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总是要将所有可能性纳入考量以备下一步。为主人带来最好的结果是贯穿执事所有业务的骨干。
「所以,泽鹰和衣更月交换。祝你们好运Bonne Chance。」
轻浮的说词和内容重要程度的落差翻搅着衣更月的大脑。
赤目两根食指左右交错,若无其事地微笑。
1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符一家之主所为的举动之一。
「衣更月执事。」
听见雪仓急迫的声音,花颖迅速将身体靠在阶梯扶手旁。
他只是吊袜带歪了要调整而已,绝不是在躲他们——花颖在心中准备借口。
阶梯侧面有一道链接主人一家居所与佣人区域的暗门。声音似乎是从那附近传来的。
「瑞泉寺来电说希望能联系凤总管。」
「是凤家家墓的那座寺庙吧?」
「是的。庙方说凤总管家的墓遭到破坏,虽说墓碑没有看到伤痕,但希望他去确认。」
这不是很严重吗?花颖咬住嘴唇,以物理性的方法盖住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声音。
「这样啊。」
衣更月的声音听起来连花颖惊讶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凤总管才刚离开日本对吧?」
「对,据说是要陪同真一郎老爷从匈牙利开始周游附近三国。回国大概要等到下个月吧。」
以花颖的角度来说,真一郎带着凤到处跑并不有趣,但若是凤对旅行乐在其中的话,花颖便不忍将他带回来了。
「那么由我来联系庙——」
「我去!」
花颖快步走到楼梯间,将身体探出扶手外。
如同花颖所想,衣更月和雪仓两人就在暗门前,雪仓脸色发白朝花颖的方向伸出手。花颖不会掉下去,就算掉下楼,以现实而论,雪仓纤细的手臂也承受不住,但他不想让雪仓担心。
花颖下楼来到入口大厅正准备朝暗门的方向移动时,衣更月冷冽的眼神阻止了他的去路。如果他们要过来的话也没关系。
「要联系凤的话,等确认状况严重到一定要本人处理后再联系就好了吧?」
「有劳您费心了。不过这件事与乌丸家无关,您想亲自处理,请恕我难以从命。」
「凤是乌丸家的总管,你想让我当一个蔑视佣人家人的昏庸主人吗?还是你对我代替凤出马不服气呢?」
要问花颖能不能代替凤工作的话,就算天地颠倒,他也无法胜任凤的工作吧?然而,衣更月处于绝对不能承认的立场。
面对花颖的挑衅,衣更月表情不动如山,只是冷冷地陈述事实。
「您今天有午宴的行程。」
「是要回谢赤目先生之前的招待吧?」
「是的。」
「刚好,不就可以顺道去寺庙了吗?」
看吧?假装提了好方案,用笑容下结论的技能花颖也会。
花颖知道,衣更月花了五秒钟的沉默压抑心中的不服气。
※ ※ ※
花颖的任性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衣更月也明白,他有他的企图,道理也说得通。
尽管有时候衣更月会有种花颖在测试自己执事能力和气度的错觉,但乌丸家对执事的信任是凤从三代前开始服侍主人而累积下的功绩,衣更月不能令这份信任消失。
凤是衣更月的目标,衣更月希望凤办得到的事自己也全都能办到。
衣更月想成为像凤一样的人。
这是衣更月许下愿望、立下誓言的起点。
澄澈的天空降下稀疏的雨丝,某处似乎在举行狐狸的婚礼。
「花颖少爷,伞。」
「没关系。」
花颖让衣更月退下,在凤家的墓前合掌。
磨亮的玉泉石墓碑反射着阳光,水珠从花颖的发际落下。当吹拂墓前鲜花的微风停止后,线香的白烟袅袅升上青空。
仿佛在等待花颖睁开眼起身般,一名穿着僧侣工作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近招呼道:
「您好,请问是凤先生的——」
「我叫乌丸花颖,凤在我们家工作很久了。」
「原来如此。我是住持泰皓。」
住持原先打探似的神情舒缓成亲切的姿态。他向花颖打完招呼后,看见衣更月露出了笑容。
「唉呀,你变得这么优秀了。」
「您认识他吗?」
「认识啊,毕竟他以前每天都在我们寺里呀。」
「每天?」
面对住持怀念的笑容和花颖讶异的目光,衣更月极力冷静地取得说话的主导权,不让人掌握任何一点消息。
「花颖少爷,我们今天是来听住持说明的。」
「对喔。」
幸好花颖并不执着过去的话题,将注意力放到住持的话上。
「不好意思劳烦你们过来。凤先生似乎没办法接听电话,所以我打了紧急联系电话上同事雪仓的号码。」
「明明打来我们家就好了……」
花颖嘟起嘴巴,小声地喃喃自语。衣更月也有同感,不过听说凤和雪仓过世的父亲是花颖曾祖父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我是昨天早上发现墓地遭人破坏的。您要看照片吗?」
住持打开背在肩上的数字相机。
「衣更月。」
花颖会呼唤衣更月是因为没有主人的许可,执事不会与主人并肩看一样的东西。
「失礼了。」
衣更月一礼,和花颖一起确认数字相机的画面。
花颖停止了呼吸。
照片里呈现着充满恶意的光景。
凤家的墓碑周围四散着一大堆垃圾。从报纸卷、玻璃碎片、纸屑、宝特瓶、枯萎的花朵、果皮到点心空盒等,惨不忍睹。
「是谁做出这种事……」
花颖咬牙说道。
一想到凤的人品,不能理解这种事也是正常的。不过,衣更月注意的是其他部分。
「花颖少爷,恕我僭越,可以允许我问住持问题吗?」
「方便吗?」
听见花颖的询问,住持露出些微困惑的表情点点头。对不习惯的人而言,应该会觉得花颖和衣更月间的交互很绕圈子吧?
