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苍月魔女与受诅咒之王 4.湖畔

乾枯且龟裂的大地。

令人联想到魔女之塔周遭荒凉的景色。打从七十年前开始,这里就全年封闭于浓雾之中。法尔萨斯与杜尔札两军冲突,使得这片土地遭到名为魔兽的巨大魔法兵器蹂躏。穿著法袍的青年,正凝视著眼前被魔法师们称为「魔法湖」的乾枯大地。

站在身旁的银发少女抬头望著他。

「在这种地方找得到什么呀?瓦尔托。虽说魔力确实很浓郁……」

「用肉眼看得见的地方是没有。不过,马上就要开始了。」

青年这样说完后,拨了拨明亮的褐色头发。

尽管离开了法尔萨斯城都,青年依旧隐蔽著自己的魔力。因为即便远离了「魔女」,这块土地上仍有其他人想找他。至今为止,他稍微帮忙并提供了一些知识,让他们圆满达成目的。但要是对方期待自己提供更多协助,就很令人困扰了。以自身魔力主动挑起事端,终究是最终手段。

「好啦,她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就让我们见识她的本领吧。」

「你是说苍月魔女吗?她真的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吗?」

「会来的。她的眼线遍及整块大陆,如果是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青年抬头仰望天空。穿梭在云层缝隙间的灰猫,正是她的使魔。她一直派出使魔,持续探索著整块大陆。因为她始终无法放弃寻找那个男人──可说是等同于她命运之人。

所以,她肯定会马上注意到这个转换点。

「我们得消声匿迹一段时间了。毕竟我可不想和她正面起冲突。」

即使他拥有凌驾于寻常魔法师的魔力……而且还拥有他人所无法企及的庞大「记忆」,魔女们依旧能若无其事地将他制伏。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能和魔女正面对峙并杀死她们的,就只有阿卡西亚的剑士了。」

「阿卡西亚的剑士……你是说法尔萨斯的王太子吗?你要让那家伙杀了魔女吗?」

「现在还没办法,他赢不了魔女的。」

因此一切都还没开始。无论是可怜魔女的愿望,还是这世界的转换。

「走吧,蜜菈莉丝。」

青年带著自己的少女,离开了乾枯的大地。

就这样,灰色之雾变得更加浓郁,宛如要隐藏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从城内训练场的上空放眼望去,今天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夏季的清澈蓝天。

缇娜夏把剑放下,待在阴凉处乘凉。此时,亚尔斯走了过来,坐在她的旁边。

「你的实力进步许多了呢。还是说,你找回感觉了?」

「真的吗?谢谢你。」

自从第一次与他交手之后,缇娜夏便时常为了接受训练而来训练场露脸。亚尔斯虽然指定了自己有空闲且美蕾蒂娜不在场的时间,但是那位青梅竹马恐怕已经察觉到了。虽然这么说对美蕾蒂娜挺过意不去的,但只要缇娜夏一来,士兵们便会提高士气,所以亚尔斯很欢迎这名少女魔法师前来。

缇娜夏的手肘撑在小巧的膝盖上,双手托著脸颊。

「你认为我要训练到什么程度,才能和那个人战得平分秋色呢?」

「你说的那个人是指殿下吗?如果是的话,只要你还在接受我的训练,应该就没办法吧。毕竟我从未赢过殿下。」

「咦?真的吗?」

缇娜夏杏眼圆睁,抬头望向亚尔斯。在日光之下,暗色的眼眸犹如黑水晶般闪闪发亮。亚尔斯一边重新绑好鞋带,一边点头回应。

「当然是真的。偷偷跟你说,其实第一次与殿下交手后,我感到相当灰心。我当时认为王族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因此轻视殿下。」

「原来他那么强啊……」

缇娜夏仰望天空叹气。或许是上空风势强劲之故,云层流动的速度相当快。

「更何况,虽然殿下最近老实地待在城里,但前阵子他总会和拉札尔溜去其他地方……我想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当听到他去了魔女之塔的时候,连我都惊觉不妙。结果他竟然若无其事地回来,吓了我一跳呢。」

「他似乎轻松击倒了高塔的守护魔兽喔。」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亚尔斯把红色的浏海拨到不会碍事的位置,接著说道:

「不过嘛,你只要使用魔法不就好了吗?难道你在近距离之下无法施展?」

「一般来说,当然会张开障壁啰。可是那个人不是持有阿卡西亚吗?」

「啊──……这么说也对。」

王剑拥有绝对的魔法抗性。奥斯卡自从两年前开始,就将这把被视为魔法师天敌的剑带在身上。

「果然没办法吧。」

「没办法啊~~~」

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出结论,缇娜夏抱著娇小的头苦恼著;亚尔斯则一脸同情地看著她。

「麻烦殿下陪你训练,应该比较有机会吧?」

「唔……我不是很想让那个人见识到自己的实力。毕竟不知道会因此产生什么变化。」

「唔嗯……唔嗯……」

法尔萨斯最年轻的将军歪著头左思右想。

「那应该没办法了。」

「哇啊啊啊!」

缇娜夏抱头惨叫后,全身无力地瘫了下来。

结束练习后,缇娜夏独自走在廊道上。忽然间,她察觉一道声音正叫著自己,于是停下脚步。那是其他人无法听见的声音。魔女就这样移动到室外,走近庭院的大树下。

「立特拉。」

「看您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主人。您似乎遇上了一位很棒的契约者。」

「是吗?」

坐在树枝上的立特拉悄然无声地跳下后行了一礼。

「您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愉快。」

「说愉快是挺愉快的没错……总之还不坏。」

魔女耸了耸肩,露出苦笑。听到主人这句话后,立特拉的表情稍微柔和下来。

「您不如直接跟他结婚如何?不论一年还是一百年,都没什么不同吧。」

「不一样、不一样。况且我没有寻找伴侣的意思。」

缇娜夏轻轻挥手后,立特拉以格外像人类的举动恭敬地低头。

「非常抱歉,是我多嘴了,还请主人原谅。您交代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因此今日特此前来向您报告。」

「嗯,说吧。」

暗色的瞳孔迅速蒙上一层布幕,隐藏住内心的情感,那眼神就好似静止的水面般沉著。缇娜夏换上了魔女的面貌,与她平常在奥斯卡或亚尔斯面前所呈现的表情截然不同。

就这样,她静静地聆听著使魔的报告。听完之后,魔女生厌地啧了一声。

奥斯卡趁著休息时间,与拉札尔在执勤室玩起老旧的棋盘游戏。此时,魔女忽然现身,那身打扮令他诧异不已。

她身上穿的并非一般魔法师的长袍或是轻装,而是以刺有纹样的黑布制作而成的魔法服。沿著她那柔软的身体曲线垂落的布,并不是在法尔萨斯能看到的成品,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压感,并增添了艳丽的色彩。而披在上头的外套,同样刺有纹样。

不仅如此,她的腰间还佩带著刀身细长的剑;白皙的手上则戴著镶有水晶的护腕。其他还有几项疑似武器的道具,缇娜夏在脚上及腰间系上带子,将其一一装备在身上。

──这恐怕是战斗用的完全武装。

直觉到这件事的奥斯卡站起身。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打扮成那样?」

「我要稍微出门两、三天。」

魔女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过身子。刚站起身的奥斯卡,勉强抓住了她的手腕。

「慢著慢著。你要去哪?」

「去哪都没关系吧,反正我会好好回来的。」

「你这身打扮肯定不是要去玩吧?更何况你还把封饰全拆掉了不是吗?」

平常的她为了佯装成见习魔法师,身上穿戴著许多戒指或耳环样式的封饰。如果是一般魔法师,光是戴上一件那种用来封住魔力的封饰,就无法进行编织构成了。然而,缇娜夏身上穿戴了将近十件封饰,依然能以宫廷魔法师的身分工作。这证明了她的实力有多么强大,可是她现在彻底解除了所有枷锁。奥斯卡将打算离开房里的魔女拉到自己身旁;拉札尔则连忙跑去关门,挡住出口。

「至少把目的地跟我说清楚。我可是契约者,你擅自离开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

魔女听到这句话后,狠狠瞪视著奥斯卡。拉札尔看著她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不知所措起来。见奥斯卡被自己锐利的视线凝视也无所畏惧,缇娜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我要去杜尔札的魔法湖。」

「杜尔札?」

奥斯卡脱口反问后,理解了她的意思。

「魔法师就是因此被杀的吗?」

「咦?咦?这是什么意思?」

拉札尔跟不上两人的话题,一脸仓皇失措。奥斯卡仍旧抓著魔女的手腕,向他解释道:

「那个遭

到毒杀的男人,每个月都会去调查杜尔札的魔法湖。应该是某个不希望他这么做的人,唆使他的恋人痛下杀手的吧?对方之所以把帕斯瓦尔叫来城都,恐怕也是为了让内政混乱,好争取时间。」

缇娜夏肯定了奥斯卡的推测。

「杜尔札的魔法湖似乎出现了高度的魔力波动,我要去那里调查幕后黑手是谁,又打算做些什么──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她以眼神示意要奥斯卡松手,然而奥斯卡摇了摇头。

