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通向祈祷的沉默 7 幸福的悲伤

「请和我结婚。」

男人的话让她睁圆了眼睛。她看了看周围。

但这个森林里的小小空地上没有其他人,那句话果然是对自己说的。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男人。向明显颇有身份的他问道。

「你好好考虑过吗?」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母亲的担心,男人苦笑。

「我考虑过。包括你和我的问题。特别是我可能会被你母亲杀了这件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和你结婚。不昨他想。」

这是一句无比坦诚、毫无迷茫的话语。

她微张红唇,吐出了难以言喻的叹息。

凝视男人的眼睛,他蓝色的双眼带着天空般的宽广盯着她。

奥斯卡回到法尔萨斯后,让缇娜夏在他的房间休息。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的房间在她即位前就已经被清理掉了,而且从警备角度考虑,他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她说想要回铎洱达尔,但让如此疲惫的她回到王座上,可能会对女王的威信产生影响。因此,奥斯卡和瑞吉斯以听取这次事件相关情况的名义,安排她暂时留在法尔萨斯。

奥斯卡在自己的房间前安排好严密的守卫,便开始着手繁杂的事后处理。因为是战时,所以事务性质的工作大部分交由先王来处理。看到儿子总算回来了,凯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太好了」。

花一小时处理完杂务后,奥斯卡回到房间,发现缇娜夏正沉沉睡在他床上。她洗了澡换了衣服,身上穿着白色的室内服。

奥斯卡在床边坐下,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这两天他忙于战后处理以及她的搜索,几乎没有睡觉,但却不可思议地没什么睡意。与缇娜夏不同,他原本每天睡上四五小时就足够。比起疲劳,他胸中满是能够顺利找回她的安心感。

他牵起她的手,亲吻了白色的手背。她大约有所感应,睁开了眼。

「咦……我睡着了?……对不起。」

「没关系,累了就睡吧。」

「没事的。」

她说完坐起身,奥斯卡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好了,差不多可以说说了?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在那间房子里时奥斯卡也问过一次同样的问题,但或许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她没有明确回答。

只剩他们两人后,缇娜夏虽然显得有些疑惑,但仍告诉了他瓦尔托的要求。

——他想要获取那两个名为艾特利亚的魔法球。

「果然是那个球……」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它们的存在,但他应该也想要篡改过去吧。

除了知道两个球分别位于法尔萨斯和铎洱达尔之外,他还掌握很多情报。不仅如此,他们似乎为了夺取魔法球准备了很长时间。了解到这些,奥斯卡不愉快地紧锁双眉。

「不知道他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但一个球就能让人回到过去,为什么需要两个?」

「不清楚,或许聚齐两个球还有其他的使用方法?」

「难道可以去未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怎么揣测也是有极限的。还不如先注意不要让球被夺走。但这件事上还有另一个关键。

「我想询问一下父亲关于那个球的事。铎洱达尔那边的球已经被封印四百年了吧?所以如果还有人知道相关情报,也只有法尔萨斯这边的人。」

「父亲大人了解那个球吗?」

「至少他知道那是重要到需要放进宝物库的东西。母亲的其他遗物都还留在母亲的房间里。不管那个时候他有多忙,应该都不会弄错——」

说到这,奥斯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认真地看向身边的女人。

缇娜夏被他突然盯住,缩了缩身体。

「怎,怎么了?」

「没什么,上次那个有孩子们死亡的事件发生时,你不是想要使用那个球么?」

「最后没能成功。接下来是要开始说教了吗……?」

「不是,——法尔萨斯十五年前也发生过孩子失踪的事件。」

在城都发生的连续诱拐事件。失踪的孩子人数最终超过了三十人。但事件于某一天后便戛然而止。缇娜夏睁大了黑色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十五年前有人做了和我相同的事?」

「有这种可能性。已经失踪的孩子们到现在也没有被找到,大概是失败了吧。」

如果是这样,同一时期发生的母亲的病死也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奥斯卡决定尽快向父亲确认。但一码归一码,制定好应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策略也是当务之急。

「这边我会继续调查下去,但你也需要更加小心一些。毕竟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对不起……」

看到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奥斯卡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凝视着仰望自己的暗色双瞳。

「还有邪神的事,多亏你了。谢谢你。」

缇娜夏歪了歪头,露出让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奥斯卡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中满是无私的爱情。他被她的笑容迷倒,灵魂都为之囚禁。

她就像是接近完美的不完美。她稀有而悠远的存在感吸引着奥斯卡靠近了她,擒起她的下巴。理所当然的凑了上去。

缇娜夏瞬间睁大了眼睛,但黑色的睫毛晃动着又闭上了。她乖乖地接受了亲吻。

她脸颊绯红,双唇分开后就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太近了……」

「不是说了让你赶紧习惯。明明之前都一副毫不防备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完全不在意我。」

「怎么说也没到完全不在意的地步吧……」

硬要说的话应该也是「没有把她当做女人来看」,但这其实也并不准确。

但奥斯卡没有把自己所想说出来,而是亲吻着她的耳朵,用力抱紧了她纤细的身体。他一路从耳朵吻向白皙的脖颈。当他将头埋在她滑嫩的胸前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像是要融化一样发热颤抖起来。

——她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身体中,究竟蕴藏了多少意志与迷茫。

她柔软的肌肤以及隐藏其下的血肉。他想要触碰她身体的一切。

但越是触碰、越是接近,就越觉得没有尽头。就算再怎么渴望,他都无法真正得到她的灵魂,无法跨越她与他之间的境界线。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在她身边,互相紧贴肌肤而已。