衣更月向花颖行了一记注目礼后向住持问道:
「被破坏的墓只有凤家而已吗?」
「咦!」
住持与花颖同时回声。衣更月确定状况后回答:
「假设昨天是墓地第一次遭到破坏而且只有凤家受害的话,恕我无礼,住持大师的应对感觉有些不自然。」
「什么意思?」
「如果联系凤的话,不是应该请凤本人判断该如何处置现场吗?整理现场,隐密地将事情压下来的话,就是连凤也没有联系了。」
「……以上,我家执事是这样说的。」
花颖将话题从右边带到左边。
住持的嘴巴垂成ㄟ字体沉吟后,手指指向相机画面旁的箭头按钮。
「请看看其他照片。」
「?」
花颖依住持所说回顾文件。相机里直到第三张照片为止都是凤家的墓碑和拜石周围的样子,再下一张照片墓碑的形状就不一样了。花颖继续按下按钮,遭到破坏的墓地超过十个,摄影日期甚至回溯至五天前。
「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发生吗?」
花颖语气惊讶地问。
住持收下相机,垂头丧气叹道:
「如你们所说,我一开始想让这件事隐密地落幕。无论是谁,听到家族墓地遭人恶作剧心情都不会好吧?」
「是啊。」
花颖同意。衣更月也是,虽然不是凤家的人,但他现在就很不开心。
「不过,发生频率增加到两次、三次后,心里果然还是会毛毛的。最近,我会在整理前先拍照,然后联系受害墓地的施主向他们道歉。我们收取了墓园管理费却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
「有报警吗?」
「我无法狠心做到这个地步。」
住持停下对话,笑容可掬地向带着孩子经过的女性打招呼后继续说:
「寺里每天有各式各样的事,小孩子捣蛋啦、就算是大人也会做些不守规矩的行为,施主之间争吵等等啊,什么事都有。」
「您认为这次的事也是这些状况的延伸吗?」
「是的,所以我才想尽可能稳妥地应对。如果把事情闹大,也会让一些人心里有疙瘩吧。」
住持露出温厚的笑容,搔搔掺了点白发的眉毛。
他的出发点很像处理家人间的争吵。大概是因为寺庙和施主之间的体系是类似家族的共同体吧。如果这些破坏是看穿这点才做的话,就十分恶质了。
「庙里也是有好事发生喔。我常常一打开玄关大门,门外就摆着高高一叠刚采收的青菜,就像戴斗笠的地藏菩萨故事那样。如果要查的话,我比较想知道送我们青菜的施主是哪位呢。」
「看来,我们有要向庙里的宽容大度多学习的地方呢。」
花颖笑容僵硬地讲着大人
般的话语。
「凤那里就由我来传达。衷心期盼这种令人难过的事能够停止。」
「感谢您。」
花颖向低头行礼的住持回礼。衣更月一随着花颖行礼,便看到他诚实的手正为了压抑情绪而握拳的样子。
「是要忍气吞声吗!」
不出所料。花颖一回到车内就在后座展露了愤怒。不如说还真亏他能忍耐到现在。
「驹地司机,去ristorante。」
「是。」
驹地边介意花颖的样子边发动车子。车子令人感觉不到奔驰在石子路上的平顺,也将花颖的怒气不间断地带上路了。
「因为是随机破坏,所以犯人的目标是寺庙和住持吧?那个住持不生气的话谁都没办法发火。」
「我认为住持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过日子。」
「我一点都不心平气和啊!」
花颖愤慨地瞪着衣更月。
衣更月内心也没有释怀。然而,身为连凤家的人都不是的外人,衣更月对被害者决定不追究的事又能说什么呢?
「这是住持的判断。」
「你的判断呢?」
「……」
「那是照顾凤的寺庙喔,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想法是一定有。
衣更月冰冷的表情维持着钢铁的硬度,将蠢蠢欲动的情绪放在视在线抛到窗外。
侮辱凤家墓地的行为难以原谅,对衣更月而言,也觉得重要的场所受到玷污。如果没有那个地方,衣更月连凤都遇不到。可以的话,他想将犯人绳之以法丢给警察。
然而衣更月明白,凤比谁都还不希望这么做。
花颖一定也知道。
「我的解读是,这起事件不是针对凤个人的犯行,也没有危害乌丸家的可能。」
衣更月将感情论压进道理中,改变争议的风向。花颖的任性虽然说得通,但道理很薄弱。
「话是这样说没错……」
花颖的声音像孩子般别扭。驹地暗暗抚了抚胸膛。
衣更月确认怀表,因为赶得上约定的时间而松了口气。
2
花颖深信——
美味的餐点能令人类的心情为之畅快。
虽然这是为了一宫家的事受到赤目照顾,作为回礼而请的餐宴,但主人花颖也尽情享受了一番。
春季蔬菜的美味自然不用说,花颖因胡椒味浓厚的奶油酱汁和烤贝如此搭配而吃惊。派皮则是花颖最爱的食材之一。
「请移步接待室沙龙,我们会为您准备咖啡。」
举止温和的服务生邀请花颖与赤目。
这间以家庭接待为主题的餐厅遵循古老传统,在餐后准备了可以继续放松的房间。
照规矩,首先只有女性移向沙龙,男性则在餐桌上品尝香烟与酒后再跟在女性身后移动,但由于今天只有花颖和赤目,因此不需要这些前置作业。
齐全的家具饰品都是份量十足的古董,令人感受到缓缓的时光之流,坐起来十分舒适的沙发宠爱着饱足的花颖。
花颖在咖啡里注入装在牛奶壶中的牛奶,从白色漩涡的一端喝起。
「这间店真不错,是叫du Verseau?」
赤目望着状似海芋的咖啡杯。
「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前阵子临时拜访府上却受到您悉心款待,实在感激不尽。」
「唉呀唉呀,您太客气了。」
花颖一板一眼地按规矩答谢后,赤目也很配合地回礼。
赤目一抬头便受不了地耸肩,嘴巴抵着咖啡杯,唇边勾起了忍俊不住的笑容。
「我明明跟你说了我也有利可图啊。一宫家送来了像山一样多的青菜。」
「我们家也是。说是一宫集团为了有机蔬菜餐厅种的对吧?雪仓好高兴。」
「虽然忍不住想吐槽他说:『你是戴斗笠的地藏菩萨喔?』」
「我懂。」
花颖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在乌丸家有同样反应的不是花颖而是峻。由于天还未明,高丽菜、油菜、洋葱、芦笋、竹笋和豌豆等青菜就装在木箱里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要把后门堵住,因此也令他们十分惊讶。
「这在过去是很普通的事吧?庙里也说有施主将青菜留在玄关前。」
「不具名吗?」
「似乎是这样。」
「他们吃来路不明的人留下来的食物吗?胆子还真大耶。」
「住持大师说也想知道这部分的真凶。」
「『这部分』。」
赤目摆出理解的样子其实内心很在意吧?他正确捕捉到花颖口中多泄露的一句话,露出微笑。
「花颖,好像是很有趣的事喔?」
赤目一揶揄,花颖便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一点也不有趣。把垃圾乱丢在墓地里让住持去清理,完全不晓得对方想做什么。」
「问本人不就好了?」
「住持大师说不想报警把事情闹大。」
「这种东西只要埋伏监视个三天,一般人也能抓到凶手吧?」
「哪有……咦?对耶……」
经赤目一说,花颖的怒意仿佛被泼了盆水般冷却下来。就算要稳妥应对好了,即使不抓住对方应该也能牵制凶手才对。
「住持大师不想阻止这件事吗?」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呢?」
「!」
花颖宛如蒙上雾气的大脑瞬间海阔天空,冒出了简单的答案。
「我想阻止这件事。」
光是想到墓地还有可能再遭到破坏,愤怒就像缠绕住五脏六腑一样。
「把无法出声的人当成目标,我不能原谅。」
花颖以木制汤匙搅拌咖啡,将浮在表面上的牛奶漩涡彻底均匀溶解开来。
当咖啡完全混合牛奶,波纹平静后,花颖的心情也连带停留沉淀了下来。
「你不说那是『冒渎死者』呢。」
「因为我不知道凤的祖先有没有生气,但总之我很生气。」
「哈哈哈,自我本位主义,很好。」
「你是要称赞我还是要损我啊!」
平常听见花颖表达不满总是无情一笑置之的赤目,今天却神奇地一脸诚恳聆听,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不理会畏畏缩缩的花颖,赤目拿起水晶制的摇铃。
「那么,当作这顿美食的回礼,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透明的铃铛发出清澈的音色。
※ ※ ※
「所以,泽鹰和衣更月交换。祝你们好运Bonne Chance。」
赤目两根食指左右交错,凉凉地微笑。
轻浮的说词和内容重要程度的落差翻搅着衣更月的大脑。
执事总是要将所有可能性纳入考量以备下一步。为主人带来最好的结果是贯穿执事所有业务的骨干。然而,离开执事的位置属于业务外的范畴。归根究柢,如果不是执事就不能运行执事的工作了。
冷静。衣更月现在十分混乱。
衣更月用冷淡的表情掩饰覆盖自己的动摇后,泽鹰橘向自己露出微笑。别说是放心了,他这样甚至只会让人更不安。
「请容我确认这个计划的主旨。」
听到衣更月的提问,花颖像是做了亏心事想逃走般快速地回答:
「找戴斗笠的地藏菩萨,以上。」
「我相信这个万分坦率的答案之于聪慧的您而言,已经是充分的解释了,但请恕我愚昧,能否请您说得再更详细一些,包含枝微末节好让不才在下能够理解呢?」
面对用言语压力逼近的衣更月,花颖只能以视线回应。
花颖虽然是衣更月的主人,但位于社会立场的大前提是个尚未成年的人,不可能贯彻连面对执事都说不出正当性的主张。
然而,今天的花颖不是一个人。恐怕,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他出的主意吧?