「你先等一个小时。我也要去。」

「……?」

缇娜夏瞪大圆润的眼睛,一时之间愣住了。但她很快便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多此一举。况且,身为王太子,请别在外头晃来晃去的。」

「你一个人去又能怎样?那里经过调停后不属于任何国家,但实质上是由法尔萨斯管理。万一出了什么事,假如只有你去调查的话,就算是我也无法轻易动用国政解决。」

听到他这番正确的言论,缇娜夏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但是眼神依旧锐利。她抬头看著自己的契约者。

「要是只带你一个人去,感觉会惹出更多问题。」

「我会召集有本领的人。只是调查队的话,十五个人应该绰绰有余吧。」

「我没有义务保护你以外的人。」

「我明白。」

奥斯卡简洁有力地回应。

被他坚定的言论所震撼,缇娜夏顿时无言以对。

奥斯卡毫不迷惘,果断到令人羡慕,马上就做出不失自己主见的决断。

那肯定就是他作为王的资质吧。他具有身为一名强者、足以将一切吞下的器量。

缇娜夏倒抽一口气,思考险些停滞。然而不知为何,无数的记忆闪过脑海。

失去的景象、孩提时期的自己、即将毁灭之国的景色,还有无数个……如今已经不在的契约者们。

那些破碎的记忆宛如伤感的残渣,尽是无法失而复得的存在。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忆起这些事呢?

缇娜夏注视著眼前的男子,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一个小时……我不会等更久。」

「足够了。」

奥斯卡总算松开她的手,然后为了做好出行的准备而离开房间。

正好经过一个小时,包含奥斯卡与缇娜夏在内的十五人,齐聚于能跳跃到国境北方要塞的转移阵前。一共有九名士兵与四名魔法师,美蕾蒂娜也在其中。虽然亚尔斯主动请缨,但奥斯卡不在城内的期间,若是连他也离开的话会很伤脑筋,所以众人劝阻了他。魔法师长克姆也基于同样的理由,留在了城内。出于担心,两人还特地前来目送他们离开。

魔女依旧一脸不开心地站在角落。在等待的期间,一名调查队的魔法师向她打招呼道:

「我叫希尔薇娅。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呢,请多指教。」

眼前的女子有著一头艳丽的金发,长相看起来年约二十岁,五官稚嫩而惹人怜爱。她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温和氛围,令缇娜夏甚至拋开焦躁的情绪、展露出笑容。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那个,坐在你肩膀上的……难道是龙吗?」

希尔薇娅指著坐在缇娜夏肩上、体型约等同于老鹰的红龙。被提及的龙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

「嗯,它不太习惯面对人群,请你小心点。」

「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龙。」

「──缇娜夏!」

声音宏亮的男性嗓音传来。在这座城会直呼她名讳的只有一人。被契约者呼喊的魔女向希尔薇娅致意后,便靠向他的身边。奥斯卡一看到她肩上的龙,便瞪大了双眼。

「那家伙是什么?」

「假如只有我一个人,原本打算坐这孩子过去的,所以提前叫它来了。」

「看起来不像是人能够乘坐的大小。」

奥斯卡说到这后打住跟魔女的对话,向召集而来的人宣告:

「我们现在要前往杜尔札的魔法湖进行调查。不清楚那里会有什么状况,各位要严加注意──还有,别违抗这家伙的命令。」

说完这句话后,奥斯卡的手绕过龙,放在了缇娜夏的头上。龙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望著那只手;缇娜夏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命令,则是小声地说:

「你说这种话好吗?」

「毕竟没办法解释得太详细啊。」

「你啊,真的很奇怪。」

之前的契约者雷基乌斯也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但奥斯卡更在他之上。

缇娜夏看向一脸紧张的希尔薇娅后,视线顺著移到神情不悦的美蕾蒂娜身上,再依序望向满脸忧心的亚尔斯、克姆以及拉札尔。

最后抬头仰望奥斯卡。契约者见状,微笑著回应她的视线。

「不要紧。我会设法解决的。」

耳边传来令人心情舒畅的嗓音。缇娜夏深吸口气,同时缓缓闭上眼睛。与杜尔札开战前从城里启程的过往光景,如今于脑海中复苏。

『走吧,缇娜夏。我希望借助你的力量。』

──犹如泡影。当时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离开人世。

一切都会像这样,将她一个人留下后消逝而去吧。

即使如此,她也要继续留在原地。因为,是她选择了这样的自己。

缇娜夏抬起头。

纤长的睫毛扬起的短暂瞬间,她露出了足以让人不禁为之出神的动人微笑。

那笑靥散发出怜爱的光芒,恍若疼惜著人们的无常。

那双眼眸满溢著伤感,蕴藏著无尽的孤独……却又无比清澈。

站在一旁的奥斯卡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声。缇娜夏察觉到他倒抽了一口气,于是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奥斯卡别开了视线。缇娜夏完全不明白他方才在想些什么,重振精神后开口说道:

「走吧。」

话语刚落,转移魔法阵随即发动。

一行人被传送到国境北方的伊努瑞德要塞后,在那里借了马匹,便朝著杜尔札的魔法湖出发,穿越国境。或许是仍旧受到七十年前的战争影响,这一带全年都弥漫著一层灰雾。尽管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况,他们还是靠著浸染于这块土地上的魔力,往前方移动。

马匹奔驰一个小时后,于浓雾中隐约可见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与缇娜夏并驰于前头的奥斯卡皱起眉头。

「好惊人的景象,简直就像一场恶梦。」

生长在四周的树木,无论树干还是树枝都格外地扭曲。光秃秃的林木如蛇般弯曲,地面散布著裸露的岩石,眼前的光景宛如另一个世界的景色。缇娜夏注视著前方,回应奥斯卡。

「因为七十年前的战争,将这片土地彻底摧残了一番。现在这样还算好了,不过若要自然地完全净化,应该还得等上两百年吧。」

「太惊人了吧。当时到底多惨烈啊。」

控制这场名留青史之战的人,正是在他身旁驾马奔驰的魔女。缇娜夏用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

「我想想……相当难缠喔。毕竟是被称为最危险的巨大魔法兵器,当时我光是将其封印,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连你也赢不了,那不是很糟糕吗?他们竟然真的将这种东西投入于实战?」

「对方根本无法完全驾驭,应该算是赶鸭子上架吧。不过,我认为幸好选择将之封印。在那种状况下正面对战,事态肯定会演变得更加凄惨。」

或许是因为缇娜夏本人的模样是名美丽少女,听她侃侃而谈地说起七十年前的战争,就如同听闻童话故事般,一点也不真实。她抬头仰望被雾霭覆盖的天空。

「就快到魔法湖了……马已经濒临极限了呢,再跑下去似乎会累垮它们。」

正如缇娜夏所说,马的速度从刚才开始就不断下滑,想必是因为它们对周遭的氛围比人类敏感的缘故吧。一行人只好将马系在附近的树木上,改而徒步前进。

缇娜夏边走边简单地咏唱,接著手一挥,周遭的气氛顿时一变。奥斯卡不禁环视四周。

「你做了什么?」

「我张开了结界。因为瘴气开始变浓了。」

听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缇娜夏张开结界后,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在这之前完全没察觉异状的奥斯卡指著自己的脸。

「我之所以没事,都是多亏了你吗?」

「正是。区区瘴气,就算放著不管也能抵挡。」

魔女莞尔一笑。这时,后方一位名叫杜安的青年魔法师低喃道:

「戴米斯的调查里面,并没有记录这里产生了瘴气……」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

「真不想成为历史上的见证者呢……」

杜安将灰发上的沙尘拨开。他被视为下任魔法师长,但很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因此反而像个通达人情的文官。他毫不掩饰有些紧张的情绪,奥斯卡随即回应道:

「历史

上的见证者可不是想当就当得上的。我从小就憧憬著成为那样的人呢。」

这句话蕴藏著浓厚的好奇心。杜安听了更显得无精打采,缇娜夏则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久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魔法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既没有水也没有草。周围依旧弥漫著浓厚的雾,连前方十几步的状况都看不清。龟裂的大地十分乾燥,离地面极近的上方时不时有透明的波纹通过,宛如水中的波浪。奥斯卡凝视著穿过脚边的波纹。

「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呢……一般都会出现这种波纹吗?」

「多多少少。」

缇娜夏简短地回答后,口中念起比刚才更长的咏唱。地面与之呼应,显现出一道巨大的圆状纹样。咏唱一结束,圆的外周便接连浮现出红线。那些红线在纹样上交错,形成半球状的牢笼。

「请各位先待在这里面,不要出去。我去外面看一下就回来。」

「啊,等等,缇娜夏。」

奥斯卡情急之下打算抓住她的手臂,魔女却早一歩浮上空中,一瞬间就消失在雾的另一端。杜安目送著她离去的身影,如此低喃:

「她是什么人啊……」

「那家伙有点特别。可能的话,我是想把她带回来,不过……」

奥斯卡之所以跟来这里,就是不想让她单独行动,结果还是把人跟丢了。虽说想把她找回来,但在这片浓雾中实在很难这么做。

只不过──假如是拥有守护结界的自己,就算离开这里应该也有办法行动。

奥斯卡瞥了腰间的王剑一眼。美蕾蒂娜注意到他的动静,正想开口之际,士兵突然大喊出声:

「啊,是雾!」

转头望去,只见浓厚的雾竟犹如大浪般席卷而来,霎时间便冲进结界之中,夺去了众人的视野。现场传出小声的惨叫,一片混乱。

「冷静!不要动!」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只要待在这结界中就不会有事。如果知道缇娜夏的真实身分,会这么判断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浓雾就像在嘲笑他的命令般变冷,四周顿时笼罩在足以将人冰冻的寒气中。奥斯卡不禁啧了一声,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少女尖锐的惨叫。

「缇娜夏?」

奥斯卡仅仅迷惘了一瞬间,便对部下们大喊。

「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殿下!」

奥斯卡往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踏出一步,并拔出王剑。

他跟随著守护者的脚步,踏入浓雾之中。与此同时,他察觉附近的空气产生扭曲。这股感觉淡去后,周围的雾稍稍变得稀薄了。奥斯卡发现一道人影正站在雾的前方,于是迈出步伐──然而,他的手被某人从后面抓住。

「殿下……不行。」

「美蕾蒂娜,你跟上来了啊?」

一脸拚命地留住他的人,正是武官美蕾蒂娜。她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

「这是陷阱,请回来吧。」

「这我知道,可是……」

他明白这有可能是陷阱,但万一缇娜夏真的陷入危机,他当然不可能丢下守护者不管。奥斯卡之所以独自走出结界,是认为自己身上至少还有守护结界可以抵御。

但是,不知道这点的美蕾蒂娜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奥斯卡见她如此固执,只好放弃独自行动,改而指著雾里那道人影,说道:

「好吧。那我确认过那个就回去。」

那道娇小的人影一动也不动。从这一点看来,就可以知道那人肯定不是缇娜夏。只不过,这就意味著有人待在这里,若不去确认就失去来调查的意义了。

美蕾蒂娜勉为其难地松开手后,跟在他的后面。两人谨慎地在雾里前进,然后抵达了模糊的人影附近。美蕾蒂娜定睛凝视著背对他们的身影,然后轻声发出了惨叫。

「咿……」

「这真是预料之外啊。」

人影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声音,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具穿著破烂的金属盔甲、只有骨头的尸体。

缇娜夏一边在魔法湖上空环绕,一边释放魔力查探周遭的状况。

从雾气稀薄处看见的景色,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但丝毫没有隐藏的瘴气,以及比平时更强烈的魔力波,证明此处显然出现异常事态。

「在地下吗……」

魔女决定暂时下降到结界所在的位置。然而,她在完全降落前,便察觉到了异变。

──人数少了。她的契约者也不在里面。

「缇娜夏小姐!」

听到希尔薇娅以几近惨叫的声音呼唤自己,缇娜夏随即降落到她的旁边。

「出了什么事?殿下呢?」

「雾、雾突然冲了过来……从外面传来好多不同的声音,然后殿下就命令我们待在这里……」

「…………」

肯定是至今不断在事前妨碍法尔萨斯调查的敌人搞的鬼。他们看到调查队前来,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他们恐怕先是夺去众人视野,制造声音以造成混乱,再把踏出结界的人用转移魔法传送到各处。没有彻底想好对策,是缇娜夏的失算。她原本想说自己只是离开一下,应该不要紧才对。她现在很后悔,怎么没有至少把奥斯卡打晕。

然而,她口中吐出的话语不同于内心的想法。

「那……个……笨蛋王子!」

震怒之下,她以恐怖的目光扫视著残留于结界内的人。希尔薇娅见状,拚命安抚道:

「可是殿下是因为担心缇娜夏小姐,才会这么做的。殿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看样子我真的得找个机会,好好跟那家伙谈一谈呢!」

缇娜夏吞下不满的情绪并摊开双手,然后以无咏唱编织构成。

「我来搜查不见的人。他们应该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是有办法移动到这片荒野之外的转移魔法,她应该会注意到才对。结果就如缇娜夏所料,她立刻就感知到好几个人的气息。尽管她对奥斯卡叮咛过,「我没有义务保护你以外的人」,但实际上放著不管也没关系的人是奥斯卡。其余的人自保能力不足,要是不尽快将人带回来,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危险。

缇娜夏控制著感知魔法,同时在手边生成三颗小型光球,用来引路兼护卫迷路的人。她将光球打上空中,球体犹如滑行般移动──然而,其中一颗撞上某样东西而弹了回来。

「奇怪?」

空中响起锵的一声金属撞击声,雾中随即出现好几道人影。

人影穿著铠甲、提著剑,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看到它们空洞的眼窝,希尔薇娅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尸、尸体!是骇骨……!」

「唔哇,是尸体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无数肉体腐朽、只剩骨头的遗体在周围蠢动。待在结界内的魔法师杜安皱紧眉头,说道:

「铠甲上有杜尔札的徽章,有些则是法尔萨斯的徽章。」

「七十年前的亡灵吗……」

当年的战争有为数众多的牺牲者,许多人就这么葬送于沙场上。想必敌方之中,有能够唤醒那些遗体的术者。亡灵们好似没察觉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持剑慢慢逼近众人。面对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敌人,一名武官做出了决断。

「应战吧。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会回不来的。」

「……似乎只有这个方法了。」

尽管能待在结界中自保,但这么一来就无法将走散的人带回来了。

缇娜夏拔出佩剑,向肩上的龙下达命令。

「那克,你去找出我的契约者,把他带回来!就是刚才那个蓝眼的男人。他身上有印记,你应该认得出来吧?要是还有其他人在,也一起捡回来。可别吃了喔!」

龙应了一声后,将脖子与尾巴反弯并伸展。红色的身躯转眼间拉长,变成与马差不多的大小。龙无视众人诧异的视线,振翅飞翔后,消失在浓雾彼端。

缇娜夏没有注视它前往的方向,而是主动踏出结界之外。她闪过尸体砍过来的剑后,再以自身的剑砍下对方的首级。

「等所有人到齐就离开这里吧。请各位撑到那个时候。」

「我来支援。」

希尔薇娅冲到她的身后;其他人也各自做好战斗准备。

尸体们慢慢地缩小包围网。在令人恶心的景象中,剑戟声铿锵作响。

无论怎么砍杀,袭击而来的尸体依旧源源不绝。

空气潮湿而沉重,无数的脚步声不断逼近。霉味与土壤的气味臭不可闻,令人不禁反胃。美蕾蒂娜一边挥剑战斗,一边设法忍住想放声大叫的情绪。如果她在这里孤军奋战,恐怕早就成为这些尸体的一员了。

她勉强挡住从头上挥下的大剑,却因为这股冲击而无法站稳脚步。此时,雾中又冒出另一把剑,朝著她的侧腹刺了过去。美蕾蒂娜来不及闪避,但另一把剑替她弹开了攻击。

「不要紧吧?」

「殿下……谢谢您。」

从刚才开始,奥斯卡也被迫进行这场永无止尽的战斗,但他依

旧脸不红气不喘。多亏这股坚实的力量支撑,美蕾蒂娜才得以喘息。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因苦闷的心绪灼烧著。

「我们还是强行突破,回到结界那边吧。她一定没事的。」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姑且算是那家伙的监护者嘛。」

奥斯卡以视线扫过浓雾,寻找著一名少女。

只听这句话,大概会以为奥斯卡这么做,纯粹是基于义务感。但美蕾蒂娜明白其中的感情不仅于此,因此默默咽下了一声叹息。

──肯定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吧。

想必就连现在这一刻,他也只是认为必须守护自己带来的这名年轻少女。

但是,以旁观者来看,他的情感简直是一目瞭然。不仅如此,在出城的时候,缇娜夏一瞬间露出了澄澈的微笑……奥斯卡看了那样的她一眼后,就被她深深吸引了。

以前在他的眼里,那名少女肯定是与惹人怜爱的小猫无异的存在。无论是那异样的美貌还是魔法,离少女最近的他都不甚在意。不如说比起奥斯卡,美蕾蒂娜反而更加意识到那名少女超乎寻常的独特之处……正因为这样,她受到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折磨。不仅如此,少女前阵子开始到亚尔斯那里练剑,美蕾蒂娜从而知道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后,这股自卑感就更加强烈了。尽管心知肚明不需要这样比较,但有这样的对手存在,会感到挫败也无可奈何。

