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去的荒野,空无一物。
这块无人靠近、遭到魔力薰染的土地,被称为「魔法湖」,在大陆上共有五处。
「你知道这座魔法湖从何时就存在于这里吗?」
「不知道。」
银发少女稍微皱起眉头如此回答。
不到一周前,这块土地上还弥漫著一片浓雾。如今魔兽死后,视野已变得相当辽阔。
风中混杂了沙尘与魔力。就像是要护著少女不受狂风摧残般,站在旁边的青年支撑著她。
「别管那种事了,你最好睡一下吧。就算伤口愈合,也不代表身体状况恢复了。」
「毕竟是被阿卡西亚砍到,这也没办法呢。」
虽说不是致命伤,但毕竟是遭「魔法师杀手」攻击所受的伤。再加上之后使用了转移,他体内的魔力已经只剩下零碎的残渣。尽管伤口勉强愈合了,但直到现在都很难称得上彻底痊愈。瓦尔托感受到自身的沉重感,露出苦笑。
「不过这样就了结一件事了。如今魔兽消失,她的担忧就稍微减轻了。」
「你说的她,是指苍月魔女?」
「没错。」
瓦尔托已经料到她会排除魔兽这个隐患,再来的问题就是自己要如何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想与魔女为敌。只是,就算手边的情报再怎么有用,她肯定也不会乖乖倾听。
如果是其他人类,总会有办法操控。但唯独她,会基于瓦尔托「知道不可能得知的情报」这点,而不愿相信他的话。就算那是她多么殷切盼望的消息,只要他来历不明,魔女就不会试图接受他的帮忙。
所以──要引导她的话,就必须以若即若离的方式。
「所谓的魔法湖,其实是强大魔法的残渣。由人类所创造出来,离开人们手边的存在,绝对不是自然的产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其中一人就是魔女吧。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以前服侍过她。」
听到瓦尔托这句话,少女瞪大双眼。少女会如此震惊也无可厚非,因为他出生时缇娜夏就已经是塔之魔女,而瓦尔托从来没爬过那座塔。虽然有挑战过,却没有成功登顶。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即将开始的故事。
「好啦,这次还有杀手锏。幸好她在杀死魔兽之后,自己也受到了重创。拜此所赐,我才能得到『那个』。」
他所秘密培育的杀手锏,能不要派上用场最好,但凡事总是要以备不时之需。世界上的强者比比皆是,当遇上他们的时候,能用来战斗的武器至关重要。
「那我们走吧。你说得没错,必须稍微休息一阵子才行呢。」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后,先行转过身。
然后──立刻停下了脚步。
「瓦尔托?」
他停住不动,银发少女一脸疑惑地抬头望著他的背影,心想难道有谁在前面吗?此时,她听到了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们聊的事情挺有意思的。你的魔力量还不少,似乎是相当有前途的魔法师啊。」
这道清冷的声音,令少女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宛如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似近似远的声音。
尽管男子的嗓音相当轻柔,少女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紧张。她从一动也不动的青年背后,悄悄观察著对方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有著一头白雪般长发的年轻男子。
男子脸上挂著温和的微笑,从端正的五官可以窥见他有著高贵的身分。然而他身材纤瘦到有些病态,两眼浮现出歪斜的意志。蜜菈莉丝对这名来历不明、甚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男子,涌起一股几近厌恶的情感。
瓦尔托的声音透露著内心的紧张,回问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期,竟然一个人出远门吗?」
「我想说得收拾待在这里的小狗才行。不过,那孩子已经帮我解决了吧?」
察觉到他口中的「那孩子」是指苍月魔女后,蜜菈莉丝瞬间脸色铁青。这名将最强魔女视为小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她想出声询问,但瓦尔托似乎知道对方的来历。他背对著蜜菈莉丝,像是要保护她般挡在前面回答。
「确实是她消灭了魔兽。所以,你不要大意地外出行动比较妥当吧?因为她……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做好迎接那孩子的准备。等时候一到,我打算亲自去迎接她。那孩子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开心?她吗?」
瓦尔托罕见地发出堪称阴森的声音,让少女吓了一跳。她察觉到气氛险恶,手指正想拉住他的衣襬,却被瓦尔托亲手拦下。
白发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会开心的,毕竟她一直想见我。」
「……不管在哪个历史,你对她都这么傲慢。」
瓦尔托以不满的语气吐出这句话。蜜菈莉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点对白发男子来说也是一样。他像个小孩般歪了歪头。
「不管在哪个历史?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我只是个旁观者。比起这个,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就此告辞。」
瓦尔托说完,便拍了拍蜜菈莉丝的肩膀,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白发男子却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以一名旁观者来说,你似乎很热衷于恶作剧啊。」
「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协助事情走向该有的发展。毕竟我们一族只能这么做。」
「如果我说,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放过你呢?」
现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男子朝两人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溢出白光。一股压力支配了全场,就算是不具魔力的蜜菈莉丝,也能明白他的实力超乎常理。她正要呼喊瓦尔托的名字时,青年早一步开口了。
「蜜菈莉丝,快逃。」
他的声音嘶哑,胸前缓缓浮现黑色的污渍。
在少女察觉那是血之前,看不见身影的男子笑道:
「那孩子呢,对我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为了将来,我不需要多余的人来碍事。」
「瓦尔托!」
少女发出悲鸣,一道要燃烧视野的白光迅速膨胀。
在那道白光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前一刻,瓦尔托迅速地编织好转移构成,并将其朝向不具魔力的少女。注意到这点的蜜菈莉丝朝他伸出手。
「等等,瓦尔托!」
然而,那只手在触碰到他之前,便遭到转移构成吞噬。
视野逐渐远去,少女对著慢慢淡去的青年大声惨叫。
毫不讲理,又突如其来。
就这样,伫立于历史旁的一名魔法师──自此从舞台上退场。
※
奔驰在空中的猫,发现站在城堡尖塔上的她后,立刻垂直下降。缇娜夏伸出纤细的手臂,让使魔停在手背上。听完报告后,魔女眉头深锁。
「发现那个男人的尸体了吗?」
听到有些意外的报告,缇娜夏歪了歪头。根据使魔的报告,从以前就有可疑举动、来历不明的青年魔法师,似乎死在旧杜尔札的魔法湖里。
「奥斯卡应该只让他受了轻伤才对……是治愈的过程不顺利吗?」
毕竟对方是足以将她契约者一军的魔法师,缇娜夏不认为他会如此轻易被杀,肯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烦恼了,也是不错。」
缇娜夏朝天空叹了口气,接著聆听定期报告。关于这件事的进展,依旧没有斩获。她露出苦涩的微笑。
「知道了……那么,你再去一趟吧。」
同样的事究竟重复过多少次了呢?