「为了对照顾总管的寺庙有所贡献,花颖会向庙方提议寻找戴斗笠的地藏菩萨,这样出入寺庙境内也不会不自然。」
赤目举止优雅的将意大利脆饼剥成两半。
「借由在寺庙一带徘徊以牵制捣乱墓园的人,运气好的话希望对方不再出现,我的理解对吗?」
「正确解答。」
还真大言不惭。
「这不是乌丸家一家之主该做的事。」
「因为没有人做,所以我来做。」
「您也要在墓园里待到晚上吗?」
「又没关系,我不怕。我也没做什么会被一、两只鬼怨恨的事。」
花颖坚毅地回嘴后双眸闪过一丝软弱,缩了缩下巴。
「不用担心。我让泽鹰兄妹去帮忙花颖,可以吧?」
「了解!」
「花颖先生,请多指教。」
妹妹早苗回答,哥哥橘向花颖问候。
虽然花颖刚才一直假装温驯,坐在沙发上缩得小小的,但他一次深呼吸后,便以下定决心的表情盯着衣更月。
「我不会做危险的
事。泽鹰兄妹跟我一起的话,犯人也不会靠近我吧?我也会好好找戴斗笠的地藏菩萨。」
「花颖少爷。」
「……拜托。」
太卑鄙了。天底下没有听到主人说拜托还能断然拒绝的执事。
「遵命。」
衣更月一退让,花颖便高兴地破颜露出笑容,令他心情复杂。
衣更月目送花颖搭乘的泽鹰座车离开。
衣更月与赤目两人被留在餐厅门前,他慎重地挑选问题。
「您刚刚说交换,所以我只要协助您就好了对吗?」
「你明明不想做执事以外的工作。」
赤目不客气地笑着取出车钥匙。由于一开始在餐厅的时候只有泽鹰妹,因此被叫出来的泽鹰哥是搭别辆车过来的。
「花颖很安全,衣更月就做一般业务,完美吧?」
真的是这样吗?
「赤目少爷,恕我斗胆问一句。」
「请问。」
「您协助花颖少爷这件事,是否有与花颖少爷不同的目的呢?」
衣更月绷紧神经不放过赤目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呼吸。
赤目握紧指尖下的钥匙,露出笑容。
「你真爱操心呢,执事?」
那是含带愉悦的笑容。
3
他仿佛听到住持在说:「你真是好奇心旺盛啊。」
花颖贯彻社交表情与言行举止,不去直视住持半是讶异的脸庞。
「您真是好奇心旺盛啊。」
真的说了。
花颖必须在不让住持起疑的地方表现完美才可以。
「我想帮一些忙。」
花颖反复重申后,住持扬起威严整了整袈裟说:
「我也想知道是哪位施主这么亲切,直接感谢对方。然而,我们每天四点晨起,白天一直在接应来访的信徒。也就是说,只想传达心意的对方是故意躲起来的。」
听起来送菜的人似乎不是因为庙里没人才放门外的。
「因此,我实在不忍违背本人的意志去揭露他的身分。」
「这样啊。」
花颖也不是没有想过会遭到拒绝。建议捐赠监视器装在寺庙境内会比较好吗?可是,住持说他不想将破坏墓地的人锁定出来。
只能放弃了吗?花颖偷偷觑着住持。
住持并没有在看花颖。
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从头发到套装、鞋尖都一丝不茍、规规矩矩的女子与西装和颀长身高相乘后予人压迫感的男子就随侍在花颖左右两侧,一定会分心的吧?
泽鹰妹——早苗打直西装背脊,与住持讶异的视线正面对峙。
「我们是情报管理专家,对于处理情报多少有些技术,可以做到彻底保密,在对方不会察觉到的情况下展开调查。」
硬梆梆的口吻以及听起来有点严重的内容让住持的脸庞盖住一层阴影。然而,这里不需要花颖介入。
「由于墓园也有发生事情,对于毫无防备享用放在外面的食品您也会不安吧?」
泽鹰哥——橘顾虑地压低声音说。
住持宛如现在才想到这件事般地抬起厚重的眼皮。
橘则相反地垂下眼眸。
「隐身的报恩是种谦虚的美德呢。为了不让怀疑的种子破坏了纯粹的好意,是不是也必须故意装作不知道实情的样子呢?」
橘抬起担忧的眼神。种下怀疑种子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橘——本人是在有自觉的情况下那样说的吗?花颖还不太了解这个人。
他的言行看起来既像善意也像恶意,又像什么都没有在想的样子。
住持抓着袈裟边缘,手指伸直了好几次,左右两边的眉毛皱得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麻烦你们了,请千万务必不要让当事人发现。」
「当然了!」
「当然。」
花颖就像局外人一样听着早苗开心的回应和橘温和的答复重叠在一起,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们是双胞胎的事实。
代替住持带领花颖他们前往厨房的是一位名叫悠皓的僧侣。
「想看青菜还真是特别呢。」
虽说是隐瞒了事实,但悠皓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说明呢?悠皓表情丰富地放松了还留有雀斑的脸颊,拉出塞在玄关台下的纸箱。
纸箱里贮存了高丽菜、白菜与甜椒。
「看完之后请直接这样放着就行。我还有工作在身,先离开了。」
「打扰您工作了,谢谢。」
「不会不会。」
悠皓笑吟吟地回答,依序向三人行礼后走回屋外。
「花颖少爷,请坐。」
早苗将椅子递给花颖,那是张用了很久的木椅凳。
「谢谢。」
花颖道谢后坐在圆凳上,重新面向蔬菜。
「……虽然事到如今才这样说,但完全没有线索呢。」
青菜就是青菜,不可能写名字也无法验指纹。就算可以验指纹,如果没有这间寺庙所有施主的指纹样本也没有意义。
「我们的目的是要让破坏墓地的人有所戒备,放轻松进行吧。」
橘松开领带,如字面所述地松开了肩膀。
花颖也明白,赤目这个提议的中心是要牵制破坏墓地的人。但是,花颖对住持说了想帮忙。即使花颖不是一家之主,也不希望自己的言行前后不一。
在花颖左思右想的另一侧,早苗蹲在玄关拿起高丽菜举到眼前,频频从各个角度盯着看。
「对了。」
她突兀地放下高丽菜,眼镜后的眼睛闪闪发光。
「花颖少爷,您可以从青菜的颜色分辨出是哪块田采收的吗?」
原来如此,花颖如果是早苗的话也会这么想吧。然而,自然界的颜色比街道更温和、纤细,也更复杂。
「即使是同一片田地采收的,每棵青菜的颜色也都不同,所以有点困难。」
进一步来说,高丽菜每剥掉一片叶子颜色就会改变。
「对不起,我说了不知分寸的话。」
早苗垂下头把脸藏在高丽菜后。虽然她本人很抱歉,花颖内心却觉得非常高兴。尽管花颖无法对本人提起旧事,但早苗愿意正视花颖令他十分开心。
「不试试看也不知道,好!」
花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做好心理准备,双手准备拿下眼镜。
有另一只叠在花颖触碰眼镜的手上。
花颖抬头,橘以温暖的指尖阻止了花颖摘下眼镜的手。
「每户人家种的青菜都不一样吧?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庙方收到的青菜种类缩小寻找范围呢?」
「橘!」
早苗兴奋地站起身。
「只要从那些人家中寻找瑞泉寺的施主的话……」
「早苗,我把车开到山门,花颖先生就拜托你啰。」
「是!」
早苗回了橘一道举手礼。
橘也对花颖露出一瞬微笑后离开了。
「多谢了。」
早苗把纸箱推回玄关台下,朝走廊方向大声道谢。由于他们听到了女生的回应所以应该是有传达出去吧。
「花颖少爷,我们走吧。」
「嗯。」
花颖将椅凳放回原来的位置,与早苗一起离开了厨房。
寺庙正后方紧邻着一片竹林。抬头仰望的天空遭叠了一层又一层阴影的竹叶覆盖,伸展得比花颖还高的竹笋曲挠身体,如果继续伸展下去的话最后就会长成竹子吧?竹笋什么时候才会从山猪般的茶色转变为那种美丽的绿色呢?
