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托,你怎么睡在这里?」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趴在桌上的他瞬间醒了过来。
少女叫醒瓦尔托,从上方担心地看着他。看到她绿色的双眼,他终于忆起现实,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
「早上好。」
密菈莉丝听到他的话,微微撅起小巧的嘴角。
「直接睡倒在这里,你肯定累了吧?还是延期比较好。」
「没事的,我只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瓦尔托说完便站了起来。他原本只是打算思考一些事,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睡着了。真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不过——他想起了久远前的记忆。
那是个宝贵的梦,是已完全不复存在的事,是不留于任何地方的记忆。
在今天这个日子做了这样一个梦,或许有什么意义吧。
瓦尔托凝视着伫立在他眼前的少女,她有光泽的银发、淡草色的眼瞳。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一位艳丽美女的她,正眼露不可靠的怀疑视线站在那里。
瓦尔托伸了伸手,抱起了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少女。
「密菈莉丝,一直都谢谢你了。」
「突然说什么呢,果然还是累了吧。」
「没事的没事的。让我说完,也算告一段落。」
「不许说这种像是永别一样的话。今天的晚饭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少女呆然的声音,瓦尔托闭上眼睛露出了笑容。
但他还是要说这句话。他更加用力地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我爱你。无论是哪一生、哪个时间,能和你在一起我都非常幸福。」
这是丝毫不掺虚假的想法。无论经历多少悲剧都没有改变。
所以至今他都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但只有「现在」记忆的密菈莉丝,却只是轻轻地皱起了眉。
「你这只是换了个说法吧?我也没有想要离开你的打算。还有晚饭到底怎么办?」
「……是呢,对不起。」
「明天也好,再往后也好,你都要一直和我一起吃饭。」
「嗯。」
瓦尔托只有声音笑着,把脸埋进了少女的头发里。
他也这么希望。
也曾有过那样的人生。
虽然只有一次,但两人曾平静地生活到年老,直到死亡将二人分开的时候。
所以这已经足够了。他得到了无比充实的爱情。
他们曾无数次坐在同一张餐桌边,那非常幸福——但也同等悲伤。
在这让人意识远去的无数重复之中,她给予了他永不断绝的爱情,但他却无法还给她相等的东西。因为他知道那些爱情之庞大。
所以取而代之,他将赠予她别的东西。
虽然这些终将被忘却,但也确实是他情感的证明。
于是他登上舞台。
为了给这无尽的喜剧拉下帷幕。
※
这天的天气十分通透晴朗。
奥斯卡通过转移阵来到铎洱达尔,在通往圣堂的走道上仰望天空。
远处可见的回廊边有透明的水幕落下,水幕下方应该是庭院吧。
更远处则是国王居住的塔楼……但缇娜夏已经不在那里,她昨天就退位了。
今天则是瑞吉斯的即位仪式。
仅仅间隔了半年的国王交替。从王座上退下的她,将在两天后成为奥斯卡的妻子。
回头看来,这一年间转瞬即逝,一年前的自己如果知晓现在的结果,肯定会很吃惊。毕竟在那之前,无论能不能解除诅咒,他都准备选随便选一个最无灾无难的人做王妃。甚至也考虑过不娶王妃,直接引入养子的可能性。
可谁知事到如今一看,他即将和无论是性格还是力量都完全跟「无灾无难」这个词无缘的女人结婚。
他与她相识,爱上她整个存在。
虽然是个格外乱来又让人无奈的女子,但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感到很自由。
这原本是他的人生中无缘的东西。她沉重而无二的爱情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余白,这是奇迹般的幸运。
所以,他也想给予她自由,以及在自由之上的更多事物。他愿意为此穷尽一生。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连日举办仪式的话宾客也会减少,但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嘛。」
「难不成您就是因为这么想,才选择在后天举行婚礼?」
作为护卫跟着他的杜安轻声问道,奥斯卡则回答说「只是偶然。」。毕竟这些事与铎洱达尔之间也已经进行过事先的调整,并不是特意为了削减宾客人数而这么安排的。这只是他要求「希望在缇娜夏退位后尽可能早」的结果。
在这种安排下,同时出席两方仪式的宾客的住宿和交通都将由铎洱达尔和法尔萨斯提供。缇娜夏也计划在今天的即位仪式结束后就来法尔萨斯。
「其实我还没看过她的婚纱,就留作当天的期待吧。」
「哦,这还真是意外……」
「不过相对的,之后的典礼上的服装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做的。」
「一如平常。」
杜安回答中的淡泊感也一如平常。奥斯卡放声大笑起来。
在她即位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可能迎来这样的未来。他那时还觉得两人无法共同生活,希望至少能够一年送她一件礼服让她穿穿。这是无法付诸言语的思念的证明。而自那时起经过这么多曲折终于迎来今天,他只是单纯地很高兴。
所以——他必须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奥斯卡在圣堂的入口前瞥了一眼腰间的王剑。
「希望今后能一直常胜不败啊……」
希望就算阴谋之手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也能将其摒开。
希望不要给对方看到任何空隙。
和她一起,为了守护国家活下去。