可是,奥斯卡肯定也因为那个微笑察觉到了──缇娜夏并非需要待在他的保护伞下的软弱小孩,而是与他经历过一段容不下他人的时间的人。

「不要紧的,殿下。想必她现在已经回去那里,正在等待著您。」

「美蕾蒂娜。」

从现在开始肯定不用经过多久,直觉敏锐的主人就会察觉到他自己的感情吧。

所以在那之前,身为臣下的自己能做到的,顶多就是劝戒对此尚无自觉的他。

美蕾蒂娜吞下苦涩的感情,重新握好手上的剑。

「很抱歉扯殿下后腿了。可是,还请让我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若是还能见到缇娜夏,她肯定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嫉妒吧。即使如此,她身为一名武官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她必须不被其他事物迷惑,做好自己该尽的本分。否则,想必连青梅竹马的亚尔斯也会对自己失望。

美蕾蒂娜毫不畏惧地向眼前杀来的尸体挥剑,踩过崩落的铠甲往前迈进。

就在她被团团包围、因看不见前方而开始焦躁的时候,奥斯卡苦笑著说道: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划开空气的一闪。

原本打算砍向美蕾蒂娜的尸体,无声倒下。

不仅如此,周围的尸体也被纷纷击倒。美蕾蒂娜抬起头,惊讶地看著站到前方的男子。

王剑的一击,甚至劈开了浓雾。他一边割草似地砍倒尸体,一边用空出的左手伸向朝自己袭来的突刺。奥斯卡的左手空无一物,敌人的剑却在碰到他的手之前就应声碎裂。

「咦……刚才那是……?」

「这件事是秘密,其实我身上施加了能将大部分攻击无效化的结界。抱歉,把你给卷进来了。」

「咦?」

美蕾蒂娜闻言差点愣住,但一发现袭击过来的敌人后,她立刻举剑迎击。就在她打算小跑步追上主人时,背后传来了巨大翅膀拍动的声音。

浓雾转眼间被冲散。美蕾蒂娜察觉某个物体降落至两人后方,于是朝向吹来的风转头望去,只见一双燃烧般的火红双眼正注视著自己。

「……龙?是真的龙?」

「变大了啊……看来能载人呢。」

听到两人的感想,魔女的龙发出高亢的声音回应。

「只剩殿下他们了吗!」

「别看旁边!」

在怒吼声此起彼落的战场上,缇娜夏一边挥剑一边扩大魔力来探索周围。

即使魔法湖上充满著魔力,尸体也绝不可能自己动起来,应该有人正在操纵著这些东西。所以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击溃那家伙。

然而对手似乎也明白这点,正不停地移动,让缇娜夏始终掌握不到其所在位置。

缇娜夏将袭向希尔薇娅的剑连同手臂一起砍下。破烂的手臂就这样飞到空中,然后落在雾里。

「谢、谢谢你。」

见希尔薇娅松了口气,缇娜夏对她微微一笑。

「不要紧,再撑一下就好。」

就在此时,彷佛回应主人的这句话般,自上空传来了高亢的吼叫声。红龙张开翅膀,承受著风压缓缓降落。它的背上坐著一对男女,男人在龙抵达地面前便一跃而下。缇娜夏以冷淡的眼神朝他瞥了一眼。

「这可是要说教的喔。」

「抱歉。」

「所有人退到结界内!」

听到这句话后,众人随即进入红色的半圆球内,龙则直接载著美蕾蒂娜于半球内著地。尸体们进一步缩小包围网聚集过来。魔女将剑收回剑鞘,然后开始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沉眠于大地、翱翔于天空的转换者啊,吾将支配汝之火焰并予以召唤,理解吾之性命所现出之概念的一切吧。」

白皙的双手中,出现了以火焰形成的圆环。缇娜夏以右手将之捧起。

「──烧毁!」

火焰纹样的光辉一口气增幅。

圆环转眼间形成火焰波浪,伴随著轰鸣声,以恐怖的威力朝全方位吐出火舌。

群聚的尸体大军遭火焰波浪侵袭,眨眼间便燃烧殆尽。无数不成声的死前惨叫,回响在荒野之中。热风在结界中穿梭而去。

这股冲击令希尔薇娅不禁别过脸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放眼望去,结界外只剩无尽的地平线。残留下来的仅是物体被烧毁后发出的焦臭味,刚才数不尽的尸体已经消失无踪。

「这样就行了吧,总算舒坦多了。」

身为术者的女性若无其事地说道。众人在近距离下看到威力如此强大的魔法,纷纷目瞪口呆。

美蕾蒂娜从龙背上下来后,以惊惧的眼神窥视著缇娜夏。如今她总算明白,自己的青梅竹马亚尔斯为何会认为她很恐怖了。

在这当中,唯独奥斯卡平静地环视四周,然后吹了声口哨。

「雾散开了嘛,这样正好。」

火焰将这一带尽数烧炽,周围的雾也跟著彻底消散,使得乾枯的大地变得视野相当良好。奥斯卡转过身,将手放在魔女的头上。

「缇娜夏,还剩一具尸体没烧乾净喔。」

在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有名身穿魔法师长袍的老人站在稍远处。老人身形削瘦,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具骸骨。他那双凹陷的眼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著众人。

缇娜夏注意到他后,皱起了眉头。

「似乎被防御住了呢。」

老魔法师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发出了意外爽朗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能在活著的时候再见到你一面。」

以奥斯卡为首,众人都以疑惑的神色望向缇娜夏,然而她只是沉默以对。见魔女以不带感情的眼神望著自己,老魔法师继续说道:

「那身打扮与美貌,让我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十年前呢。你再次站在那边,是因为忆起了心爱的男人吗?──苍月魔女大人。」

听到老人的最后一句话,除了奥斯卡以外的人都发出了不成声的惊呼。希尔薇娅因内心的动摇而战战兢兢,其他士兵则毫无意义地举起双手。站在奥斯卡后面的美蕾蒂娜,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他说魔女……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奥斯卡不知为何不悦地如此回答。另一方面,缇娜夏似乎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动静,对老魔法师露出妖艳的笑容。

「你倒是老了不少啊。当时明明还只是个小孩,现在真不知道该说是秃了还是乾了。」

听到这番直率的感想,老人放声大笑,摸了摸自己只剩下骨头与皮肤的头。

「毕竟我这把年纪早就该死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永生不死啊。」

这番委婉的挖苦,令魔女嗤笑一声。

「看来不只外表,你连讲话方式都和师父相像啊……真是令人反胃。」

「你是指被你砍下脑袋的吾师吗?那真是令人开心。」

老人以浮夸的动作摊开双手。缇娜夏认为对方这举动是在向自己宣战,于是自然地拔出剑,往结界之外走去。

「机会难得,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吧。能步上师父的后尘,你应该趴在地上感谢我。」

她的笑容让人发寒,残酷却美丽。

缇娜夏挥舞细长的剑。随著一声爆炸声响起,苍色雷光随即缠绕于刀刃上。

但是,在她往前踏出一步之前,老魔法师的身影便如雾般消散,只留下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现场回响。

「我没有与你一战的实力,所以先在此告辞了。我认为你们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还是说,得等到死了一、两个人,诸位才会有这种念头呢?」

闷笑声传来,老人的气息随即消失,周围瞬间陷入寂

静。魔女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便收剑转过身子,以孩子般的表情吐著舌头。

「被他逃掉了。」

「你认识他吗?」

「那家伙在七十年前的战争时,是负责驾驭魔兽的杜尔札魔法师之一。」

「魔兽的……」

奥斯卡把手抵在下巴,陷入沉思。此时,希尔薇娅战战兢兢地向走回来的缇娜夏搭话。

「那、那个……缇娜夏小姐真的是『苍月魔女』吗?」

「一直隐瞒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不想吓到你们。」

如今魔女身上已丝毫不见刚才残酷的一面,她神情寂寥地微笑著说道。希尔薇娅看到这幕景象后,莫名感到心痛。与此同时,她对于明明不是很瞭解对方、却对魔女心生恐惧的自己,感到有些难为情。

「那、那个,我……」

「不行喔,魔女是可怕的存在呢。你不用介意。」

缇娜夏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朝她露出坦然的笑容。看到这令人感到有些遥远的美丽微笑,希尔薇娅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此时,奥斯卡抬头说道:

「先回去一趟吧,得整顿一下人员和装备。」

王太子的决定让众人松了口气。毕竟继续留在这里,只会令人感到不快。

所有人确认过彼此的状况后,开始从视野变好的大地折返回去。奥斯卡将手放在走在旁边的魔女头上。

「马应该没被烧掉吧。」

「应该不至于吧……」

在摆出不安笑容的主人肩上,缩小后的龙打了个哈欠。

马匹安然无恙地在原本的位置待命,这一带依旧弥漫著一层浓雾。一行人快速上马后,开始朝著伊努瑞德要塞踏上归途。奥斯卡将马骑到缇娜夏旁边,与她并排同行。

「你认为那些家伙的目的是让魔兽复活吗?」

「十之八九。真是麻烦啊。」

此时,跟在后方的魔法师杜安加入话题。

「他们会不会在制造其他东西呢?」

「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对这部分好像有些误解……魔兽其实并不是由他们制造出来的。要是一般人类能做出那种东西,那可不是闹著玩的。当初八成是能作为核心的某种东西掉进魔法湖,在里面慢慢吸收魔力波后……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成长为魔兽的吧?」