对于这趟只是为了寻觅无法找到之人的旅程,她内心的超然已如晨起夜寐般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她仍旧无法完全割舍这块碎片。
缇娜夏站在塔上,凝望著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她深信著在世界的某处一定有她一直寻找的答案。
※
位于城堡入口处附近的大厅,大桌子上摆放著五彩缤纷的布料。
卷成筒状的美丽布料堆积如山,女官们正快乐地物色著。从年轻女性到年长者,每个人都拿起自己中意的布料,在自己或他人身上比对著,欢声笑语。尽管人数不多,但男性们也拿著深色的布料在手上观察。
这些不论素材和颜色都五花八门的布料,是由旅行诸国的布料批发商所带来的。布商一年会有四次像这样造访城内,向众人展示精挑细选的商品。在城里工作的人若想要购买,便会选择布料并丈量尺寸以订做衣服。城里几乎所有女性都期待著这天的到来。
魔法师之一的希尔薇娅也不例外。她一脸愉悦地来到谈话室,并在读著书的魔女面前双手合十地恳求道:
「吶,缇娜夏大人也一起去看布料吧!」
「不是最近才刚买衣服吗……」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嘛。有许多异国的稀有
布料喔。」
「唔──」
缇娜夏一脸不情愿地阖上书本,将手边的茶杯放到嘴边。
「走嘛!我对缇娜夏大人丈量尺寸的结果很感兴趣!」
「为什么?」
话虽如此,缇娜夏依旧像是个被带去看医生的小孩,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然后被希尔薇娅拉到了走廊。
今天,魔女身上穿著前阵子刚买的短版白色洋装。从下襬可以窥见毫无防备的纤细双脚,从一早就吸引了跟她擦身而过的男人目光。
她的美貌可说是异于常人。虽然身材依旧苗条,但如今的她与少女模样时给人的骨感印象不同,身躯显得柔韧妩媚。希尔薇娅心底很好奇她的腰围究竟有多纤细。
与兴高采烈地拉著她的希尔薇娅相反,缇娜夏的脚步非常沉重。她很想找个机会直接转移离开,但要是这么做,肯定会惹得希尔薇娅哭泣。
此时,出现在走廊前方的男人叫住了她。
「缇娜夏!」
在眼前的是她的契约者以及其随从。魔女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希尔薇娅毫不迟疑地走向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跟著过去。
奥斯卡将手上的文件交给拉札尔后,重新面向自己的守护者。
「我原本还打算叫拉札尔去找你的。来得正好,我们去挑布料吧。」
「我其实不缺衣服……」
缇娜夏已经感到疲惫不堪,奥斯卡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我对丈量尺寸的结果很感兴趣。」
「你也是吗!」
缇娜夏深感后悔,认为自己果然不应该来的。
「缇娜夏大人,腰好细呀!」
「要是再有点胸部就好了。」
这里是与女官们所在的房间不同的大厅,眼前所呈现的尽是特地为王族准备的高级布料。在房间的一隅,被不断丈量尺寸的缇娜夏,如今正精疲力尽地坐在长椅上。
另一方面,奥斯卡与希尔薇娅窥视著布商写下的尺寸表,擅自发表了感想。听到两人评论的缇娜夏,一脸疲惫地喃喃低语:
「不论是什么体型都是我的自由吧……」
「好啦,来选布料吧。总之就挑这个和……这个也不错。」
奥斯卡无视魔女的不满,伸手取了眼前的布料。以适合她头发的优质黑丝绸为首,他接二连三地将布料递给旁边的布商。魔女翻著白眼注视这一切。
「为什么你要帮我挑衣服啊……」
「兴趣。帮你换衣服是个不错的消遣。」
「请你找别的事情抒发压力啦……」
缇娜夏知道身为王太子的他背负著各式各样的重担,但她实在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去。奥斯卡观察著她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原来如此。那乾脆去镇上玩吧,我来帮你挑衣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要你安分一点!」
她在城堡张开坚固的结界就是为了避免麻烦,要是他主动离开城内就失去意义了。缇娜夏万念俱灰地站起身,拿起富有光泽的白色布料。
「总之我会自己付钱,请让我自己挑吧。」
「那是没关系,我自己也会挑。」
「……随你的便吧。」
缇娜夏无力地垂下头,接著忽然想起某件事,拉了拉奥斯卡的衣袖。
「怎么了?」
「要是擅自帮我订做新娘礼服之类的,我可是会诅咒你哦……」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后,想起她以前经历过的苦难,当众大笑出声。
※
「奇怪?缇娜夏大人不在吗?」
在魔女因为丈量尺寸而受苦的几天后,拉札尔探头望著谈话室,对独自待在里面的杜安如此询问。缇娜夏若不在自己房间,多半都会待在这里才对。杜安很快地回答:
「拉札尔,你没听说吗?她说要去曝晒魔法具,要回塔两天左右。」
「那、那表示……」
缇娜夏自从来到城里后已经过了三个月。至今为止,除了那趟前往魔法湖的远征,她从未离开城里整整一天以上。至于她平常在城里都在做些什么,无非就是在魔法师的课堂上露脸、在训练场练剑、读书并进行解析、帮奥斯卡泡茶并遭到他调侃,过著相当平和的日子。
那么,她不在的话就表示……
「之后要变得不平静了?」
「怎么会。」
杜安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魔法书上,直接回答道。
不论魔女本人身在何处,其设下的守护结界都能发挥效用。况且,奥斯卡就算没有守护结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拉札尔想起这一点后感到放心,然而此时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就算魔女不在也能保有和平,但他并不归列于这个范畴之中。
两个小时后,拉札尔因某个原因,正骑马准备从后门出城。
「请您别这样!要是被缇娜夏大人发现,会惹她生气的。」
「所以我才要去啊,那家伙在的话肯定会唠叨的。」
「您不是已经治好鲁莽行事的毛病了吗!」
「偶一为之有什么关系。你如果有怨言,就留下来看家吧。」
听到主人这番冷淡的话,拉札尔虽然垂头丧气的,仍旧骑著马跟在后面。事情的开端在一个小时前。
奥斯卡过目著从各地传来的报告书,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张纸上。
「拉札尔,你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拉札尔拿著才刚收到的托盘,走向办公桌。由于缇娜夏不在,今天的茶是由一名女官所泡。少女刚被分配到王太子身边,正满脸紧张地站在墙边。拉札尔一边感受她传来的视线,同时将茶杯放到办公桌上,改而拿起那份文件。
「我看看……从上周开始,东部森林附近的村落就陆续发生村人行踪不明的事件……失踪的人会在两、三天后,以乾尸的状态在森林中被人发现……呃,这是什么啊!」
「很教人在意吧。」
「……并不会。」
拉札尔涌起了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然而奥斯卡无视他的回应,继续说下去:
「据说死亡人数已经多达九人。从这里过去好像也没多远嘛。」
「我完全不在意!」
「稍微去看看状况吧。」
「请听我说话啦……」
拉札尔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把手撑在办公桌上。
在缇娜夏来之前,众所皆知奥斯卡有著偷溜出城的坏习惯。不仅如此,他并非去散步或观光,而是前往魔物巢穴或充斥著陷阱的遗迹之类,那种相当危险的场所。对于每次都不知不觉被牵著鼻子走的拉札尔来说,感觉寿命都因此缩短了。
然后,在其中最为危险之地与他相遇的魔女,如今却不在城内。每天以调侃她为乐的奥斯卡,似乎打算趁她不在的期间故技重施。
拉札尔一想像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多么危险、之后袭击而来的魔女有多么愤怒,就不由得铁青著一张脸。他暗自心想著,要是自己也休假就好了。
※
拜尔村位于离城都颇近的东北山脚。
从村落外头一眼望去,就是一片与山丘相邻的深邃森林。就算是白天,森林内依旧被浓密的树木遮掩而一片昏暗。
奥斯卡与拉札尔在日落前抵达村庄。两人为了避免麻烦而隐藏身分,宣称自己是城里派来调查的人,向村民询问状况。他们首先向一名正在庭院砍柴的男子搭话,男子闻言便坐在堆积的木材上说道:
「最先消失的那个人说自己在森林里看见了什么……虽然他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心情看起来莫名地好。然后,我才想说他怎么突然消失,就变成那样了。」
「那样」想必是指变成乾尸一事。这里绝对发生了非常糟糕的状况。可以的话,拉札尔希望在没有扯上关系前趁早回城;但至今的经验让他非常清楚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奥斯卡找了其他村民问过一遍后,如同拉札尔所想,爽快地说道:
「那我们去森林看看吧。」
「您……真的是……要是出事该怎么办?」
「形迹可疑的魔法师好像已经死了。这是缇娜夏说的。」
「不是说那个人死了,您就能鲁莽行事啊……」
