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话 某魔术师的追忆

「你这种东西我才不要。你这个怪物!」

我就像被拋弃的野猫,被人丢到家门外。

我被扔在薄薄的积雪上,整个人沾满泥巴。

「妈妈,为什么?」

「不要叫我妈妈,你不是我家的孩子!你是死去的姊姊的孩子!」

那句话在我心中回响了数十遍。

五岁的我,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我只是趴在地面,茫然地凝视著至今当成母亲亲近的人。

「那个反抗的眼神是怎样!对我有意见吗!」

那个人发出尖锐的声音,将手边的东西砸过来。

是花瓶。

被砸中免不了会受伤吧。

但是,我没有闪避。

我以自己的意志操纵空气,然后让花瓶停止在空中。

我正要开口时,那个女人惨叫著说:

「可恶,你这个怪物!既没咏唱也没媒介,就直接发动魔术……简直就像魔族!」

如今我可以说那是乡巴佬愚昧的见解。

凡是拥有一定魔力水准的生物,都能够用自身当作媒介建构魔术。

但是,这里在人类聚落之中,算是很小的聚落。

来自外界的资讯很少,人性也很封闭。

所以他们会将拥有和自己明显不同力量的人当成别种生物,如今我能够理解这点。

「魔、族。」

小小的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话语。

「没错!你就滚去魔族领地还是其他地方,再也别回来了!」

那个女人如此叫嚣,将门猛烈关上。

门上锁的声音、飘落而下堆积的雪。

小小的我缓缓站起来。

没有目标。

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在夜路。

在天寒地冻之中,我一天又一天地走著。

途中偷食物差点被杀,也曾睡在排水沟里面。

我曾经听过,猫狗在死前会躲起来。

当时小小的我也是那样吧。

我瘦到皮包骨,宛如找地方逃般溜进了陌生红砖街道的暗巷。

我将背靠墙壁,一直望著下雪的天空。

然后,我闭上眼睛。

「小伙子,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听到了沙哑的说话声。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男子就在那里。

那名男子头发花白,浅浅笑著。

小小的我试图挤出声音。

但是,我没发出声音。我的喉咙哑掉了,嘴巴只尝得到血的味道。

然而男子却露出笑容,朝我伸出手。

「小伙子,你的名字?」

我觉得这个男人很幸灾乐祸。

明明发觉我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却故意问我。

年幼的我手一边发抖,一边抓住男子的手。

「亚……亚伯……」

男子朝随时会倒下的我伸出手。

「是吗?亚伯,你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儿子。」

那是我封闭的世界照进光芒的瞬间。

~~~~~~~~~~~~

从那之后即将经过两年的岁月。

当时的事即使到了现在,仍然像昨天的事一样历历在目。

我差点死掉的时候,被偶然路过的男子•盖流士收留。

盖流士是在王都郊外经营孤儿院的中老年男子。

当时的我顺水推舟,在盖流士的孤儿院生活。

「……亚伯,我到处都没看到你,果然在这里吗?」

在我心目中,盖流士是救命恩人、教我魔术的老师、宛如父亲的存在。

这是我从别人那里辗转听到的传闻──

经营孤儿院的老师,过去似乎是王都驰名的高超魔术师。

老师本来对琥珀眼就有深刻理解,收留了孤苦无依的我,教我各种事情。

「对。和别人讲话会很郁闷。像这样一个人看书比较轻松。」

楼梯后方的小空间,是少数能使我宽心的场所。

在这里看老师借我的书,是我不为人知的乐趣。

「……真是的,你这家伙到底是像谁?小时候就这样,前途堪忧。」

骗人。老师也不可能不知道吧。

随著人类与魔族的战争益发激烈,像我这种琥珀眼的人承受的舆论攻击一天比一天强。

事实上,在这间孤儿院之中,我比其他小孩子更受孤立,没有半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我听说了。亚伯,你用魔术吓其他孩子吧。」

「不,那是对方先……」

「这么年轻就将琥珀眼运用自如还真是了不起,但那种用法不值得嘉许啊。」

「…………」

老师粗鲁地摸摸我的头发这么说道。

在这个世界,琥珀眼是代表『恐怖』与『迫害』的对象。

若只是单纯的恐惧,我已经习惯了,但其中也有人跟憎恶魔族一样憎恨像我这样的人类。

这次招惹我的那些家伙就是那种典型。

因为父母被魔族杀害,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拥有琥珀眼的人类表现敌意。

「听好,亚伯,你拥有杰出的魔术师才能。但是,那种力量要为了某人使用,而不是为了自己。」

「为了某人……?」

「没错。这样就不会有人畏惧你。你就能够抬头挺胸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吧。」

「…………」

我知道。

老师的话只是单纯的理想。

但是,老师的话跟其他大人不一样,中肯到青涩的地步,比谁都更温暖。

「好。那么今天也来上课。首先复习昨天教的赋予魔术的基础。」

所以我在暖炉前,专心听老师讲课。