※
隔着窗户能看到蓝色的天空中时不时有云朵飘过。上空的风应该很大吧。缇娜夏怀念地凝视着外面瞬息变化的景色。
里侧的房门打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穿着正装的青年,她向他低下头。
「警备毫无问题,陛下。」
「我还没即位呢,缇娜夏大人。」
被称呼为陛下的瑞吉斯露出了苦笑。现在这个时点,铎洱达尔还没有国王。昨天刚刚退位的女王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向即将即位的新王挥了挥手。
「都一样,列席的人也都已经到了。」
「虽然很感谢他们,但在列国要人面前举行即位仪式果然还是有点紧张。」
「你这是撒谎吧。看起来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
「您看得出来?」
瑞吉斯笑着把手上的文件递给缇娜夏。
接下来即将举行的他的即位式并不包括继承精灵,是个比起礼仪更重视实际的仪式。
瑞吉斯将在未来半年内施行王政,之后则会建立议会,由王和议会两大支柱共同推进国家。
他也看向缇娜夏正眺望着的那片天空。
「幸亏天气变好了,大家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准备。」
「不用在意这种事,就算是暴风雨我也会把天气调整好的。」
「不愧是精灵术士。」
瑞吉斯愉快地笑出声。他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远处城都的街道。
「缇娜夏大人,我喜欢这个国家,也有为之奉献一生的觉悟。」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决心。从今往后,只要瑞吉斯还居于王座之上,就会为了国家而鞠躬尽瘁。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想必今后他的人生中也一定少不了与其相应的孤独和痛苦。
但至少,瑞吉斯早已有了接受这些东西的觉悟。
所以今后他也会继续倾听周围人的意见,反复讨论,在看到许多事物的同时开拓新的治世之道。这就是活在当今时代的王的生存方式。
缇娜夏对四百年后继承了自己国家的青年露出微笑。
「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国王。」
听到她透明的赞美,他露出羞涩的笑容。瑞吉斯随即换上了一副真挚的表情。
「能遇见您真的太好了。多亏有您,这个国家不知被您帮助了多少次。」
「不过我觉得里面有一半也是我惹来的麻烦……」
缇娜夏更觉得自己被瑞吉斯帮助了很多。在位期间也只有最初预定的一半左右,也是多亏了他的辅佐才能在政务中实施了更多的东西。其中还包括一些在四百年前只可称之为梦想的事。
这里对魔法士来说是个好国家,对所有人民来说,是个拥有理所当然的平稳的国家。
这是十分当然,也十分珍贵的事。缇娜夏怀着深深的感慨低下了头。
「我才要多谢谢你。我学到了很多。」
「哪里的话,我才是。如果您喜欢的话,随时欢迎回来。」
「你这么说我可真的会回来哦。感觉奥斯卡很快就会呵斥我的。」
「请随意,您的房间也会就这样保留下来,我也可以随时听您诉说。」
「对一国之王发私人牢骚也
太浪费人才了,我会纠结的……」
对于从四百年前而来的缇娜夏来说,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嫁到法尔萨斯以后,她也会产生身为王妃的立场。当这样的她在别国独自感到困难的时候,他和铎洱达尔应该能成为缇娜夏的归处吧。
「我能来到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坦率的感谢之词,瑞吉斯微笑着。
「我也很高兴能成为您的助力。祝您幸福。」
这么说完,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为了即位式离开了房间。
缇娜夏怀着感慨万千的心情,目送着在窗户中照进来的光芒下的他的背影。
※
究竟什么才是绝望?
它与死亡不同。
他早已品尝过多次死亡。无论是自己的死,还是他人的死,他都经历了许许多多。
太多的悲剧磨损了他的情感。
他呼喊着、疯狂着,终于站在了正要开始的开端之前——
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怎样死亡,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意义。
※
即位式按计划开始。
缇娜夏这次并未作为列席者,而是作为警戒工作的负责人参与此事。因此她进入圣堂后,就站在门旁,触摸着张开的构成。
她所在的地方位于中央祭坛的背面,所以从正面的座位来看会被祭坛遮挡,是一处死角。
不过她的未婚夫应该就在那里。这几天,因为彼此都很忙以及法尔萨斯的婚前习俗,他们俩没有见面。虽然她也一直忙到现在,但她却有些觉得之前的日子像是让人怀念的远方之梦一样。
「要是这样对他说,怕是那个人又要生气了吧。」
离只剩两天的这个时点上,缇娜夏的身份有点荡在空中。
虽然她还享有铎洱达尔王族的待遇,但她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公主。因此,她反过来利用了现在的立场转而在即位式的暗面工作。
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防御构成上,缇娜夏闭上了暗色的双眼。但她耳中还能听到祭坛上瑞吉斯的发言。听到充分彰显他性格的尖锐但又柔软的宣言,缇娜夏微微一笑。
现在还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动静。这样下去的话即位式本身还有五分钟就该结束了。缇娜夏感受到前来巡视的帕米菈的魔力,闭着眼睛向她挥手致意。
但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听见了。
只有她能听见的,呼唤着她的声音。
虽然魔力很微弱,但这并不表示声音的主人很弱。不如说这声音被巧妙地控制着,钻过城堡结界的缝隙,才传到她耳边。其中卓越的魔力和构成,如果他侍奉宫廷的话或许能成为名留历史的魔法士。