「青菜的种类吗?我没想过这件事。」
在花颖贫乏的知识里,原本以为草莓农只种草莓,稻农只种稻。仔细一想,如果一宫集团每种青菜都跟不同农户签约的话,很难全部在刚采收的状态下送到乌丸家。
早苗的高跟鞋踏在石板上,散发着隐约自豪的步调。
「橘从小就很优秀,那些以前我很棘手的九九乘法、单杠倒转、捷泳换气,都是他轻轻松松学会后再教我诀窍的。」
「你哥哥真好呢。」
「是的。」
橘在陪花颖准备考试还有带领新生时都是一派潇洒沉稳,考量到他身为哥哥成长的特性,花颖便越来越佩服他了。
「比起我,橘当秘书应该更能帮助刻弥少爷吧,可是……」
高跟鞋跟踏着溅到石板上的泥土,拖出沙沙声。早苗像是因为坠落感从午睡中醒来般面向花颖绷紧身子说:
「刚刚这些话请保密。无论如何拜托了!」
「咦?好,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好意思!」
花颖迫于早苗的气势,不小心和她有了段奇妙的对话。
早苗恢复步伐往山门前进。石阶尽头,橘的车子正在等待两人。
※ ※ ※
执事的工作横跨多种领域。
硬要捕捉一个大概的话,那就是与家中相关的所有业务。
保护宅邸、土地等屋子本身的人是凤担任的总管,服装、发型等主人的穿着打扮则由贴身随从负责。
在两者间维
持主人生活场所舒适的,便是执事。
有些家里会由执事兼任、统合所有事务。乌丸家在凤担任执事时也是由他一手负责,衣更月充其量只是以男仆的身分协助凤罢了。这么一想,现在衣更月拥有的,是个很宽裕的工作环境吧?
「驹地司机,辛苦了。」
长时间负责驾驶的驹地从乌丸家的停车场下车后,衣更月慰问道。
「辛苦了。」
驹地一走出车外伸展腰部,呵欠便迫不及待似地一拥而上了吧?他歪着嘴角,眼眶泛泪。
尽管驹地的努力化为泡影,完全无法遮掩住呵欠,衣更月还是以一副没注意到的神情从后车厢拿出为花颖准备的包包。
「请待命到下班时间,如果花颖少爷没有联系的话就回家吧。」
「我知道了。」
驹地这次清醒地回答,他背对衣更月开始伸展身体。
衣更月一离开停车场,小狗便从一旁的厩舍奔来,摇着尾巴。今天桐山应该有上班,没有陪小狗吗?
「我要回宅邸,警卫也请回到你的屋子。」
虽然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衣更月决定平常就对小狗表达身为同事的敬意。在走到后门前,衣更月稍微陪了一下跟过来的小狗,安抚它后回到执事工作室。
衣更月放下包包吐了一口气。
宅邸里感觉特别安静。
主人居住区和佣人区域分隔成声音不会互相影响的设计,因此安静只是衣更月的感觉而已。光是知道调用铃不会响就有很大的差别。
衣更月以毛刷拂去西装上的灰尘,换上室内鞋,重新开始工作。
「啊,衣更月执事,你回来啦。」
在厨房迎接衣更月的,是贴身随从峻。
厨房里笼罩着不熟悉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衣更月多心,总觉得似乎有些热。他望向瓦斯炉,看见炉上并排着三具大锅,锅里全都浮着浪花般的白色泡沫,咕噜咕噜地熬煮着。
厨房的主人雪仓在工作台和锅子之间来回,分别使用菜刀和汤杓。
「我回来了,是竹笋吗?」
「是的,我在处理一宫老爷给的青菜。」
雪仓在忙进忙出的空档中回答。
「花颖少爷之前有说,没煮完的份就分给大家带回去。也请转交给桐山先生和驹地司机。」
「啊,谢谢!」
「还有,花颖少爷或许会比预定时间还要晚回来,如果有我能完成的菜色的话,两位备料完到一个段落就可以结束了。」
「我可以等到花颖少爷回来喔。」
「不行。」
尽管雪仓的提议非常诚恳,衣更月却静静地驳回。
「请严格遵守包含休息与加班时间在内,工作九小时的规定。」
虽然衣更月之前也叮咛过好几次了,但若是没有每次想起来就说一遍的话,雪仓母子就会瞒着衣更月工作,实在很伤脑筋。
安排佣人能身心健全地工作,守护主人的人格与同事是执事重要的任务。
尤其雪仓是乌丸家无可替代的人才。
虽然雪仓低调的外貌总是融入背景中,看起来阴森森的气质甚至被别人偷偷说像女鬼,但她在乌丸家的存在感应该能与凤匹敌吧。
她是乌丸家前任厨师的女儿,除了父亲的料理也继承了花颖祖母和母亲做的菜色。雪仓自己想出来的菜式也有许多是真一郎和花颖喜欢的。
雪仓必须保养身体,在乌丸家长长久久才可以。
「我们有好好休息喔,对吧,峻?」
「没错。衣更月执事才是二十四小时一直在工作吧?」
峻语气强硬,挥舞着芦笋,结果遭到雪仓训斥,将芦笋拿了回去。
衣更月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袖子,从雪仓那里接手削山当归皮的工作。由于在男仆时期,青菜备料就是衣更月的工作,因此他十分习惯。
「执事的工作基本就是待命,因此在听完主人的需求后到下次铃铛响起前为止是允许拥有闲暇时间的。」
「咦?是这样吗?那说回来,执事真的有休息吗?」
「别说是休息了,短期间内可以间断运行的兴趣很受到大家欢迎呢。听说,还有执事因为太用心在钩蕾丝身上,完成的作品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本业。」
「隐藏才华!」
「呵呵。」
雪仓不经意的笑声令衣更月和峻停下手中的工作回头看向她。
「抱歉,因为我觉得互相争谁比较闲太有趣了。」
「……失礼了。」
「呵呵呵。」
雪仓在新的锅子里盛满水,浸泡竹笋,放入米糠。
「墓地没事吗?」
「住持说不需要报警。」
「太好了。因为峻太担心我就跟他说那座寺有人守墓,没问题的。」
衣更月停下手中切山当归的菜刀。由于混着水的沸腾声雪仓又一副在说轶闻的样子,衣更月差点听漏了。
「我去的时候没有碰到,瑞泉寺有专门管理墓园的人吗?」
「嗯,最近很少有地方这样了吧?」
峻帮雪仓从火炉上撤下锅子。
「不是监视器和保全公司吧?」
「以前大家都是这样喔,我到现在还不习惯街上有什么监视器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少吧?尽管没有做坏事,但被监视的感觉并不好。
「虽然我只在凤总管父亲头七那天跟着爸爸去过一次瑞泉寺,但他们说从建寺起墓园旁就一直有人代代守护着墓地,好像是姓杉上吧。我还被威胁说,去试胆的小孩子都会被骂哭。」
衣更月任由双手的记忆切除山当归的茎,将山当归泡水。
衣更月没有将破坏墓地的犯行看得那么严重,是因为他认为只要住持下定决心拜托警察巡视的话,马上就可以抓到凶手了。
墓园本来就有人巡视。
尽管如此,墓地还是遭到破坏了。
避开守墓人的巡视,在墓地乱洒垃圾并非易事吧?一个晚上凶手采取的行动有限,犯人的样貌便能明确地描绘出来。
(做到这个地步也要破坏墓地有什么意义?)
看不到目的。
不合理的行为。