明知存在这种无法逾越的差异,但他还是向最爱的女人伸出了手。

因为他知道,两人会共同分担这一份绝望。

眼角发热,缇娜夏想,她快要哭了。

并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在自己身处何方都已无从知晓的感觉中,仍能感受到自己被接受的安宁感,她无比满足。

缇娜夏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低头看向男人的头,爱恋的心情让她的意识飘远。她非常想抱紧他。

但是她用双手推开了男人的身体。

「请等一下……」

「为什么。」

奥斯卡露出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未婚妻的脸。缇娜夏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别过了头。

「我们还没结婚!」

「但是会结的吧?」

「会,倒是会……」

「那就没问题了。」

缇娜夏来不及反驳就被抱了起来,随后被放在了寝床的中央。

奥斯卡按住了她慌张挥动的双手,眺望这她美丽的身姿。

「……有点不想让你回铎洱达尔了。」

「请等一下,我要用使用强硬手段了。」

魔力在她柔软的身躯中凝结。奥斯卡轻轻一笑,松开右手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它戴在了缇娜夏的左手腕上。

「那我也使用强硬手段。」

「你,你在想什么呐!」

嵌在她手腕上的,是四十年前从法尔萨斯偷走的封饰具。最糟糕的人拥有了最糟糕的道具,明白过来这一点,缇娜夏浑身发抖。

但奥斯卡只是盯着她,开口问道。

「不愿意吗?」

他的眼神十分真挚。

但也十分有力。缇娜夏抑制着想要无条件服从他的炙热感情。

脑袋有些发晕,全身在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开口说道。

「因为——」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了拉扎尔慌张的叫喊声。

「陛下!现在方便吗!」

「……怎么可能方便。」

王无力的嘟囔声当然无法传到房间外。

奥斯卡放开了缇娜夏,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到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苦笑一下,伸手摘下手镯。

「那我出去一会儿,瑞吉斯那边我已经跟他说过你今天会留在我这里,所以你就乖乖待在这儿。」

「对,对不起。」

「别在意。」

奥斯卡笑着轻轻拍了她的头。感觉到他一如既往的亲爱,缇娜夏感到有些抱歉。

他走出房间时,她皱起眉头深深

地叹了口气。

「好了,什么事?」

「好痛好痛!不要掐我!」

「你就让我掐吧。」

「痛痛痛痛。」

拉扎尔被奥斯卡扯着脸颊一路走着。好不容易被放开后,他按住了发红的脸。或许是错觉,拉扎尔双眼有些眼泪模糊的眨了几下。

「有位女性想要见陛下。」

「谁?」

「她是……」

拉扎尔的话语中断了。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想不起来后面的话,就像突然从记忆中消失了。

拉扎尔的嘴张开又闭上两三次,最终还是呆愣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不记得了……」

听到他的话,奥斯卡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那么急冲冲地找我?」

「为什么……我就觉得必须马上喊您……」

「搞不懂你。嘛算了,她在哪?」

「谒见的大厅。」

看到拉扎尔的情况,奥斯卡不由对还未见面的客人感到有些疑虑,向大厅走去。

女人把深棕色的头发绑成一束,站在哪里等待着。她穿着便服,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城堡里的装扮。而且,奇怪的是整个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到一直值守这里的警卫士兵们都不在,奥斯卡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外表有些严肃,但十分美丽。

她察觉到奥斯卡出现,并没有行礼,而是直视着他。感觉到她不礼貌的尖锐视线,奥斯卡刚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和感。

——有点不对劲,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不愉快的说到。

「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解咒解得很漂亮嘛。是杀死魔女的女王做的?」

「你的声音……」

头疼地厉害。原本不存在的记忆像是被雷光照亮似的浮现出来。

白色的手

月亮

深夜

红色的

被撕裂

奥斯卡踉跄了一步。

他感到一种看不清脚下的错觉,但他瞬间用力站稳。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了阿卡西亚,向女人端起剑。

他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模样,以及映照在月光中窗户上的影子。

她站在自己无法忘却的记忆中。

「你……你就是『沉默的魔女』吧。」

「是的,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呢。」

「别胡说八道了,你来做什么。」

王身后的拉扎尔脸色苍白。

魔女坦然的接受了奥斯卡充满威压的话语,她翘起嘴唇笑着。

「乖乖接受诅咒不就好了,真是麻烦。不过既然你解开了也就没办法了。」

魔女向着王抬起右手。白色的食指指着他的脸。

「我来封闭你的命运。」

魔力聚集在她的指尖。魔女直接将其挥出。

奥斯卡短促地呼了口气,阿卡西亚挥向不可视的长矛。构成被斩断,长矛随之散去。

「拉扎尔!快跑!」

奥斯卡没有回头地大叫道,向魔女冲了过去。

魔女无咏唱地生成了数支空气之矛。长矛连绵不绝地向他飞来,让他回忆起与缇娜夏的训练。他把四面八方袭来的长矛全数击落。

奥斯卡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即将把魔女纳入阿卡西亚的攻击范围内时,她突然转移消失,出现在宽敞房间的右侧角落里。

「你身上的守护很有意思……是你新娘做的?但是,我还是可以这么做。」

魔女打了个响指,奥斯卡本能的意识到危险。

他伏下上半身,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飞过。他起身确认,一把非常普通的剑飞在空中。

「原来如此,结界能防御魔法的话,那就用剑。」

像是为了回应奥斯卡的话,那把剑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再次朝他飞来。奥斯卡用阿卡西亚将它弹开,但瞬间后又有一把剑出现在他左侧。