但他却潜藏在历史的背后,策划着阴谋。拥有庞大记忆和大量记录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缇娜夏难以想象。
那个声音的内容是对于新王的祝贺以及对即将出嫁的她的祝福。
但她不可能照字面意思接受它,想来对方也并不是认真的。
瑞吉斯的发言结束了。
随着新王诞生,圣堂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充满热气。
这样一来,这个国家又将拉开新的帷幕。因此,她希望今后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能幸福。她希望良好的政治能保护人民,继续铭刻于历史之上。
——为此,她绝不能让操纵阴谋的人肆意妄为。
为了即位仪式而铺设的警戒用构成共由十五个部分组成,每一部分都配有多名魔法士。她现在碰触那个构成只是为了保险,就算她不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决断只是一瞬间。
缇娜夏以敏锐的意识追寻着那个声音的源头。将一个个细细隐藏起来的构成找了出来。
不能让他逃走,决不允许他再消失。
她要抓住他支配他使其屈服,绝无宽容可言。
缇娜夏确定了声音主人的位置,地点在国内,但离得很远。
不管他在哪里,对她来说距离都不是问题。
她强硬的连接上那个地点,追寻对方的魔力,从被放出来的构成中计算出转移坐标。
缇娜夏露出了无畏的笑容,从为新王祝福而沸腾的大圣堂,转移到了呼唤声的源头之处。
景色一变。
转移的目的地在宽阔草原的正中央。风吹草地,像波浪一样得摆动着。
瓦尔托站在草地中央,看到她出现在面前,露出愉快的笑容。
「啊,果然来了。做得这么隐蔽但还能找到我的所在的,果然只有你。」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右手在附近施加了禁止转移的构成。
她迅速的行动和判断,以及她施放的精密构成都让瓦尔托惊讶不已。他用带着点惊异的声音赞赏缇娜夏。
「不愧是你。不过不用那么着急,我不会逃跑的。」
「那还真是感谢你。所以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吗?」
「当然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死。这种觉悟我很久以前就有了。然而……现在是个永远不会再现的时刻,你真的明了其中的珍贵之处吗?」
瓦尔托仰望天空,云朵正以相当快的速度流动着。
他的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寂寥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瓦尔托指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
「曾几何时,这里耸立着一座青色高塔。塔里准备了许多陷阱和魔物之类的试炼。据说能够突破那些到达顶层的人,就可以让住在那里的魔女实现一个愿望——对于现在来说,这已经是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未来的塔了。」
「那个魔女,就是我?」
「对,被誉为最强的第五位,苍月魔女。那就是已经不复存在的你的模样。吓了一跳吗?」
「有点。但我也多少察觉到了。」
缇娜夏将随风飘动的黑发挂在耳上。
为什么改窜前的世界里,尽管有着时代差异,自己还是和奥斯卡结婚了?
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自己那个理由?
——强大的魔力以及悠长的时间,从中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但她并没有确证。所以上次才会因瓦尔托的话语僵了一瞬。
他投下视线,眺望着什么也没有的草原。
「你在这片荒野中建立了那座塔,一直独自生活在那里。她比现在的你更强大,更冷酷。所以刚知道你没有成为魔女,还使用魔法沉眠的时候——我无比欢欣。好了,差不多去拿另一个艾特利亚了。是时候拉下帷幕了。」
瓦尔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白箱子,两人都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保持着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的警戒,缇娜夏舔了舔嘴唇。
「我不会帮你的,请把它也还给我。」
「你会的,你会变得想帮我。因为人质对你很有效。」
瓦尔托说完便打了个响指。世界微微发生了变化。
感觉到好像在哪里曾经感受过的朦胧的魔法气息。缇娜夏皱起眉头。
「什么……」
「我稍微在构成上施加了一些力量,你应该能明白吧?」
瓦尔托满脸从容地闭上眼睛。
缇娜夏厌恶地盯着他那张坦然的脸,追寻着微微感受到的魔力。
她追寻着朝向远方持续的、复杂分歧的魔力,终于掌握了全貌。
当她理解那个构成的意义时,缇娜夏愕然地楞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
「你明白了吧?——我的人质就是这整个国家。」
瓦尔托展示的构成是以铎洱达尔城都为中心,以五处街镇或者村庄连接而成的圆形的巨大魔法阵。如同草原根系一样密密麻麻张开的构成,只要一引发,就会燃起大火,然后吞噬其范围内的生命,并以此为触媒召唤魔力,掀起更大的风暴,并进而破坏整个国家。这是个恐怖的大范围杀戮魔法。
向女王展示了这个的男人,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如果你不合作,铎洱达尔就会灭亡。」
看到前所未见的禁咒,缇娜夏战栗不已。
在城都内应该张开了未经许可不得使用大型魔法的结界,但这个构成却穿过了它。
「难道……你把构成本身的魔力降了到最低限度……平时它会微弱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但相对的你编织了极其复杂的构成……」