「那他们只是负责控制那玩意儿吗?」

「所以我才说他们根本无法完全驾驭。真不知道他们像这样自找麻烦,到底想做什么。」

闲谈期间,前方的雾总算散开。奔驰一段路后,地平线前方渐渐能看到要塞了。然而来到这里后,缇娜夏突然放慢马的速度,就这样停在原地。

「怎么了?缇娜夏。」

魔女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交给了其中一名士兵。

「请各位回去吧,我要回到刚才那里。」

「你在说什么啊?」

奥斯卡也下马后,朝她走了过去。但是缇娜夏以平静的态度回答:

「既然对方察觉我们先回来一趟做准备,势必会趁这个机会,试图尽快解开封印。我可不会给他们这种时间,所以要趁现在收拾他们。刚才那个骸骨大概自以为顺利逃掉了吧,但我早就追踪著他了。」

魔女举起右手护腕。镶在护腕上的水晶里,犹如封锁著火焰似地摇曳著红黑色的火光。奥斯卡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语塞,接著他瞪视著眼前的守护者。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穿上那身装备的吗?你根本没有在调查后就回去的意思。」

「当然。」

她立刻回答,眼眸中看不见任何感情。奥斯卡抓住了魔女纤瘦的手臂。

「我也去。」

「还来啊!」

她面露难色,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缇娜夏轻飘飘地浮上空中,从比他高一些的位置俯视著那张脸。即使如此,奥斯卡也不愿放开那纤细的手臂,于是她开口说道:

「你不仅无所不能,任何事也都打算亲力亲为,我对你这样的态度有很高的评价。不过,如果将来要成为一国之王,你就得学会善用身边的资源。」

她犹如母亲般,用没被抓住的手抚摸著奥斯卡的脸颊,令奥斯卡眯起眼睛。然而,他的视线依旧紧盯著缇娜夏,抓住魔女手臂的手也丝毫不打算松开。

「我明白这点,也有在注意。但是现在不行,我不想将你当作部下使唤。」

「你不是这么盘算,才将我从塔中带出来的吗?」

「不是。」

「如果是雷格就会让我去哦。」

「我才不管。」

奥斯卡抓住她的手更加用力。沉眠于这块大地的魔兽,是她当初只能选择封印的对手。就算有当时的契约者法尔萨斯国王,以及其率领的军队协助,她依旧只能出此下策。既然如此,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单独过去。

然而与此同时……奥斯卡也察觉到,这不过是自己的藉口。

七十年前,她肯定是一边保护其他人一边进行战斗。她之所以会说「在那个状况下只能选择封印」,是为了不让更多士兵牺牲。

所以,就算他现在跟去,也只会让事情重蹈覆辙。

──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想让缇娜夏一个人去。

「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法尔萨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个责任。」

「关于这点,其实也有我个人的理由……你真的是不肯让步呢。」

缇娜夏突然露出了困扰的微笑。那张表情一如往常,与她在城里时相同。

光滑的长发带著魔力,明明没有风却轻轻摆动著。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缓缓地眨了眨。

浮现在那双眼眸前的,究竟是过去的景色,抑或是岁月的积累呢?

魔女挂上温和的微笑。

「我们的契约只有一年喔,赶紧把麻烦事推给我吧。」

「缇娜夏。」

「更何况,就算背负你身上的重担,对我来说也完全不成问题。」

她像是唱歌般轻快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看到她的眼神,奥斯卡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自出生后就背负著各种事物──血脉、职责、诅咒,然而她在知道这一切后,竟还笑著要奥斯卡将这重担托付给她。

她说那种东西一点也不沉重,所以要奥斯卡好好活用自己。

缇娜夏以夜色的眼眸,窥视著他的双眼。

「奥斯卡,只要你是我的契约者,我是你的守护者,无论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而且不会比你先死的。绝对。」

魔女近似誓言的约定。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回望她的眼睛。

彷佛在窥视著无止尽的深渊。

──为什么至今为止,自己会认为她是个一无所知的少女呢?

彼此之间究竟存在著多少岁月的差距?

实在无法推测。她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没办法触及到她。

奥斯卡咽下胸中的叹息,缓缓放开抓住她的手。

「知道了,你去吧。」

缇娜夏莞尔一笑。她抬起左手,肩上的龙随即高吟一声、飞上天空。它的身形变得比刚才更加巨大,体型约等同于三间小屋。

「我希望你能再更信任我一点,我好歹从未尝过败果呢。」

「那么,就由我让你品尝初次败北的滋味吧。」

「……关于这点我还在研拟对策,请你再稍等一阵子……」

深红的巨龙伸出脖子,让美丽的魔女坐在自己背上。

眼前的景致犹如一幅梦幻的画般,众人抬头看著这幕,都不由得流泄出一声叹息。对魔女的恐惧,以及对缇娜夏这个人的情感,在他们的心中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美蕾蒂娜感到炫目似地眯起眼睛,仰望著缇娜夏,她的胸口莫名地感到灼热。

龙稍微降下高度,暂时停留于众人的视线中,以彷佛在熊熊燃烧的巨大左眼凝视著他们。此时,奥斯卡朝正在确认装备的缇娜夏说道:

「缇娜夏,等你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

「我们结婚吧。」

「才不要!而且别讲得像是我要去送死好吗!」

一如既往的交谈,让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魔女轻轻拍了拍龙的背部后,红龙随即卷起沙尘、飞上天空,转眼间便朝著魔法湖所在的方向,于浓雾中消失而去。

从前法尔萨斯与杜尔札发生过战争。

开启战端的,是位于法尔萨斯西北方的杜尔札。

当时的杜尔札因作物收成欠佳而苦恼,想必是因此才把主意动到邻国的广阔领土与丰硕资源上吧。

面对突然进攻的杜尔札,法尔萨斯军显得相当善战。他们以安定的武力击退敌军,在一周过后几乎可说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此时──杜尔札唤醒了沉眠于魔法湖的魔兽,让它攻进法尔萨斯。

巨大魔法兵器蹂躏了这个大国。

这项震撼整块大陆的作战,其实是由一部分魔法师独断执行的。实际上

,他们控制魔兽的手段并不成熟,有不少杜尔札人也因此牺牲。不仅如此,魔兽身上缠绕的瘴气,还让作为战场的土地转变为至今依旧寸草不生的雾之领域。

当时的战场上因魔兽而死的牺牲者,两军合起来高达两千人以上。那股压倒性的力量让众人陷入绝望──然而,魔兽最终被法尔萨斯王身边的魔女封印了。

在那之后,与控制魔兽有关的魔法师几乎都被她所杀,逃过魔女虐杀的人也在杜尔札的同胞报复下死去。

于是,魔兽在地下陷入沉眠,遭到浓雾封锁的这块土地总算得到了表面上的平静。

直到流逝了将近七十年的时光,魔女再度造访此地之前。

「赶紧进行封印的最终解咒!没时间了!」

老魔法师一回到地下洞窟便大声叫道。年轻魔法师闻言,震惊地反问:

「现在开始吗?可是驾驭的构成还不够完全……」

「别管那个了!马上开始咏唱最终解咒的术法!我们被魔女发现了!」

「魔女吗!?」

年轻魔法师瞭解状况后,立刻冲向洞窟深处。老魔法师边咳嗽边跟在他的后面。

「……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以就此结束!」

他出生成长的村落,在分裂的杜尔札中属于最为贫穷所苦的小国。

正因如此,他才想用魔兽的力量重新统一杜尔札,毁灭法尔萨斯以拯救故乡。如果能完成这个宏愿,就算要献出早该在七十年前就与同志们一同舍弃的这条命,他也甘之如饴。

「……还没结束,现在才要开始……」

他拖著难以行动的身躯,抵达解咒构成所在的场所。现场已经聚集了十位以上的魔法师。尽管每个人的理由不尽相同,却都是拥有同样志向的伙伴。他们所面对的洞窟前方,浮现著看起来不像人类所为、格外复杂的苍白色构成纹样。

那极致细腻的多重构成,正是七十年前魔女所施加的封印。

封印的另一侧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在那里,可以看到紧闭的巨大「眼球」。

唯独眼角漆黑的某种存在,从远处观察应该就能掌握其全貌。

覆盖著银色长毛的巨躯,大部分都隐没在黑暗之中难以辨识,能看清楚的只有被封印所照耀的其中一部分。由此可以想像得到,其整体大小约等同于一座小型城堡。无法掌握全貌的这只野兽,从其眼睛到连著鼻梁的形状来看,近似于巨大的狼。

深不可测的魔力充斥著整个空间,持续沉睡的野兽令人畏惧又感到神秘。

为了唤醒这头令人胆寒的魔兽,已经有五名魔法师开始进行咏唱。老魔法师从他们旁边走过,俯瞰著空洞。他询问跪在身后的魔法师。

「大概要花多久?」

「只要三天应该有办法……」

「三天啊……与法尔萨斯军来的时间差不多吧。得设法赶上才行。」

「明白。」

男魔法师如此回应的时候,传出了某种轻盈物体落地的声音。

他一脸疑惑地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是,只剩下骨头与皮肤的首级滚落在地的光景。

「什、什……」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此同时,某样寒冷的东西滑落至脖颈,但他还没察觉到就丧命了。

