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现在有被称为四大国的四个强国。
其中之一,就是在大陆中央拥有广大领土的法尔萨斯。
于黑暗时代建国的这个国家,或许是因为有著王剑阿卡西亚这样的象徵,抑或是由于七百年来维持著无可撼动的治世,给人一种武力之国的强烈印象。
这点就算是在和平时期也始终如一。在城里工作的人们,几乎是日复一日、毫不懈怠地训练著。
「……依旧如此勤奋呢。」
缇娜夏从城堡外墙的回廊,往下眺望著士兵们聚集之处。
那里有著一座空旷的广场,从刚才开始就在进行著模拟比试,想必这也是训练的一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其他士兵正围在一旁,观看著一对一的比试。
缇娜夏靠在石墙上,眺望著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管她这样看起来只是个美丽的少女,然而她其实是被誉为这块大陆上最强的魔女。
虽然这是从七十年前就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次入城时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分。
无论她本身为人如何,一般而言,魔女就是会遭到他人避忌的存在。大约三百年前,有个小国就因招惹魔女而在一夜之间灭亡。所以人们会畏惧她们也无可厚非。
提议要隐瞒真实身分的人是缇娜夏,不过奥斯卡也赞同这件事,因此她目前对外的身分是见习魔法师。
缇娜夏以纤白的手指梳理著乌黑发丝。为了瞒过其他魔法师的法眼,她在指头上戴了好几个封印魔力的封饰戒指,两耳上也戴著刻有魔法纹样的封饰。
「唔……」
一道强风冷不防地吹来,将沙尘吹进她的眼睛。缇娜夏泪眼汪汪地揉著双眸,此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原来您在这里啊。」
转头望去,出声向她搭话的人正是拉札尔。青年抱著书本,面带微笑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只是稍微在城里散步一下。」
「喔喔,从这里看得到训练场呢。」
拉札尔站到她的身旁后,也跟著俯视广场。缇娜夏指著正在比试的其中一人,说道:
「那个人一直连胜,相当强呢。」
「他是亚尔斯将军。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将军中是最有本事的。他上个月也率领小队,歼灭了一支武装强盗集团。」
据拉札尔所言,那名红发剑士似乎与奥斯卡年纪相仿。亚尔斯的右手往上一挥,与他对战的士兵手上的剑便飞到了半空中。显得十分瘦弱的那名士兵一脸疼痛地按住手腕,说著什么。
「虽然打输了,但也很有本事呢……那人是一般士兵吗?」
「她叫美蕾蒂娜,是亚尔斯将军的部下,不过应该就快拥有属于自己的部队了。」
「那真是厉害。」
缇娜夏定睛注视,打算仔细看看那名女性士兵。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只知道她有著一头鲜艳的金发,无法看出其他特徵。
法尔萨斯鲜少因为性别而限制职业,只要有实力并符合志向,任何人都能胜任所有职业。所以缇娜夏听到她是女性时,并没有显得多么诧异。只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身为女性又有本领的士兵依旧实属罕见。
「虽然她有些不通情面,但是个好人喔。」
拉札尔如此说道并露出笑容,压根儿没察觉自己才是最实在的好人。缇娜夏见状,跟著露出微笑。
「不过观看模拟比试有趣吗?我还以为魔法师对这种训练没有太大的兴致。」
「因为我以前曾练过剑术。刚好有时间,就来看看了……」
拉札尔闻言,一脸意外地朝她纤瘦的身躯瞥了一眼。
「您该不会……很强吧?」
「不,毕竟我没什么力气,剑术顶多算是普普通通吧。我想想……我应该能赢过刚才那位女性;至于那个将军嘛,唔──……应该没办法。我大概会输呢。」
拉札尔似乎无法摸清她随口所说的这段话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再次看向训练场,只见亚尔斯又开始与不同的士兵对决。那名士兵或许是心生恐惧,双腿发软,旁边围观的人群传来嘲笑的声音。拉札尔把手中的书重新拿好。
「不过,殿下比亚尔斯将军还强喔。」
「咦?」
听到缇娜夏发出惊愕的声音,拉札尔吃惊地转头看向她。
「您为什么那么惊讶?在我国没有人比殿下更强喔。更何况,殿下前阵子才在塔上……奇怪?」
拉札尔感到百思不解。他在魔女之塔确实经历过某些事,但他一旦开始回想,却发现自己丝毫记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缇娜夏一脸僵硬地抱著头。
「比那个将军还强啊……唔……真的吗?」
「是真的哦。当然,有一部分确实归功于天生的才能,不过那位大人虽然看起来那样,其实相当勤勉。他从以前就对一切事物充满积极的好学心,而且吸收速度也很快。」
「唔哇……」
「所以为什么您会做出那种反应呢?」
「不,没什么……」
缇娜夏露出嫌恶的表情,皱起眉头并环起双臂。
「我久违地想修行一下剑术了。」
「为什么呢……」
缇娜夏闭口不语,只是连连点头著。拉札尔对她这番奇怪的反应感到匪夷所思,但为了去书库只好先行离开。
当城墙上只留下自己一人后,缇娜夏坚定地喃喃自语:
「不愧是塔的达成者,这下子可不能大意呢。」
缇娜夏心想:若有万一,用实力让他一人屈服就好。这就是魔女的作风。
虽然她的心中这么盘算著……但一想到王剑的特殊性,缇娜夏便面有难色地叹了口气。
法尔萨斯是个全年气候温暖的国家,但一年之中,还是有较为炎热的夏季,以及稍微寒冷的冬季,分别占了两个月。如今正值初夏,最近将在城都举办大陆主神艾迪亚神的祭典。
在洋溢著庆典前夕氛围的某个夜晩,奥斯卡一边读著厚重的报告书,一边走在廊上。此时,他发现一名黑发少女正朝著自己迎面走来。
「这不是缇娜夏吗?」
「好久不见。」
缇娜夏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到奥斯卡面前。奥斯卡像在应付小孩那般,拍了拍身材娇小的少女的头。
「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见了吧。在城里待得如何?应该没有被欺负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大家对我善待有加,虽然多少有受到异样眼光看待就是了。」
「因为大家知道你来自那座塔吗?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就告诉我吧。」
「没有问题。」
缇娜夏似乎没有特别的目的地,于是她与奥斯卡同行,走在自己方才跑来的路上。
「那是工作吗?」
「嗯,像是外交关系与祭典的警备配置之类的。还没分配好,真让人伤脑筋呢。」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厚重的文件,露出苦笑。一旁的缇娜夏闻言,瞪大双眼道:
「你连这种事都要做?我还以为你在宫中应该更加懒散呢。」
「竟然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失礼的话……因为一直担任宰相的叔父在上个月突然过世,一时之间人手不足的缘故。不过这也无妨,毕竟是我总有一天得做的工作。」
「你意外地勤勉呢!」
「你啊……」
就在他们闲话家常的时候,两人来到了奥斯卡的房门前。由于这礼拜诸事繁忙,他将眼前这名守护者放著不管一段时日了,于是他开口询问道:
「你有时间吗?我想听你目前为止的报告。」
「这种讲法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专属间谍……目前在城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喔。」
「这样啊……其实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日常生活如何而已。」
打从初次见面时,他们的对话就总是牛头不对马嘴。进入房间后,魔女无可奈何地重新回答。
「我姑且很正常地在从事宫廷魔法师的工作。出勤之后上面会公布各式各样的委托,只要选喜欢的做就好。除此之外,还能自由去旁听课程或进行研究,挺快乐的。」
「毕竟对魔法师来说,研究也算是工作呢。」
国家在这方面应该分配了优渥的预算。相对地,宫廷魔法师要分工消化从城内外集合而来的工作。制作魔法药及魔法道具,也是宫廷魔法师的工作之一。
在宽敞的房间中,缇娜夏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抱著自己的膝盖。
「还有,因为祭典快到了,我也被分配到当天的工作。听说要负责照明。」
「负责照明?具体要做什么样的工作?」
奥斯卡一边看著手上关于祭典警备的文件,一边询问道。祭典当天会由士兵轮班负责警备工作,而将他们的配置统整好的报告书会先给将军过目,再经由宰相确认。但是目前宰相的职位空缺,所以是由奥斯卡负责最终确认。