「归根结底,在进攻与防守时,防守方总是压倒性的不利。因为时间、地点、怎样进攻,所有的决定权都在进攻方手上。不过实际上要进行这种规模的准备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困难。为了直到发动前都不让你察觉,我准备了无数个微小的构成,最后才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啊对了,曾经有人发现了我的构成还差点被他使用,那次我还挺着急的。」
瓦尔托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非同寻常的构成技术。
而想要制作如此大规模的禁咒,就必然需要大量的魔力、非同一般的构成立、以及强烈的执念。
而且还不止这些——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
构成的?使用灵魂作为触媒召唤魔力的禁咒有很多个,但这个是四百年前曾经被使用,但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禁咒。」
那就是同为王候补的拉纳克曾经打算对少女时的缇娜夏使用的禁咒。
而现在的这个构成与它相同。
听到缇娜夏询问现在谁都不可能知道的这个构成的出处,瓦尔托微微苦笑。
「我们一直把知识做成手记,并传承下去。追溯回去,刚好有一个人是你曾经的未婚夫身边的人,就只是这么回事。」
「这还真是不好笑的故事……也就是说,所有的历史背后都有你们存在?」
「怎么可能。时读一族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在。毕竟每个时代只有一位家主。现任的家主不死,下一任家主就不会觉醒。而关于其他家主的信息,我们能知晓的也只有过去未来所有家主的名字而已。除此之外全都要靠手记传达。只是一种非常不自由、又孤独的存在。」
瓦尔托一吐为快,但他的表情只能用阴郁形容。随机他马上又换上了一副不明真意的笑容。
「从开始准备构成到现在,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只是想要绕开铎洱达尔的监视网倒也不那么费事,但如果不把注意贯彻到底就会被你察觉。不过,把这个设置在法尔萨斯的话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毕竟构成的规模这么大,时常会产生微弱的魔力。但铎洱达尔是魔法之国,即使有一些奇怪的魔法气息也不会太过在意吧?」
缇娜夏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她的确曾经好几次讶异于感受到的奇怪魔法气息。但正如瓦尔托所说,她并没有专门确认那是什么。
——而这一松懈,导致了目前最坏的结果。
瓦尔托感受着混杂着杀意的女王的视线,耸了耸肩。
「我事先声明,这个魔法的施术者并不是我。如果杀了我,那个人就会立刻发动。啊,你最好也别想告诉别人。任谁都无计可施,这个构成内部有还有五个定义名。」
准备地十分彻底,这是他反复慎重思考的结果。
缇娜夏的魔力因难以压抑的感情震动着。
「为了得到艾特利亚而做到这种地步吗……?你改变过去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种事,当然只是为了个人的小小愿望。」
这与缇娜夏的想法完全相反。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她完全不会顾惜己身。
但她也知道有人并不这样想。反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价值、愿望、这些都是不平衡的。
而在这些人中最为极端的瓦尔托,堂堂正正地继续说道。
「我啊,不管牺牲多少人或者任何人都不会有罪恶感。不管怎样的死法都只是一时的事。很快就会被改写。大家就是一路这样过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在他眼睛的深处能看到摇曳的火焰,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瓦尔托带着讽刺的表情,对缇娜夏笑了。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择铎洱达尔作为目标?」
「为什么……因为是我的国家?」
「对。当然因为这里是你的弱点所以我才选它。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抛弃铎洱达尔。但理由不只这个。因为这个国家,原本就是个不存在的国家哦。」
「欸?」
他在说什么?铎洱达尔是缇娜夏出生前五百年就已建立的,拥有大陆首屈一指历史的国家。
它是个本不存在的国家是什么——要怎么被改窜,才会——
「……不会吧。」
缇娜夏用颤抖的手捂住嘴。
不可能,那只关系到自己一个人。
四百年前的那个晚上,即时他没有救自己,被伤害的应该也只有自己才对。
被唯一的家人背叛,逃离国家,然后成为魔女。这就是缇娜夏设想中的改篡前的历史。因为四百年前与她相遇的奥斯卡,曾经面对那狂暴的庞大魔力对她说过「我知道你能控制」。所以在改篡前的世界里,自己也一定——
「铎洱达尔在你被剖开肚子时就灭亡了。」
他的话语无情地回响在缇娜夏心中。
她无意识的按住了自己并没有被剖开的肚子。
「为什么?但我控制住了那些魔力……」
「是的,你虽然濒临死亡但也做到了。但这件事的前提,也就是作为禁咒触媒的东西并不一样。牺牲拉纳克召唤来的魔力,与牺牲你召唤来的魔力在量级上完全不同。你并没能全部吸收那些魔力,溢出的力量毁灭了铎洱达尔,甚至挥洒到整片大陆之上。其实在这个时代里,铎洱达尔的领土几乎都是被禁咒侵蚀的荒野。」
「……骗,人。」
眼前一片黑暗。
全身无力。
没法好好呼吸。身体也无视意志而发抖。
——她为了这个国家而活。
她从不惧流血,也扼杀了感情,还在难以实现的理想中选择了尽可能好的道路。自出生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独自一人在宽阔的离宫中长大,被如兄长般的人背叛,甚至牺牲了唯一爱着自己拯救自己的男人的人生,但为了守护铎洱达尔,她接受了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因为职责,她爱这个国家,所以她愿意献上自己的所有。
但这真的只是并不存在的和平吗?
真正的这个国家,原本会在那天与她一起毁灭吗?