惨剧发生在一瞬之间。

闭起双眼、待在岩石后面集中精神咏唱的魔法师,赫然发觉不知不觉间只听得见自己咏唱的声音。他感到可疑,于是往同伴们所在的方向望去……顿时不寒而栗。

出现在眼前的是满地的血泊。同志们以凄惨的模样倒卧在地;眼熟的老魔法师尸首分离,脸上依旧维持著不知发生何事的神情。

「什……」

他摀住嘴巴,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袭来。眼前过于凄惨的景象,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然而在这幅景象中,最吸引他目光的是站在血海中的一名少女。魔女手握染血的剑,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莞尔一笑。

「原来还少砍了一个人啊。」

男子听到那清亮的嗓音后,因恐惧而腿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整个人瘫倒在地。

魔女漫不经心地靠近他,开口询问:

「怎么?你们想解开封印吗?」

男子的嘴巴一张一阖著,却只是点了点头。魔女瞪大暗色的双眼,接著露出微笑。

「那就由我帮忙解开吧。」

她将剑向墙壁一挥,甩掉血渍后收回剑鞘,接著朝封印举起一只手。

在浓郁的铁锈味中,魔女的姿态犹如缠绕上月光般,格外夺目。

「高歌吧,古老的戒律啊。自悠久时光中孕育而出之锁链,遵从吾命化为腐朽吧──」

魔女高声咏唱。在封印存在的期间,无论是谁都无法接触魔兽。

这点就算是身为术者的魔女也不例外。她举起右手,开始解除复杂的封印。一旁的男魔法师脸色逐渐苍白,注视著这惊人的一幕。

以七道小封印构成的纹样,由魔女在短时间内亲手解开。

纹样消失。

与此同时,魔兽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抵达伊努瑞德要塞的一行人正要穿过大门时,突然感受到大地一阵剧烈摇晃。

马匹们因胆怯而开始嘶鸣。众人回头望去,从魔法湖的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地鸣。紧接著,某种巨大物体倒下的声音传来,希尔薇娅顿时大惊失色。

「刚才的……难道是魔兽……」

部下们纷纷为之动摇;奥斯卡却不发一语,只是以锐利的眼神望著荒野。

他静静凝视几秒后,轻轻摇头并下达指示。

「我们进去吧。要是马逃走可就伤脑筋了。」

「可是,缇娜夏小姐……」

「她都那么说了,想必会设法解决吧。」

包括他自己,在场众人肯定都不知道她真正的一面吧。

大陆最强的魔女,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体现者。

这块大陆经历漫长而令人痛心的「黑暗时代」后,如今这时代之所以被称为「魔女时代」,正是因为她们拥有足以轻易改变历史的力量。

要是招惹魔女,国家恐将一夜间灭亡。这种事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只不过,他们至今都没把这件事和缇娜夏个人连结在一起。

但是总有一天,他必须明白才行。这是身为她的契约者的使命。

众人犹豫著走进大门,唯独奥斯卡一个人当场下马。注意到这个举动的杜安转过身子。

「殿下,您怎么了吗?」

伊努瑞德要塞的大门前空无一物,会妨碍视野的树木都遭到铲除。

奥斯卡稍微环视四周后,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阿卡西亚。紧接著往地面一蹬,瞬间就冲到前方几步远的位置。

阿卡西亚的剑刃以惊人的速度挥下。

本该砍向空无一物之处的剑,却在下一瞬间斩落一块深灰色的布。

看著王太子的杜安理解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后,愣了一下。

──阿卡西亚所砍的,是不可视的结界,以及潜伏于此的术者身上的长袍。

对手似乎在千钓一发之际跳开了。奥斯卡随即逼问道:

「你是谁?难道是那名魔法师的同伙吗?」

「……伤脑筋呢。虽说我早就知道你很敏锐了,但这实在是出乎我意料啊。」

那人朝被砍断的长袍瞥了一眼,轻笑道。他是名年轻的男魔法师,长相稚嫩,发色是明亮的褐色,那双同为茶色的瞳孔满溢著紧张之情。看到他的容貌,奥斯卡立刻有了头绪。

「你该不会就是祭典时出现在城都的那个男人?从我们和缇娜夏道别后,你就在跟踪我们吧。难道你一直看守著魔法湖吗?」

「怎么可能呢。要是这么做,我马上就会被逮个正著了。毕竟就算是现在,她似乎仍在试图找出我的位置。」

从这句话的意思听来,这个男人知道缇娜夏在追查自己。能够察觉到魔女伸出的手并顺利摆脱,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奥斯卡进一步提高警戒,悄悄转移脚的重心。

男子按住肚子,露出苦笑。

「我呢,不过是想给个建议罢了。」

「建议?」

「是啊,是关于你的守护者最想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愿意介绍我们俩认识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她肯定也会很开心。」

「应该是会害我被骂吧。那家伙想知道的事情,绝对有办法靠自己掌握。」

听到奥斯卡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子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他似乎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真是的……不管是她还是你,这种地方真的很麻烦啊。脑袋灵活又不受花言巧语左右,所以每次都害我陷入遭人攻其不备的局面。」

「少在那胡说八道。让人杀了我们魔法师的也是你吗?」

「我只是跟那伙人说『最好别让人来调查』而已,决定该怎么做取决于他们。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仅仅是把情报告诉某个人,至于之后要怎么运用,就是当事人的自由了。」

讲话真是拐弯抹角。所以说,你和杜尔札的魔法师分属不同势力吗?」

尽管眼前的男人毫无疑问是魔法师,但奥斯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仅如此的讨厌气息。缇娜夏说过这个男人「隐蔽了相当庞大的魔力」,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严格来说甚至称不上是你们的敌人,只不过有事找她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有事找那家伙啊──那就死在这里吧。」

在话说完前,奥斯卡已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能砍断所有魔法结界的剑刃,朝著男子挥下。

然而那把剑击中了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岩石,并被弹了回来。奥斯卡惊愕得瞪大双眼,男子则趁机编织转移构成。在杜安释放的束缚魔法命中他之前,男子早一步从现场消失了。

眼看就要擒住可疑的魔法师,却让他逃之夭夭,杜安不禁咬牙切齿。

「非常抱歉,殿下……都怪我力有未逮。」

「不,没关系。这块岩石是怎样?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块约成猫大小的岩石滚落于奥斯卡脚边。就是这块岩石突然出现,挡下了阿卡西亚的剑刃。杜安表情苦涩地解释:

「想必他是用转移牵引了位于其他地方的物品吧。还真是善于临机应变的对手啊。」

尽管阿卡西亚能斩断任何魔法,但面对具有实体的物品时,顶多比普通的剑稍强一些。那个男人深知这点,并早就想好应对办法,确实是个麻烦的对手。奥斯卡确认周围没有气息后,挥剑甩掉阿卡西亚上沾染的血。

「我可是打算直接在这里将他了结啊……」

对手的目标是缇娜夏,既然知道了这点,奥斯卡便想马上将这个危险性排除。至少在缇娜夏与魔兽战斗的这个时候,要设法拖住他才对。

但是自己做到的,只有在最初的一击令对方受创而已。从长袍上砍下的触感来看,虽说没构成致命伤,但也不仅仅造成轻伤。杜安摇了摇头。

「从那个伤势来看,就算经过治疗,他应该也暂时动弹不得吧。」

「意思是我设法绊住那个男人了吗?下次再收拾他吧。」

地面再次震动,奥斯卡望向魔法湖所在的方向。

宛如巨茧的浓雾中,他的魔女应该就在那里面。

在弥漫的浓烟之中,缇娜夏浮在上空俯视著底下的状况。

受到魔兽觉醒的冲击,地底发生了大规模的坍方。幸存下来的那名魔法师,恐怕与其他尸体一起沉眠于地底了吧。

缇娜夏向飞在旁边的龙说道:

「那克,在结束之前很危险,你先退下吧。」

龙收到主人的命令,红色的身影随即消失于混杂著沙尘与浓雾的空间中。

地上的沙尘慢慢散去。

魔法湖的中央,巨大的银狼正抬头瞪视著缇娜夏。覆盖著银色体毛的额头上,镶有大颗的红宝石。同样呈现赤色的眼眸闪耀著敌意,捕捉魔女站在空中的娇小身影。

缇娜夏嫣然一笑。

「七十年不见了呢,你睡得好吗?」

久违数十年的邂逅为彼此所带来的,是其中一方的死亡。

想必魔兽也清楚这一点。只见银色的体毛呼应野兽的战意,开始隐约带著光芒。若以纯粹的魔力量来看,它或许能与其他魔女匹敌。

「不过嘛,魔法师的实力可不是单用魔力量来衡量的。」

话落,缇娜夏举起右手,白皙的手上随即浮现出光球。

炫目的光球转眼间便膨胀起来,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呈现树枝状扩散的雷光,环绕在球体旁边。彷佛在回应这个动作似地,魔兽大声咆哮。