缇娜夏在手里汇聚白光,展现给奥斯卡看。
「把像这样用魔法制作的光源,放几个在城堡的护
城河中,看起来就像是从水中放出光芒。实际做的话,应该会很漂亮吧?」
「喔喔,原来那是用魔法做的啊。我还以为是把油灯沉到河里呢。」
「用魔法更加简单嘛。」
缇娜夏在天花板附近迅速地倒过身子;奥斯卡傻眼地抬头看著她。
「你果然是个魔女啊。」
「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奥斯卡从未看过无须咏唱就能浮在空中的魔法师。飘浮魔法本身就颇具难度,再加上缇娜夏身上到处配戴著封印魔力的饰品,在这种状态下,她依旧能施展出如此高难度的魔法。这样厉害的魔女,真的有办法在城内顺利隐藏自己的本性吗?奥斯卡开始感到不安。
缇娜夏弹了个响指。光是这样,就点燃了隔著她一段距离的墙上烛台。
「只不过要维持光源,术者必须待在魔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才行。如果是一般魔法师,顶多只能隔著两、三间店的距离吧。」
「你的话,大概离多远也能维持光源?」
「嗯~不论去城都的哪里都行喔,就算戴著封饰也可以。我能趁机逛逛祭典呢!」
奥斯卡朝一脸开心地微笑的魔女瞥了一眼,没来由地想对她恶作剧一下。
「很好,我现在就去找魔法师长商量,请他帮你安排更麻烦的工作。」
「别──这──样──!我会哭喔!」
奥斯卡作势离开房间,缇娜夏连忙拚命拉住他的衣角。
「新人基本上不被信任,才不会安排那么重要的工作给我啦。」
「嗯,确实是这样呢。我是开玩笑的。」
尽管缇娜夏鼓起脸颊,奥斯卡却无视她在椅子上就座,再次开始确认文件。
「看你相当期待祭典呢。难道你之前没参加过吗?」
「这是第一次遇到祭典。我记得之前是在祭典过后才来到法尔萨斯。因为当时觉得『真是太可惜了~』,所以记忆犹新呢。」
「你可以在那之后过来玩啊?」
「因为我约定好,在雷格死前都不会再踏入法尔萨斯一步。」
缇娜夏再次浮到天花板附近,纯白衣服的下襬因灌满空气而膨胀。奥斯卡的目光从文件移开,抬头看向她。
「况且我没兴趣知道他为何而死,所以后来就把祭典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
她就像是个少女般莞尔一笑,但从那张表情中无法读出任何情绪。
浮在空中的魔女看起来无拘无束,恍若一条外表美丽却被独留于原地的鱼。
就在奥斯卡不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时,缇娜夏突然轻拍了一下手。
「对了,我有事找你。因为这件事太无关紧了,害我都忘了。」
「有事找我?是什么事无关紧要到让你忘记?」
「就是帮你施加守护这件事。」
「为我施加守护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因为你本身就够强了啊……」
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回答。
「算了,毕竟我们之间有契约,我会好好替你施加守护的。不过,祭典当天我会忙著到各处逛逛,所以请让我事先帮你施加防御用的魔法吧。」
「那叫偷懒好吗?」
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有没有干劲,肯定没有吧。话虽如此,奥斯卡本来就不是因为想要受到守护加持,才登上魔女之塔的。他将文件整理好后放在桌上,抬头看向魔女。
「那么,我该怎么做?」
「因为有点复杂,我已经先将术式编织好了。」
缇娜夏开心地降落到他的面前后,将皎洁的十指相扣,接著把双手的掌心面向他。她举起的手与奥斯卡之间,于空中浮现出以红色细线交织而成的五道圆环。圆环分解后复杂地交错在一起,最后形成了巨大的魔法纹样。
奥斯卡看著眼前惊人的光景,险些赞叹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接著,魔女的咏唱响彻整个房间。
「契约为永久。以三时与二世加以定义──」
一般而言,魔法师无须咏唱就能发动简单的魔法。
像是现在缇娜夏使用的飘浮魔法,就是一般来说需要咏唱的魔法。但她平常只要凭藉著意识或挥挥手就能行使这类魔法,因此奥斯卡是第一次听到她咏唱。
如此厉害的缇娜夏,这次也需要透过漫长的咏唱来施展魔法,可见她接下来要施加的术式有多么地强大。
「──从根源消去应当破碎的话语,形成之雨将丧失其意义……环尽数化为环归去……遵守吾之法则,视为所有出现之物。」
线条一边缓慢地回转,一边复杂地编织成纹样。咏唱结束的同时,纹样汇聚起来,并被奥斯卡的全身吸了进去。他惊讶地将双手手心朝上,却哪里都找不到红色纹样的痕迹。
「真是惊人啊。」
「嗯──这样就不要紧了。可以半永久性地发挥功能。」
缇娜夏吸了一口气,调整紧绷的呼吸。
「不论是魔法还是物理,只要是来自外部的攻击,几乎都能将其无效化。不过,这没办法抵挡毒或精神方面的攻击,请多加留意这点。还有,因为这个术式与我联系,一旦我死了就会失去效力。反过来说,只要不杀了我,其他人类就不可能破解。」
「这效果根本就近似犯规吧。」
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肯定有不少人渴望获得如此惊人的守护效果。
但是,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获得被施加这个法术的机会。奥斯卡著实感受到自己身边有魔女助阵一事,并为此不寒而栗。
然而,缇娜夏本人对他的感叹只是窃笑几声。她走回墙边,然后在长椅上坐下。
「你可是和魔女订下了契约喔。这点小事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算你说理所当然……其实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拒绝过这件事了吧!?」
「就算我本人不会死,但要是没有后代可是很伤脑筋的。」
听到奥斯卡这番再正确不过的言论,魔女露出一脸泄气的表情。想必缇娜夏也很明白这点,才会别开视线吧。她一边叹气,一边跷起纤细的腿。
「你说没有后代会很伤脑筋,难道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继承王家的血脉吗?我以为至少会有几个亲戚才对。」
「是有亲戚没错,但在这之中没有小孩。我四、五岁时,国家各地似乎接连发生了小孩子突然消失的事件。最后统计下来,消失的人有数十人之多。我有好几名堂弟就在那时下落不明,所以现在没有比我年轻的王家血脉。」
奥斯卡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他边喝水边看向魔女,发现她对这件事似乎感到相当震惊。明明才刚坐下,她却猛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那起事件的原因查明了吗?」
「不,依旧谜团重重。」
「沉默魔女是在那时间点的前后来的吗?」
「因为是在母亲病死之后……对方应该是在失踪事件平息之后前来的。」
奥斯卡试图将没有公开的纪录,与自己年幼时的记忆相互对照。
──此时,他的头部窜过一阵被刺伤般的疼痛。
月亮之下。
魔女的身影。
诅咒。
声音。
锐利的爪子。
遭到撕裂。
浑身是血的。
他的脑中闪过无法成形的景象,以及不成语句的词语。
然而,那些片段记忆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很快便消散了。奥斯卡摇著头,试图甩开残留在脑中、好似被荆棘刺著的异物感。
「怎么了?」
「不……没事。」
「应该是累了吧。你看起来就一脸没睡的样子。」
缇娜夏担心地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相当舒服,让他感觉肩膀也跟著放松力道。奥斯卡握住她那只小巧的手,笑著说道:
「我可是睡了三个小时喔。」
「那不叫有睡。」
她露出傻眼的表情,双手抓住奥斯卡的手臂,让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用力将他拉往寝室。以她纤细的手臂和轻盈的体重,应该不可能拉得动身材高大的奥斯卡,但或许是用了魔力进行干涉,奥斯卡轻易地被拖著走,最后不得不坐到床上。
「喂,我还得把这些文件整理好耶。」
奥斯卡一脸困扰地抬头望著魔女,但缇娜夏只是回以富有深意的微笑。
「稍微睡一下,反而会意外地早点结束工作喔。」
「不……」
「好啦,你想睡了。」
缇娜夏以白皙的指尖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奥斯卡心想她肯定对自己做了什么,同时瞬间沉入梦乡。
※
「小孩失踪,以及血脉断绝的诅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以强硬的手段让契约者入睡并躺在床上后,缇娜夏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虽说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但对她而言只是近期发生的事。