奥斯卡扭曲身体设法闪开了那把想要刺穿他的剑。魔女随意地说到。

「反射神经真不错。但是,你能躲得过多少把?」

魔女操纵着普通的,而非用魔法制作的剑,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有一瞬看起来有自嘲的神色,或许是奥斯卡的错觉。第三把剑瞄准着他脚下出现,他用阿卡西亚将其击碎。

奥斯卡向前跳去,再次躲开从左右方向袭来的剑。落地的同时他径直向魔女冲去,但新的一把剑被转移到他正前方。

然而奥斯卡没有降低速度,用左手敲击了那把剑的侧腹处躲开了它。

魔女冷漠的脸离得更近了。

他进一步加快速度,但是这时左胁腹附近又出现一把新的剑。这个距离让他难以避开。

奥斯卡瞬间用左手抓住了剑刃。手指传来一阵疼痛,他直接把剑扔了出去。

正当他觉得自己穿过了剑阵时——右侧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剑从后方追来刺穿了他的右腿。

魔女没有放过他动作微微迟缓的瞬间,另一把剑刺入他的左肩。

疼痛让他的意识瞬间远去。

但他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向魔女冲去,阿卡西亚以可怕的速度挥向她。

「到此,为止。」

——时间的流逝好像变得非常缓慢。

魔女苦笑,她眼中浮现的感情是放弃?奥斯卡无法明了。

在王剑即将砍中她脖子前的漫长一瞬间里。大厅门口传来了撕裂空气般的怒吼声。

「别杀她!奥斯卡!她是你外祖母!」

时间停止。

意志消逝。

控制阿卡西亚的力量消失了,王睁开了蓝色的双眼。

在静止的世界中,能动的只有魔女一人,她用不带感情的眼神盯着他。

「坠入孩提之梦吧。」

这句话没能传进奥斯卡耳中。

他基本不太记得母亲的事。

母亲死时,奥斯卡是五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一些记忆。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听说母亲生病去世,他也几乎没有因此感到寂寞。

因为母亲死后没多久他就被诅咒。为了解咒,为了将来,他的整个童年时代都埋首于学习和剑术,连为失去母亲而感到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那里一直是空白的。

回过神来时,他站在一条漫长的走廊中。

环顾前后,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他眺望这处略显眼熟的地方。这里是他熟悉的法尔萨斯城堡的走廊。

走廊右侧是窗户,左侧则是一排门扉。窗户的外面是一片淡紫色的天空。

笔直延伸的走廊看不到头,只是一直向远处延续。另一边也是一样。他看向那一排门扉。

——这里有这么多房间吗?

他感到有些奇怪,将手放在了离他最近的门把上,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城堡的中庭。

那里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背对着他。他走了过去,少年转身看向他。

「殿下,您在这里啊?陛下一直在找您。」

熟悉的面孔是他的发小。他自然地回应道。

「我稍微出去了一会儿,拉扎尔,我马上就过去。」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比少年稍微高一些的孩子。

但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俩年龄相近,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还有别叫我殿下了,总觉的有些怪。」

「殿下就是殿下。」

少年用与年龄不相符的认真语调回答。明明直到最近还直接叫他名字的,现在却好像多了些距离感。他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佩在腰上的练习用剑,是按照他的个子做得稍短一些的。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剑留在这里,但最终就这样离开了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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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门扉。

又回到了漫长的走廊。

他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他迷茫着,推开了下一扇门。

那里面是城堡的讲义室。伏案看书的男人抬起头来。

「这不是殿下嘛……您有什么事?」

「关于解咒有什么线索吗?」

「……非常抱歉,还没有……」

魔法士长克姆摸着自己剃得光亮的头,露出了沉痛的表情。看到这副表情,他笑了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久总会有办法。」

他掩饰着内心不安,故意开朗地说到。克姆低下了头。

自从他被诅咒以来,五年多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由于此事关系到王室的存亡,所以也无妨

与他国商量,这段时间里只能在暗中寻找线索。

他用手指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对了,要不用阿卡西亚刺一下我的身体怎么样。搞不好一下就解决了?」

「殿,殿下,那也有点太……」

「我去问问能不能借一下阿卡西亚。」

「请您等等!」

他没有听从男人的制止,跑出了房间。

回到走廊,他往左右看了看,又回过头去,男人没有追出来。

世界充满寂静。

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新的事物。

他站在下一扇门前。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城堡外围的训练场。一位白发的将军看到他,低下了头。他确认了佩在腰部的训练用剑,走向将军。那把剑已经和成人用的一样大了。

「艾塔德,今天的训练也拜托你了。」

「我已经基本没有可以教给您的东西了。」

「不必谦虚,做我的对手吧。」

「我明白了。」

将军深深低下头,拉开距离举起了剑,向他微笑道。

「明年或者后年左右,就会有一个能力很强的我的徒弟过来这里。他叫阿尔斯,比殿下大四岁……本领很强。」

「那倒是挺让人期待的。」

他的发小拉扎尔不擅长用剑。他很欢迎年龄相近的高手。

但现在还得先集中于眼前的训练。他端起剑集中精神,深深呼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是他进入的第几个房间。

房间里的他总是孩子或者少年。

只要走进房间,他就会忘记一切,认为那里就是他的居所。

但是离开那里回到走廊时,他心中总是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焦躁感。

——没有未来。

不管他走进哪个房间,他都不曾大过十五岁。无法回到已经成人的时候。

要离开这里,他的心中某处响起了警钟。但那声音并没有明确地传到意识之上。最重要的是,除了继续打开房门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打开下一扇门。