~~~~~~~~~~~~

遇见她,是在我已经习惯孤儿院生活的八岁某天。

这个时候,我使用魔术已经到达高水准的表现。

据说要将琥珀眼运用自如需要十年的修行,但实际年月因人而异。

然而,我的情况不一样。

一方面是因为我获得良好的环境学习魔术,不到三年,我就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全属性魔术。

「还我!还我啦!」

「你这家伙真吵!明明是男生却玩什么人偶!」

「这个人偶我们帮你保管!如果想要我们还你,就自己来拿!」

因为传来喧哗声,我将视线移向房间内。

唔嗯。一个看似很懦弱的男生,被其他男生包围著。

这种事频繁发生。

人类之间的纷争跟年龄没有关系。

据老师所言,人类生活在封闭环境,就必然会产生阶级、发生争执。

话虽然这么说,我与他们断绝了交流,所以和我没关系。

我这么判断,正要转身走开,随后──

「你们几个!知不知道羞耻!」

传来一道格外好胜的说话声。

是女生。她有著一头如火燃烧的茜色头发。

她的年纪比我小两岁左右吧。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是新面孔。

这间孤儿院规定孩子们找到养父母就会『毕业』,所以人员流动非常频繁。

顺便一提,我因为拥有琥珀眼而遭到世间排斥,当然不可能找得到愿意收养我的人──

我在这里生活三年,转眼间,已经成了孤儿院待最久的人。

「居然成群结伙欺负弱者,简直丢光男人的脸!」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玛丽亚!是出生在荣誉的骑士家庭,拥有正义之心的女人!」

玛丽亚拿著小孩子玩的玩具剑这么宣言。

唔嗯。

这个叫玛丽亚的女生,不说话就是相当出色的美少女,但美中不足的是她好像是自我主张很强烈的类型。

「唷,新来的,我来教你这里的规矩。」

「咦……!?」

下一瞬间,男子快狠准的一踢袭向玛丽亚的侧腹。

唉。

这幅景象不管何时看到都称不上愉快。

虽然想必也有人会说,这不过是小孩子打架,但我要说正好相反。

正因为小孩子不懂得瞻前顾后,才敢行使更残酷的暴力。

「来啊来啊!怎么了!刚才的气势上哪里去了!」

「啊!唔……」

接连承受踢击的玛丽亚浮现苦不堪

言的表情。

「在这里!强者最大!我决定了,新来的!你就是我的新人偶!」

疑似老大的男生扯著玛丽亚的头发,提高嗓门如此宣布。

一回过神来,与那老大同伙的男生已经聚集到玛丽亚的周围,完全断绝她的退路。

本来这间孤儿院就聚集了一群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血气方刚的家伙。

事情变成这样,她不可能在这间孤儿院平稳生活了。

只是──

当然,那帮人惹事生非,和我没有关系。

这种时候,在卷入麻烦事以前默默走掉才是正确作法吧。

就在我这么思考后──

(为了某人使用力量……是吗?)