比起他自身的安全,问题反而在他的品行。然而,奥斯卡装傻地回道:
「要是碰到结界就会被缇娜夏发现呢,必须闪开所有袭击才行啊。」
「乾脆穿帮好了。」
那样总比成为乾尸好一点。当然,缇娜夏肯定会气到抓狂,但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依旧会定期暴怒。
于是垂头丧气的拉札尔,依旧跟在主人后面前往森林。与村落邻接的森林葱绿茂密,但村民平常就会进入这里,林中自然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小路。只不过最近因为横死事件频传,据说几乎没人敢踏入森林了。
「这片森林到底有多大呢……」
「从地图上来看,至少有那座村庄的十倍。」
「要全部调查过一遍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先去村民死的地方吧。这个距离用
走的就到了。」
在不清楚会遇上什么的状况下,两人前往村民经常出入的森林东方。据说在那深处能采到药草一类,可以卖给魔法师好价钱。
两人很快便抵达一处树木较为稀少的宽广之地。拉札尔环视四周丛生的杂草。
「完全分不清什么才是药草呢。」
「看起来都是普通的杂草。」
如果是村人或魔法师,想必能分辨出其中有用的草,但不谙魔法的两人完全看不出区别。他们为了尽可能不踩到草,跨著大步踏进了草地。
「要是有开花,应该能更容易分辨才对……」
这一带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拉札尔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然后在稍微深处的地方看到了白色的小花。他靠近后低头一瞧,才发现那并不是花朵。
「……珍珠?」
那株草上看似缀著一串白花,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是结了一颗颗的小珍珠。拉札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同时伸出手指触摸。指尖上传来一种坚硬的触感。
「殿下!这里有珍珠!」
「你是白痴吗?」
回头望去,奥斯卡正从离拉札尔有段距离的地方瞪视著他。
「不,可是真的有……」
「若是真的,那你就更蠢了。」
只见奥斯卡这么说著,拔出阿卡西亚。拉札尔看到这预料外的反应,呆愣地张开嘴巴。此时,他突然感觉脚下不太对劲,于是将视线朝下──他顿时全身僵住。
不知不觉间,绿色蔓草已在他的脚踝上缠了好几圈,犹如蛇般抬起尾端,迅速动了起来。
「唔、哇啊啊!」
「这个笨蛋!」
拉札尔发出惨叫,奥斯卡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过来,以阿卡西亚砍向他的背后。主人的手一把将拉札尔从束缚中拉了出来。
被丢到草地上的拉札尔转头望去,顿时瞠目结舌。
「那、那是什么?」
「珍奇植物……吧?」
在两人眼前蠢动的,是以十几根蔓条结合而成的珍珠色巨大藤蔓。那藤蔓彷佛拥有自我意识般,翻腾的同时试图朝两人伸出粗壮的前端。
刚才切断的那根正在地面不断蠕动。拉札尔摀著嘴巴,往后退去。
「这就是事件的原因吗?」
「原来如此。要是被抓住,确实很有可能被吸走水分。」
触手的根部有著好似巨大珍珠的物体,绿色花瓣就像是要将它覆盖起来般,将其团团围住。尽管大小不同,但眼前的诡异植物显然与小株的珍珠草同种。见藤蔓摇来晃去的,奥斯卡吸了口气。
「真希望那克在场,好想将这些全部烧光。」
「会被缇娜夏大人发现的……」
「这就是难处啦。要是惹那家伙不高兴,事后会很麻烦的。」
「既然那么认为,就请您老实在城里待著。」
虽然语气一派轻松,奥斯卡此时依旧不断地砍落袭击而来的藤蔓。明明对方的攻击毫无间断,他却能避免身体被碰到,技术实在非比寻常。奥斯卡将视线落在巨大的珍珠上。
「那颗珍珠很可疑。拉札尔,你稍微后退点。」
剩下的藤蔓有四根。
它们就像是要瞄准目标般,纷纷抬起前端。
奥斯卡瞄准这一瞬间,冲向了藤蔓的根部。他一口气砍断两根袭来的藤蔓,然后沉下上半身闪过从旁逼近的另一根,等其前端越过自己上方后,再从根部一刀砍断。
最后一根则是从正面直接杀了过来。
但在那根藤蔓触碰到结界的前一刻,就被阿卡西亚的剑刃挡下。仔细研磨过的双刃剑,顺势将藤蔓砍成两断。
奥斯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巨大珍珠的前方,将阿卡西亚刺进充满光泽的中心处。
看似珍珠的物体随即宛如青蛙蛋般,一颤一颤地抖动。
──下一秒,从破裂的表面溅出疑似体液的紫色液体。
「什……!」
奥斯卡反射性地往后一跳,躲过飞溅的体液。逐渐凋萎的珍珠在这段期间仍旧不断喷洒出紫色液体,周围的花花草草转眼间便融化了。
「不妙,是毒吗!拉札尔,退后!」
失去藤蔓的珍珠,开始弥漫出与体液相同颜色的雾。
浓雾很快便扩散开来,向两人伸出毒手。打算遵照主人命令退下的拉札尔,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连忙摀住嘴巴。
呼吸困难、额头浮出汗珠、视野变得天旋地转。拉札尔双膝跪到地上。
「拉札尔!」
此时,森林中响起了女性清冷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拉札尔在逐渐朦胧的视野中,看见了浮在空中的女性身影。
以为有人出手相助的他感到一阵安心,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居然会待在那种地方,你们真是好事之徒呢。听说有好几个人死掉了不是吗?」
年轻女性饶富兴味的声音传来,回答这句话的则是男性的声音。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待在这座森林?」
男人的声音中掺杂著些许警戒以及好奇。那是拉札尔非常瞭解、听起来相当熟悉的声音,这让他疼痛不已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
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在某人家中。从木造的天花板来看,这个家似乎并不大。
拉札尔眨了眨眼后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坐在稍微有些距离的餐桌椅上。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女性。女子是名给人华丽印象的美女,有著一头明亮的褐色鬈发、琥珀色的瞳孔,以及象牙色的肌肤。
「哎呀,你醒啦?」
她一注意到拉札尔清醒过来,便挥挥手向他致意。听到这句话后,拉札尔才发现自己方才正躺在床上。奥斯卡转头望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
「殿下,我……」
「那个地方似乎会冒出瘴气。抱歉,是我没注意到。」
女性从椅子上起身,将装有水的玻璃杯递给拉札尔。他道谢之后喝了一口,舒畅的冰凉感立刻在体内扩散开来。拉札尔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那个,你到底是……」
「我?」
女性指著自己,愉悦地笑了。
「我叫露克芮札。不过几乎没人会以名字称呼我呢,大家都称呼我为『封闭之森魔女』。」
拉札尔哑然失声,整个人僵住了。
魔女看到他的反应笑得更开心了,奥斯卡则是一脸苦涩地叹了口气。
※
露克芮札的家位于森林的更深处。听说平常会架设结界,让人无法进入这一带。
在木造的家中,各处都摆放著乾燥的药草及调合用的玻璃器具。其中一面墙壁是书柜,柜子上摆满了疑似魔法书的书籍。一旁的玻璃柜中除了茶具外,还摆著不知放著什么的瓶子。
「简直就是药师的家啊。」
「因为我的兴趣是研究魔法药。你刚才割下的蔓草,似乎也能成为不错的标本呢。那种蔓草一般来说生长在人们不会踏进的地方,八成是某个好事之徒闯进深处,蔓草就追著那名人类来到了村落附近吧。它将靠近的人类一个一个吸收,结果才在短期内变得那么巨大。」
「问题出在最初的牺牲者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变得那么大的蔓草呢,真期待能抽出多少萃取液。」
见魔女说得一脸陶醉,奥斯卡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一旁刚起身的拉札尔,则是一如往常地露出无力的模样。
露克芮札把注意力移回两人身上,才发现他们没有喝茶,于是不解地歪了歪头。
「奇怪?你们不喝吗?」
「因为要是我粗心大意,会有人生气的。抱歉。」
「哼嗯~……缇娜夏依旧是老样子呀?」
「你认识她吗?」
奥斯卡稍稍睁大双眼,露克芮札则对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当然。我从那孩子刚成为魔女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对方自然说出的这番话,给奥斯卡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成为魔女』。
缇娜夏并非生来就是魔女,而是后天成为了魔女。她说过自己『身体只是停止成长』,换言之,她至少是在十六岁之前成为魔女的。
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魔女?