看到里面的情景,他瞬间僵在原地。

这里应该是城堡的某个房间,眼前已是一片血海。地板和墙壁上都沾满了鲜血,家具像是被风暴摧残过,四处散乱。

但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房间中央附近的地板。

一个女人俯卧在血泊中。

看不见她的脸。深棕色的长发四散开,浸在了血液里。

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袭上了正看着这些的他。

——必须确认。

他迈出一步。

但不知为何他回到了原本的走廊中。

明明没有离开房间却回到了走廊,这让他觉得十分讶异。

但紧接着,他便已经回忆不起那间鲜血淋漓的房间,也记不起那个倒下的女人。

他摸了摸下一扇门,手上有些发麻。

但他就这样推开了门,里面是间陌生的房间,他不认识这里。

无人的房间里有着宽敞的床、书桌、巨大的书架,还有一把长椅和桌子。

书桌上放着好几本厚厚的书,走近一看,似乎都是魔法书。

忽而背后有人向他搭话。

「奥斯卡?怎么了?」

清脆的少女声。

回头一看,他身后站着一位一头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

她有着过于纤细的身体和让人怜爱的身姿。拥有让人为之叹息的美貌的她略显诧异地望着他。

但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少女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

「差不多是训练的时间了吧?我迟到了?」

听到「训练」这个词,他确认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把练习用的剑。

再次看向少女,她正伸着懒腰,差点就要碰到他了。

她的白皙手臂高高伸起,但却将将够不到他的脸。少女随后轻轻的漂浮在空中。从比他略高一些的地方看着他。

深邃的暗色双眼紧盯着他,她白色的小脸凑到他耳边。

「奥斯卡……打开隔壁的房间……」

脊梁发颤。

听到带着些娇艳,明显是女人的声音,他惊讶地退后了一步。

但少女好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先去了哦。」

她笑着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离开了陌生的房间,他站在隔壁房间门前。

总觉得上一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但他想不起来。

他打开门。手上又传来一阵相似的发麻感。里面是一处石质的宽阔空间。

或许因为是晚上,周围很暗,这里向外呈圆形状阶梯式升高,每一阶都可以坐人。空间的中央有台阶通往中间隆起的高台。从他所在的角度看不清台阶上方的模样,但那里隐约传来了人声。

他姑且先向台阶上走去,但这时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

回身一看却没有人。

他用右手摸了摸腰间,手指触摸到了熟悉的花纹。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的爱剑。

——总觉得很久没有拿起这把剑了。

他想要拔出王剑,握上剑柄时,却听到高台上传来了少女的悲鸣。听到不同寻常的叫声,他向台阶上跑去。

耳边的声音再次说道。

「等一下……拔出阿卡西亚……」

「但是……」

「没关系的,拔出阿卡西亚,奥斯卡。」

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他为那个声音所促,停下了脚步。

一点犹豫之间,高台上再次传来了悲鸣与呜咽交织的少女声。悲痛的哭声与多人的咏唱声混在了一起。

但那个女人的声音支撑着他,为他消除了这一切。

「没事的,相信我。」

她的话语中没有一丝迷茫,只有切实的力量。他不由屏住呼吸。

接着,他相信着那个声音,拔出了剑。

睁开眼睛时,女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没能马上说出她的名字,但那张熟悉的脸看到他醒来后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女人的脸颊上溅满了鲜血。他伸手拭去了血迹,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缇娜夏……」

「你醒啦?」

她略带恶作剧的语气,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重叠了。

「——怎么可能,没人能够改写我的诅咒。」

略显惊愕的声音让他有些头疼。奥斯卡从她的膝盖上慢慢抬起了身。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刚才他和魔女战斗的大厅。不知何时整个房间里都覆盖了魔法结界。结界之外,在门的另一边,凯文以及拉扎尔、阿尔斯等重臣们正面露悲怆地看着他。

而在大厅的中央,以他和身边的女人为中心,还有一个半球状的结界。奥斯卡看到倒在附近的两位精灵不由哑然。仔细一看,缇娜夏白色的室内服上也沾染着她的鲜血。

然而她娇艳地笑了起来,像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似的回复魔女。

「是无法改写,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把我的梦境混了进去。」

「就算是梦,也只能映照出孩提时的梦。」

「所以,就是孩提时的梦,你不用想的太深。」

魔女狐疑地盯着缇娜夏,但女王并不准备继续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维持着结界。

奥斯卡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头痛地很厉害。但所有的碎片已都已存在与他心中。

缇娜夏闭着眼睛微笑。

「能战斗吗?」

「当然。」

「那就拜托你了。我应该动不了。你的伤口都治疗过了。」

「我知道了。」

奥斯卡确认着手中的阿卡西亚,站了起来。面对还想刺探些什么的魔女。

她严厉的美貌上,仿佛与另一个女人的脸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绿色眼镜、高耸鼻梁、娇小嘴唇,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是他至今为止都未曾忆起的母亲的脸。