然而,因为她一直待在塔内,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件
。换句话说,法尔萨斯王家因为同时遇上这两个主因,才会面临绝后的危机。
若是其他王家,就能从血缘关系薄弱的远亲那里领养孩子,再立为新的国王候补。
唯独法尔萨斯王家无法这么做。因为象徵国家的王剑,要透过血脉才能传承下去。
「这个状况相当棘手呢……」
沉默魔女究竟是基于什么想法,才会施加这个诅咒呢?缇娜夏很在意,但对方不是那种询问后就愿意轻易告诉别人答案的家伙。要是真的想知道,恐怕得做好赌上自己或是对方性命的觉悟。若是做到那种地步,就超出了契约的范围。
所以她决定不深究过去发生的事,只处理眼下存在的问题。缇娜夏认为,自己至少拥有能办到这件事的力量。
她将契约者拿在手上的一叠文件抽出来,视线快速地扫过。看到文件上处处都有疑似奥斯卡标注的修正之处,她不禁露出微笑。
「看起来挺优秀的嘛,真不愧是勤勉的人。」
拥有漫长生命的魔女,目睹过许多为政者。奥斯卡与他们相较之下显得出色许多,是有可能成为名君的人才。话虽如此,奥斯卡的身上还残存著诅咒,他的将来可说是系在身为守护者的缇娜夏身上。缇娜夏趁他被施加魔法而沉沉睡去的期间,一边来回抚摸他的头,一边看著眼前的文件。
就这样将文件整理过一遍后,魔女无声无息地从房间消失了。
等到奥斯卡清醒后,魔女已经不在房内。
他望向时钟,发现顶多只过了一个钟头。但或许是因为睡得很熟,身心都感到相当舒畅。奥斯卡从床上坐起身,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经意地望向一旁的桌子,只见他不久前拿在手上的文件,被整齐地放在上面。
奥斯卡拿起那叠文件确认,才发现最上面多了一张新的纸。上头有著女孩子的字迹,漂亮地整理出应该要过目的部分以及其他要点。
「真是摸不透她。」
她明明过著隐居生活,却连办公能力也不在话下。
奥斯卡将其粗略地浏览过一遍后露出苦笑,然后拿著文件离开了房间。
※
城里的人们每天都为了准备祭典而忙得不可开交,转眼间就来到了祭典当天。
城都从一大清早就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听得见街头艺人所演奏的音乐。
石造建筑比邻而立,构成一幅雅致的街景。镶在看板上的有色玻璃在阳光反射下,有如彩虹般闪闪发光。在历史悠久的道路上来往的行人中,有许多来自异国的客人。平常就繁荣的法尔萨斯城都,因为祭典带来的热闹氛围,显得更加生气蓬勃。
今年是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六年,为第一百八十七次的艾迪亚祭典。
「真开心。」
缇娜夏将以小型陶器制成的猫举到眼睛上方。
由于有祭典,她一大早便独自在镇上闲逛。不论是摊贩还是旅行的音乐艺术家,都令她百看不厌。上次她来到如此多人的地方,究竟距今几十年了呢?缇娜夏将附赠的猫饰品,收进挂在腰间的小收纳包中。
尽管她想就这样一直玩到祭典结束,但身为一名宫廷魔法师,她必须完成职责才行。于是缇娜夏一发现太阳开始下山,便回到了自己负责的城堡护城河值勤。
城墙与护城河环绕著雪白壮丽的城堡。与平时不同,护城河前的道路上有著栉比鳞次的摊贩,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她穿过眼前的人群,站在护城河旁,举起白皙的手。
「点亮吧。」
她只用一句话就完成了咏唱。白色的光球从缇娜夏的手中生成,然后落入水里。
光球在昏暗的水中分成五颗,接著以相同间隔在护城河中散开。苍白色的光自水中传至水面,灯光摇曳,令来往的人群欢声雷动。
负责其他区域的魔法师,似乎恰巧在同一时间点灯,城墙在苍白色的薄暮之中显现出来。
缇娜夏望向旁边的区域,发现穿著魔法师长袍的人注意到自己,边挥手边朝这里走了过来。
「如何?你是新人对吧?光源弄得挺漂亮的呢。」
「托你的福,谢谢你的赞美。那个──」
「我叫戴米斯,请多指教。」
男子伸出右手,只见他的整条手臂都刺著黑色的魔法纹样。缇娜夏看到如此罕见的纹样,心头一惊,但表面上还是露出微笑,回握男子的手。
「我叫缇娜夏,请多多指教。」
「我会暂时待在这附近,有事的话就叫我一声。」
「好的。」
戴米斯向她展现出友好的态度,并就此离去。虽说这样一来就完成了照明的工作,但她还是必须值班到深夜。缇娜夏思考起该趁这段时间做什么才好,不经意地环视来往的人群──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有名不认识的男子轻声说道:
「──我劝你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咦?」
缇娜夏反射性地回头望去,但只看见祭典喧嚣的景色。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甚至不晓得究竟是不是在对自己说。此时,她发现一名旅人打扮的青年拉开距离,试图混进人群中让人难以辨别。青年身边带著一名银发少女,很快便消失在纷纭杂沓的人流中。
「魔法师?」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缇娜夏还是察觉方才擦身而过的青年,似乎隐蔽了自己的魔力。
缇娜夏以戴著封饰的手指抵著下巴,犹豫著是否要追上去盘问,但她马上摇了摇头。
「算了,毕竟这里是法尔萨斯嘛。」
今天是大陆第一的国家举办祭典的日子,就算有不平凡的人混进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其中最不平凡的魔女重新打起精神,为了去看看飘散出甜美香味的摊贩,离开了原地。
在充斥著国内外人士的祭典上,最受到重视的问题就是当天的警备。
首要之务当然是保护重要人士与重点地方。除此之外,还必须派人巡逻人山人海的街道。而负责巡视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当下的判断力以及注意力。正因如此,奥斯卡将这份工作安排给「擅长实战的人」。
在欢腾的氛围当中,一名佩剑的男子嘟囔道:
「祭典真棒啊。其实我挺想喝酒的。」
「我们还在工作。」
身材颀长的男子悠哉地走在人群中,身边跟著一名走路仪态端正的女子。两人散发的氛围截然不同,但都以洗练的动作避开来往行人,好似在人海中滑行般。
男子的腰间与女子的胸前皆别著徽章,代表他们隶属于王城,并昭示著两人的地位都在士兵长之上。男子留著一头红发,长相随和且稚气未脱,正是年纪轻轻就坐上将军位子的亚尔斯。他向走在身旁的青梅竹马问道:
「话说回来,殿下人在哪里?」
「城内,正在工作。」
女子依旧直视著前方,开口回应。她正是以女性身分当上武官,拥有小队指挥权的美蕾蒂娜。只看长相的话,她是个清秀的美人,但整齐地切齐肩膀的金发,昭示著她是一名武人的事实。
「今年没有来自国外的访客,所以几乎不需保护要人,只要好好巡逻就行……懂了吗?」
听到这句话,不时瞄著盐烤猪肉的亚尔斯耸了耸肩。虽然美蕾蒂娜是和他一起在市井长大的好友,但或许是因为天生个性不同,亚尔斯经常受她教训。
不过,若是把对象限定在城内,奥斯卡的行为反而比他更有问题。因为这名王太子不仅喜欢单独行动,还是个动不动就偷溜出城的惯犯。就算美蕾蒂娜说他现在人在城内,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一直乖乖地待著。
「话说,现在有谁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说身边不需要警备。真希望他能更信任我们一点……」
「与其安排护卫,我认为比较需要有人负责在一旁监视殿下……不过这话说得没错,殿下身边或许真的不需要警备,毕竟他更加厉害啊。」
亚尔斯耸了耸肩,接著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啊啊,美蕾蒂娜,你是自己想去保护殿下吧?」
「才不是那样。」
美蕾蒂娜闻言,鼓起了脸颊。亚尔斯看著她的侧脸,感觉自己的青梅竹马从少女时期就没有任何改变。他知道美蕾蒂娜对身为主人的王太子,抱有近似憧憬的感情。
明亮的夜空中,逐渐看得见星辰。两人走过大道,来到了城堡的护城河旁。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划破喧嚣的惨叫声。
听见这声女性的尖锐叫声,两人立刻飞奔而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双手抓著护城河的边缘,探头望著水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掉下去了吗!」
女子面色铁青地看向亚尔斯,一脸茫然地点头。
「亚尔斯!」
美蕾蒂娜抓住他的衣领,帮他迅速脱下上衣。亚尔斯将长剑连同剑带取下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护城河中。
虽说有祭典用的光源,但水中依旧一片昏暗。亚尔斯定睛凝神,潜至水底。