衣更月的手指一沾到水发现水温意外冰冷,寒意仿佛浸透了他的骨髓。
4
泽鹰驾驶的老爷车撇除静音效果不太好和需要手动开关窗户这两点外,坐起来并不差。
花颖打开停在河边的车门,将脚放到车外。
晴朗的天空像是有人用白色颜料随意挥洒般,覆盖了一大片薄薄的白云。
连接到对岸的一整排樱花树已经开始冒出新芽,午后的阳光在河川水面上散布着点点晶亮。从对岸而来的风穿过河面,摇曳着小草,拂过花颖的脚边。
「由于机械化农业需要宽阔的田地,因此无法一次种植多种作物。此外,为了稳定供给农产品,作物需要一定的数量。」
早苗在副驾驶座打开笔记型电脑。由于她使用键盘的手法比起敲打更像是按压,即使在宁静的河边,操作电脑的声音也不扰人
「如果是以手工作业的方式种植自家所需数量的话,就可以栽培多种作物。」
「一宫先生那边就是这样?」
「一宫集团属于特例,他们是和既有的几户农家签订专属契约。种菜的农家有可能是交给农协请他们管理通路贩售或是直接跟零售店签约,各有利弊。两种都会有交易记录,我从这方面查查看。」
早苗将注意力集中在笔记型电脑上,似乎全权交给她处理比较好。
花颖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通过前挡风玻璃看到橘走过来的身影。
橘一回到车旁,便将手中的纸袋放到车顶,从里面取出纸杯,套上牛皮纸制的杯套。
「花颖先生,我请赤目家的系列餐厅榨了红肉柳橙汁。」
「谢谢。」
花颖含住黑色吸管一吸,果汁与碎冰马上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由于今天很温暖,冰凉的饮料感觉更好喝。
「早苗。」
泽鹰从打开的窗户送入了形状细长特别的泡芙,早苗一边继续工作一边咬了一口。橘自己也咬了另一只手上的泡芙,靠在车边。
由于不是在乌丸家,花颖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追着两人。突然被叫出来,应该没能吃午餐吧?花颖故意望向河川另一头。
一想到平常都是赤目坐在这个地方,就有种自己变成鬼魂的感觉。
「花颖少爷。」
听见早苗的呼喊,花颖意识到自己是有实体的。
「怎么了?」
「由于这附近的气候,想在温暖的季节种植白菜反而不适合白菜的生长温度,因此我先假设那是拥有出货用设备的田地。瑞泉寺近郊同时种有白菜、彩椒和高丽菜的农家有两户。」
范围缩小得比花颖想像的还多。
橘将手伸向车顶,盯着画面。
「有包含已经退休的农家吗?」
「有。两户中有一户是去年退休的,所以我想只要去看看田地,是不是就
能确认他们有没有种自家用的青菜。我们可以绕去那边看看吗?」
「嗯。」
花颖回答后,早苗也不在乎脸颊鼓起来,将剩下的泡芙全部塞进嘴里,关上车窗。由于橘帮忙关门,花颖便将果汁的纸杯交给他,双脚伸进车里。
车子从发车到停车感觉花不到三十分钟。
他们来到一处仿佛从住宅区中将几栋房子抽掉变成田地的地方。虽然可以推测得出这一带实际上本来应该是农地,后来才由业者开发为集合式住宅,但视觉上的趣味跑得比大脑的理解还前面。
田地南边并排着以铁管架上塑料布的温室,住宅宛如围着土地而建,举目四望,可以看见东北方一户沿着树篱,格外宽敞、古老的民房坐镇其中。
「我去找一下这家人。」
早苗下车后,一边凝望田地一边绕向北方。
「您的眼睛不会不舒服吗?」
「没关系,只要看天空就好,因为不是颜色。」
花颖不小心解释得太难以理解了,他想重新说明,橘却像已经接收到意思般地回应:
「那土地呢?」
「嗯,土地……」
花颖模糊视线焦点,望向偌大耕耘后的土地。
「土地很难。」
「很难?」
「以前,我曾经因为举办写生比赛的公园风景太过鲜艳而决定画蚁窝,但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用颜料调出泥土的颜色,留下了无能为力的记忆。」
「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直接把泥土涂在画纸上,把画纸戳了个洞。」
花颖想若无其事地聊这件事,将记忆赶到遥远的过去,但现在似乎还太早了,唇边露出了苦笑。
那是年幼花颖粗浅的想法。最后,涂在纸上的泥土颜色变得与在地面时不同,随着时间变白、变干,从画纸上剥落。
同学手上沾的是五颜六色的颜料,只有花颖的手沾的是泥土。
花颖只是看得到而已。
他无法画出来。
「泽鹰先生,你为什么会念研究所呢?」
「因为画放不进去家里面。」
「咦?」
这跟花颖想像中的理由差太多了。
花颖还以为会是因为大学四年不够学、毕业制作作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这类对学校的坚持。
「我觉得很多人都是这样喔,大学是很珍贵的工作室。」
「这么说来,你的画很巨大。啊,所以你才不得不身兼研究生和赤目先生的助理吧?」
「这个嘛……」
橘以难以捉摸的笑容歪了歪脑袋。
「刻弥先生没有我们也不会伤脑筋,我也不是不画画就会死,所以讲不得不可能会有语病。是刚好吧。」
「刚好?」
「对,刚好有工作,刚好在画画。」
「刚好。」
橘说了不同于花颖想像的答案。
花颖重新咀嚼橘的话,得到一个结论。
「虽然不是很懂,但不讨厌。」
橘什么都没有说。
「似乎有人在的样子,请上车。」
早苗和穿着橙色衣服的女子从树篱的出口走了出来。
「没关系,我走过去。」
由要问事情的花颖过去是理所当然的礼貌。
花颖向对方行礼致意后,走向田埂,穿过宽阔的田地。
「有什么事吗?」
女子抱着肚子似地双手交叉,对花颖他们的戒心显露无遗。陌生人突然找上门,会疑心也很正常。
仿佛要声援饲主般,树篱深处的小狗发出吠叫。缘廊上的鹦鹉被狗儿影响也叫了起来,急促拍打着翅膀。
花颖选了自己身上最不容易让人戒备的头衔说:
「我叫乌丸,是来乐美术大学的学生。这是我大学的学长和他妹妹。」
「哦,这样啊,美大的学生。」
女子态度软化,眼瞳的光彩也冷静下来,似乎有了愿意听花颖说话的意愿。虽然狗儿依然在叫,但小鸟一变乖后它就像受到感化一样,叫声咬着空气,瞬间呜咽几声后退开了。
「关于这边种植的青菜,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说是种植,也只有我们家里人吃的量喔。我先生过世了,我也到了领年金的年纪,所以是很悠闲地种菜。」
女性在提到年龄时是不是该称赞对方看不出来呢?虽然花颖短暂犹疑了一下,但由于大脑里和有年纪的女性对话的抽屉绝对性的不足便放弃了。
「您最近有种高丽菜、白菜和彩椒吗?」
「有啊。这星期采收了高丽菜、白菜和彩椒,种了适合夏天的茗荷、玉米和茄子,明天预计要准备大葱。」
对上了。
她就是戴斗笠的地藏菩萨吗?