那时,冷不防掠过我脑海的话语,是之前老师给我的建言。

没办法。

虽然我才不管眼前的少女会怎样,但就这样见死不救,我晚上会睡不好。

这时候就请那帮人当实验对象,试试我学的魔术对人类管用到什么程度吧。

「风刃连弹。」

我变出压缩的空气子弹,从门缝连续射出。

如果是以直线路径发射,被目标察觉我所在位置的风险会很高。

我这么判断,逐一操作魔术的弹道,分别从不同方向攻击。

「呀!」「呼唔!」「呜哇!」

孩子们被我发射的魔弹打中后纷纷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

随后,室内笼罩在宛如滴了墨水般的黑暗之中。

「怎、怎么了!灯光突然熄灭了!?」

当然,这个意外是我人为引发的小插曲。

我经过计算,将变出的其中一枚魔弹错开时间,命中照明的火焰。

我没错过这个机会。

我从房间外随口说了会令那些男生们恐惧的话语。

「是魔族──魔族出现了──」

呼,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演技有气无力、照本宣科。

但是,对于走投无路的男生们似乎效果卓著。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是够了。

这些男生平常明明朝我发泄对魔族的憎恨,一旦危机迫在眉睫就丑态毕露。

当然,只要有人使用《发光》魔术,我撒的谎马上就会穿帮吧。

然而──

如果是平时还另当别论,但在这房间内,并不存在于恐慌状态下还能正确建构魔术的人。

结果,聚集在房间里的男生落荒而逃。

我用魔术在房间点亮照明,接著走近玛丽亚。

「你是谁……?」

唔嗯,这名叫玛丽亚的少女,好像跟其他男生不一样,相当有胆识。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看到像我这样琥珀眼的人,十之八九会因为恐惧而慌乱,但这个女人没移开视线,直盯著我的眼睛看。

「……如果你想活久一点,就记取这次教训,不要再乱来了。」

我刻意不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认为在这个地方与我扯上关系,或许会害她不幸。

「治愈。」

我用回复魔术帮玛丽亚治疗伤势之后,迅速转身离开房间。

这就是我与玛丽亚的相遇──

与后来人称《火之勇者》,名列《伟大四贤者》留名后世的魔术师的邂逅。

~~~~~~~~~~~~

那么──

我一时兴起救了茜色头发的少女玛丽亚以后,过了六个月的时光。

跟我的预想相反,孤儿院持续著平稳的日子。

「有机可乘喔!亚伯!」

我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攻击动静,及时强化正在看的报纸接下攻击。

「咦咦咦咦咦咦!为什么!我的剑会被这样一张纸挡下来!?」

浑身解数的一击被报纸弹开,玛丽亚浮现惊愕的表情。

说到为什么玛丽亚会出其不意地攻击我,是因为她忠实相信我的口头约定:只要她能打中我一次,我就收她当『徒弟』。

当然,我最初拒绝过。

只不过不管我拒绝几次,玛丽亚都死缠活缠,就是不肯放弃拜我为师。

「八成是这张纸动了什么手脚吧!给我看啦!」

玛丽亚起疑心,从我手中抢走报纸。

「唔嗯──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虽然玛丽亚在魔术方面的非凡才能可见一斑,但对于黑眼系统魔术似乎还不熟。

玛丽亚没发觉我施加的赋予魔术的存在,头上浮现特大问号。

「吶,亚伯,这则新闻是……」

玛丽亚的视线,冷不防地停在报纸上的某篇报导。

在骑士家庭出生长大的玛丽亚,是这间孤儿院少见识字的孩子。

「喔,之前那个人体炼成魔术吧。据说昨天也发生了新的『掳人』事件。」

当时的世界正值『人体炼成热潮』的最盛期,各式各样的魔术师群起摸索创造人类灵魂的方法。

事情的发端,起因于人类与魔族的屡次战争,导致士兵减少。

政府为了弥补人手不足,颁布奖励措施,宣布如果有人发表具有实用价值的『人体炼成魔术』,将获颁大笔赏金,因此引发热潮。

「你如果有机会出去外面也最好小心。这阵子好像不太安宁。」

有许多魔术师认为,开发人体炼成魔术,绝对少不了当作实验材料的人体。

其中我们小孩子虽然力量柔弱但灵魂鲜度很高,据说在部分有心人士之间以高价进行买卖。

「不。外面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要在这里一直和亚伯在一起!」

玛丽亚浮现无忧无虑的笑容这么说道。

真是够了。

这个女人讲话还真悠哉。

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恐怕远比她想的要短得多。

因为玛丽亚和我不一样,拥有出色外表与才华的她,很快就找得到人收养。

~~~~~~~~~~~~

侧耳倾听就会听见夜晚的虫鸣声。

「我问你,亚伯,为什么你拒绝她的好意?」

某天晚上,我一如往常帮忙研究时,老师拋出了令人费解的问题。

虽然我称他为老师,但我单方面向这个人请教魔术,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随著时间流经,我累积了足够的知识与技术,如今成长到能帮忙老师研究。