护城河的深度约等同四个大人的身高。水没有流动,能见度却相对较低。泥巴在光的照射下蠢动著,模糊了视野。亚尔斯环视著朦胧不清的水底,内心焦躁不已。正当他打算浮上水面换气之际──原本散发著昏暗光线的光球,光量陡增。
光源所及的范围在转眼间扩大,侵蚀周遭的黑暗,将水中照亮得犹如白昼。
亚尔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同时不忘环顾四周。紧接著,他发现稍远处漂著一名大约两岁的男童。他抱住失去意识的男孩后,便开始踢水游回上方。他将头露出水面,呼吸一口气,周围的人们顿时欢声雷动。
「美蕾蒂娜,拜托你了。」
亚尔斯将怀中的小孩举高,美蕾蒂娜随即接过去,开始照料溺水的孩童。然后,她向一脸苍白的孩童母亲说道:
「不要紧,还有脉膊,他似乎几乎没喝到水。」
「谢、谢谢你们!」
男孩的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向两人道谢,抱紧小孩的身体。为了以防万一,这对母子在赶到现场的医师陪同下前往诊疗所。
亚尔斯目送著他们离去的背影,同时将湿透的衣服下襬拧乾。
「哎呀──……幸好我没喝酒呢……」
「那是当然的。」
「水面下的视野挺糟糕的,害我都慌了呢。啊,话说回来……是哪个魔法师制作这边的光源?」
「──是我。都怪我不小心,非常抱歉。」
亚尔斯刻意提高音量询问后,一只白皙的手从人群中举起。亚尔斯看到走上前来的缇娜夏后,一瞬间有些出神。他用手拨弄著濡湿的头发,说道: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幸好有你帮忙增强光源,谢啦。」
缇娜夏默默低头致意。亚尔斯隔著她的头望向对面,发现负责隔壁区域、身穿长袍的魔法师似乎注意到这场骚动,举起刺有纹样的手回应他的视线。
周遭的人群开始散去后,美蕾蒂娜将方才保管的剑带交还给亚尔斯。
「总之,你先换衣服吧。」
「嗯……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朝著值班室走去。走到距离护城河有好一段路的地方后,亚尔斯总算出声说道:
「吓我一跳!那个美少女是谁啊?城里以前有那种人吗……?」
「好像是之前待在魔女之塔的魔法师,是殿下带回来的。」
美蕾蒂娜像是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语般,轻声说道。
「喔、喔喔!我有听说这件事。原来如此,难怪啊。」
「什么难怪啊?」
亚尔斯摇了摇头,甩掉头发上的水滴。水花溅到了站在一旁的美蕾蒂娜身上,她一脸没好气地皱起眉头。
「没什么。我原本认为殿下并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听说那件事时感到挺意外的……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就在所难免啦。」
「什么在所难免啊!」
「嫉妒是很丑陋的喔,美蕾蒂娜。」
美蕾蒂娜随即从后面狠狠地朝亚尔斯的背部揍了一拳。
※
祭典持续到深夜。缇娜夏飘在城堡上空,眺望著眼下的城镇。
城镇充满五颜六色的亮光,宛如铺了块黑布的珠宝盒。缇娜夏身穿一袭黑色洋装,裙襬随风飘逸。她对著手中的纸鸟吹了口气,白色的羽翼随即微微颤动。那是缇娜夏从摊贩买来的装饰品。
「缇娜夏!」
从下方传来呼喊她的声音,喊她的人正是契约者。魔女发现他站在回廊上后,便缓缓下降。
「你的视力真好呢。」
「你的身边会隐约发出亮光,看得很清楚。」
「咦?什么亮光?」
虽说缇娜夏没有施加魔法迷彩,但她为了不轻易被下方的人发现,还特地穿上黑色的衣服。见缇娜夏一脸困惑地看著自己的身体,奥斯卡笑了出来。
「你之前明明那么期待,不去看祭典好吗?」
「我已经看过了,而且有好好维持照明。为了不让人掉进护城河,我还顺便用空气做了一道墙。」
「什么?」
在护城河发生的落水事件,似乎还没传到奥斯卡那里。他随意地向魔女招了招手。
「我这边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要不要一起去玩啊?我带你参观镇上。」
「你该不会打算溜出城堡吧?不行哦,你之前是为了什么才事前订定警备计画的?」
「我每年都会偷溜出去,不要紧的啦。」
「唔哇……」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个性,奥斯卡才会只凭两个人就闯进魔女之塔。
缇娜夏无声无息地降落到他的旁边后,再次对纸鸟吹气。看到魔女玩著在法尔萨斯不算稀奇的玩具,奥斯卡饶富兴致地问道:
「你怎么拿著那个?」
「我看小孩子们人手一只,好奇之下就买了。挺有趣的。」
缇娜夏说著,便将嘴巴靠上纸鸟。突然间,白鸟就好似获得生命般用力展翅,飞向夜空之中。魔女的视线追著白鸟远去的身影,眯起眼睛凝望著呈现在眼前广阔的景色。
「这座城镇非常漂亮哦。所有光的底下都有人,真是难以置信的光景。」
缇娜夏面露温和的浅笑。奥斯卡见状,轻抚著她的头。
「你觉得离开那座塔是值得的吗?」
「嗯。」
「那就好。」
从奥斯卡的口气听来,彷佛他才是照顾自己的一方。缇娜夏窃笑几声,打算再度浮上天空。
然而,她的手忽然被奥斯卡抓住,整个人被迫降下。
「等、你做什……!」
缇娜夏正要开口抱怨时,视线越过奥斯卡的肩膀,发现拉札尔正从对面跑过来。
「殿下!不好了!」
见拉札尔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两人不解地面面相觑。青年冲过来后才发现缇娜夏也在,立即惊讶地说道:
「缇娜夏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大家现在都在找您!」
「咦?」
缇娜夏听到后一脸尴尬,奥斯卡见状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
「因为你在玩嘛,肯定是要说教了。」
「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了!有人被杀了!」
「咦?」
听到拉札尔这句话,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诧异的声音。
※
拉札尔带他们前往的地方,是镇上平常几乎不会有人通行的小巷。
奥斯卡看到士兵与魔法师们齐聚在阴暗的尽头处,出声问道:
「可以看尸体吗?」
「殿下……在这边。」
宫廷魔法师长克姆从人群中走出,向奥斯卡招了招手,然后拿起披在地面的一块黑布──残留在那里的不是完整的人类遗体,而是焦黑的肉块。
「呜……」
以拉札尔为首,看到遗体的人都摀住嘴巴、退向后方。然而,奥斯卡一脸平静,缇娜夏则是眯起眼睛,观察起曾是人类的那个物体。接著,奥斯卡开口询问在场的人。
「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魔法师戴米斯。现场有发现烧剩的饰品。」
「啊!」
缇娜夏这么一喊,周围的视线顿时聚集在她身上。奥斯卡低头看向一脸复杂的她。
「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是今天负责我隔壁区域的人,有跟我打过招呼。」
「没错,所以我们才在找你,缇娜夏小姐。从戴米斯的光球消失,直到发现尸体的这三十分钟,尽管你的光球依旧发出亮光,但身为术者的你并没有待在护城河前……请问那时你人在哪里?」
在祭典即将结束的城镇中,克姆的声音宏亮地响起。
戴米斯的光球消失的时间,是在小孩从护城河被救起来不久之后。
他的恋人正好在那时来到护城河,却发现他人不在现场。由于当时值班时间尚未结束,所以她以为自己的恋人就待在附近。然而,女子始终寻不著他的踪影,过了三十分钟后,才在距离护城河有段距离的小巷中发现了恋人的尸体。
「感觉我相当可疑呢。」
「应该算头号嫌犯吧?」
奥斯卡与缇娜夏意见一致,语气却缺乏紧张感。他们交头接耳地说著悄悄话,跟在其他将军与魔法师的后面,一同前往谒见厅。
「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只要表明你的真实身分就好了吧?」
「这么做的话,感觉我会遭受比犯人更糟糕的对待耶……」
「不要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就算缇娜夏的真实身分是魔女,仍旧不改奥斯卡主动请求并将她带回城里的事实。他不打算让缇娜夏蒙受不白之冤;而且就他的观察,以缇娜夏的个性不会做出害人的举动。她光是一个纸工艺就能那么开心,简直与单纯的少女别无二致。至少在奥斯卡眼里,缇娜夏是这样的人。
为了让她安心,奥斯卡轻抚著娇小魔女的头。被以这种对待小孩的方式安抚,缇娜夏不禁向奥斯卡投以抗议的目光,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走过漫长的走廊后,抵
达谒见大厅。将军与魔法师们纷纷低头走进厅内,然后在王座前面分成左右两边并排而立。缇娜夏站在中央,奥斯卡则是站到了王座旁边。
