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尾声

过去会发出喀答喀答声的电车现在变得十分安静了。

那时,长程旅行的移动时间很无聊,他都会期待看到隔壁轨道车子并行的画面。当靠窗座位没有轨道时,他便会让动物的幻想驰骋在视野里。不过,由于最近的列车非常迅速,感觉兔子和山羊好像会被车子抛在后头,很可怜的样子,因此他决定眺望山景就好。

真一郎在包厢座位的窗边发呆,山间里的校舍落入他的眼帘。孩子们在运动场上玩耍,身上五颜六色的衣服缓缓随着景色流向后方。

「花颖几乎没有通过同年小孩的生命礼仪就长大了。」

真一郎喃喃低语,交叉左右两只脚。

吵架、作弊……虽然绝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但也有些事只能靠没有获得称赞的经验才能学习到。

「陪他玩的对象只有我这个老人家,还是会有不足之处吧?」

「毫不留情吵架的凤?应该连祖父都没看过吧?」

真一郎恶作剧地窥探凤的反应,凤则是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笑容。还真是个有很多秘密的总管呢。

「本来该撞墙学习、妥协后纳为自己一部分的那些东西,花颖是七零八落地统统混着抱在一块了。」

才觉得他很固执但又不可思议地聪慧,虽然任性却异常豁达。

说直接点,就是生存方式很笨拙。

「花颖少爷的坦率在某些人眼里是宽容,某些人眼里很麻烦,又会让有些人不把他当一回事吧?」

「因为那孩子实际上很简单啊,从小对什么事都会马上表达自己的佩服。」

虽然对家长而言,这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但只要一想到花颖开心的样子和他学到新事物时夸张的神情,真一郎的脸便自然而然地柔和起来。