「这种事……」
她的喉咙好渴。话也没法好好说出口。
瓦尔托略带悲伤地看着这样的她。
「世界会通过修复,将艾特利亚的改篡影响控制在最小限度。但毕竟一整个国家的存亡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所以我对把铎洱达尔当做人质这件事毫不痛心,因为这是个本来就不存在的国家。那么你呢?当看到因为铎洱达尔继续存在而出现了众多牺牲的塞扎尔,你是否会感到任何痛心?如果铎洱达尔如原本一样毁灭了的话,塞扎尔就不会变成这样。」
听到他挑衅的话语,缇娜夏没有回答他。
塞扎尔为了制造尸体大军而持续杀害百姓并随之荒废。
他是想说这是铎洱达尔的繁荣所导致的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使历史出现变化的原因就在于她——和奥斯卡。
「我……」
像是失去了立足之所,她有种坠落进无尽深渊似的感觉。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他的话全是谎言,她心中响起了这样的警告。
但缇娜夏并没有听从这个警告。
她紧紧闭上眼睛,身处纠葛中的时间感觉非常漫长。
——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动摇的谎言。
但她也觉得这可能是真的。却又无法证明其真伪。
那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缇娜夏抬起头,暗色的眼睛中闪过苦涩的决意与意志。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并不意味着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无罪的。在塞扎尔召唤邪神的,以及现在想要破坏铎洱达尔的,都是你。」
瓦尔托听到她的宣言,难掩痛苦地微笑着。
「是啊。我们都是罪人。一直在背叛世界。」
选择什么,舍弃什么。
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选择,持续挑战着。
而那个结果就是现在。
「我会保护我的国家。铎洱达尔确实存在于此。就算这是改篡的结果,对我来说也不存在抛弃这个国家的选项。」
这就是缇娜夏的结论,她要守护眼前的人民。
就算这是由改篡之罪产生的结果,也只能从现在所在之处继续前进。
瓦尔托听到她的答案,目光看向远方。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毕竟你连已经死去的子民都没能抛弃。你一个人为了他们独自活过四百年。」
「就算你说这些我没有记忆的事也没什么意义。」
「这都是真的哦。你是个冷酷的人。也曾有为了法尔萨斯的人民拼上性命的时候。」
瓦尔托的声音中瞬间蒙上了些许阴影。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本坚定不移的态度。
「如果想守护你的国家,那就听从我的要求吧。艾特利亚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
缇娜夏瞬间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她能够骗得过瓦尔托吗?她想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说过想要把两个都集齐?想要改篡过去的话,一个应该已经够了吧?」
「我知道。毕竟我也使用过。但我想改变的是未来。」
「是要跳跃去未来?」
跳跃到过去或者未来。这两者在「知道想要跳跃去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希望提前处理它」这一点是相同的。但是如果使用艾特利亚跳跃到过去,使用者会在希望改篡的事情结果出现时消失。毕竟本来就是不存在于那个时间轴上的人。
那如果跳跃到未来,知道未来后回到现在的人并不会消失。因为那就是他本来所处的地方,还可以继续采取行动。这就是这么做的优势?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上就告诉你。等两个集齐以后。好了,你准备怎么办?」
——不能再拖下去。
赌注是整个国家,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缇娜夏用嘶哑的声音说出实情。
「另一个艾特利亚……在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缇娜夏咬住嘴唇。
她看不见前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只是,为了留住即将失去的那些东西,她踏上了为她准备好的道路。
※
瑞吉斯的即位仪式结束后,宾客们全都来到大厅,主宾之一的奥斯卡却没有在这里找到缇娜夏。
「怎么,你是准备从头到尾都躲在幕后吗?」
他还以为能够看到许久未见的她的正装模样。虽然她可能是为了尊重法尔萨斯的传统而一直没和他见面,但这样也太没劲了。他只是想看看几天没见的可爱笑容,却感觉扑了个空。
话虽如此,他也不是来玩的。与刚成为国王的瑞吉斯打个招呼才是他的目的。毕竟今后还要与铎洱达尔长期往来。
这样想着,奥斯卡看向新王所在之处,却发现对方正在快步向自己走来,他不由吃了一惊。瑞吉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靠近奥斯卡低声说道。
「您知道缇娜夏大人在哪里么?」
「哎?我没见到她……那家伙又怎么了?」
「她不见了。好像在即位式的最终阶段就消失了,并且没有回来。」
「……这是。」
面对这不明所以的情况,两位国王面面相觑。奥斯卡用坚定的声音说到。
「瓦尔托应该认为另一个艾特利亚仍在铎洱达尔。」
「我会尽快安排搜索,还有宝物库周围。也可能是个陷阱。」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回法尔萨斯。如果知道了什么我会通知你的。」
「劳烦了。」
他们仍不知道,现在两人所在的国家,已经被放上了天平的一边。
对此仍无知觉的奥斯卡表情严肃的离开了大厅。
※
第一次人生的记忆早已模糊。
他的父亲应该直到瓦尔托五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年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祖父在远方死去,他父亲则因此继承了家主之位。父亲最初感受到的惊讶,以及他经历第一次回卷时受到了多大的冲击,这些瓦尔托都无从知晓。他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温和又温柔的人,只是偶尔会发出「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感叹。
在他第一次人生中,父亲在他二十一岁时死于马车事故。
那一瞬间,瓦尔托终于明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改篡过去的魔法球。能够保持被覆盖了的记忆的时读一族。而他就是目前的家主。
但是他并没马上相信这件事。因为他尚未拥有更早以前的记忆。
所以他与父亲一样,怀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想法而活着。但有一天,时间突然回卷了。
父亲第一次体验回卷的时候恐怕也很震惊吧。本应已经死了的自己,回到了年轻时重新开始了。那次他回到了瓦尔托还是婴儿的时期。父亲怀着烦恼重新度过另一次人生,却再次于瓦尔托二十一岁时死去了。
这些事一共重复了二十七次。
他从没与父亲谈论过家主的职责。因为父亲仍在世的时候,瓦尔托并没有家主的记忆。父亲在死后从未留下过手记。只是房间里堆满了以前的家主们的记录。大概是父亲在祖父死后从他家里带回来的吧。
因人而异,家主们经历的回卷次数也各不相同。父亲的次数虽然不如瓦尔托那么多,但也属于比较多的。因为当时红色的艾特利亚在人与人之间传递。
但即便如此,历史还是在一次次的回卷中继续前进。虽然有时会回卷几十年,却从不曾回卷数百年。所以正好处于滥用的时代的家住们只能忍耐着,等待这个时代过去。
但是父亲却没能忍耐住这些。
瓦尔托想起了仅有一次,父亲曾经单方面对他说过的话。
『我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直到我死后,你将会初次明白这件事。』
这些关于咒具的话语,是想要说给儿子听的吗?