此时,国王走进厅内。他的外貌看起来才五十岁出头,以一国之主来说相对年轻。虽然长相与奥斯卡相像,但他散发著柔和的氛围,眼神也十分温柔,令缇娜夏想起从前的契约者。
「你就是吾儿带来的魔法师吗?」
国王目不转睛地盯著缇娜夏;她则丝毫不显畏惧地正视这道视线。
「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疑问让奥斯卡与缇娜夏心头一惊,但两人都面不改色。苍月魔女自从在七十年前离开法尔萨斯后,便再也没有于这个国家现身。然而,国王或许曾听说过,将从前的国王视为契约者、立于战线的那名魔女的事迹。
但是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缇娜夏露出动人的微笑,回应国王:
「不,这次是初次见面。我名叫缇娜夏。」
她将单脚向后,深深屈膝行了一礼。那流畅的动作自然地吸引了在场的众人。国王闻言,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但还是依序扫视站在左右两侧的众人后,再次望向缇娜夏并开口道:
「听说有一名魔法师遭到杀害,你跟这件事有关吗?」
「不,我对此事毫不知情。」
她意志坚定地立刻回答。现场充斥著不知是谁发出的叹息声,议论纷纷。
国王抬头看著站在身旁的奥斯卡。
「交给你处理。选择适任者收拾这个局面。」
「知道了。」
国王离席后,从大厅深处的门扉离去。所有人对著他的背影,深深鞠躬、目送国王。
奥斯卡与文官们为了处理祭典的收尾工作而离开。与此同时,以亚尔斯为首,负责应对此次事件的成员则聚集到了另一个房间。众人围著桌子讨论,依序确认尸体的状况以及时间顺序。
缇娜夏待在他们的中央,面无惧色地保持著一贯的态度,静静听著众人追问她的话语。
「最可疑的地方,就是她当时人不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吧?」
「这段时间她到底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归根究柢,她的魔法水准真的足以胜任宫廷魔法师一职吗?光源该不会是来自于油灯之类的吧?」
「啊,那确实是魔法的光,我亲眼看到了。」
亚尔斯举起手,这么说道:
「光源曾突然变亮。而且我近距离看过,那无庸置疑是魔法光球。」
在场众人第一次听到有人替缇娜夏说话,不禁一时语塞。此时,美蕾蒂娜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接著说道:
「而且在那个小孩溺水的时候,戴米斯还在现场,对吧?」
「啊,这么说来我的确有看到他。虽然被长袍的兜帽挡住,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他当时有举手向我打招呼。我清楚看到那条手臂上刺著黑色的魔法纹样。」
「可、可是……既然她确实有用魔法维持光源,为什么人不在附近?这才是问题所在吧?说不定她是和其他魔法师调换了。」
缇娜夏抱持著事不关己的心态,聆听众人讨论的内容。接著,她忽然想起在人群中发生的事。
『我劝你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假如那句忠告是对著她说的,如今事情的确演变成那人所说的状况了。搞不好那名魔法师早就知道,戴米斯会在祭典上惨遭杀害。
怀疑的视线集中在沉思的缇娜夏身上。然而就在此时,魔法师长克姆开口了。
「这样太早下定论了。她是高塔出身的魔法师。就算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技术也很正常。」
即将迈入高龄的魔法师长,一边摸著剃光而肤色黝黑的头顶,一边望著缇娜夏。
「况且,要做到突然增加光球的亮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种光球原本就是为了能长时间维持明亮所做,我想在场的人之中,大概没几个人能调整光源以应付这类突发状况吧。她只不过是能在远距离维持光球,还不至于为此感到惊讶。」
缇娜夏对他懂得变通的想法感到有些佩服。不愧是在法尔萨斯这好几十年来,地位都屹立不摇的魔法师。缇娜夏待在塔中的时候,偶尔会从使魔那里听闻一些消息,世人似乎对他的实力与判断力都有著高度赞赏。
与此同时,缇娜夏开始思考著,要让众人见识自己的实力到什么程度。
此时,入口大门打开,奥斯卡走进室内。
「如何了?」
「现在正打算询问她详细经过……」
「你当时到底在哪!又在做什么!」
刚才被制止的魔法师打断克姆的话,逼问缇娜夏。
然而──暗色的眼瞳朝那名魔法师瞥了一眼。令人感到深不可测的双眸,让男子吓得全身僵硬。
奥斯卡不假思索地替她回答道:
「她和我在一起,拉札尔也有看见。」
听到这个事实,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克姆瞪大双眼;美蕾蒂娜一瞬间绷紧了表情。亚尔斯察觉到青梅竹马的反应,耸了耸肩。
尽管如此,引起这阵风波的始作俑者,却对臣下们的震惊不以为意,环视著众人道:
「别固执在错误的答案上浪费时间。犯人不是这家伙,我可以保证……缇娜夏!」
「啊,是。」
缇娜夏苦笑著站起身,将双手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确实如克姆大人所说,我会使用种类有些特殊的魔法。我挺擅长光球之类的精灵系魔法……所以能办到这种事。」
她的手中浮现出光球。光球先是浮到天花板附近,再滑行般地往窗外移动,然后穿过缝隙朝夜空的另一端飞去。光球愈飞愈远、在众人眼中不断变小,飞到几乎看不见的遥远上空。然而在这过程中,光球都没有丧失亮度。在场的人见状,口中都不禁流泄出长短不一的叹息。
「擅自离开岗位是我太过轻率了。我明白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不在场的我会遭到误解也在所难免。真的很抱歉。」
见她深深低头道歉,众人纷纷尴尬地面面相觑。
奥斯卡在现场气氛平静后,指名在场的人中唯一一脸泰然自若的亚尔斯。
「亚尔斯,由你调查这次的事件。美蕾蒂娜,你负责从旁协助。」
听到这道命令,两人望向彼此,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
受命调查此事的亚尔斯与美蕾蒂娜,于午夜过后走在人群减少的街道上,打算再次查看现场。美蕾蒂娜转头望向夜幕下的城堡。
「她真的不是犯人吗?况且,她若能维持光球的亮度,离开自己的岗位,反而更加可疑不是吗?」
「美蕾蒂娜,你该不会认为殿下在包庇她吧?」
就算撇除私人情感,会这么怀疑也无可厚非。但亚尔斯轻轻摇头,否定道:
「虽然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这么想。既然拉札尔也出面说话了,她当时和殿下待在一起的事应该是真的。而且啊……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啦。不过我认为她应该是──更加可怕的人。」
听到这句偏离主题的话,美蕾蒂娜本打算一笑置之,但她发现亚尔斯的表情相当严肃。于是她窥视著亚尔斯的脸,问道:
「怎么了?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你想想,刚才打算逼问她的那名魔法师,不是突然僵住了吗?」
「咦?有这回事吗?」
青梅竹马诧异地回问。她似乎没有看到当时缇娜夏的模样,想必其他人也没注意到吧。那种如坐针毡的压迫感,以及那对如暗夜般幽深的漆黑瞳孔,不可能是亚尔斯的错觉。如果她有心杀人,恐怕不论地点与对象,她都能更加不留痕迹、或是根本毫不掩饰地执行吧。那个女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亚尔斯不禁陷入沉思。紧接著,他察觉道路前方站著一名魔法师,于是抬起了头。身形矮小的魔法师向两人鞠躬致意。
「久候多时了。」
他是负责检验尸体的魔法师,名叫卡普。直到不久前,他都与克姆一起验尸。卡普与两人并肩走著,同时说明检验结果。
「死因似乎是毒杀。巷子里还残留著些许没烧乾净的呕吐物,从那里面验出了有毒物质。那是古代魔法药的一种,名叫立马斯。立马斯是无臭无味的液体,一旦服用便会引发呕吐、全身充血、流鼻血等中毒症状。症状出现后,只要几分钟就会致死。」
「是容易取得的毒药吗?」
「只要有相关知识就能制作。去找的话或许有人贩卖,但在法尔萨斯应该没人这么做。」
「那换个说法吧,如果是我们的魔法师,任谁都做得出这种毒药吗?」
「以技术上来说,大约有五成的人做得出来。魔法药是我的专业领域,但我若想杀害某人,不会选择制作立马斯。因为这是以前的魔法药,程序与材料的取得都很麻烦,制作时使用的魔法构成还深受精灵
魔法影响……简而言之,比起立马斯,现在有更容易制作的毒药。」
「原来如此。」
亚尔斯用指头按了按紧皱的眉间,向卡普问道:
「那么,关于受害者遭到分尸并焚烧的部分呢?」
「受害者是在死后一段时间才遭到分尸,之所以没有大量出血也是这个原因。犯人将其头部、双手及双脚砍下后,再将躯体切成两半。每个部位似乎都是用斧头之类的武器,以挥落的方式砍断。有的只砍一刀,有的砍了好几刀,最后才进行焚尸。应该是先淋上油后再点火。」