「外祖母吗……的确很像。」

魔女保持了沉默。奥斯卡苦笑起来。

他确认了王剑的触感,走出了结界。

房间内一片血海。

飞溅在墙壁上的红色血液,正反射着月光缓缓淌落下来。

地板上有一片血泊,俯卧着一名女子。

看不见她的脸。

但他认识她。

他很清楚那是谁。

魔女用嘲讽的目光望着从结界里出来的奥斯卡,她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

「你一直睡着的话肯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只有我获得幸福也没什么意义。」

「你还挺能说。」

「拉维妮娅!等一下!」

凯文大声叫道。先王以前所未见的拼命神色向魔女呼喊。

「我儿子是无辜的!要杀的话请把我……」

「这并不

是无辜与否的问题。真要说的话,最最愚蠢的是我女儿。」

拉维妮娅重新看向奥斯卡。向面对自己站着的青年伸出右手。魔力缓缓流入纤细致密的构成中。

「你是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我只是来清算被更改的命运。」

拉维妮娅释放了构成。高耸的火焰之壁将奥斯卡围了起来。房间的温度一下子上升。吸入灼热的空气,他的肺有些疼。

背后传来了担忧的女声。

「奥斯卡……」

「没事的。」

他集中意识。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看向火焰中的构成。奥斯卡靠近构成的核心,不顾让人想要退却的高温,他将阿卡西亚向火焰中挥去。

丝线被斩断。

奥斯卡把剑微微收回,接着又横着砍向下一个构成,热风吹动他的头发。

火焰之壁随之四散。火星飞溅到房间各处,撞上了缇娜夏设置在外围的结界后熄灭了,只剩下了猛烈的热气。

某个多云的夜晚。房间的角落里亮着魔法的灯光。

有点睡不着,孩子溜下了床。他视野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掠过。

他觉得有些奇怪,走近窗边看了看。

『绝对不能打开窗户哦』

他想起了母亲的话。

但是,孩子发现窗外的露台扶手上停着一只蓝色的小鸟。

它的毛色比天空更蓝,虽然月光被遮挡,但仍然散发出闪耀的光泽。

——大海就是这样的颜色吗?

孩子兴奋地看着前所未见的情景,他赶紧解开窗锁,推开了窗户。将将要走到露台上时,他向小鸟伸出了手。

小鸟歪了歪脑袋。黑色的小眼睛里却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好像它没想逃走。还差一点就能碰到它了。

「奥斯卡!」

他的背后传来悲鸣般的喊声。

孩子身体抖了一下。

回头一看,母亲正站在房门口。她的表情因逆光看不太清。

接着,那只蓝色的小鸟看着眼前的小孩子——放声大笑。

奥斯卡挥舞着阿卡西亚,击碎了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的利剑。

虽然那些剑刃难免偶尔擦过他的身体,但差点造成重伤的剑在碰到他身体的同时便破碎了。应该是她做了最低限度的干涉,他内心对理应已经相当疲惫的未婚妻表示感谢,继续拉近与魔女之间的距离。

奥斯卡露出笑容,向拉维妮娅问道。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诅咒也是因为这个?」

「对。想恨的话就恨你母亲吧。」

冷谈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的痕迹。

几根不可视的藤蔓从利剑的空隙中袭来。奥斯卡先是挥动阿卡西亚击落飞来的剑,接着向右跳去避开剩下的剑,然后斩断想要缠上他脚踝的藤蔓。接着他用左手抓住将要扎进左侧腹部的一把匕首,用它挡住正前方飞来的剑。

他避开紧追不舍的藤蔓,向联系着藤蔓的核心跳去。

阿卡西亚斩断藤蔓构成的核心,拉维妮娅又说到。

「继续抵抗只会带来痛苦。」

奥斯卡的眼前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爪子。

爪子紧贴着他出现,已经无法避开。

和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反射着光芒的爪子向奥斯卡的肩膀落下。

「……不对。」

他轻声断言,抓住了即将碰触他血肉的爪子。

——这不是爪子,而是把匕首。

他扔下匕首。

那只爪子最终也没有碰到他。

而是撕裂了冲来他身前的母亲的身体。

白色的爪子咬进母亲的肩膀,陷入她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庞扭曲,她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她强行把爪子推出自己的身体,一边将构成向鸟模样的魔族打出。

爪子裂开,染上了红色,鲜血飞溅到墙上。

月亮从云朵的缝隙中露出来,清幽的苍白光芒照亮了房间。

他呆然凝视着倒在脚边的母亲。胆战心惊地想要碰触她满是鲜血的后背。

「……母亲?」

但是在他碰触她之前,母亲的身体突然消失了。

飞溅在墙上的鲜血也全部消失,露台上只剩下被斩断的青鸟。

「啊——」

他跑出房间,大声喊着径直冲向母亲的房间。

一定是噩梦,一定是这样。

看到混乱着打开门冲进来的他……正在看书的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奥斯卡?」

温和的笑容,母亲的样子一如既往。

奥斯卡放心冲劲母亲怀里,呜咽着告诉她刚才做的梦。

——果然只是一个梦。

那天晚上他和妈妈睡在一起,这样就好。

但第二天晚上,母亲在他的眼前变成了和噩梦中一样的凄惨尸体。

※‍‌‍‌‌‍‌‌‍‍‌‌‌‍‌

奥斯卡拎着阿卡西亚向魔女继续冲去。

但是拉维妮娅转移消失后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附近。

他避开剩余的剑,回头苦笑。

「我不打算恨母亲,她保护了我。」

听到这句话,拉维妮娅略显惊讶。缇娜夏一边治疗精灵,一边诧异地看向他们。先王呆然地开口。

「你想起来了……?」

「多亏刚才的梦,这些记忆也是你封印起来的吧?」

拉维妮娅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看着奥斯卡。

——过于凄惨的记忆。年幼的他两度面对母亲的死亡。

如果继续怀抱着这些,他的精神必定会产生扭曲,所以魔女在诅咒他的同时封印了那些记忆。

奥斯卡反刍着十五年来第一次回忆起来的痛苦记忆,笔直凝视着身为自己外祖母的魔女。

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当时相继发生的孩子失踪事件,以及可以回到过去的遗物。

将散落的碎片在脑中组合起来,就能得到一个答案。

「母亲……回到过去救了我,对吧?」

他感觉到缇娜夏屏住了呼吸。

——被封印的记忆,是『母亲被魔族杀死』。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母亲是从一天后的时间回来的另一个母亲。在那时,城堡里同时存在两位王妃,只是大家都没有发觉。