『世界正在等待契机。等待一个可以废除一切干涉,回复原来样子的契机。』
父亲的那些话的确是真实的。
因为密菈莉丝就是这样一直被世界追赶着。
『瓦尔托,没事吧?』
「嗯。」
只有他能听见的少女的声音中有着浓厚的不安。
瓦尔托保持看向前方轻声回复。他不能告诉密菈莉丝真相。必须将其隐瞒到底。一旦知晓,她一定会优先他的未来,而非自己的。实际上也曾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这次他决不能重蹈覆辙。这次她一定能获得幸福。
法尔萨斯城的走廊和往常一样平静。黑色长发的女子走在瓦尔托几步之前。她的美貌总是会让擦肩而过的士兵与魔法士着迷并马上低下头,这还真是让人怀念的景象。但那时的这些人的视线中多少夹杂着一丝畏惧。苍月魔女,大陆最强的魔法士,也是拥有史上最强魔力的人类。
缇娜夏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可视魔法非常强力,没人能察觉。连宫廷魔法士都能轻易地瞒过。这就是她的力量。
两人在法尔萨斯城堡的走廊里朝着宝物库快步走去。瓦尔托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向缇娜夏搭话。
「你也不能直接转移进宝物库吗?」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会被感知到。现在的异常情况暴露了也没问题吗?」
「有问题,还是继续走吧。」
对瓦尔托来说,这座城堡也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与缇娜夏一起毫不犹豫地前进,耸了耸肩膀。
「没想到都已经被取走一个了,还会把剩下那个也移动到法尔萨斯来。」
「就因为你会这么想,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你很信任阿卡西亚的剑士嘛。」
「当然。」
瓦尔托用略显怀念的眼神看向一脸不高兴的女人。
那段她身为这个国家王妃的记忆,已经只有他知道了。
「你……总是经历坎坷的命运。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但你的力量实在太强了。抱歉。」
这句话发自内心,他真的希望她能度过幸福的一生。
但这世界上,总是希望但无法实现的事更多一些。
缇娜夏瞥了一眼瓦尔托。但他并不明白她暗色双眼中的感情为何物。
「我的生活方式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决然的、宁静的、残酷的。
这个声音与曾几何时的那位王妃一模一样。
缇娜夏在走廊的拐角处左拐,那里站着两名宝物库的守卫。
看见缇娜夏时他们吃了一惊,但很快低下了头。她略带抱歉的请求道。
「不好意思,奥斯卡有事托我过来……能让我过去吗?」
这里原本应该是没有许可便不可通行的地方。但大家都知道两天后她即将成为王妃,也知道国王有多么疼爱她。
而且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通过魔法强行进入。完全不必特意从这里走。也就是说,她的话应该是真的。——他们如此判断。
「好的,请您小心。」
「谢谢。」
他们爽快地向左右分开,她道了个谢,便从他们中间穿过。她不被人察觉地轻声叹了口气。
再拐过两个拐角,终于来到了宝物库门口。
缇娜夏站在厚重的门扉前,使用魔力将其推开,走了进去。
前几天刚被带走的艾特利亚的台座上,现在又放着一个箱子。瓦尔托确认了这一点,放心地叹了口气。
缇娜夏解开台座上的结界,同时苦涩地问到。
「这样就好了吗?你会解开铎洱达尔的构成吧?」
「还要等一下,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男人从怀中拿出那个一样的箱子。把它递给缇娜夏。
看到她露出怀疑的表情皱起眉头,瓦尔托愉快地说到。
「我要你摧毁艾特利亚,这就是我的目的。」
突然间听到他的目的,缇娜夏不由哑然。
「……啊?」
听到她的反问,瓦尔托却非常认真地、安静地回答道。
「必须两个一起。如果只破坏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同时发动,覆写即其即将被破坏的事实。这就是两个球同时存在的意义——即使有人破坏了其中一个,它们也仍能继续发挥作用。」
两个球互相补完。明明只要一个就可以回到过去,却存在两个,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想要破坏它们。
「过去曾经有过好几次成功破坏其中一个的先例,但每一次时间都被回卷了。虽然我们知道必须同时破坏两个魔法球,但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你
。前段时间你也破坏了外部者的一个咒具吧?」
他指的是忘却之镜。瓦尔托毫不在意地说道。
「虽然你现在也是历史上最强的。但毕竟不是魔女,比原本的你更差一些。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试炼,吸收了西米拉显现出来的那些魔力就刚好。」
「你……」
——那些全是为了今天的布局。
在暗中活跃,让强敌袭击她,都是为了增强她的力量,同时考验她的力量。
瓦尔托一边窥视着夺取艾特利亚的机会,一边将缇娜夏培养成合格的破坏者。实际上因西米拉那件事,缇娜夏的魔力量的确有所跃升。
但为什么要破坏它?缇娜夏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反问道。
「你不是想要改变未来吗?」
「我想改变,我想去除这些乱七八糟的虚伪装饰,让世界回到原本应有的未来。」
瓦尔托的眼中瞬间闪过了火花般的怒气。但他很快消除了那种情绪,露出一如既往的安静微笑。他把手上的艾特利亚的箱子放在台座上。