这样的疑问接连地浮现在奥斯卡的脑中,然后逐渐沉淀于内心深处。
「因为会设下那种守护结界的人只有那孩子,我马上就发现了。缇娜夏现在在做什么?她还是关在塔里,闭门不出吗?」
「不,她平常担任我的守护者。」
「哦,那表示你爬上了那座塔啊。我觉得那座塔的关卡还挺刁难人的呢……」
「殿下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爬上那座塔的。」
「咦?真的吗!?很厉害嘛。」
这种感觉不到恶意的直率态度,让露克芮札与缇娜夏在不同意义上不像个魔女。说到魔女,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对奥斯卡
施加诅咒的「沉默魔女」,数百年来一直以压倒性的魔力与反覆无常的态度,遭到大陆上的人所恐惧。而与那种形象不符的露克芮札,似乎让性格良善的拉札尔放松了戒心,脸上开始绽开笑容。
尽管如此,奥斯卡仍旧没有完全解除紧绷的情绪。
眼前的女子确实在森林中除去浓雾,并招待他们来家里,还帮忙治疗拉札尔。话虽如此,他们是初次见面,而且对方的身分还是魔女,奥斯卡实在没办法马上信任她。缇娜夏曾评论其他的魔女是「危险」、「没办法沟通」、「个性上有问题」的存在,露克芮札会是哪一个呢?她以带有琥珀色光辉的眼眸,注视著奥斯卡。
「那么,契约内容呢?成为世界之王之类的?」
「我不认为那家伙会答应这种愿望……」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如果有那把剑与守护,这应该是有可能办到的吧?」
她缓缓眯起眼睛。尽管她的嘴角依旧挂著微笑,然而那双定睛凝视奥斯卡的瞳孔中,确实潜藏著魔女深不可测的阴暗。话虽如此,奥斯卡依旧沉著地避开问题道:
「就算我一个人很强,也不可能打赢战争。况且,我没想过特地去拜托她实现这种事。」
「……哦?那么你要求了什么?」
「你认为呢?」
见奥斯卡不愿说出答案,露克芮札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紧绷的气氛消失,她像个极为平凡的女子般嘟起嘴巴。
「我就只是想知道而已嘛。不然乾脆直接去问缇娜夏好了,反正我们大概十年没见了。」
「殿下他想要娶缇娜夏大人为妻喔。」
奥斯卡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直到刚才提防的用意完全付诸流水。仔细一看,拉札尔正拿著茶杯,一脸天真无邪地笑著。
奥斯卡正想向儿时玩伴抱怨时,魔女的笑声掩盖了过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谢谢你。」
露克芮札趴在桌上大笑,似乎打从心底觉得有趣。看著笑到眼角泛泪的魔女,奥斯卡摆出很不愉快的表情。
「……不过被拒绝就是了,所以她才会当我的守护者。」
「啊哈哈哈……对不起。不过那样也不错啊?只是我觉得难度挺高的喔。」
「很困难吗?」
拉札尔一脸认真地探出身子问道,看样子已经完全对露克芮札放下戒心。奥斯卡在心里追加了一个决定,「回到城里一定要好好念他一顿」。
露克芮札在自己的茶杯中加入砂糖,同时回答道:
「很难喔。毕竟那孩子是个直到现在都还是精灵术士的死脑筋。现在是因为她不怕生,所以只要和人类生活马上就会混熟,但应该不会和男人深入交往吧。况且以前发生过不少事呢。」
「以前……是指法尔萨斯国王吗?」
奥斯卡一提到之前的契约者──也就是曾祖父的事情后,露克芮札再次大声笑了出来。
「那、那可是笑死我了,当时我也笑了很久。那人挺强势的,让那个孩子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要是他的脑袋再好一点,或许就有可能吧……?不,我想还是没办法。」
魔女自己做出结论后拍了一下膝盖。刚才明明笑得那么夸张,如今却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重新挂上温和的微笑。
「既然这样,我来替你加把劲吧?要不乾脆带媚药回去?虽然一般魔法药无法对她发挥作用,但我做的药水,其药草本身就具效果,对那孩子应该也管用喔。」
「……不,不用了。」
奥斯卡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虽然和缇娜夏初次相遇时的感觉不同,但他同样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会直言不讳地劝别人使用媚药这点,确实有魔女的风格。
露克芮札露出无法参透其真正意图的微笑。
「要是能得到那孩子,应该就能掌握世界了呢。」
「我说过了,我对那种事情没兴趣。」
「……是吗?」
魔女无声地站起身,形状姣好的手指缓缓伸向奥斯卡。
奥斯卡反射性地握住了阿卡西亚的剑柄。
然而在他拔剑之前,露克芮札便轻飘飘地浮在桌上。她的右手抚上奥斯卡的脸颊,凝视著他湛蓝的瞳孔。那张美丽的脸蛋浮现嫣然的笑容。
「那么──我给你比媚药更有趣的东西吧。」
魔女说出危险的话语。
奥斯卡准备拔剑之际,魔女便迅速地退到后方。
她琥珀色的双眼只凝视了自己那么一瞬间,但奥斯卡感觉那颜色莫名地闪烁在脑海当中,令他眉头深锁。露克芮札见状,窃笑几声道:
「好可怕、好可怕。我和那孩子不同,不擅长战斗呢,放我一马吧?」
「那又如何。」
「殿、殿下……她确实救了我,村民横死事件的原因似乎也顺利查明了,我们今天就先告辞吧。缇娜夏大人也会担心的。」
「……好吧。」
见拉札尔惊慌失措地设法平息这个局面,奥斯卡应下了这个请求,双眼紧盯著魔女站起身。露克芮札漾起艳丽的笑容。
「欢迎随时再来喔?」
丝毫掩藏不住妖艳的笑容,无庸置疑是魔女所拥有的表情。
※
一股芬芳的茶香弥漫于执勤室中。
从魔女之森回来的隔天,带著文件前来的拉札尔眯起眼睛,闻著室内馥郁的香味。黑发的美丽魔女将茶杯递给主人的景象,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光景。拉札尔对她优雅的举止看得入迷,直到她转头望来才回过神。
缇娜夏疑惑地看著他。
「你站在那里不动,是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
拉札尔慌张地将文件交给他的主人。自从之前担任宰相的叔父过世,奥斯卡便接过他实际上的职务以及国王的部分权限。从城内外提交上来钜细靡遗的报告,除了一部分重大的情报之外,都是由奥斯卡过目再判断是否同意或执行。
说明完文件的内容后,拉札尔重新面向缇娜夏。
「已经顺利晾好了吗?」
「勉强处理好了。因为有许多难以处理的道具,没办法都交给使魔做。不好意思,这段时间都不在城里。」
「没这回事。不如说,您平常就该多休息比较……」
拉札尔话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因为她不在城里而吃足苦头的事情,让他一瞬间僵住了。
但这当然不是她的错,于是拉札尔换个说法将到嘴边的话说完。
缇娜夏似乎没有对这段空白感到疑惑,但他的主人有一瞬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皱起眉头。
「我不在的期间有发生什么不妥的事吗?」
「并、并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
「那就好。」
她绽放出如盛开的花般灿烂的微笑,拉札尔见状悄悄放下胸口的大石。奥斯卡似乎看穿了儿时玩伴的内心,他站起身从拉札尔身旁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稍微出去一下。」
「啊,是。」
主人的眼神写著「不准说」。从魔女之森踏上归途时,奥斯卡就郑重叮咛拉札尔「你要更提防一点。还有,跟那个魔女见面的事要对缇娜夏保密」。恐怕是认为万一把自己跟露克芮札差点擦枪走火的事情说出口,最后演变成魔女之间的纷争就伤脑筋了。
拉札尔以生硬的笑脸回应主人确认的目光。奥斯卡得到回应后轻轻点了头,但是他似乎察觉到魔女正注视著自己的背影,于是回头望去。
「怎么了?我的背上有沾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不过奥斯卡,你有好好睡觉吗?」
「我有睡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就好。」
尽管嘴上这么说,缇娜夏仍旧一脸狐疑。奥斯卡见状,忽然笑容满面地对著她伸出手。
「机会难得,你也要来吗?」
「我为什么要去?那是你的工作吧。」
「当作转换心情,去看看魔法师的工作有没有有趣的地方。陪陪我吧。」