「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案发现场的巷弄中只见几名警备兵驻守,但仍能听到附近乘风传来笑声与弦音。尽管如此,从外面的道路看过来,关键的杀害现场刚好位于视线死角,而且是条死路。左右两旁的建筑都没在面向这里的墙壁设下窗户,让人有种隔绝了祭典气氛的感觉。亚尔斯望向烧焦的地面,一股静寂的死味随即飘散过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们的魔法师,他是在找戴米斯时发现的。戴米斯的恋人也有看到尸体,当时似乎陷入半发疯的状态,目前暂时将她安置在城里休息。」
「看到那种遗体,会发疯也很正常……」
美蕾蒂娜彷佛感受到一股寒气,用双手抱紧自己的身躯。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看,才发现青梅竹马不知不觉间已不在旁边。亚尔斯从现场稍微往回走,朝道路的方向望去。
「亚尔斯?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护城河里也该稍微看一下。不过天色暗了,明天再说吧。明天看过护城河、询问事情经过后,再去向殿下报告。」
「咦?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不,完全想不到。」
其余两人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傻眼。亚尔斯没有理会,而是抬头仰望满天星斗的夜空。
「我打个比方,你们认为犯人为什么要把尸体分尸,甚至将其烧毁?」
「为了进行某种仪式?」
「是基于怨恨吗?」
美蕾蒂娜与卡普闻言,几乎在同一时间说出不同的答案。亚尔斯摇了摇头,说道:
「我怀疑对方的目的是『顶替』,或是『方便处理』……总之,今天先回去吧。我想喝个酒,睡一觉了。」
亚尔斯一边搔著脖子,一边大步往前走去。
美蕾蒂娜连忙跟了上去。与此同时,她询问走在一旁的卡普。
「话说回来,遭到杀害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你说戴米斯吗?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很精明能干的人。不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俐落,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再加上他和蔼可亲又会照顾人,应该不会无故遭人怨恨。」
「换句话说,很难从动机推敲出犯人是谁呢。」
走在前头的亚尔斯喃喃说出这句感想。美蕾蒂娜则进一步提问,像是要补充青梅竹马的想法般。
「除了人品之外,其他方面如何呢?例如利害关系之类的。」
「若限定在城内的话,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因为他的死而获利。基本上每个宫廷魔法师都在做不同的研究……不会为了出人头地而有纷争呢。」
即便同样在城里工作,以集团行动为主的士兵,与以个人行动为主的魔法师,从风气上就截然不同。
「戴米斯的研究内容是?」
「魔法湖与精灵魔法。魔法湖这方面,他是负责研究位于旧杜尔札领地的魔法湖。」
「魔法湖是什么?是以魔法生成的湖泊吗?」
「虽然称之为湖,但里面并没有水。魔法湖只不过是指称魔力停滞于地底、且浓度颇高之处,大陆上有好几处这样的地方。在这之中,戴米斯负责调查的是位于杜尔札──也就是七十年前那起战争的舞台──的魔法湖。他每个月都会出城去那里一趟。」
「七十年前的战争是指那个吧?就是魔兽与魔女战斗的那场战争。」
对于法尔萨斯的人而言,七十年前与邻国杜尔札的战役,是无法忘怀的一段历史。
杜尔札于某天展开侵略行动,运用一批魔法师,让当时法尔萨斯的军队陷入苦战。法尔萨斯在那次猛攻前,一度让敌军侵略到国土深处。
其中最为棘手的,就是被称为『魔兽』的巨大魔法兵器。突然出现在战线上的这个生物,以压倒性的破坏力蹂躏法尔萨斯军。据说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无论是将领还是魔法师都束手无策,所有人深陷于绝望之中。
然而,当时的国王雷基乌斯,在那场战争中派出了被誉为最强魔女的人。
她遵从契约者的愿望,击退了凶狠的魔法兵器,让法尔萨斯得以战胜。尽管如此,人民在这场战役中受到莫大的损害,耗费三十年才成功复兴王国。另一方面,败北的杜尔札后来由于政情不稳而急遽衰退,如今已分裂成四个小国。
听到历史上有名的魔法兵器,亚尔斯眉头深锁。
「我听说那头魔兽还没死吧?去那种地方,不是挺危险的吗?」
「所以他才会过去啊。万一魔兽的封印有解开的迹象,势必会对魔法湖产生影响。」
「唔──……牵扯到这件事的话规模就太大了。完全猜不到犯人是谁。」
「你刚才不是讲得好像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我只是觉得可疑。况且我搞懂的只有手法,对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
亚尔斯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对此束手无策的模样。美蕾蒂娜傻眼地叹了口气后,重新打起精神,转头望向卡普。
「那么,关于他另一项研究内容──精灵魔法方面呢?他是精灵术士吗?」
「不是。精灵术士非常罕见,而且相当封闭。宫廷魔法师里虽然有几个人能使用精灵魔法,但没有纯粹的精灵术士。」
「是这样吗?纯粹的精灵术士有哪里不同?」
「魔法的威力截然不同。精灵术士擅长操作自然物,要是有一个小队的人数,甚至能和一国开战。」
「哇,那也太强了吧。」
「相对地,他们几乎不会公然现身于历史上。毕竟精灵术士除了需要有天生的资质,还得具备纯洁这个条件。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失去那股力量。所以他们才会人数稀少且封闭,不太与外人扯上关系,过著自己的生活。戴米斯似乎尝试过解析那套精灵魔法,他刺在身上的纹样就属于精灵魔法一类。」
「啊──那个啊。他对研究真热忱呢。」
亚尔斯想起那只刺满手臂的黑色纹样。他们聊著聊著,就来到了城门前。
「总之,明天先去向殿下报告吧,借助一下他的智慧。」
亚尔斯这么说后,三人便就地解散了。
※
执勤室中弥漫著茶的芬芳香味。泡这杯茶的,正是身为王太子守护者的魔女。缇娜夏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低喃道:
「离开塔后,马上就被人冠上杀人罪嫌……每次来地上都不会有好事呢……」
「既然不是你做的,大可抬头挺胸。要是有人敢说三道四,就交给我处理。」
「这样会害你的风评变差喔。」
就算贵为王太子,若行事过于蛮横,仍旧会招来反弹。与其那样,不如窜改所有相关人士的记忆还比较省事──缇娜夏正烦恼著要不要这么做。另一方面,由于祭典的善后处理堆积如山,契约者正忙著办理与杀人事件无关的工作。魔女收好茶具,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跷起腿。
「总之,我的事情可以自己设法解决。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会自行处理好的。」
「要是交给你处理,感觉会把事情搞得很夸张。像是窜改所有人的记忆之类的。」
「别读我的心啊!」
「原来你真的办得到那种事啊……」
奥斯卡露出傻眼的表情,但那确实是最后的手段。他向无言以对的魔女露出苦笑。
「总之,你先等我这边设法处理吧。身为契约者,我必须负起这点程度的责任才行。」
「说什么责任?反正我只会在这座城里待一年,就算搞臭名声,我也不在意。」
「别说那种话,你可是将来的王妃喔。」
「才不是!别擅自创造未来!」
被对方打从心底否定,奥斯卡反而开心地笑了出来。魔女则是对这样的契约者翻起白眼。
「更何况,你对这件事有多认真?如果只是打算开我玩笑的话,这样很累人的,请你别再这么说了。」
「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你放心吧。虽说你是魔女,但个性挺正经的,而且跟你在一起感觉一辈子都不会无聊,这样正好。」
「居然因为这种理由……」
虽说被人投以爱慕或崇拜的眼神,会令她感到困扰;但对方只以「感觉很有趣」为由向自己求婚,也令她十分伤脑筋。不如说,想不到该怎么拒绝这种理由,更让她感到痛苦。见魔女抱头苦恼著,奥斯卡将笔尖朝向她。
「先不提这个。你对这起事件的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吗?」
「嗯──
……有几个令我在意的地方,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要是我亲自调查,又反而显得可疑。」
真要说的话,现在缇娜夏在意的是当时混在人群中给她忠告的那人。假如那名男子与事件有关,说不定已经逃出城都了。缇娜夏不禁后悔自己当时没跟踪对方。