十五年前的夜里,从一天后回到过去的母亲因为知道奥斯卡会被袭击,所以才冲进他的房间。

但是她为了救儿子,却和魔族同归于尽。她浑身流血倒在了地上,但是她的血液和遗体很快消失了。因为那些是属于「未来」的东西。

奥斯卡看到突然消失的遗体哭着跑去了母亲的房间,他的母亲依然在那,惊讶地迎接了他。因为这个母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当时的母亲,所以这也是当然的。

所以奥斯卡才会认为惨死的母亲是「做了个梦」。

然而……那并非梦境。

一天后,母亲在他的眼前——鲜血四散的死了。

拉维妮娅深深叹了口气,绿色的眼睛像是看着遥远的某处。

「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梦里的事变成现实了吗?」

「啊。」

「原本应该死的人是你,和当时其他失踪的其他孩子一样,你也被魔物袭击了。但是罗莎莉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犯下了扭曲过去的罪行。」

王妃使用了魔法球,想要在儿子被袭击之前救下他。

她成功了,但她自己却死了,这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就算成功篡改过去,但魔法球的使用者的死亡却不会因此消失。因为那不是『过去』发生的事。所以我女儿的寿命在她与魔兽同归于尽时便被决定下来——到了那时她便毫无前兆地死去了。最终,我女儿成功救了你的命……但也杀死了你的心。」

罗萨莉亚自己也不曾想到会突然死去。

但这件事在时间来到时便会发生。艾尔利亚无法改变使用者的命运。因此在那个已然注定的时刻到来时,她便迎来了同样的终结。

以这一天为界,让整个法尔萨斯都为之恐怖的孩童失踪事件戛然而止。拉维妮娅因女儿的奇异死亡赶了过来,看到因母亲惨死而濒临崩溃的外孙和失踪事件的情况,她明白了自己女儿究竟做了什么。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憎恨。只不过你本是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因此你的血脉也不该继续被继承下去。」

拉维妮娅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给他施加了诅咒,也算是一种情分。

她希望回应女儿的想法,而且……他很可怜。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孩子。他依着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手握利剑。

他已经跨过了母亲的死。

所以她

认为,现在正是应该进行修正的时候。

奥斯卡凝视拉维妮娅。

他确实得到母亲和外祖母的帮助。如果那段记忆没有被封印,肯定不会有现在的他。他十分感谢这件事。

接着他想到了母亲,他现在对母亲的感情远不是单纯的感谢可以描述。缇娜夏也是抱着这样的感情跨越时间而来吗?

奥斯卡举起阿卡西亚。看见魔女正在编织强大的构成,他嘴唇微微一笑。

「就算这是母亲做法的报应,我也接下了。毕竟我也做了同样的事。」

现在的自己没有那段记忆。

但是缇娜夏在这,她来到了这里。

在纠缠重合的命运中,他站立于此。

拉维妮娅诧异地皱起了眉。绿色的双眼看向坐在地上的缇娜夏。几秒种后,她睁圆了双眼。

「杀死魔女的……难道说……你的梦里……」

在诅咒方面,整个大陆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她觉得那个诅咒不可能被打破。除了连魔女也能杀的那把剑。

为了避免在梦中也可能拥有相应力量的那把剑的干涉,拉维妮娅只在其中照映了他还没有得到阿卡西亚时的童年的梦境。

然而最终他还是自己解开了诅咒站在这里。——借助把自己的梦也放进去的女王力量。

「……是这么回事吗。」

曾经杀死魔女的女王进入了魔法的沉眠。这件事拉维妮娅也曾有所听闻。她也知道现在新即位的女王就是当时的她。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现在苏醒?为什么会成为他的未婚妻?

她从不曾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它的答案就在她眼前。

「——一群愚昧之人。」

魔女全身因愤怒而颤抖。她的眼前出现了压倒性的强大构成。

构成发出了鲜艳的绿色光芒,化为由无数利剑组成的大网向他袭来。

缇娜夏警告道。

「奥斯卡!」

「我记得。」

简洁得回答未婚妻的叫声,奥斯卡侧着身子挥舞起阿卡西亚。

在以前的训练中,奥斯卡也曾经因缇娜夏类似的魔法中过招。如果没有同时击破多个核心,它就会自行修复,当时他曾经听她说过。

核心共有七个。

奥斯卡击碎了构成操控的几把剑,同时瞄准那些核心。

他缓缓呼了口气。

他的意识快过了时间。

两个、三个、四个……默数着击破的核心。

击破第五个时,他的右臂痛了一下。

魔女操纵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血液溅落在地板上。

剑尖好不容及触及第六个核心。他伸出手臂,但是够不到第七个。

破碎的核心就快开始再生,利剑从四面八方攻向他的身体。

奥斯卡已经觉悟败北的时候,第七个核心破碎了,是缇娜夏做的。

巨网溶解,消失在空中。所有的剑发出响声掉落在地板上。

魔女怀着愤怒以及空虚,望向自己女儿的孩子。

「为什么要一犯再犯?改变过去?你的行为可能影响非常多的事物。」

「现在的我并不知道,但是……」

奥斯卡能感觉到背后女人的气息。爱意让他自然地微笑着。

「如果她感到痛苦,只要我能做到,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帮她。决不会放弃……我已经受够那种事了。」