「请问您是瑞泉寺的信徒吗?」
「瑞泉寺?」
花颖等待答案的眼神罩着期待与力量。
女子直直回看着花颖,想探寻他真正的意图。她盯着花颖的眼睛又瞥了早苗和橘一眼后,终于开口:
「我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我们家是基督徒,妈妈那边每一代都是。」
「咦?」
花颖扑了个空,眨了眨眼睛。
信仰是个人自由,日本有八百万神。但是基督徒的婚丧喜庆不会在寺里举行。
女子从衬衫领口拉起挂在脖子上的皮绳,将绑在尾端的十字架拿给花颖看。从金属变色的程度可以看出来那是好几十年前制作的项链。
「呃,那个……」
早苗双手握拳,鼓励支支吾吾的花颖,橘露出浅浅的微笑守在一旁。
花颖拚命转动脑袋,搜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情报碎片,思考有没有可以将它们连接起来的方法。放弃要等到所有可能性都尝试之后。
「您平常有没有把青菜送给谁或是把地借给谁呢?」
「因为有个人说想要接触土地,我就给对方青菜作为帮忙的谢礼。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
「!」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态度谨慎,上半身往后撤,打算拉开距离。
如果女子闭口不谈的话,这次就真的结束了。
「不是的。是我朋友的家人说带了高丽菜、白菜和彩椒回家,担心是怎么回事,所以才……」
狗儿动了一下,里头传出链子的声音。
花颖的眼睛现在应该露出了笨拙的色彩吧。
听了花颖结结巴巴说着分不出真假的辩解后,女子松开眉头,放下手臂。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说啊。没事,是我好好送出去的东西。」
有了。
花颖的心脏收缩,加快跳动。
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但他们找到了能把青菜放在庙里的人。
「什么?你就因为这样一家一家田找吗?辛苦你了呢。」
「突然来拜访真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能请教对方的名字吗?」
「我们家都叫他阿正,没问过他姓什么呢。」
「这样啊。」
虽然遗憾,但有绰号也好。只要跟住持说,或许他会有头绪。
花颖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正准备道谢时——
「我有照片喔。」
「咦?」
女子拉起右侧衬衫,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她眯细眼睛,一下将屏幕靠近脸庞,一下把手臂拉得远远的,打开一张照片。
「你看,这个在边边苦着一张脸的人。」
照片上有四个人,头戴草帽,手拿锄头和铲子。分别是女子本人、感觉三十多岁的男子和小学生左右的少年,以及看起来不太开心的老翁。
花颖认识这张脸。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不是不可能。
然而,是这样做太过不自然的一个人。
※ ※ ※
执事在等待主人摇响调用铃期间能为了自己使用时间。
拿一部分时间来填补业务时间内未完成的工作也很好,但如果没有休息,累积疲劳,降低工作准确度的话会更后悔——这样教导衣更月的人是凤。
如果有短时间、遭打断也能马上再开始的休闲的话就好。
衣更月主要把时间花在精进执事知识和技术的事情上,也会拿来读书或维持肌力。
衣更月翻完最后一页空白页,阖上书本,放在桌上。
他比预计还要早三天看完这本书。由于调用铃中断阅读,每次结束工作重新打开书本时他都会回头再确认,因此光是翻过一遍就耗掉了相当多时间。
衣更月从执事客厅往工作间移动,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前。
什么都没有。
敲门声在房内显得特别清晰。
「你现在方便吗?」
房门打开,园丁桐山探出头。他看到衣更月和桌子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
「闲得没事做。」
衣更月回答以后有了确切的感受。
没有主人的执事是世界上最没有意
义的存在。
语言是会轮回、回到自己身上的东西。
曾经,赤目说衣更月的主人是谁衣更月应该都无所谓。然而,现实正好相反。
乌丸家的主人只有花颖能胜任。
然而,执事即使不是衣更月也没关系,替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由于这是在侍奉真一郎时就了解的事所以衣更月不会为此而受伤,但他从清醒得不可议的头脑想到,原来没有主人的状况就是这个样子。
桐山隔着桌角坐在斜旁边的椅凳上。
「闲得没事做之前在做什么?」
「在这之前,我在看书。《山谬卡特幸福的一秒》」
衣更月将书从客厅拿过来交给桐山。
这是衣更月休息时间在经过的书店偶然买下的翻译小说。
主角山密从出生开始就是个不幸的男子,他的一生仿佛融合了法国文学的悲剧性、日本恐怖片的精神攻击和韩剧的不断错过,度过了好莱坞电影表现的煽情人生。书里说的,是山密感到幸福的那一秒钟的故事。
要衣更月论感想,老实说这并不属于他个人喜欢的范畴,但他并不讨厌最后一行。这本书恐怕就是为了这一行而写的吧。
桐山啪啪啪地翻阅,看了封底的故事大纲后,严峻的表情又变得更加可怕了。
「你讨厌这类型的书吗?」
「不,我也看,是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看的书。」
「年轻……?」
衣更月无法好好表达疑问的语气,语尾含糊。
其实衣更月的年龄大约是桐山岁数的一半,但书籍是没有阅读年龄上限的。
桐山花了些时间,一字一句,仿佛填词似地说道:
「人的年纪一旦增加,抗压性就会降低,对悲惨的故事和不可理喻的不幸会感到很痛苦。」
「不是会有基于经验的同理心和温柔吗?」
「详细的个中道理我是不知道,但体力的确会下降。」
桐山的话太过直率,有时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飞来一颗意想不到的球。衣更月一表现出无法正确理解其中含意的样子,桐山便马上察觉,补充说明:
「体力一下降,就会越来越没耐心。忍耐不了就会逃避、陷入忧郁、看不起周遭、嘲笑世人,有些人也会转变成愤怒。痛苦、烦恼这些事,趁年轻的时候体验完就好。」
这恐怕是一种桐山式的粗鲁鼓励吧。
不过,衣更月的内心同时介入了其他影子。