「话说在前头,我的身分已经不再是宫廷魔法师了哦!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帮你泡茶不是吗!」
「我会发绩效奖金的。就从没有人能够处理而留下来的案件开始解决吧。」
「那样单纯只是让你解闷而已吧!?」
缇娜夏语带抱怨地说道,但她似乎无法放任契约者不管,还是追著他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拉札尔按著疼痛的胃,悄悄地叹了口气。
由于是下午,贴在墙上的委托书并不多。
王太子与魔女并肩站在一起注视墙面,这幅光景只能说十分异常,令周围来往的人们忍不住多看一眼。此时,奥斯卡确认日期后,撕下了两张纸。
「残留五天以上的任务是这个和这个啊。制作储备用的魔法药,以及修复古典文献……真单调。」
「请拿给我,这些由我来处理。还有,你快点回到工作岗位。」
「缇娜夏……」
奥
斯卡之前八成期待著有外出击退魔物的委托,但这种工作基本上会先交给武官负责。而剩下的委托不多,正是因为宫廷魔法师很优秀这点,奥斯卡想必也心知肚明。
他原本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打住,轻轻地拍了一下缇娜夏的肩膀。
「抱歉,那就交给你啦。要是有需要的东西,就提出申请吧。」
「明白了。」
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后转过身。背对著魔女的他,已然恢复成无懈可击的高贵之人,想必他在刚才那一瞬间转换了心情吧。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离去的背影。
「……奇怪的人。」
他和缇娜夏至今相遇的契约者截然不同,丝毫不会介意她是个魔女。
那绝对不代表奥斯卡「认为她只是个平凡人类」,而是因为奥斯卡很自然地接受她身为魔女的事实,并丝毫不感到恐惧。真不知道他是迟钝还是胆识过人。
对于他的态度,城内的反应很复杂。理所当然地,有不少人批判他把魔女放在自己身旁一事。更何况,法尔萨斯一直流传著与缇娜夏有关的童话故事。即使内容与事实不符,但对于从小听到大的孩子们而言仍旧有著深远的影响。
只不过就算那是误会,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要解开这根深蒂固的形象。她甚至不认为与魔女亲近,会对人带来什么好事。因为魔女之所以异质,自然有个中理由。无论是洗刷污名还是改变现况,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平常才会在塔里生活,为了只与抱有觉悟之人相遇。
「可是他竟要求我离开塔里,真的是很多管闲事呢。」
魔女撕下另一张委托书。当她把纸收进怀里时,走廊前方有名男人举起手向她搭话。
「缇娜夏大人!我可以稍微问个问题吗?」
「这不是卡普吗?怎么了?」
发现她后冲过来的人,正是缇娜夏所熟识的魔法师。尽管如今对缇娜夏退避三舍的人不少,但以卡普为首的几人仍旧会不以为意地向她搭话。
缇娜夏将他带来的魔法药构成书浏览过一遍后,指出了有问题的部分。
「这里的术式最好与第三系列调换。因为被替换过,没办法引出正确的效果。还有,或许触媒也稍微换一下比较好……这个和这个……」
卡普一边点头,一边写下她的指示。缇娜夏确认了他修正的部分。
「要是这样还不行,麻烦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想若是露克芮札,应该能更确实地理解问题在哪。对不起。」
「不会。幸亏有你帮忙,真是太感谢了。话说,你说的露克芮札小姐是你的熟人吗?」
「说是熟人也没错。她擅长魔法药与精神系的法术,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缇娜夏以严肃的表情结束这个话题,毕竟世上有许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于是,缇娜夏回城的第一天,她顺利地隐瞒了另一名魔女的存在,平静地度过了一日。
※
「奥斯卡,你有好好睡吗?」
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了吧。奥斯卡以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思考。
今天早上他刚离开自己房间,就被魔女逮个正著。娇小的魔女正以狐疑的眼神抬头看著他。
「我有睡,而且我不觉得困啊。」
奥斯卡正要抚摸她柔软的头发时,那张脸有一瞬间突然与其他景象重叠,让他的手停住了。
宛若白雪的白皙肌肤,暗色的眼眸以及犹如花瓣的红唇。仅是看到她的微笑就会令人深陷其中的美貌脸蛋,如今却稍稍皱起眉头,显得一脸困惑。那是守护者令人熟悉的表情……但是,他感觉应该在哪看过更加妩媚的眼神。这种细微的不协调感,刺激著奥斯卡的记忆。
「奥斯卡?」
「……不,没事。我只是觉得差点就要想起什么……」
「看来你睡迷糊了呢。总之,请你好好多睡一点。」
「我明明有睡啊……对了,缇娜夏,你来得正好。」
奥斯卡想起某件事后走回房间,接著拿出了一个小箱子。缇娜夏收下后将它打开,发现里面装著小颗的水晶球。见魔女歪头表示不解,奥斯卡露出苦笑。
「你昨天去镇上治疗了小孩的伤对吧?因为解决这项委托的魔法师没有报上名字,所以家人直接来城里回礼,我先保管起来了。」
「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
「你真以为长那样还能蒙混过去啊……」
「下次我会改变外貌再去的。」
魔女一脸不悦地把头别向一旁,奥斯卡不由得笑了出来。她这人虽然很重感情,却也避免与他人来往,想必是意识到自己是名魔女才这么做的。
他摸了摸娇小的守护者的头。
「其实怎样都没关系,随你喜欢去做就行。」
「可以随我喜欢的话,那我想回塔里。」
「那可不成。」
听到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她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缇娜夏用手指弹了一下水晶球。
「虽然我没有头绪,但机会难得我就收下了。这么说来,先在里面注入构成好了,像是能强制让你入睡的魔法。」
「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睡啊……」
魔女无视这句话并浮上空中,然后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人影。
「真是来匆匆去匆匆的家伙……」
奥斯卡露出苦笑走向执勤室,而梦境的残渣已完全消失无踪。
缇娜夏下一次现身的地方,是在出勤途中的拉札尔面前。
拉札尔从几天前就对她隐瞒著事情,因此一发现魔女埋伏在走廊上等著自己时,险些叫出声音。他慌张地假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打了招呼。
「早、早安。」
「早安。是说,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什、什么事呢?」
缇娜夏笑容可掬地移动到拉札尔面前,以暗色的眼眸抬头看著他。对上那双彷佛能窥视人心深处的眼睛,拉札尔冷汗直流。要是她问起自己离开的期间出了什么事,他或许没办法搪塞过去了──然而,她实际问出口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奥斯卡最近有好好睡觉吗?」
「呃……大概有。应该没有特别晚睡就是了。」
「真的吗?」
「真的。」
尽管感到自己白担心了,但拉札尔开始在意起她为什么问这种事。
魔女「唔──」了一声,歪了歪脖子,接著继续追问:
「那最近有了恋人吗?」
「什么!?您指谁?」
「奥斯卡。」
「……并没有。」
她到底想问什么?虽说一整天最常与奥斯卡相处的人就是拉札尔,但他完全想不到最近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拉札尔不认为奥斯卡有睡眠不足的问题,而且说到与主人有接触的特定女性,除了眼前这位平时就会被他调侃的魔女外,根本不存在这种人。而这位魔女正手指抵在下巴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唔……真的没有恋人吗?」
「真的没有。您在吃醋吗?」
「梦话请等做梦时再说。」