「她?老师指玛丽亚吗?」

「对。你和其他孩子互动是很罕见的事情,我很感兴趣地在观察喔。」

原来如此。

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像玛丽亚这种才气过人的女生会拖到现在都找不到好人家收养,原来有那种隐情。

「……老实说,我想我是害怕。总觉得一旦敞开心门,有一天会遭到背叛。」

那时掠过我脑海的身影,是过去我称为『母亲』的女人。

『你这种东西,我才不要。你这个怪物!』

玛丽亚不害怕我,一部分是因为她年幼且纯粹吧。

今后,她的价值观十分有可能随著成长变化。

所以我对她……不,对其他人都自然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

「呵呵,是吗?看到你像普通人一样怀抱烦恼,总觉得松了一口气。」

老师粗鲁地摸摸我的头笑了。

「放心吧。你是我的儿子。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觉得匮乏拘束。」

我喜欢老师笑起来时出现的深深皱纹。

这个人的手,比我知道的其他任何人都更温暖。

当时总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

然而──

我心中平稳的日常生活,以某天为分界,应声瓦解。

~~~~~~~~~~~~

那天风雨交加,屋顶彷佛随时会被吹走。

咚咚咚!

我一如既往地在书斋看书时,房间响起紊乱的敲门声。

「亚伯!」

突如其来造访的少女,以落汤鸡的模样扑进我怀里。

喂喂喂。

你居然全身湿答答就冲过来吗?

我迅速将拿著书的手绕到背后以免书本弄湿,以另一只手不情不愿地搀抱玛丽亚的身体。

「怎么办……听说我明天就要毕业了……」

玛丽亚任由雨水与泪水弄花了脸,这么告诉我。

原来如此。

我本来就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结果比我想的花了更多时间。

事到如今,不必说明也知道,这间孤儿院是无亲无故的小孩子暂时生活的设施。

像玛丽亚这样抢手的孩子,总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吧。

「别放在心上。这是从来到这里时就注定的命运。」

「我不要……我……不想分开……」

伤脑筋。

这个女人摆明在得到满意的答覆以前,说什么也不放开我。

真没办法。这时候就先取悦玛丽亚吧。

事后回想起来,就是我这时的突发想法大大改变了之后的命运吧。

「拿去。当作饯别,这玩意儿给你。」

我递出放在抽屉里的便条纸。

然而──

那张便条纸暗藏玄机。

「咦?这是……?」

玛丽亚从我手中接过便条纸,浮现惊讶的表情。

我从以前就唯独不缺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且总能从中找许多事情做。

其中『摺纸』这项活动,我想已经到达了称为拿手绝活也不为过的水准。

「就像是守护你的符咒。你要把这个当成我,好好珍惜喔。」

玛丽亚似乎很中意我的说词,之后,再三与我约定将来要再见以后才离开房间。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横向吹来的强风刮得细瘦的树木摇晃不已。

看样子,暂时无法期待天气好转。

~~~~~~~~~~~~

现在是周围的人安静沉睡的深夜时间。

下个不停的雨,形成无数分支的水流通道。

我仰赖著微弱的魔力气息,迈步前进。

天候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但不巧的是我有非确认不可的事。

……不。不对。

其实我内心某处早就发觉这件事,但在无意识间蒙蔽了自己的心吧。

叩。

我一抵达目的地,就发现脚下的触感明显不对劲。

我挖开泥泞的地面,将从中现形的铁板抬起来。

在那里的是通往地下的阶梯。我做好心理准备,一步又一步地踏进黑暗之中。

「……亚伯吗?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似乎在我踏进这间地下设施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察觉我的气息。

