车门里。明明可爱的妹妹都那么烦恼了,却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
发车铃响了,电车的门无情地关上了。
(也没办法呢)
因为我并没有和哥哥商量过。明明只是这样微笑着挥手,却要让对方明白什么。
我在站台上看着哥哥乘坐的电车慢慢消失,想着,人生和在铁轨上奔跑是不一样的啊。
有时在不知道前方会不会有尽头的情况下向前冲着,有时即使是绕了远路又走上了同一条路,也有不管
别人怎么说,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时候。
对照自己来思考,人生大概就是徒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