这声威吓令空气为之震动、轰隆作响。它从张开的嘴巴释放出冲击波。

缇娜夏往旁边一跳,闪开了魔兽先发制人的攻击,紧接著将光球朝它张开的嘴巴扔了过去。

然而,魔兽在光球即将飞进嘴里的前一刻低下头,以额头挡下白光。

光球被吸入银色长毛中,一边喷出火花一边扩散。

「这毛是有多浓密啊……」

她七十年前之所以会感到棘手的理由之一,就在于这高度的魔法抗性。半吊子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它分毫;但要是击发超过它抗性的攻击──周遭的人势必无法全身而退。

就是因为这样,她从前才只能选择封印。

「虽然这我早就知道了,但真是麻烦呢。」

缇娜夏低喃一句,锐利的爪子同时朝她挥了过来。

她在千钓一发之际闪过这击,接著在空中冲刺,滑进魔兽的脚边。她拔出装备在白皙大腿上的圆筒后,以手指弹开小盖子。红色的球从里面滚到掌上,她将构成注入其中。

「盈满吧,吾之定义……」

第二发利爪袭来。魔女蹬地回避的同时,将注入构成的红球朝魔兽的后脚扔了过去。球上宛如缠绕著不可视的刀刃,切开了银色的体毛,同时陷进魔兽毛下的肉──下一瞬间,魔兽的后脚爆开,血肉四溅。

痛苦的咆哮响彻四周。魔兽的双瞳因愤怒而染得血红,寻找著罪魁祸首的身影。当它找到立于魔法湖上方的魔女后,便露出猿牙,打算将她一口咬住。

「哎呀。」

缇娜夏展开防御结界,弹开了向她袭来的巨颚。她再度浮上天空并望向魔兽炸开的后脚,发现那里已经隆起新生的肌肉。转眼间愈合的伤口上,甚至开始长出银色体毛。

「治愈速度依旧快得吓人呢。」

魔女语带讽刺地赞叹出声,然后挥了挥圆筒再次取出红球。她在空中旋转一圈,这次改朝前脚释放红球,四周随即响起肉片飞溅的沉重声音。

『假如七十年前,国王雷基乌斯的身边没有苍月魔女,魔兽肯定会一路蹂躏到城都吧。』

这是在某本有名的历史书上所记载的一节,多数的学者也认同这个说法。

说到魔兽的特徵,那就是拥有不受魔法影响的强韧肉体。不仅如此,魔兽还有著从巨躯涌出的无穷无尽体力、足以横扫森林的筋力,以及惊人的恢复力。它拥有人类望尘莫及的这些力量,数万军队对它而言根本视若无物。

就连当时旁观战争的诸国,也为此议论纷纷。毕竟在法尔萨斯毁灭后,他们该对魔兽采取什么样的对策,简直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但是,他们的担忧最终只是杞人忧天。王之魔女现身于战场上,历经长达半天的惨烈战斗后封印了魔兽,随后离开法尔萨斯。

她所拯救的或许不仅是法尔萨斯,其他许多国家及其人民都因此受惠。由于这次的事件,世人再次深刻感受到魔女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然后过了七十年──她在新任契约者的底下,再次与魔兽正面对决。

「哎呀……危险。」

魔兽的爪子擦过她的黑发。缇娜夏持续闪开从刚才开始就毫不间断的攻击,在这过程中她已经将带来的七颗球用光了。然而,魔兽的身体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损伤都能瞬间愈合,只有银色体毛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摇曳著。

另一方面,毫无喘息机会、在空中不断飞行的缇娜夏,气息已经开始紊乱。她闪过一发爪击后往高处一跃,再次从上空俯视著魔兽。

「虽说我不觉得自己很怠惰……但缺乏体力一直是我的硬伤啊。」

无论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少女纤瘦的身体仍有其极限。她的额头与脖颈都浮现出汗珠。缇娜夏将汗水淋漓的黑发拨向后面,语带自嘲地自言自语。

「好啦,接下来才是问题──会重蹈七十年前的覆辙吗?」

不管结果如何演变,最终只会有一个走向,那就是某一方的死亡。

魔女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淡的语气开始咏唱。

「上升吧。被囚禁的牢狱至今依旧存于黑暗之中,汝所见之物,仅有七道束缚。」

呼应咏唱,埋在魔兽体内的红球贯穿肉体,散发出光芒。从身体各处涌出的光线,让魔兽发出了痛苦的沉吟。

「不追求意义的安宁乃为盲目,沉睡在拒绝的愚蠢洞窟。」

从七颗球溢出的魔力之光化为无数丝线,彼此交错的同时束缚住魔兽,并织成巨大的构成。尽管魔兽拚命挣扎著试图脱逃,化为网状的构成却柔软地缠绕在巨躯上,令它无法逃离。

于是,当成型的纹样确实捉住魔兽后,缇娜夏停止咏唱,并喘了口气。

「抱歉,这次得请你去死了。你就算待在这里,也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作为魔法生物而诞生于世,作为战争道具而被唤醒。

那是十分扭曲且不自由的存在方式。缇娜夏以哀切的目光,看著眼前并非自己希望成为这种存在的野兽。

然后,她为了杀死对手而开始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充满所有空间的沉默者啊,没有吾之话语便不存在力量,定义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光吧……」

缇娜夏的头上浮现出巨大的光之构成。圆环状的纹样缓缓地回转,同时开始吸收魔法湖的魔力。魔女上方渐渐凝聚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发现纹样瞬间增加光芒的魔兽抬起头。燃烧著憎恶之心的红色眼睛,与魔女的暗色之眼四目相接。低沉的吼声撼动著大地。

杀意与空虚。在两者之间交错而过的,是似是而非的情感。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正以为那会成为永恒的时候──魔兽的巨躯突然一跃而上。

银色的下颚突破束缚,袭向魔女。

「……唔!」

缇娜夏情急之下脱下外套,朝著白色獠牙扔去。以魔法织成的布灌入空气、快速摊开,加诸于上的防御阵随即发动,生成一道光墙。

然而,魔兽的獠牙却在一瞬间就突破了那道防御。

巨大下颚转眼间便迫近于眼前,立刻咬住了她。獠牙深深刺进瘦弱的腹部,她的身体轻易就被魔兽叼住。

「啊──」

冲击与剧痛,让缇娜夏猛地弓起身子。她承受住了超乎想像的疼痛,脑袋却险些一片空白。魔兽张开嘴巴,打算再将口中的身躯狠狠咬下。

──意识飘远。

但是,她不能就此晕过去。毕竟这么一来,编织到一半的构成就会消失。

若不在这时咬紧牙关撑下去──她依旧什么都办不到。

魔兽张大下颚,缇娜夏发挥全身力气蹬向獠牙,脚尖上发光的构成粉碎了白牙。紧接著,她利用这股反作用力,顺势逃出魔兽的血盆大口。

她的左手按住腹部,伤处流出汩汩鲜血。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缇娜夏将右手高举到头上,炫目的光芒慢慢聚集于掌心。

下一刻击发的构成,逐渐扩散到几乎覆盖整座湖面,同时吞噬了银色的巨兽。

大地摇晃,发出沉重的轰鸣。

那天自魔法湖升起的闪光,不仅伊努瑞德要塞,就连在旧杜尔札城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纯白的光芒燃烧天空,地鸣甚至传到了远方的城镇。非人所发出的吼叫声饱含怨恨,随著空气传播,震撼了人们的耳朵。

然而就算察觉到这场异变,旧杜尔札的居民也不愿接近那里──残留著过去痛苦记忆、如今已成为无国籍地带的魔法湖。

七十年前那起战争的遗产,就这样不为人知地消失无踪。

太阳缓缓落下,吹向要塞的风有股乾燥的味道。

奥斯卡走到要塞的城墙上,美蕾蒂娜语带顾虑地向他说道:

「殿下,我们是否差不多该回城了……」

注视著远方荒野的青年闻言,转过身子。大约两小时前,众人看到魔法湖那里发出闪光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一带差不多要开始变暗,要塞各处陆续点亮了灯火。

奥斯卡摇了摇头,回应道:

「不,再等一会儿。」

美蕾蒂娜本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默默退下。奥斯卡再度转身望向荒野。

──其实他有好几次都想去看看状况,但是到头来都没能付诸实行。

因为他信任著身为守护者的魔女,而且这是契约者的本分。他带出来的并非被幽禁于塔内的无力少女,而是站在历史幕后、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体现者。绝不能误解这点。

『如果是雷格就会让我去哦。』

她那句话的背后,蕴藏著奥斯卡所不知道的昔日往事。

「曾祖父啊……」

那名魔女,是否爱著自己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曾祖父呢?如果还能再见她一面,就试著问问看吧……奥斯卡如此心想,然后因这种好似她不会再回来的想法而面露苦笑。