奥斯卡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笑著说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已经派出有办法处理的成员了。」
「交给武官解谜,你真是过分啊。」
不知是否听到她这句话,此时执勤室的门恰好传来敲门声。房内的两人对望一眼后,缇娜夏挥了一下右手,身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大概是不想面对惹人厌烦的探询,施加了隐形的魔法吧。见她在一瞬间就施展出这样的魔法,奥斯卡由衷感到佩服。
亚尔斯进入室内后,便站在办公桌前开始报告调查的概要。奥斯卡听完报告后,轻笑著向眼前的部下问道:
「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已大致摸透犯案手法,但对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
听到这句乾脆的回应,奥斯卡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那么,让我听听看犯人的手法吧。啊,等全员集合后再说好了,我想看大家的反应。」
「明白了。」
亚尔斯离开执勤室后,奥斯卡对著无人的房间出声。
「听说是这样。你也来吧,缇娜夏。」
尽管没有回应,但奥斯卡感觉得到身旁有人叹了口气,不禁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出来。
相关人士被召集至魔法实习用的演习室。
房内聚集了与受害者关系亲密、或是与之有间接关系的人。
话虽如此,戴米斯并无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王城以外的相关人士只有他的恋人。
奥斯卡坐在房间的最深处,其他人则围成圆状坐著。缇娜夏在圆圈之外,于奥斯卡身后靠墙站著;她的对面则坐著戴米斯的恋人──芙菈。
主持这个场合的奥斯卡环视众人后,开口道:
「看来所有人都到齐了。让我们来听听亚尔斯将军的调查结果以及推论吧。」
奥斯卡只说了这句话,便将主导权交给了在左侧待命的亚尔斯。亚尔斯踏出一步,走进圆的内侧。
「首先,我们先确认当天的事情经过。戴米斯在护城河生成光球后,与缇娜夏小姐对话。在那之后不久,缇娜夏小姐负责的区域发生孩童溺水事件,造成骚动。当时有目击者看到他在现场,而我就是那名目击者。我确实看见一名魔法师在稍远处举起手,向我打招呼。」
亚尔斯举起自己的右手,重现当时的情景。
「接下来,坐在那边的小姐……芙菈小姐前来探望,却发现戴米斯不在岗位。于是她向周遭的魔法师询问,其他人才发现戴米斯不见了。就在这时,戴米斯负责区域的光球刚好消失。之后透过搜索,发现了戴米斯的遗体。以结果来说,他是从光球消失直到发现遗体为止、约莫三十分钟的期间,在某处遭到杀害。所以我们怀疑,当时不在场的缇娜夏小姐涉嫌杀人。然而,要在短短三十分钟内杀人并焚烧遗体,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亚尔斯对卡普使了个眼色。卡普收到暗示后,移动到了隔壁房间。
「所以我今天潜进了戴米斯负责的护城河区域。没想到我会连续两天潜进护城河里啊……不管怎样,我在那里找到了这个。」
卡普回到房间,手上提著一盏再平凡不过的油灯。唯一不同的是,有颗大玻璃球被封在里面。
「有六个与这盏灯一模一样的东西,以相同间隔沉在河里。魔法似乎能操作玻璃的构成,这想必是以此制作的吧。遭到密封的玻璃球别说是水了,连火种都放不进去。不过,透过魔法的话,应该有办法从外部点火才对。我说得没错吧?克姆大人。」
「……是的。」
「从内部空气量与蜡油来看,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火就会自然熄灭。我们收到的情报中,并没有提到戴米斯的光球曾一度熄灭后又点亮,想必他的光球打从一开始就是这种玻璃球。听说他曾对缇娜夏小姐说过『会暂时待在这附近』,表示本该一直留守岗位的他,打算过一会儿就离开现场。因此当时没有用魔法维持光源的人并不是缇娜夏小姐,而是戴米斯。」
与会人士不成声的呼吸声,使现场的气氛为之摇曳。奥斯卡跷著腿,若无其事地听著亚尔斯的解说,暗中观察著所有人的反应。缇娜夏则是阖上眼帘,静静地听著这番话。
「由此可知,就算光亮著,也无法证明戴米斯当时还活著。那么,犯人究竟是何时杀害他的呢……接下来,我想提出一个推论。」
亚尔斯一度闭上眼睛,整理好脑内的想法后,才开始说道:
「犯人恐怕之前就与戴米斯约好要碰面了。他们两人事先准备好油灯,并将之沉进河里。然后,戴米斯将油灯一一点火,做好伪装后便为了与犯人碰面而离开现场。所以,他后来才会在巷弄遭到毒杀──他遭到杀害的时候,应该离蜡烛的光源消失还有一段相当充裕的时间。不过,在这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插曲──就是孩童溺水所引起的骚动。」
他望向美蕾蒂娜;美蕾蒂娜则以呆愣的眼神回望他。
「我们这么假设如何?假如当时戴米斯已经死了。只要从案发现场转个弯,就能隔著建筑物观察护城河那里的状况。犯人应该是考量到这点,才选择在那里行凶的……犯人注意到那起骚动后,恐怕相当著急。毕竟有人潜到河里的话,就会发现光球并不是靠魔法维持亮度。就算没人察觉光球有问题,这场骚动说不定会让人注意到戴米斯不在现场。于是犯人在慌张之下,穿上了戴米斯的长袍,回到护城河附近。犯人确认我潜下去的地方并非戴米斯所负责的区域后,便假扮成戴米斯向我打招呼,将这个危机漂亮地化为转机。」
「不,先等一下。」
克姆举手打断了这番推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因为对象是亚尔斯将军,犯人才得以顺利地瞒天过海。不过犯人举手了对吧?若是魔法师,应该会从纹样发现那人不是戴米斯。难道犯人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假装戴米斯在场吗?」
「所以──犯人举的是戴米斯的手。尸体不是被解体了吗?除了手臂以外,其他部位没办法藏在长袍底下带著走,因此犯人才只拿走了手臂。」
听到亚尔斯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犯人的大胆行径与合理的行凶手法,震撼了在场的众人。美蕾蒂娜瞪大绿色的双眼,轻启的嘴唇流泄出不成语句的叹息。
「犯人在那之后回到杀人现场,为了不让受害者的手臂被砍下一事曝光,于是顺便解体了其他部位。然后,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尸体后,从血液乾掉的程度推测出杀人时间,又或是为了让人无法判断出毒物的成分,犯人才将油淋在遗体上,并将之烧毁。」
亚尔斯略带冰冷的眼神落在地上,继续说下去。
「这么一来,我们必须以截然不同的角度锁定犯人。犯人是与戴米斯亲近、在光源消失前的这段期间不在场的人。并且在光源消失后,犯人恐怕还刻意强调自己人在哪里。据我推断,犯人应该是这样的人。我的调查与想法到此告一段落。」
亚尔斯转过身子,朝奥斯卡行了一礼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现场弥漫著一股互相试探彼此的沉重气氛。此时,奥斯卡开口说道:
「辛苦了。那么各位,你们有任何头绪吗?」
四周笼罩在尴尬的紧张氛围中。没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开口质疑他人。
此时,奥斯卡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似地,注视著某个人物。那人在亚尔斯说明时,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反而莫名冷静地注视著地板上的一处。
正当奥斯卡思索著该如何逼问的时候,背后响起守护者轻柔的声音。
「你是精灵术士吧。应该是天生的?授予戴米斯纹样的人,也是你吧?」
缇娜夏这么说后,抬起头的人正是戴米斯的恋人──芙菈。
精灵术士──那是数量本就非常稀少的一种魔法师。
听到缇娜夏指出芙菈就是精灵术士,在场的众人顿时一片译然。克姆代表震惊的魔法师们,开口询问缇娜夏。
「你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吗……因为我也是啊。是不是精灵术士,就算是天生的,也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况且,戴米斯身上的纹样难度很高,如果不是专攻精灵魔法的人,没办法将其施加在身上。我原本以为城里有我没见过的精灵术士,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缇娜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以有些悲伤的神情凝视著芙菈。