见对方毫不动摇地直接反驳,拉札尔不禁同情起自己的主人。
「请您再考虑一下吧……虽然殿下看起来那样,但是也有许多不错的地方……」
「我知道他有优点,不过这是两回事。况且一般来说,和魔女结婚什么的,身边的人应该要阻止才对吧。请你好好劝阻他。」
「非常抱歉,只是基本上就算制止殿下,他也不会听人劝告的。」
「那就别让那种人跑出国内嘛!」
魔女一如往常地大叫,但立刻又一脸严肃地说道:
「总之,要是有注意到什么状况,请你告诉我。别让那个人太过操劳了。」
缇娜夏只留下这句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总算从魔女的压力中解放的拉札尔,打从心底安心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地朝著执勤室走去。
法尔萨斯城的谈话室是一间面对走廊的长方形房间,只要属于城内的一份子,无论是谁都能自由使用。
这天,希尔薇娅、杜安以及卡普这三位魔法师们,在谈话室度过了午后的休息时间。他们各自随心所欲地喝著茶、翻阅书本。假如是其他魔法师,多半会将一整天花在课堂以及训练上,但是他们三人相对优秀许多,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会利用在自己的研究上。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在休息时间也经常会兴高采烈地聊著无意义的话题。
就在话题正好要用尽的时候,缇娜夏出现在一脸慵懒的三人面前。她一看到三人,便举起夹在腋下的古书给他们看。
「来,杜安,这是你拜托我找的书。」
「哇!原来真的有啊。我听说这本书老早就失传了。」
他显得既惊愕又欢喜,收下了那本书。这本老旧的魔法书,据说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稀有书籍。缇娜夏拉了张椅子,自己也坐到了同一张桌子旁。
「像这种书我还挺多的。要是还有其他想要的就告诉我吧,我再去找找。」
「谢谢你!」
缇娜夏以微笑回应这声道谢。此时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于是朝走廊瞥了一眼。只见一名女官打扮的少女正好经过。这名有著一头浅色金发的可爱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谈话室的成员们,直接从走廊上走过。希尔薇娅注意到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名少女,便开口询问:
「那孩子怎么了吗?她好像是最近才进城见习的孩子。」
「嗯──她叫蜜菈莉丝。听说她最近成为了奥斯卡的随从,是拉札尔告诉我的。」
「应该是要学习礼仪规矩吧。因为殿下似乎不喜欢有女官在他身边帮忙打理,所以我觉得不太学得到就是了。」
「这部分应该有许多原因吧。毕竟我也猜得到,她为什么会被分配在奥斯卡身边。」
「猜得到?」
「这件事暂时没什么关系,不用在意。比起那个,我反而更在意奥斯卡最近这几天的身体状况为什么那么不好。虽然我有想过会不会是睡眠不足,但他说不是。」
「咦?是这样吗?我看不出来殿下有什么问题啊。」
希尔薇娅感到意外地这么说后,杜安与卡普的视线也从魔法书移开,抬起了头。
另一方面,缇娜夏则是把背靠在椅子上,跷起纤足。从她难得如此粗鲁的动作看来,她的心情似乎相当差。
「虽然本人没有自觉,但他的生气正在晃动。真希望他能好好地管理身体状况呢。既然有恋人,只要正常交往就好了啊。」
「咦?」
三个人同时发出惊愕的声音。
「恋、恋人!?」
「我想应该没有那种勇者。」
「有点难以想像呢。」
城里的人都深知奥斯卡很重视缇娜夏。顺带一提,和缇娜夏亲近的人自然也知道她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当然,他们想不到也无法想像,有其他女性与奥斯卡有关联。
三人说出直率的感想,魔女却摇了摇头。
「香水的余香相当呛鼻哦。我认为那香味来自女性,但他自己没注意到就是了。」
三个人再度面面相觑,然后杜安微微举起手。
「我今天有见到殿下,可是没闻到那种味道喔。」
「咦……?只要站在附近应该马上就会闻到……啊。」
话说到这里,缇娜夏突然停止动作。她下意识地咬住方才抵在下巴上的手指。她从似乎察觉到什么的茫然表情,缓缓转变成蕴含怒气的神色。三个人见状,纷纷倒抽一口气凝视著眼前的魔女。他们可以清楚感受到,魔女纤瘦的躯体内随著情绪起伏,逐渐凝聚起庞大的魔力。明明没人碰到,桌子却嘎嘎作响。
她稍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咂舌。
「抱歉,我有急事。」
说完这句话后,魔女便倏然消失了。提心吊胆地看著这一幕的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好、好可怕……」
「一定不能花心啊……」
「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心想幸好自己没有被卷进这场暴风雨的同时,同情起即将承受这股压力的某人。
这场暴风雨,理所当然地报应在当事者身上。
「奥斯卡──!」
大门轰地一声打开后,魔女勃然大怒地冲进室内。尽管奥斯卡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模样,但这种景象实在非比寻常,令工作中的他涌起不祥的预感。
「怎么啦?缇娜夏。」
「什么怎么啦!」
她浮上空中,用双手从左右两边抓住奥斯卡的头,然后转向自己这边。力道不强,但可以感觉到那双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隐瞒跟露克芮札见面的事!」
「……是拉札尔啊……」
奥斯卡望向门边,只见一脸惨白的拉札尔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拉札尔举起双手,表现出「我努力过了」的举动,想必已经先被缇娜夏狠狠训斥了一顿。尽管已事先预料到会变成这种状况,奥斯卡还是不免叹了口气。对拉札尔来说,对她说谎本就是项不可能的任务。
魔女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凭著一股怒气破坏房间,奥斯卡回望著她的眼睛。
「我想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才会瞒著你。抱歉。」
「如果遇见魔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世界上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或许是吧。」
「请你好好改善这种没有危机意识的毛病!我说过精神系的法术是挡不住的吧!虽然对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但要是因此而死我可没办法负责喔!」
「……抱歉。」
说到这里,奥斯卡与拉札尔对上了视线。
「因此而死?」
「幸好来得及呢。」
缇娜夏以打从心底感到不悦的口吻说道。
──过去在东方国度,有位深受喜爱的王妃过世了。
国王虽然深深地感到悲叹,但据说从某个时期开始,王妃便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尽管国王反覆地沉沦在虚幻的幽会中,但清醒后依旧会因王妃逝世的现实感到悲痛。于是有一天,他终于在沉睡的状态下身亡。
人们说国王想必是追随王妃而死,并为此流下了泪水。
「真是令人哀伤的美谈呢……」
「如果出现在梦里的真的是王妃,的确是这样没错。」
缇娜夏撩起黑发,同时不以为然地回应。听到这危险的发言,奥斯卡追问道:
「那她其实是什么?」
奥斯卡与拉札尔坐在办公桌旁喝著茶。魔女虽然火冒三丈,但如今似乎稍微消气了,依旧帮忙泡了茶。茶水的味道比以往还要涩了点,想必不是错觉吧。
「恐怕是魔物或魔法师从中干涉。他们会在梦里化为对方的恋人,在交媾时一点一点地转移对方的生气。要是手法精湛,受术者一周左右就会死亡。」
他们遇见露克芮札后,距今已是第五天。两名男子听到这危险的事实,纷纷保持沉默。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役使淫魔或梦魔下手,还是全都用魔法所为,但你应该每晚都会做那种梦。而且她应该事先就设定好,一旦你清醒这些记忆便会消失吧。」