──距离契约结束还有十个月以上,他随时都能问才对。

他抬起头,视线前方忽然映出一道黑影。小小的影子从遥远的空中,缓缓靠近要塞。挥动巨大翅膀、笔直地飞向这边的,正是缇娜夏的龙。奥斯卡不由得安心地叹了口气。龙似乎是以主人的契约者,也就是奥斯卡为目标前进,在来到他的头上后缓缓下降高度。奥斯卡随即朝还看不见的红龙背上呼喊。

「缇娜夏,结果如何?」

这个提问昭示著他对魔女取得胜利一事毫不怀疑,然而龙背上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缇娜夏?」

奥斯卡突然感到不安,将手按在龙身上,直接跳上它的背部。他一边调整姿势,一边移动视线,然后感到错愕不已。

他的魔女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奥斯卡瞬间脸色苍白。他一把抱起魔女的身体,大喊出声。视线始终盯著失去意识的魔女。

「快来人!叫魔法师过来!」

「殿下!?怎么了吗!?」

在附近待命的美蕾蒂娜立刻赶来。奥斯卡一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希尔薇娅,立刻大喊:

「希尔薇娅!帮我看这家伙的伤势!」

魔女的身体满是鲜血,最为严重的是腹部上的伤。她的魔法服遭到撕裂,身上多处都沾著疑似肉片的物体。尽管还有呼吸,但在这种状态下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奥斯卡抱著她的身体一跃而下,希尔薇娅看到她的惨状后惊叫出声。

「请、请把她搬回房间!我立刻处理!美蕾蒂娜,快帮我拿热水和毛巾!」

「知道了!请殿下把她抱到那边的房间!」

眼看两名女性大喊后匆忙跑走,周遭随之鼓噪起来。奥斯卡抱著魔女的身躯往前狂奔,缩小后的龙则紧追在后。

治疗所花的时间并不长。希尔薇娅边擦手边走出房间,向在房外等待的奥斯卡微微行了一礼。

「我已经诊疗过她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严重的伤势,倒是治好了几处小伤……」

「你说她没受伤,那腹部是怎么回事?」

「伤口似乎自行愈合了,只是不知道里面的状况怎么样……」

「是吗……多谢了。」

奥斯卡安心下来后感到全身脱力。他为此道谢后,希尔薇娅笑道:

「外表看起来出血情况严重,我还以为是无法处理好的重伤,真是太好了。身上的血已经擦乾净了,碎裂的衣服则是和其他装备放在一起。」

「好。」

奥斯卡点了点头。缩小的那克停在他的肩上,龙嘴上叼著巨大的红石。奥斯卡轻抚龙的头,问道:

「我可以进去吗?」

「请便。不过我认为等到魔力恢复之前,她恐怕都不会清醒。」

希尔薇娅低头致意,奥斯卡穿过她身边走进室内。

宽敞的床上,缇娜夏一脸安祥地闭著眼睛。奥斯卡靠近床边,耳朵听著她的鼾声,隔著盖在她身上的布摸了摸腹部,确认没事后才总算放下心。

「真是的……别让我担心啊。」

他伸手轻触守护者娇小的脸蛋,确实感受到手心下传来温热的温度。

结果,奥斯卡当晚在要塞住下。

调查队之中,以美蕾蒂娜为首的士兵几乎都先一步回到城里,不过为了以防缇娜夏的伤势骤变,希尔薇娅与杜安等魔法师们及两名护卫士兵留在了要塞。众人原本犹豫是否要将身负重伤的魔女立刻移动,最后由奥斯卡亲自下了这样的决定。

一夜无事。隔天的午后,等待魔女恢复的奥斯卡正待在要塞一室工作时,负责巡视要塞的杜安前来报告。

「昨天那名魔法师的气息似乎消失了。虽说我事先补强了结界,但毕竟是不清楚底细的对手……」

「总之,只要在缇娜夏清醒前别让他靠近就行。等那家伙醒来再商量该怎么做。」

可疑的青年魔法师似乎认识缇娜夏。两人同为魔法师,听取她本人的意见应该比较妥当。因此,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她。

奥斯卡犹豫是否要再去探望她的状况。

就在此时──从缇娜夏所在的寝室传来了女性的叫声。

「怎么了!?」

那不是魔女的声音。奥斯卡以为有人袭击,立刻冲出室内。

然而不知为何,只见希尔薇娅面红耳赤地站在寝室门口。

「怎么了吗!」

「啊,殿下……不,失礼了。什么事都没有,请您稍等一下。」

希尔薇娅看起来莫名慌张地挡在门前,觉得事有蹊跷的奥斯卡将她推开。

「我要进去了。」

「殿下!请等等!」

奥斯卡无视劝阻的声音,踏入房内,却在看到无法理解的景象后不禁全身僵住。

魔女正赤裸著半身从床上起身。如果仅仅是这样,奥斯卡还不至于感到如此震惊。

然而她的黑发仅过了一晚,就长长到铺在地板上。

她一看到奥斯卡,便立刻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裸体,露出僵硬的笑容。魔女呈现在奥斯卡眼前的姿态,并非他所熟悉的少女──她的外表变成了年约二十岁的大人。

魔女瞪视著他,将背后的枕头一把抓起。

「在我、穿好衣服前、不准进来!」

奥斯卡闪开丢过来的枕头,一语不发地走到外面,把门关上。肩上的那克事不关己地打著哈欠。

「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不是跟您说过请等一下了吗……」

希尔薇娅单手掩面,低喃道。

缇娜夏

向希尔薇娅借了衣服穿上,然后一脸不快地拖著长发走出房间。

她之前就是一名令人屏息的美少女,如今年龄成长,更是兼具了清冽与艳丽两种特质。

纤长的睫毛形成阴影,带著引人注目的忧郁感。双眼蕴含著悠久之感,显得格外神秘。要是放任自己凝视那双眼瞳,恐怕会看得入迷,一直沉浸于其中。

事实上,在外面等待的奥斯卡一看到她,便立刻为之瞪大双眼。受到那双眼眸吸引,他不禁目不转睛地看呆了。见契约者始终闭口不语,缇娜夏摆出厌恶的表情。

「干嘛……很令人不舒服耶,快说些什么啦……」

「没什么……」

奥斯卡犹豫了一瞬间,却依旧对魔女伸出手。他一如往常地摸了摸魔女的头后,缇娜夏便像猫般眯起眼睛。看到这副模样,奥斯卡感觉她果然和以前一样,仍是他的魔女。

奥斯卡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询问: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姿态?」

「因为内脏严重破损,我才会急速加快身体的成长速度,藉此修复。头发很碍事呢。」

她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拿出短剑,将剑刃抵在头发上。希尔薇娅见状,慌张地阻止她。

「让我来吧,请你先坐下。」

「咦?我会很俐落地切掉的。」

「我来!交给我就好!」

「好……」

缇娜夏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后,希尔薇娅开始仔细地梳理她的头发。奥斯卡则是重新坐在魔女的正面。

「你说内脏有破损,不要紧吗?」

「已经没事了,只是出血过多导致血液有些不足。」

「我当时可是以为你死了啊。这样还能变回之前的外貌吗?」

「没办法。我当初在塔上就说过了,我的外表是由于成长停滞才会那样,并不是用魔法改变的。如果只是要改变外观倒是没问题,不过,原来你喜爱少女?」

「完全没这回事。」

不如说,她现在的模样反而更吸引自己。以她的精神层面来看,这副模样也更接近她的本质。如今的魔女相当适合那双成熟的眼眸,奥斯卡看著她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那克从他的肩上飞到魔女的膝盖上。她轻抚著龙的背部。

「奥斯卡,它似乎很亲近你呢,好像愿意给你这个喔。」

龙原本叼在嘴边的红石,落在了缇娜夏的手中。她将比自己掌心还大的巨型宝石扔给奥斯卡。奥斯卡在空中接下红色石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半晌,发现石头上有道巨大的割痕,看来其原本的尺寸更大。

「那是魔兽的核,不过似乎只能捡回来一半。那已经是普通的宝石了,不要紧的。」

「魔兽的核……难道你打倒魔兽了!?」

奥斯卡早就知道她准备好战斗用的装备,却没料到她会独自做下这样的创举。缇娜夏闭起双眼,向哑然失声的奥斯卡投以微笑。

「因为我不想过个几十年后,又要重蹈覆辙。啊,那些试图解除封印的魔法师们,尸体都被埋在地底了。抱歉,没有把他们回收。」

「那倒是没关系……你别乱来啊。」

「轻轻松松!」

「你不是受了重伤吗?」

被理所当然地吐嘈,魔女吐出舌头。看到这样的她,奥斯卡端正姿势,郑重说道:

「帮上大忙了。多亏有你才没造成灾情,谢谢你。」

如果魔兽就那样复活,无法估计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惨剧。

将事态防范于未然的魔女听到这番道谢的话后瞪大了双眼,接著展露出笑容。

「这种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我可是魔女。」

身为守护者的她,丝毫不将奥斯卡背负的重担当一回事,向他嫣然一笑。希尔薇娅将这位魔女的黑发以小型剪刀仔细修剪后,梳理著恢复成本来长度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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