「年纪一旦增加,会变得没有度量接受压力。」
「从外人来看是这样吧,本质并没有改变。从本人的角度来看,是协调后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和自己和平相处的结果。」
「……我明白了。」
衣更月果然还不成熟。
妨碍自己理解的无知枷锁解了开来,血液似乎流回了指尖。
「你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对,谢谢你。」
「那帮我确认熏制用的木片。」
桐山在桌上摊开皱巴巴的纸,衣更月看了看挑选出来的木片种类和数量的增减后抬起头说:
「我今天回来就马上下单。」
为了在任何时候调用铃响起时都能立刻行动,平常就要做好准备。
5
手水舍的影子穿过参道,伸向八重樱的树根。迟开的花朵孤独伫立,尽管无风,花瓣却一片片飘落。
设在墓园入口的水桶架与早上相比排列紊乱;汲水区的水沟里聚集着菊叶和金盏花花瓣,阻碍了水流。
衣更月关紧了「答、答、答」滴着水的水龙头,踏入墓园。
在佛教的世界里,也说极乐世界位于西日之下。倾斜的夕阳与林立的墓碑落下影子,描绘出无数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界的直线,蛊惑着视觉。
在时间仿佛静止的景色中,唯一一道不是直线的影子站起身。
「唉呀。」
他注意到衣更月,点头致意。
「白天的时候我们见过呢,我叫悠皓,是这里的和尚。」
「这个时间了您还在打扫吗?」
「大家来寺里都是带着诚心,但我们人就是没办法关注到每件事。协助大家没注意到的部分也是我们的工作。」
悠皓说着,将扫帚集合起来的垃圾扫入塑料畚箕中,倒进设在墓园角落的垃圾桶。
「日落后就是守墓的人的工作吗?」
「喔喔,您知道啊?」
悠皓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手掌抹了抹脸上的雀斑。
「守墓的人分别会在日落后、丑三时、天亮前各巡一次墓园。」
「是庙方雇用的人吗?」
「我刚来的时候也一直以为是寺里雇的,但据说完全是对方的一片好意。」
悠皓用畚基刮出缠在扫帚上的叶子,再用扫帚扫起来,结果叶子又缠到了扫帚上。悠皓重复了三次一样的动作,在第四次的时候用手指捏起树叶丢掉。
「听说大概是上上任住持的时候吧,因为出现墓碑小偷,对方便说是尽邻居的情谊,提出要帮忙巡视墓园。从那之后就一直持续下去……真令人佩服。」
「我可能多事了,但您看起来似乎也有烦恼的地方呢。」
衣更月一插嘴,悠皓便露出苦笑,眉形扭曲起来。
「我看起来那样吗?太不好意思了。」
「我刚刚也想会不会是太阳阴影造成的错觉。」
「唉呀唉呀,对方的家人有跟他说已经够了,我们寺里也——啊!」
悠皓就像剪刀喀嚓一声剪掉电影胶卷般突然结束对话,盖上垃圾桶盖。
夕阳逆光下,有个身材矮小的人。
映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左右摇晃,向衣更月和悠皓之间延伸而来。
「杉上先生,晚安。」
悠皓一打招呼,逆光的影子便发出粗糙的声音:
「晚安,工作辛苦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悠皓客气地与影子互相行礼,也向衣更月致意后走回寺里了。
夕阳接触到天空与大地的界线,逆光弱了下来,影子出现了人的形状。
从雪仓说她小时候曾经见过来看,可以推测对方有相当年岁了。
「您是守墓的人对吧?」
听到衣更月的询问,男人像是上半身往前倒般地点头。
「然后,您也是破坏墓地的人吧?」
前倾的身体在起身途中,如同遭到隐形的天花板堵住似地僵硬。
「衣更月,怎么回事?」
像是在说不能听听就算了一样,一道声音插入。
「花颖少爷。」
「他是这座墓园的守墓人吧?」
听见花颖试探的询问,杉上瞪了过去,但花颖身边跟着泽鹰兄妹。
衣更月绷紧神经注意杉上的动向,解开主人的疑惑。
「这次的事情有个特征,犯人的行动时刻十分受限。」
墓地的异常是寺里的人早上发现的。此外,由于墓园白天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人出入,将犯人的行动时间设置为夜间应该比较恰当。
「墓园每晚会有三次巡视。然而,就算犯人没有直接碰上巡视的人,一旦墓地遭到破坏的事情被发现,就会在晚上引起骚动。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发生,犯人只能选择在最后一次巡视后动手。最后一次墓园巡视是天亮前。」
「现在日出大约是五点多吧……奇怪了……」
「没错,这个时间寺里的人已经起床了。」
衣更月盯着杉上的身体正面。
「能有时间破坏墓地的人,只有守墓的人。」
街上的风景吞没了太阳,阳光的残渣将西方的天空染成紫色。设在墓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
杉上站在绝对称不上明亮的墓园里,挥舞手臂将小虫子往灯火的方向赶。
「守墓的人是守护坟墓,你按常理来思考吧!」
「您不承认吗?」
「你随随便便说这些,没什么承不承认的。」
长年大吼受损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就像雪仓曾经受到威胁一样,那应该是训斥了许多孩子、赶走了众多不肖之徒后的勋章吧。
「那些乱丢的垃圾都是扫墓会出现的东西。我推测应该是被丢在墓园垃圾桶里的物品。这是只要在垃圾桶盖上锁就能防范的行为,守墓的你应该有注意到吧?但却没这么做。」
「我是守墓的人,没有理由破坏墓地。」
「是的,我原本也很介意这点。然而,有人告诉我犯行并非一定要有动机。」
杉上不悦地蹙起白眉。
或许,那是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他的眉毛依旧乌黑时被压抑下来的情绪。
「发泄忧郁的破坏冲动,这就是引起犯行的导火线。」
「!」
杉上的脸色一沉,怨怼的神色比衣更月的任何道理都明确地显示出事实。
衣更月稳住自己重心的那一脚,放下手臂卸除多余的力气,摆出可以随时应对的姿势,他和泽鹰交换了一个眼神,以备情况有变。
现场只有花颖一副还暂时无
法相信的表情。或许是他个性容易内向的关系吧,破坏冲动这四个字大概距离花颖非常遥远。感情表现有各种形式。
「他们说不需要我了,大家都这样说。」
杉上张开冒着青筋的手,捏死飞过鼻间的小虫。
「我退休了,太太也死了,儿子有自己的家人。在家里,我就像儿子们的附属品一样被摆着,就算不在也没有人会伤脑筋。只有守墓是我唯一的归属。」
杉上上半身摇摇晃晃,穿着凉鞋的左脚用力踏着地面。