「我完全没印象,应该说这还真是可惜吗?」
尽管接收到两人冰冷的视线,奥斯卡依旧面不改色。不过,这方面的事情最好继续请对方说明下去。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
「是味道。从你身上传出了类似女性香水的强烈花香味,所以我才会以为你有了恋人……」
「并没有。是说,原来我身上有那种味道吗?」
奥斯卡与拉札尔以毫无头绪的表情望著彼此,缇娜夏则弹了一下手指。
「其他人好像闻不出来,她应该是设定成只有我会注意到。那个变态。」
她口中的变态似乎是指露克芮札。虽说她们是旧识,但这形容实在挺过分的。
不过,这是因为事态没陷入最糟状况才会有这种感想。险些在意想不到之处被魔女杀害的奥斯卡把手伸向旁边,用手指卷起缇娜夏的发丝。
「那么,这该怎么办才好?」
「今晚我会解除诅咒。因为你的生气已经开始晃动,要是从外部强行解咒,说不定会攸关性命危险。」
「原来如此。」
「所以就从内部强行解咒吧。」
「结果还是要硬来啊。」
魔女摆出一副「我才不管」的表情,微微吐出舌头。拉札尔一脸不安地从旁插话: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如果只是知识,我确实还知道几种方法……」
她说到这里,眼神透露出「可是我不想做」之意。奥斯卡瞥了她一眼,将手抽离魔女的头发。
「知道了。一切都交给你吧,麻烦了。」
※
夜晚从巨大的窗户渗进室内。
月光在房中拉出细长的影子,吸收了一切杂音,支配著静谧的气氛。
坐在床上的女子也仿效著月光,守护这一片沉默。躺在床上的男子轻轻地拉了一下她那头富有光泽的黑发,女子微微挑起眉毛。
「怎么了?」
「没有,我睡不著啊。」
「别管那么多,请你快点睡。」
男子仰望天篷,重重地吐了口气。如今在房间里的只有他,以及身为守护者的魔女。
她身穿的长襬洋装,以好几件轻薄黑丝绸叠出层次。魔女背对著月光忧愁地低著头的模样,实在美丽如画。
「要我用魔法让你入睡也是可以,不过一旦用魔法干涉睡眠,说不定会因此起什么作用。露克芮札很有可能设下这种手法,所以自然睡著是最好的方法。这样一来,当你入睡时我才有办法介入。」
「我努力。」
奥斯卡阖上眼帘,深入属于他自己的黑暗之中。但他愈是想尽快入睡,便会因意识到魔女在身旁等著自己睡著,而愈是没办法冷静下来。于是奥斯卡不由得开口:
「露克芮札擅长这种魔法吗?」
「她还擅长魔法药。无论哪种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魔女也有分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啊。」
虽然闭上眼睛看不见,但奥斯卡可以感觉到她轻轻笑了。
「有喔。所有魔女都拥有把基础魔法特化之后的某项专长,其他人都望尘莫及……」
「那你呢?」
「攻击与防御,就是纯粹的力量。」
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缇娜夏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那股力量,就是她被称为最强的原由。然而,她从不打算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要是没有理由就不会离开塔的魔女,似乎非常瞭解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不会带来任何好事。奥斯卡时常从她的字里行间之中,感受到那股意志。
魔女像是催促他入睡般轻抚著他的头发,于是奥斯卡再次闭上眼睛。但是睡魔始终没有出现,奥斯卡过了一会儿后又拉了拉魔女的头发。魔女露出苦笑,观察著奥斯卡的脸。
「不如我去帮你拿睡前酒来吧?」
「不,谢了。」
「真拿你没办法呢。」
魔女再次缓缓抚摸男子的头发。她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轻声地唱起歌。
虽然是他没听过的歌,但从歌词听来似乎是首摇篮曲。
夜晚的黑暗 星辰的遥远
怜爱的孩子在怀里
千之红花 月之苍
当小手牵上大手,便送到梦境的路上吧
歌声比她平常的声音略低,柔和的音调教人感到舒服。
这应该是异国歌谣吧。一种不可思议的旋律,充满了整个意识。
白皙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然后,他就这样缓缓陷入沉睡之中。
※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陌生的建筑物入口。
那是一栋安著双开门的巨大白色宅邸。回头望去,后面是笼罩著浓雾的森林。
奥斯卡正想呼喊直到刚才都和他在一起的某人名字,却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个名字。他轻轻摇头试著回想,记忆却模糊不清,脑袋彷佛盖上一层薄纱般无法顺利运转。
「怎么回事……?我要做什么……」
他虽然烦恼著,手依旧放到了门上。只是稍微触碰,门就悄然无声地往里面打开。奥斯卡像是被邀请般往内踏进一步,便发现眼前是与外墙相同、以白色为基底的宅邸。虽然乾净漂亮,却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应有的生活感。
然而,他对这个场所有印象──没错,他记得每晚都会来到此地。
他踏上位于正面的楼梯,朝向深处走去。因为他感觉从刚才开始,就有人在呼唤著自己。
不久,他在漫长的走廊尽头看见了一道白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宽敞的房间。在整片白色的房间深处,有一张以纱幕遮起的床铺。他缓缓靠近那里,然后拨开薄纱。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坐在床上背对著门口的女人转头望了过来。
──艳丽的黑色长发披散于宽敞的床上。
白皙的肌肤隐藏于同样颜色浅淡的睡衣底下,融入房间静谧的氛围之中。
深邃的暗色双眼,以及似人却非人的美貌。
「奥斯卡……」
她注意到奥斯卡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向他伸出彷佛会被轻易折断的纤细双手。奥斯卡伸手抱住女性窈窕的身躯,就像是对待易碎物品般轻轻地抱紧她。
「缇娜夏。」
此时,耳边不经意传来一句「真低级……」的低喃,话语中饱含著厌恶感。
他放松手臂力道,注视著眼前的女子,但是女子只是微笑著歪了歪头。
圆润的眼眸满溢著甜美的光芒。奥斯卡用双手捧住那娇小的脸蛋,女子随即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
柔嫩的肌肤是他熟悉的触感。奥斯卡的左手滑过那纤细的脖颈,打算直接吻上那白嫩的颈项。但是,他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开始使力。
「奥斯卡?」
女子一脸疑惑地抬头望向男人。奥斯卡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在下一瞬间后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的左手擅自掐紧女子的喉咙,接著连右手也摸上那纤细的脖颈并使力。
「我的手……!」
就算他再怎么强烈地意识,双手仍旧好似不是自己的手般无法松开,反而带著明确的杀意更加掐紧女子的脖颈。她美丽的脸庞扭曲,因痛苦而挣扎。
「奥斯卡……住手……救命……」
白皙的柔荑像是要挣扎般抓住他的手。奥斯卡目睹女子那副模样,感觉自己的背脊流下了冷汗,身上窜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的手指用力的同时,指甲也陷入了女子纤细的脖子。
「求求你……救我……」
柔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暗色的眼眸浮现泪珠。
他对于眼前的状况无计可施,只能紧咬著嘴唇,几乎要咬出鲜血。
──一阵晕眩。
他的身体彷佛冻结般动弹不得,手里是女人纤细的脖颈。
他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股强烈的恐惧感压垮了他的思考。
「……住手……住手!」