奥斯卡的脑中,浮现出刚才在梦中听到的少女的悲鸣。

那真的发生了?还是成功避免了?他无法判断。

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声音,他就感到一种灵魂被撕扯的痛苦。虽然她说没关系,但只要他再次站在那个地方,就绝不会无视这件事的发生。

魔女没有对近在眼前的奥斯卡做任何事。

她没有感情的绿色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奥斯卡重新握紧王剑,直视与他母亲酷似的她。一步步缩短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即使历史已经被改窜,就算是我自己改窜历史,对我来说现在就是现在。所以我要反抗你,因为我不想失去现在。」

「就算这会扭曲整个世界?」

「即便如此,也能从此处继续前进。我们只拥有此处。」

再继续修正就没完没了了,奥斯卡自嘲地笑着。

拉维妮娅用通透的眼神看向他,让他有点联想起缇娜夏的眼神。

怀着将现在重叠于过去之上的意志,他站在魔女眼前。奥斯卡举起握着阿卡西亚的手,用剑尖对准了魔女纤细的脖子。

「这种情况下总觉得……还不希望你死。嘛,也只是我的任性。」

「真的很任性……而且贪婪。光让她解除诅咒还不够,你还想得到她的人?」

「多亏这个诅咒才让她来到我身边,我倒是应该感谢你。」

听到他戏谑的回答,魔女扬了扬眉毛。她隔着奥斯卡的看向缇娜夏。

「那个女人和魔女也没太大差别,如果她和你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应该会成为魔女。那个女人有即便如此也要娶她的价值?」

「有。」

奥斯卡立刻回答,接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子是魔女?正合我意,很有培养的意义。」

拉维妮娅的冷漠表情崩塌,脸上露出了打心底惊讶的神色。她回头看向结界外的凯文。

「你怎么带孩子的?」

「他就是这样的娃……」

听到凯文听起来很抱歉的话语,魔女深深叹了口气。

她轮流看向凯文和缇娜夏,最后是奥斯卡。嘴边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应该今天杀了我哦?」

「那就留到那时再杀吧。」

奥斯卡悠然说道,魔女第一次放声大笑。她突然转移到空中。

「那就随你了,但是……」

她眯起绿色的眼睛。巨大的威圧感瞬间支配了大厅。

「不要再重复愚昧的行为了,终有一天必须要偿还这一切。」

「我铭记在心。」

魔女听到他的回答,俯视着奥斯卡的眼中瞬间露出异常悲伤的神情。

但那也只有让人觉得是错觉的一瞬间,他眨了眨眼,魔女的身姿已经不在。

缇娜夏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仰卧在黑暗中,眨了几下眼睛追寻起记忆。

但她怎么也想不起魔女消失后的事。可能是连续战斗让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了。她觉得还有些不舒服。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慢慢起身,或许是感觉到她的动静,睡在旁边的奥斯卡睁开了眼。

「缇娜夏?」

「呜……早上好……」

「一看就知道了吧,现在不是早上。」

他起身坐在缇娜夏身边,确认着她的脸色。

「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累了……」

缇娜夏回答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穿的室内服,微微歪了歪头。

「咦,我换了衣服吗?原本那件应该沾了血吧。治疗伤口的事情我倒还记得。」

「我帮你洗了澡换了衣服。很愉快哦。」

「…………」

「骗你的,是女官们做的。」

「你开的玩笑太差劲了。」

缇娜夏鼓起脸颊。话说回来,理所当然的让她睡在他身边这件事也够奇怪的。虽然最近连续发生麻烦事的确应该小心一些,但毕竟他们还没结婚,这事让她多少有些无法释然。

奥斯卡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笑了起来,笑完后他抚摸着缇娜夏的头发。

「抱歉让你打了场辛苦的仗。」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微笑起来。

那时,从大厅里逃出来的拉扎尔在途中遇见凯文,向他说明情况,接着又与先王分开去叫缇娜夏。

而当她赶到大厅时,奥斯卡已经陷于魔女的诅咒中。他流血倒在地上,魔女则默默地俯视着他,缇娜夏插进了他们俩之间,张开结界开始战斗,同时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奥斯卡的诅咒之中。

「她比我以前杀死的魔女要强。说实话就算没有分神保护你,我可能也赢不了她。」

「是这样嘛?」

的确,和他战斗时的魔女看起来也在手下留情。他再次了解到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的可怕之处。

缇娜夏不愉快地耸了耸肩。

「还有,我也不想和你对上。看到构成就那样被你轻易破坏掉也太难受了。完全只是浪费魔力。」

「是吗?我觉得打得相当艰苦。没有你我在早就死了。」

「对手可是魔女。能解开诅咒也只是运气好。」

听到她有些呆然的话,奥斯卡回想起了诅咒中看到的少女的模样。他用手指卷着缇娜夏的头发拉了一下。

「那就是你的记忆吗?真是可爱。」

「很不好意思的,请不要再说了。」

虽然太暗了有些看不清,但她肯定脸红了。奥斯卡对着别过身子的她笑了笑。

而且,虽然早已经猜到,四百

年前救了她的人果然是自己。否则在诅咒里看到的孩提时代的她的记忆中,不可能有自己存在。

他回忆起梦中的悲鸣声,想要问问她当时的详情,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已经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勉强了解。如果有必要,她自己迟早会告诉他。