「记录上说,最初的是一个孩子的死。但并没有提及他为什么会死,这无关紧要。最初只是一位母亲抱着孩子遗体痛哭时,感觉到身边有一个气息。随后那人说着『如果想得救的话就用吧』并把两个艾特利亚交给了她。母亲使用它回到了过去,在救了她的孩子后死去了。」
「……把艾特利亚交给她的,就是外部者?」
「是的,从世界之外而来的干涉者。你倒是完全没有怀疑这种蠢话。」
「明明法则外的咒具已经存在,却还要怀疑这件事的人才比较蠢,特拉维斯曾经这么说过……据他说他曾经实际见过自世界之外而来的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以为外部者只是送来咒具,并不会真的进入这个世界。那种东西一共有十二个。你已经破坏了那个遗迹和镜子,所以还剩十个吧。」
储存人类信息的遗迹和抽出精神进行封印的镜子。这两样东西都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力量和异常的强度。
「这么说来,外部者果然是实际存在的。」
「存在哦。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但绝不是神明这种夸张的东西。在神话时代结束、黑暗时代开始前的空白期中,那些家伙注意到了这个世界。所以送来了实验用的咒具,像观察箱庭一样记录着人类。——那些家伙观察这个世界都观察得入迷了。」
瓦尔托仔细地观察着缇娜夏。
他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魔女是这么说的。
「你们时读一族究竟是什么人?」
缇娜夏提出了与那时一样的问题。
不愧是同一人。瓦尔托因此松了口气,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刚才我不是说过,最初有一个孩子得救了吗?我们时读一族就是那个孩子的子孙后代。从最初得到艾特利亚开始,同时只存在一个。我们被囚禁为艾特利亚的一部分。我们的灵魂就是它的记录板。」
「欸……?灵魂……」
「外部者的咒具之所以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效果,是因为这些咒具各自内含了世界外的法则。但这么一个小球就能让时间回卷让世界重塑,你不觉得这种效果太大了吗?」
「我也……这么想过。不管怎么说这现象的规模也太不相称了。」
「对。这是因为艾特利亚是与世界以及时读家主的灵魂组合在一起发挥作用的。在艾特利亚发动时,它会从世界积蓄的记忆里调出某个指定的时间并将其再现。而同时,被用作让这个时间的记忆稳定下来的锚点的,也用于书写记录的,就是时读家主的灵魂。我们家主的灵魂中,有着艾特利亚所有的使用记录。同时上面也记录着过去未来所有家主的姓名。能够拥有这些反复中的记忆,也不过只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罢了。」
想出这种做法的外部者,应该完全不会考虑灵魂被用于这种用途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吧。因为艾特利亚的存在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所以就轻易地将他们所有的未来都践踏了。
瓦尔托嘴角一笑,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呢,谁在什么时候使用了艾特利亚,在我心里全部都有记录。从现在来看,最后一次使用是十六年前。法尔萨斯前王妃罗萨莉亚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使用它。另外,艾特利亚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改写则是四百年前。第二十一代法尔萨斯国王奥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亚杜斯?罗兹?法尔萨斯为了改变身为他妻子的魔女的过去而进行了改篡。我说的没错吧?」
瓦尔托笑着看向说不出话来的缇娜夏。
因他人而突然被回卷的人生。不断积累的记忆。如果是普通人,这些痛苦早就将其压垮。而最糟糕的是,这只是一种副产品。
瓦尔托的视线像是有些焦躁地游移在空中。他缓缓转过头,仿佛眺望着墙壁另一边的广阔世界。最终他看又向缇娜夏。
「现在的你大概不会明白。但身为魔女的你可能多少了解一些。她也不停积累着记忆,活过了悠长的时间。」
眼前美丽少女的模样和那个最强魔女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她们是相同,却又不同的人。知晓什么是悠久的那个她,总是显得有些悲伤、有些自嘲。
「何止四百年,我独自度过了比这多几倍的时光。家主同时只存在一人,这种不断重复的感觉也无法与任何人分享。你想象一下这种恐惧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开始选择自杀,我十七岁时、十三岁时、十岁时……他无法忍受明明已经结束却又要重新来过的人生。」
他最初还觉得,如果会变成这样,那还不如不要生孩子,从某一代把血脉断绝就好了。但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无法这么做。
「有过只回卷一天的时候,也有过回卷很多年的时候。还曾直接回卷到我出生之前。我们无从知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发生回卷。但它仍会毫不留情得发生。会为知晓将来而高兴的只有最初几次。很快就厌倦了、磨耗了、损坏了。不管死了多少次,回过神来就又回到了过去。这种日子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悲剧过了度也会变成喜剧。