「虽然有点迟了,但人生怎么会随时随地做什么都是好事?」

与人发生冲突、迷惘、挫败。

和小时候相比,现在受伤伤口会更深,复原也会更慢吧?尽管如此,如果逃避一一感受这些事的话,花颖的精神就会脱离本质,最后,他会变得没办法面对自己。

所以,花颖的执事不能是凤。

「如果我说:『你的不成熟很重要。』的话,衣更月会哭吗?」

「真一郎老爷……戏弄人也请点到就好。」

真一郎遭凤训诫了一句,感觉连自己都变回孩子了。

「你的徒弟真可爱呢。」

真一郎向凤套话,凤则是惜字如金地静静微笑。

※ ※ ※

时间是预定的两个小时前。

他将怀表收进口袋,流畅相连的锁链碰触了他的指尖。

「衣更月执事,我去接真一郎老爷了。」

司机驹地从厨房后门露出和善的脸庞。

「麻烦你了。」

衣更月送驹地出门后,视线回到了白板上。上面是从厨师数不清的拿手好菜中精挑细选所组成的晚餐菜单。

「我原本想以鸡肉为主,多摄取一些夏天的青菜,但因为里面有真一郎老爷不喜欢吃的菜,所以在考虑是不是在前菜里加个烤牛肉。」

「可是花颖少爷对烤牛肉还好吧?」

贴身随从兼仆役长峻边削马铃薯皮边插嘴道。

花颖倾向喜欢大火彻底烧烤过的食物。

「所以,我考虑要做花颖少爷喜欢的浓汤。这样一来就会增加一道菜,对胃造成负担……干脆删掉真一郎老爷不喜欢吃的青菜,删掉后就不需要烤牛肉,也没有浓汤了,怎么办呢?」

「感觉现在状况迷失到一个奇怪的方向了。」

峻表情懦弱地帮腔。陷入苦思的雪仓虚幻地披了层阴暗的外貌,仿佛在房间角落诉说怨念、不能看的那种存在。其实,那是个希望所有小孩都能公平分配到她全心爱意的母亲姿态。

「那就用小一点的汤碗,两道菜都吃吧。前菜用有分格的盘子,汤品也加在那里面,这种形式怎么样?」

「太棒了。」

雪仓阖起双掌,表情明亮起来。

雪仓活力十足地拿出锅子,选择调味料,在厨房里四处奔走。衣更月将要追加银餐具的事记在脑袋里,准备去布置晚餐厅的桌面。

叩叩叩。

后门外有人在敲着门。

衣更月回应后门立刻打开,园丁桐山发现了衣更月。

「衣更月,跌到池子里了。」

「又是警卫吗?」

乌丸家的警卫是花颖雇用的杂种小狗,在庭院里四处跑来跑去,偶尔会引发一些问题。桐山过来这里就表示小狗平安无事吧。

「那就带去地下的淋浴——」

「是花颖少爷。」

「!」

厨房因为惊愕而暂停。

「你说花颖少爷跌到池子里了吗?」

桐山温驯地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

「峻,准备浴室和换洗衣物。」

「好……好的!」

峻丢开马铃薯和菜刀,奔出厨房。

衣更月冲上三楼,抓了一坨布品补给室的浴巾,回身奔向庭院。

「花颖少爷。」

「喔——衣更月。」

衣更月撞见了悠哉走在池子和宅邸间的花颖。

尽管花颖悠闲地回应,警卫小狗却不安地在他的脚边打转。

「我和佩洛一起追蚱蜢,结果抓错目测距离了。」

小狗一定非常惊吓吧?可是,到底是怎么跌的才能在那个浅水池里连头都全部湿透呢?水滴自花颖的发尾源源不断地落下。

「失礼了。」

「!」

衣更月将一条浴巾披在花颖的肩上,一条盖住他的脑袋。

浴巾吸水湿濡后没多久就变重了,现在不是对无礼举动犹疑的时候。

「我没事。今天有出太阳,也有风。」

「恕我僭越,风虽然能吹干衣服却会夺走您的体温。雪山上比雪更恐怖的,是持续吹不停的寒风。」

「雪的事情等冬天再说。」

花颖用手揭开浴巾一角抬起脸,但因为他实在湿得彻底,衣更月换了条挂在手上的新浴巾擦拭花颖的头发。

「唔……」

花颖因为浴巾遮住视线发出哀鸣。

就算花颖觉得烦这也是衣更月的职责,他没有特别要讨花颖喜欢,即便花颖觉得衣更月的照顾很不体贴也不妨碍衣更月工作。

要是花颖做出危险的举止衣更月会阻止。

花颖判断错误的话,衣更月便会建言。

如果花颖因此而气衣更月的话,他也有心甘情愿承受的准备。

(虽然花颖前几天的愤怒是演的……)

面对真一郎时,衣更月不必深入思考只需遵从命令,面对花颖则不同,他必须时时运转脑袋,设想最坏的情况和最好的应对方式。

花颖假装解雇自己时也是一样,尽管衣更月全神贯注地解读花颖的企图并配合他,但如今回想起来,花颖生气的方式实在很难说演得有多好。

在那些责问衣更月的谎言里,花颖没有一句话批评衣更月的工作。只是说什么衣更月做事俐落是因为工作年资,照顾花颖是分内工作等等,大部分都是单纯的事实。

(他还说了什么呢?)

衣更月一面默默进行手中的动作,一面搜集记忆片段。

「让我开心只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想起来了。

「衣更月?」

花颖想抬头。

衣更月原本觉得无论谁怎么想都不会妨碍自己工作,然而,原来花颖对衣更月的工作以及衣更月对他的照顾感到开心吗?

就算不是所有的事。

只有一次也是。

「……哇!」

衣更月将浴巾干的部分滑过去,盖住花颖的脑袋。

衣更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现在,他一定露出了身为执事以来不曾出现过的表情。

小狗甩着尾巴,小鸟的影子掠过地面。

微风拂过花颖的头发。

主人的喷嚏让执事的脸变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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