叫声响彻纯白的房间,却没有带来任何慈悲。他不禁闭上眼睛之际,传来了骨头碎裂的沉重声音,女子无力地垂下头。他的手总算重获自由,女子的身体则就此倒下。奥斯卡以颤抖的双手,抱起失去力量的躯体。那双暗色的双眼已失去光辉,犹如玻璃珠般隐隐地反射著周遭的景致,微启的双唇已经再也动不了。
「……缇娜夏?」
他抱著不可置信的想法,紧紧拥抱著那具变成单纯物体的纤细躯壳。
此时,世界终于崩坏。
他猛然起身,全身汗水淋漓。
奥斯卡望向旁边,只见黑衣魔女正一脸不悦地凝视著自己。她的视线与梦中的记忆,让他的心中混杂著恐惧与安心感。手中依旧清楚地残留著折断女子脖颈时的触感。为了消除这种感觉,奥斯卡紧紧握住双手。
「辛苦了。你被夺走的生气确实回来了喔。」
这道声音有些冷淡。与梦中女子甜美的声音相同,却又截然不同。
奥斯卡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吐了出来。他用双手将浏海往上一拨。
「不要……让我杀你啊……」
「那个并不是我。」
「就算不是也一样。」
他湛蓝的双眼与魔女暗色的瞳眸交错。
魔女扬起两边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
「为什么?只要你是那把剑的持有者、我是魔女的话,总有一天你就有可能真的非杀了我不可喔。」
苍白色的月光照耀两人。
奥斯卡有一种错觉,恍若所有温度都缓缓下降,结冰了一般。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当然。」
缇娜夏闭上双眼,露出微笑。那是魔女的微笑。以往应该总是在自己身旁开怀笑著的她,现在竟让奥斯卡感到非常遥远却又无可奈何。
奥斯卡试图伸手触摸她,魔女却早一步浮上空中。
「我去向露克芮札抱怨一下,明天就会回来。」
「等等!」
「今晚你就好好睡吧。」
魔女的身影消失。沉淀著焦躁与孤独感的室内,只留下月亮以及其所映照的倒影。
※
露克芮札一边调合魔法药一边喝著酒,察觉到侵入结界的熟悉气息后便暗自窃笑起来。下一刻,玄关的门马上被人粗鲁地打开。
「露克芮札!」
「好久不见,缇娜夏。哎呀,你让身体成长了吗?」
见起身迎接的露克芮札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笑道,昔日老友摆出了不悦的神情。
「那是什么啊?搞低级的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想说马上就会被解开了,看来他们没有说出我的事呢。幸好我有薰上香味。」
与一脸不悦的缇娜夏相反,露克芮札心情十分愉悦。
「低级的应该是你解咒的方式吧?真没想到你会让他把自己的脖子折断呢。」
「这样简单快速,还可以让我消气。」
「我原本还期待更性感的解咒方式呢……」
「谁会用什么房中术啦!」
缇娜夏大吼之后,封闭之森魔女轻轻吐了吐舌头。
露克芮札一旦心血来潮,根本不会管自己那么做是否会攸关人命。她替访客斟酒后将杯子放到桌上。缇娜夏在椅子上就座,以饮下酒水代替胸中的叹息。她因为讨厌让理性变得迟钝,平常几乎滴酒不沾,唯独在这名朋友面前例外。
「何况我明明设好了结界,不论从哪看都能知道他是我的契约者,你怎还敢这么做啊?」
「是很厉害的结界呢,有满满的威吓意图。好啦,你就当作是许久不见的问候嘛。」
「别为了问候而差点杀人啦。」
露克芮札开心地笑出声后,把手工的甜点摆到桌上。
「所以呢?那个契约者现在怎么样了?」
「惹他生气了,因为我让他折断脖子。」
「那的确会生气嘛……之后的感觉肯定很糟。」
「阿卡西亚的持有者怎么能这么天真。」
听到缇娜夏如此辛辣的言论,露克芮札耸了耸肩。
──假如世界希望讨伐魔女的时候来临,率先会被推举为讨伐者的就是阿卡西亚的持有者。只要身为魔法师,都是如此认知的。而且缇娜夏认为,实际上以奥斯卡的本领,若要讨伐魔女并非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才更不应该和魔女有必要以上的亲近,更遑论迎娶她为妻。
「不过他是个好男人不是吗?我认为比雷基乌斯更棒喔。」
「以各种意义上来说,请你别拿他和雷格比较。」
「真浪费耶。可以送我吗?」
「快带走、快带走。」
原本只要奥斯卡点头同意,缇娜夏就打算把露克芮札介绍给他当新娘候补。
缇娜夏毫无干劲地挥了挥手后,忽然想到某件事。
「……果然不行。」
「怎么?觉得可惜了?」
见好友嘻嘻地窃笑著,缇娜夏摇头否定道:
「不,我是指不能混入魔女的血。」
「啊啊,感觉事情好像会变得很麻烦呢。」
露克芮札想必也看到了施加在奥斯卡身上的诅咒,她或许甚至明白了其他事情。要是不仔细观察,就连魔女都看不出他身上的诅咒。这是只有在祝福及诅咒的领域上,拥有压倒性技术的沉默魔女才能办到的本领。
缇娜夏一边拿起烤点心,一边彷佛要问点心食谱般一派轻松地问道:
「那个能解开吗?」
「应该很困难……可能没办法呢,毕竟是沉默魔女下的手,对吧?」
「嗯。我姑且在进行解析,不过感觉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烤点心的甜度恰到好处,相当美味,让缇娜夏开始犹豫是否要真的询问她做法。露克芮札不仅制作魔法药的本领高超,在创作料理的手艺上也相当出色。
封闭之森魔女替自己和缇娜夏的杯子倒酒的同时,开口询问:
「你拿什么解析?」
「头发与指甲,还有言语。」
「肉体方面最好用血液与精液喔,毕竟那些受到的影响应该最大。」
「原来如此。」
露克芮札回到房间深处的工房,然后拿来了两罐小瓶子,随手扔给缇娜夏。
「来,拿去吧。当作这次的赔罪。」
缇娜夏收下物品,发现瓶中放著的就是刚才提到的采样物品后,顿时哑然失声,吃到一半的烤点心也掉到了地上。
「你已经采集过了啊……请把你这个低级的收集癖好设法矫正一下。」
「机会难得,我想说乾脆拿来制作人工生物,所以事先编织在梦境的构成里啰。」
「你把别人的契约者当成什么啦?应该没有其他的了吧?」
「只有这些喔?」
露克芮札心情大好地哼著歌。缇娜夏虽然心存怀疑,依然收下了小瓶子。她为了以防不小心打破,先将其传送到了安全的场所。
露克芮札一边注视著发牢骚的友人,同时将酒瓶抵在了有些红润的脸颊上。
缇娜夏给人的印象是个清冽的美女;相较之下,露克芮札则是具有开朗魅力的美女。似乎有很多男人迷上她和蔼可亲的笑容,而她至今确实交过不少恋人。
她以漂亮地涂抹上红色的指甲戳了戳缇娜夏的手。
「你回去后还是老实道歉吧?我认为你很受到他重视喔。再说那个法术,我并不是把出现的人编织成你,而是将女主角设定成会反映出他本人的希望呢。」
「你以为是因为谁才害我们起纠纷的?」
「这应该要怪你自己太顽固吧。」
有一半被说中,于是缇娜夏放弃反驳,呷了一口酒。
头脑冷静下来后,她的心中果然残留著些许罪恶感。就算她说的是事实,但或许有更好的讲法。自己受他重视是真的……只是,现实不容许她坦率接受。
小小的后悔犹如荆棘般令她有些刺痛,缇娜夏仰望窗外的月亮。
一想到那月亮如今也照耀著契约者……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隔天清醒后,感觉身体异常沉重的奥斯卡啧了一声。
或许是露克芮札施加的术法造成的反弹,抑或是昨天讨厌的记忆残渣,让他的身心都格外不畅快。他坐在床上,正思考著是否要进浴室洗澡时,连接阳台的窗户传来轻敲声。
会敲那种地方的人只有一个。奥斯卡一边披上上衣,同时说了声「进来」后,黑衣魔女马上回应他这句话走进室内。
然而,她只是待在窗边,不肯靠过来。
奥斯卡看到她的样子后露出苦笑。她的脸上如孩子般,明显写著「尴尬」两个字。
「过来吧。」
奥斯卡向她招手后,魔女虽然犹豫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缓缓张开小嘴试图说些什么,到头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奥斯卡观察著她的举动,然后手一伸,将纤瘦的身躯抱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膝上。
变得比奥斯卡高出一颗头的魔女,一脸困扰地俯视著他。奥斯卡像是要确认般轻抚著她的脸颊,以及白皙的脖颈。
「抱歉。」
他将坦率的心情付之于口。
或许是对奥斯卡会赔罪感到意外,她微微瞪大双眼,然后立刻害臊地低下头。
「……对不起。」
声音很微弱。她以白皙的手指,紧紧揪住奥斯卡的衣服。
奥斯卡则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部。
即使自己成为法尔萨斯之王,她持续作为塔之魔女而活,他依然由衷希望,与她为敌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