那名男子──盖流士稍微低头垂下目光,流露满足的笑意。

「昨天我给玛丽亚的摺纸施加了探测魔术。但我从很久之前就发觉这个地方的存在。」

散落在老师周围的东西,是被抽走灵魂之后的人类躯壳。

真是够了。

每个躯壳都是我认得的面孔。

他们是理应早就从孤儿院『毕业』的孩子们。

「为什么做这种事?」

不会错。老师就是在这间地下设施开发人体炼成魔术的吧。

因为这项魔术开发的弊害,最近在街头巷尾事件频传,但这等规模的事件是前所未闻。

「为了魔术的发展,必然伴随牺牲。亚伯,你应该瞭解我的心情吧?」

在我以前瞒著老师取得的文献中写道──

老师曾经是高超的魔术师。

他的才能在年纪轻轻就获得肯定,曾获聘进入王都直属的研究机关,留下许多辉煌功绩。

但是,老师平民出身的身分容易招惹他人反感。

这个国家的研究者都很腐败。

老师被其他研究者抢走功劳,遭诬赖莫须有的污名,被赶到了这块边境之地。

「对。是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靠近地一路看著您。」

在老师心目中,完成『人体炼成魔术』是长年夙愿,同时也是对过去同僚报一箭之仇的最后机会吧。

我现在想想,非常可以理解老师特别关心我的理由。

老师在拥有琥珀眼、遭到迫害的我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吧。

「呵呵呵,那样才是我的儿子。亚伯,我要给你最后的课题。」

老师这么说完,扔给我一把剑。

那把剑虽然好像经过精心保养,却吸附了血腥味。

恐怕,老师至今用这把剑夺去了许多条人命吧。

「由你给她致命一击。」

老师说出了耐人寻味的话语,打开附近桶子的盖子。

下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被装起来的玛丽亚。

「呣──!呣呣呣──!」

虽然她的意识清楚,但四肢遭到捆绑无法动弹。

玛丽亚握著我给她的摺纸,似乎拚命地抵抗著涌上的情感。

「……我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不会害怕杀人。

我为了随时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一天,不断与他人划清界线。

我与她的眼睛对上。

玛丽亚面对我的剑尖,眼眸染上了恐怖与绝望的神色。

「……这是做什么,亚伯?」

老师以温柔却不由分说的神情这么说道。

老师的头发被冷不防挥过来的剑削掉,在空中飘舞。

「我改变主意了。战斗吧。」

伤脑筋。连我自己都觉得做了麻烦的选择啊。

我并不是对杀死玛丽亚感到犹豫。

只是,我总觉得对救过一次的人下手,自己内心的『原则』会摇摆。

「呵呵呵,你疯了吗?你以为你赢得了我?」

看这个表情,老师是认真的。

他会毫不保留实力,抱著杀死我的心情发动攻击吧。

「真遗憾。凭你的力量,是敌不过我的。」

老师是灰眼魔术师。

扣除琥珀眼,灰色眼睛是五大眼之中号称性能最强的眼睛。

擅长强化与修复肉体的灰眼,能够不分前卫、后卫战斗,应用灵活度极高。

「雹棘炮──雨型分裂!」

最先出手的人是老师。

老师果然似乎不打算用灼眼系统的魔术。

这间地下设施里面充满了老师至今累积的研究成果结晶。

老师判断,胡乱使用火炎的风险很高吧。

但是,我也一样不能贸然使用火焰。

在这种密闭空间中使用火焰,空气中的氧气会立刻耗尽吧。

我就算了,玛丽亚是年纪还小的孩子。

若让她置身在低氧状态的环境,很快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铿!铿!

啪唰!啪唰!啪唰!