「缇娜夏,抱歉。」

「唔?什么事?」

「四百年前的事。」

「欸!?」

她发出了惊异的声音,睁圆着暗色的双眼看向奥斯卡。

「为什么你要道歉?怎么了?」

「不是……你自己也不会只觉得感谢对吧?应该还有过怨恨。为什么要篡改过去?为什么后来又消失了?」

因为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母亲帮助了自己,他无比感谢这一点。

但一想到她因此触犯的禁忌,一想到母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就心痛不已。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来帮助自己,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希望她能多考虑一下自身。就像她自身如此珍惜他,他也希望她考虑到自己也一样珍惜她。

尽管这么想,但对他来说想要倾诉这些话的对象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缇娜夏不一样,她还有自己。

「就算没有记忆,我也是我。你一直觉得很不好受吧?抱歉了。」

「怎么会……」

缇娜夏用为难的眼神回看着他。里面满是抹不去的伤痕和强烈的感情。那些感情充斥着她黑色双眸的深处。

她缓缓眨了眨眼,带着淡淡的害羞笑了。

「我在十三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狭小的世界里。一出生就被带到城堡,被当做女王候补抚养长大……能称得上是家人的只有同样身为下任王候补的一个人,但对我来说如同兄长的那个人,最终也选择了与我决裂。」

她平静地说着,这是奥斯卡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缇娜夏看向窗外,黑色双眸中蕴含着乡愁,她眯起了眼睛。

「但那个人教会了那时的我非常多的事物。和他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我不止被他拯救了性命……还从他那里得到了足以让我一个人继续前进的爱。」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信任与爱。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能明白曾经帮助过她的男人向少女倾注了多少感情。以自己的一切做交换,甚至为了救她而篡改历史——这份感情实在太过巨大。但也正是这份感情,让她跨越了四百年的时光。

「但是,想着要报答你来到这个时代后,最最重要的你却对我很坏心眼,又一点都不温柔,对他国的人很冷漠,但自己又老是唠叨个没完——」

「喂,你什么意思啊喂。」

「但是,我喜欢你的坚定。我想要和现在的你在一起。」

缇娜夏盯着他,有点害羞地微笑起来。奥斯卡入迷地看着她的笑容。

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对——接受了一切的王,以及誓言献上永远的爱情与忠诚的王妃。

但他们两人并非那样。他们身为王背负着各自的国家,面对对方时有时会划清界限,有时会互相碰撞,但仍会选择这样的彼此。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自由」的吧。但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接受了这些与自己分不开的东西。

所以,能够在一起、能够互相笑着才是最宝贵的。希望未来的岁月也能够一同走下去。

他牵起了缇娜夏的白色小手。她缠上自己的手指,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露出了鲜艳、独一无二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非常幸福。谢谢你。」

那是温暖的、毫不设防的爱情。她的笑容仿佛缠绕上他的神魂,让奥斯卡不由屏住呼吸。

他的手碰触着她的脸颊,他轻轻地吻上她柔软的嘴唇。

他希望自己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思绪能够传达给她。

希望她能理解自己难以定义的感情。

散发着热度的究竟是身体?还是精神?他已无法明了。

他们的双唇分开,奥斯卡看着缇娜夏暗色的双眼。

「我也被你拯救了。」

听到挚爱男人的声音,缇娜夏露出了略显稚气的笑容。

这是他爱得无法自拔的表情。奥斯卡用触碰着她脸颊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眼睑到嘴唇。他把眯着眼睛的她抱起来再度吻了上去。他扶着她无力的身体,靠近她耳边。

「你的犹豫,是因为想保持力量?」

他的问题里带着些苦意。她马上明白了那句话指的是什么,用略显尴尬的语气说到。

「你注意到了……?」

「毕竟是精灵术士,的确会在意一些。」

奥斯卡的脸稍微离开了一些,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被他说中拒绝的理由,缇娜夏叹了口气。

——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变弱。

虽然她并非只会使用精灵魔法,但也确实十分依赖这种特殊而强大的魔法。如果现在失去纯洁,在很多情况下构成需要的魔力会增加非常多。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自己是一年后将要嫁入法尔萨斯,成为王妃的人。

但是醒来后这半年里经历的各种失态和败北,让她对自己力量的减少有所畏惧。一想到万一需要时力量却不够,她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尽管她已经拥有了普通魔法士完全无法比拟的强大魔力。仍旧会害怕这些事的自己,内心果然十分软弱。

她明知如此,仍旧有所犹豫。

像是要打断正在陷入困境的缇娜夏的思考,奥斯卡用双手覆上了她的脸颊,把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虽然我被你帮了这么多还说这种话也有些不太合适,但就算你变弱,甚至不能使用魔法,我也会连着那些一起好好地守护你。你失去的东西我都给你。」

「奥斯卡……」

缇娜夏呼出了炙热的气息。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感受到这种温度。从烧灼她精神的热度,到让她想哭般的温暖。他总是会给自己更多的力量。是他让她能够相信自己。

奥斯卡亲了亲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她的脸颊。

「嘛,别在意。我也不是等不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且在那之前我们也不是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尊重你的希望。我不管你选哪边都没问题哦。」

他的话里满是余裕。

缇娜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在地下初次相会时那样,她把双手绕在男人脖子上,把身体靠了上去。

「是我来守护你啦。」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她都会自己选择命运。

她不会再输给任何人,也不想把变弱的理由丢给他。

相信着这个想法定然会成为自己的力量,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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