「他就是你献出纯洁与力量的对象吗?你为此感到后悔吗?」
芙菈笔直地回望缇娜夏暗色的眼眸。她的眼里蕴含著空虚的意志力。不久后,她莞尔一笑,开口说道:
「我没想到离开森林……来到这样的异国后,还会遇到精灵术士,这是我的失算。居然只用看的就能明白,你想必是相当强力的
精灵术士呢。很抱歉,让你因为这件事遭到怀疑。」
她的眼神犹如风平浪静的水面般沉稳,就像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全身笼罩著一股洒脱而豁达的氛围。
「我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打算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我只是……没办法忍受他对变得无法使用魔法的我,露出那种鄙视的眼神。我无法接受他展现出的优越感。每当看到他的身体,看到我施加的守护……就好像在看著自己有多么肤浅,我讨厌这样。我是为了自己的矜持而杀了他,仅此而已。」
她的声音透露著不需他人理解或同情的意志,这是出自她内心的一番话。
※
「──结果,她是在孩子溺水的骚动平息后,才把尸体分尸的呢。」
齐聚在王太子执勤室的,除了房间主人外,还有克姆、亚尔斯、美蕾蒂娜以及缇娜夏。目前对芙菈的讯问已经大致结束,最后决定将她暂时收监。
缇娜夏一边将热水倒入茶具,一边回应美蕾蒂娜的话。
「不仅是精灵魔法,凡是会浮现纹样的魔法,只要术者还活著就能维持效果。她的状况正是如此,所以就算失去身为精灵术士的力量,纹样依旧能持续发挥作用。而且,毕竟她是纹样的主人,就算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似乎还是能成功地将纹样的一部分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怎么没注意到那是女性的手啊。」
遭到美蕾蒂娜吐嘈的亚尔斯露出为难的表情,克姆则是帮他说话。
「一旦印象强烈的物体映入眼帘,人们意外地只会将其记在脑海。更何况是从远处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注意到骚动后才把手砍断,未免太困难了,根本来不及处理好。所以那女人事先只做好焚尸的准备,这样就算纹样消失也不会被人发现。」
奥斯卡松开跷著的双腿,从缇娜夏手上接过点心盘。亚尔斯再次感到无地自容;美蕾蒂娜则无视自己的青梅竹马,继续发问:
「那么她为什么要解剖尸体呢?如果只是焚尸,反而比较不会被人发现她顶替戴米斯,真相就能石沉大海了吧?」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缇娜夏。
「对她而言,顶替戴米斯这件事是否会被发现,大概是场赌注。毕竟她无法回收沉在护城河底下的油灯,应该也考虑过被某人察觉的可能性。如果事前有砍下遗体的手,就算有人怀疑举手的人不是戴米斯,也能让所有人都成为嫌疑犯;不过在没有砍下手臂的情况下,不论是转移纹样还是描绘新的纹样,都只有精灵术士才能办到。她对自己身为精灵术士一事引以为傲,所以就算有个万一,也希望尽量避免同胞遭到怀疑。然而,她反而因此种下祸根,被人识破戴米斯遭人顶替一事。」
「你根本完全中计了嘛。」
美蕾蒂娜这番冷淡的话,让亚尔斯抬不起头。主人笑了笑,出面调解。
「别这么苛责他。毕竟多亏亚尔斯,这起事件才能顺利找到真相。幸好快速地解决了。」
亚尔斯再次深深低头。然而,已经厘清的真相却令克姆露出苦涩的表情。
「可是,戴米斯曾经找我商量过,明年预定要与她结婚的。他真的会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她吗?」
「那女人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自己的妄想,事到如今也没人知道了。」
奥斯卡如此做了总结,在摊开的文书上签下名字。
除了魔女之外的三人,在话题告一段落后,便离开执勤室、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缇娜夏默默地整理茶杯,喃喃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得做这种像女官负责的事情啊……」
「不是因为你泡的茶很好喝吗?」
听到奥斯卡的回应,她摆出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将装著茶的托盘放到墙边的台座上。
「她被抓之后会怎么样?」
「这要由老爸来决定……不过应该不会立刻处刑,魔法师们似乎有许多事想问她。」
缇娜夏听到这番话,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好似看著心痛的东西般。
「毕竟精灵术士几乎不会出现在大型城镇呢。」
「那你呢?让别人见识到你的实力不要紧吗?」
「我会找藉口敷衍过去的。况且,虽然非我所愿,但大家似乎都认为我是你中意的对象,想必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动手吧。」
「这样很好啊。」
「才不好!」
听到她的回应,奥斯卡闷笑几声,开始著手处理其他文件。当他用笔尖沾上墨水时,突然想起某件事似地抬起头。
「话说回来,既然你也是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也会连带失去魔女之力吗?」
缇娜夏一边擦拭桌子,一边回应道「喔,那件事啊」,并露出微笑。
「虽然那是真的,但只是世俗说法。实际上是一旦发生性行为,就会让灵魂容易混杂在一起,要使用精灵魔法便得耗费比以前高出好几倍的魔力。这么一来,大部分的术者就会再也无法使用精灵魔法。如果是简单的术法自然另当别论……用于毒杀的立马斯应该就是她亲自调合的吧,毕竟其构成算是挺简单的。」
她说到这里便暂时打住,将擦完桌子的布折好后,走至台桌并将其放在茶水的托盘上。将东西收好后,她走回办公桌前,耸了耸肩。
「我原本的魔力量就与一般人不同,所以应该不会为此困扰才对,更何况我并非只会使用精灵魔法。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在使用大型法术时,恐怕会有些吃力就是了。」
「哦,那就好。」
说到这里,缇娜夏总算理解奥斯卡的意图。她恍然大悟后,慌张地绕过桌子冲到他旁边。
「不是,我刚才是骗人的。我会很困扰,非常困扰,会再也没办法使用魔法。」
尽管缇娜夏拚命辩解,奥斯卡却一脸不以为意,反而露出调侃似的笑容。
「真是那样也没关系啊,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你的。」
「大有关系好吗!」
这时──有人猛力敲著执勤室的门。一名士兵冲进室内,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
「因杀害魔法师而被关进监狱的女人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后,奥斯卡立刻听到耳边传来缇娜夏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他们抵达安置芙菈的小房间时,克姆与亚尔斯已经赶到现场了。
俯卧在地上的女人,在房间中央一动也不动。她右手握著小瓶子,四周飞溅出些许鲜血。
「她服用了在行凶时用的立马斯。或许是因为她之前绝食的缘故,并没有留下呕吐物,但从眼睛与鼻子流出了鲜血。」
「你们没搜身吗?」
「有检查,但当时没能发现……」
看守士兵说明状况的期间,缇娜夏窥视著芙菈紧握在手中的小瓶子。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沾了一下残留在瓶口的液体。
其他人都以奥斯卡为中心聚在一起,没有人质问她的行动。缇娜夏在嘴里轻声咏唱后,开始朝指头上的毒药注入构成。
奥斯卡向众人下达指示后离开房间,在走廊上等待的缇娜夏立刻向他招手示意。他回应娇小魔女的呼唤并弯下腰后,缇娜夏稍稍踮起脚尖,朝他低声耳语。
「你最好重新调查一下芙菈身边的人。制作那瓶毒药的并不是她,八成有人跟她合作──或者说,对方恐怕是另有目的的幕后黑手。」
奥斯卡以严肃的表情点头后,返回房间的入口,向士兵下达命令。
独留在原地的魔女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现场。
重新调查之后,得到的报告指出,大约一个月前有位可疑的老人在芙菈身边出没。不仅如此,芙菈自杀当天,确实有人目击到陌生的老魔法师在城内走动。
将这些证词相互比对后,得到的结论指出两者应该是同一人,然而众人依旧无法掌握那名关键老人的行踪,只徒留疑点重重的结果。这让奥斯卡感到十分不舒服。
至于芙菈的遗骸,则是由缇娜夏领回,并埋葬于某个遥远的森林之中。
看到为了男人舍弃力量,然后为了自己的矜持杀害男人的孤独魔法师,缇娜夏究竟做何感想──到头来,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