打碎冰块的高亢声音响彻地下空间。

冰刃逼近,我有时躲开、有时用剑弹开,同时伺机反击。

「太慢了!」

弹幕果然是单纯的障眼法。

老师使用身体强化魔术,一瞬间绕到我背后,重重地踹开我整个人。

「……及时扭转身体分散冲击吗?真可惜。假如在我身边再多修行十年,你一定会成为人人肯定的最强魔术师吧。」

我不否认老师的话。

一般而言,琥珀眼的成长速度,比持有其他眼睛的魔术师慢。

再加上我的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体力方面也远不及老师。

不管任谁看,战况都对我不利吧。

「来啊!怎么了!已经完了吗!」

从那之后,情势一面倒。

老师充分活用灰眼属性的魔术提高身体能力,反覆殴打我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

异变,发生在这之后。

由于承受反覆攻击,我的身体轮廓残缺,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什么──!?」

老师回过神来,意识被急遽拉回现实。

「作了一场好梦吗,老师?」

「────唔!?」

直接干涉人类的脑、让对方作梦的《幻惑魔术》,正是老师编构的魔术。

只不过老师建构的理论充斥冗赘,距离实战使用还很遥远。

幸好,我在这学习魔术所需的时间与环境,都十分充足。

我在房间里发现这魔术的论文后,成功改良了老师的魔术。

「怎、怎么可能……这个魔术,明明应该未完成才对……!」

不知何时,老师的表情失去了先前的余裕。

「原来你隐藏实力吗……在我面前……为了防范这一天,一直……!」

这个推测一半正确,一半错误。

我隐藏实力,是因为其他更平凡的理由。

直到今天以前,我也万万没料想到会有跟老师像

这样交手的一天。

「你这个……怪物!」

老师以混杂轻蔑与恐怖的表情这么说了。

啊啊,是啊。就是这个表情。

『你这种东西,我才不要。你这个怪物!』

我眼前的男子的身影,与过去我称为母亲的人重叠了。

我就是不想看到老师这种表情,才会一直隐藏实力直到今天的吧。

「再见了,老师。」

要解决因动摇而慌乱的敌人很简单。

我翩然躲开逼近的攻击,用手中的剑贯穿老师的身体。

飞溅回来的温热鲜血沿著我的脸颊滑落。

浑身发软、靠到我身上的老师,总觉得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

我想聊聊后来的事。

我顺利打倒老师,决定向世人揭露老师至今的恶行。

过去远近驰名的大魔术师丧尽天良的行径,在转瞬间传开。

听说那场战斗后,恢复意识的老师使用魔术自尽了。

恐怕老师认为是时候从人生『退场』了吧。

那是那个人选择的路。

关于那点我无意置喙。

只不过,虽然老师的行径天理不容,我现在也很感谢那个人。

这是当然的。假如老师没收留我,我早就死得不明不白,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晓得吧。

那天,在冰天冻地的寒夜里,对我伸出的手有多么温暖,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我在老师的墓前献花,并站了起来。

那么,我对这座城镇已经毫无挂念了。

「亚伯!」

我再度见到她,是在我下定决心出发旅行之后的事。

「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

站在前方挡住我去路的人,是面熟的女生。

一段时间没见,总觉得玛丽亚看起来变得相当成熟。

那次事件后,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国家的管理下被带去安全的地方。

「诶,是真的吗?听说你要离开这座城镇……」

玛丽亚的眼眸流露不安的神色这么说道。

她的衣服绣著『龙与剑』,那是这座城镇赫赫有名的贵族的家徽。

没错。这个女生成了贵族的养女。

虽然我本来就认为兼具出色容貌与才能的玛丽亚,很快就会找到养父母了吧……

没想到竟然会是贵族家收养她,这连我都始料未及。

「是啊。我最快今天就会从这座城镇出发。」

这几天,我为了获得旅行资金,四处奔走筹措盘缠。

我当前的目标,是将生活基础转移到王都。

据说王都集结了优秀的魔术师,为了防范魔族的袭击而储备力量。

首先我要加入他们的行列,磨练自己的能力,我认为这样有益今后的发展。

「拜托……!也带我一起去!」

玛丽亚观察著我的脸色,同时以感觉得出明确意志的语气这么说道。

在她来到这里时,我就已经明白她的目的。

所以,我尽可能地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把丑话说在前头。

「不行。现在的你只会碍手碍脚。」

「但是……」

「你很啰嗦喔。既然懂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唔!」

瞬间,一行眼泪沿著玛丽亚的脸颊滑落。

依我之见,玛丽亚拥有魔术的才华。

但是,她的才华要开花结果,还需要很多时间。

受到一时的感情摆布而与我同行,或许会糟蹋了她好不容易掌握的『幸福』。

「……我会变强的!我会变强,总有一天绝对会与你并驾齐驱!」

在我后方,玛丽亚如此吶喊著。

不甘心、愤怒、悲伤。

她的声音蕴含种种感情,好一段时间,在我耳边繁绕不去。

结果,我『下次』再见到她,是从那之后过了近十年的事。

~~~~~~~~~~~~

后来──

我想稍微聊一下之后的事。

我将生活据点转移到王都以后,过了一年的时间。

我证明不可能透过魔术创造生物的灵魂,成功为『人体炼成热潮』划下句点。

这时我发表的理论,通称『狄波尼克斯最终定理』,在我转生的两百年后的世界成为入学考的题目──

当然,这时的我无从知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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