「我儿子叫我别做了,说什么很危险?又不是非我不可?偏偏还说什么只要装一台监视器就可以了!」
(不是非他不可。)
杉上激昂四射的怨言在衣更月心中丢下一颗小石头,提升了水位。
「替代方案要多少有多少,不是我也无所谓,甚至不用是人类。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我好生气、好愤怒、好悲伤……」
(谁都可以。)
许多人都是如此,衣更月也是,他的角色并不是谁都无法胜任。
位于总管和贴身随从之间的执事,两边都可以兼任他的工作,不在也不会有问题。
(不在也无所谓。)
杉上吐出痛苦的声音。
「我不在也无所谓,无论是家里还是墓园……」
杉上想继续说下去而吸入的空气没有变成话语,反而压迫他的喉咙,让他剧烈咳了起来。搔动喉咙的呼吸声悲痛地鸣啼。
宛如能将泥土冲走的沉重寂静,压垮了墓园。
在墓碑和生者变成一团的影子中,一只纤细的手臂疑惑地伸向夜空。
「我不是很懂……」
血液从衣更月的脑细胞流走。
是花颖。
他应该不明白吧?花颖是其他人都无法替代的乌丸家一家之主。
本来只要不说话就不会引来敌意的,要是因为不小心的发言惹得杉上怒气直冲脑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衣更月没有犹豫该自己掩护花颖还是该拜托泽鹰的话,一定就能迅速阻止他了。然而,衣更月慢了一步。
花颖接着继续说:
「明明不在也无所谓却一起生活,不就是因为很重要吗?」
守墓人抬起头,衣更月呆立在原地,泽鹰兄妹也无声地看着花颖。
花颖似乎此刻才发现只有自己处在大家关注的重点之外。他的耳朵渐渐发红,脖子转向一旁寻找逃离四人目光的地方。
在花颖的眼睛发现什么的瞬间,黑暗中浮现了刺眼的灯光。
「我才想着听到了说话声出来看看,结果大家都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穿着僧侣工作服的住持与悠皓挨着一支手电筒走了过来。
手电筒打亮的光圈随着他们的视线移动,捕捉到了衣更月、花颖三人以及杉上。
「住持大师,我们找到真凶了。」
「花……花颖少爷?」
泽鹰妹声音僵硬。
杉上做了错事,将真相公诸于世是对所有人都很公平的做法吧?
执事不会忤逆主人的决定。
(然而——)
「花颖少爷。」
在衣更月调用前——
花颖宛如介绍主客般,以优雅的姿势反转手臂,手掌朝杉上的方向说:
「杉上正三先生,他就是戴斗笠的地藏菩萨。」
「……咦?」
分不清是谁发出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一齐瞪大了眼睛。
花颖满面笑容地挺起胸膛说:
「听说,杉上先生退休后跑去种家用青菜的田地帮忙,在那里拿到了新鲜的青菜。」
「杉上先生吗?」
「我有照片。」
泽鹰妹打开抱在怀里的笔记型电脑,将照片给困惑的住持看。
住持和悠皓看到杉上在塑料棚里握着锄头的样子后,开心地绽放出笑容。
「什么啊,杉上先生,既然如此跟我们说一声就好了嘛。」
「那个高丽菜真的超级无敌好吃。」
「那是我……」
花颖对无法隐藏动摇的杉上微微摇了几公厘的头。
「触碰土地对消除压力也很好呢。」
「……是的,听说是这样。我对住持很抱歉。」
杉上用力闭上眼睛,垂下头。刚才伸得那么长的影子,现在在路灯的照射下缩到了脚边。
忍耐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住持和悠皓似乎没有听到杉上的忏悔。
住持拉起杉上的手道谢。
瑞泉寺的戴斗笠菩萨原来是狐狸。
不是为了回报借斗笠和手帕的恩情,而是为了自己所做的坏事道歉才会送上青菜。既然坏事没有搬上台面,即使想道歉也没有名义。
杉上在寻找能够与自己脱缰的冲动妥协的方法。
花颖以目光呼唤衣更月,等衣更月在自己身后待命后向杉上说道:
「对不起,你原本想隐瞒我却说了出来。」
「非常抱歉。」
衣更月跟着花颖的道歉也低下头。
这是一种表明——花颖不揭露的真相,衣更月也不会去揭露。
「我倒是很高兴喔,谢谢你。」
住持和悠皓满心欢喜,一脸无辜的笑容,将笑意也传播到看着两人的杉上脸上。
「非常感谢你。」
杉上来到花颖身边,仿佛换了个人似地用爽快的声音道谢。
6
现在回家的话,似乎可以在正常的时间内吃饭。
「要送你们回去吗?」
橘在衣更月面前拿出车钥匙。
「谢谢您的关照,我是开车过来的就不劳烦了。」
「是吗?」
不管是橘还是回应的衣更月都是冷冰冰的。
衣更月将车子开到山门前,虽然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橘却替他打开了后车门。
花颖上车,降下紧关的车窗。
「可以帮我向赤目先生转达一声,说我之后会登门道谢吗?」
「遵命!」
「花颖先生,学校见。」
早苗敬了一记举手礼,橘轻轻挥手。
花颖犹豫着该如何回应,右手微微地上上下下,最后,他没有抬起手,掩饰尴尬后向两人一笑。
衣更月一踩下油门,夜风便从车窗灌入,拨弄着花颖的头发。
花颖望着车外,松开一根根绷紧的神经。
花颖小时候见过杉上。他跟凤来的时候,凤有向对方介绍自己。如果犯人不是杉上的话,事情或许无法平稳落幕。
还好凤祖先长眠的地方平安无事。
以及,还有一个人——
『认识啊,毕竟他以前每天都在我们寺里呀。』
花颖不认识成为执事前的衣更月。然而,既然曾经每天在寺里的话,瑞泉寺对衣更月而言或许也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我家执事不说的事,身为主人就不会搬到台面上。)
花颖知道自己不可靠。当岁月增长,花颖像个主人的样子,而衣更月的忍耐力也磨损了一些的话,他是不是会变得能多少说出自己的愿望呢?
花颖不明白衣更月真正的心意。
现在还单纯只是花颖的自我满足。
「破坏墓地的人消失了呢。衣更月,做得好。」
花颖坐在车内后照镜照不到的角落,又将脸转向车窗的方向。
「为主人排忧解难是执事的工作。」
他们交换着宛如戏剧台词般的样板话语。
花颖一关上窗,平日的静谧便回到了他身边。
残留的夜晚气息令他十分舒适。
※ ※ ※
阴暗的展示厅里,无数鱼缸有如点亮神社行灯般地并列。在那些点缀着寒光的容器里,金鱼取代了火焰,优雅地舞动尾鳍。
赤目望着悠游在深蓝色水缸里的红色金鱼。
「他是永动机喔。」
听到花颖的传话后,赤目有点为难却又愉快地笑了。
「泽鹰——?」
水缸底部喷出成堆的泡泡浮上水面。在那些声音下,只有站在赤目身旁的泽鹰能听到他的问题吧。
「我没兴趣。」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微光中,赤目的侧脸咬食着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