他们一直并非出于本意地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着,也该为它拉上帷幕了。
「至今为止我也尝试过破坏艾特利亚,但外部者的咒具并不是普通的力量就能破坏,而且还有两个。虽然中途我就了解到你是唯一能做得到这件事的人,但有时没能接触到你,有时在那之前我就死了。一点也不顺利,还留下不少遗憾。——但终于,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历史以跨越四百年的幅度被改写。你甚至不是魔女了。」
「不可能的事?是指我不是魔女吗?」
听到她轻声提出的问题,瓦尔托露出了苦笑。
「你知道艾特利亚的发动条件吗?你知道它是通过什么取得过去的坐标吗?当然,成为过去坐标锚点的是当时家主的灵魂,但指定坐标的并不是它。」
真是个恶毒的咒具。正因为他实际使用过它,所以才会这么想。
「那个球会因人类的执念发生反应。无论是爱情还是憎恨都可以。它是靠使用者的强烈想法发动的。所以正常来说飞越几百年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怎么可能有人执着于那么久以前的人?但唯一的例外出现了。那就是把魔女娶为妻子的男人……你的丈夫。」
缇娜夏惊愕的睁大眼睛。
传闻中它是个拥有觉悟就能改变过去的咒具。
但这只是实际情况的一半。即使拥有觉悟,但没有那份感情的话咒具仍不会发动。
只有愿意牺牲自己的感情,才能创造出新的世界。
「四百年前的家主肯定很吃惊。以为这些重复总算结束可以沉眠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时代又一次开始了。」
瓦尔托很容易想象那人感受到的惊愕。那种惊愕一定和绝望无比接近。记录里写满了他对后世的诅咒。
「然而相对的,我感到了希望。如果你不再是魔女,而又追着他来到这个时代的话。这次或许可能成功……我真的这样想。」
而那个愿望现在正在实现。
经过周密的准备,终于把缇娜夏逼到这个地步。
曾经拥有巨大力量,很少在人前露面的魔女。就算遇见奥斯卡,成为他的王妃之后,她对这些离奇的事不屑一顾。
但现在他眼前的她不同。她是个有着无情的一面但却仍在迷茫的女人。
铎洱达尔没有灭亡,对瓦尔托来说是一种侥幸。为了那些死去的灵魂,甚至已经失去人格的人民,魔女都一直活了下来。而知晓这一点的瓦尔托,非常清楚她绝对无法抛弃自己的国家。
——现在是个无可替代的时机。
如果错过了这次,他和他的少女永远无法得救。
在世界追上来之前,必须与之分开。
「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那种世界是不存在的。只要救了谁,就会有其他人牺牲。而只要还存在遭遇不幸的人,就会有人继续使用艾特利亚。我已经受够了这些。每个人都只看向自己眼前的东西,不断重复着
堆起沙堡又把它破坏掉的过程。而我还要看着这些到什么时候?只想帮助对自己重要的人,这实在太过愚蠢自私。我很生气。」
真的,很愚蠢。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瓦尔托凝视着身为这个世界王牌的女人。
「所以,就让这一切结束吧。毁掉它。你做得到。」
这部喜剧终将落下帷幕。
缇娜夏一动不动地看向瓦尔托。
她的视线移向放在台座上的两个球。
在遥远的过去,咒具被交给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一切就从那里开始。它一方面伤害着人类的灵魂,赐予他们永不消失的痛苦,而另一方面则不停汲取着人类的强烈感情和愿望,改变着已成定局的现实。
只因想要去帮助的感情。
那确实是愚蠢而自私的——但是。
「我也曾经想使用它来拯救被杀的小孩子。」
缇娜夏凝视着艾特利亚,突然说道。
「但并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我不具备你所说的执念吧。」
如果那时使用艾特利亚的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话,咒具一定会为她回卷时间吧。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母亲怀里的并不是世界外的咒具,而是冰冷的自己孩子的尸体。她至今仍记得那个背影和哭泣的声音。
「没能救到他才是理所当然,才是正确的……或许的确如此。至今为止因为艾特利亚的缘故你们无比痛苦。这也不应该被忽略。」
缇娜夏抬头看向瓦尔托,美丽的脸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扭曲了。
「但我无法否定使用艾特利亚的人的想法。那也是……人心。」
她无法否定他的绝望与苦恼。
但与此相同,缇娜夏认为她也无法否定想要改变过去的人们的愿望。
她闭上逐渐变热的眼睛。胸中的疼痛来自于被拯救的少女时的自己。她能够想象那些使用了艾特利亚的人们的感情。改变过去,改变历史,也改变了人与人的关联。即使自己会因此消失,但只要对方能活下去就好,她认为这种想法虽然很愚蠢——但也很珍贵。
瓦尔托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得救的人才会这么认为……」
「不是的。那个人救了我肯定只是偶然。因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人还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过去,我想回去。』。」
他并不是有自觉地使用了艾特利亚回到过去。但这也证明了他对妻子的爱情之深。
所以她并不是因为自己得救了才这么认为。
「就算违反常理也想帮助重要的人,这种想法是十分理所当然的。如果否定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不再为人了。」
「……就算它的结果篡改了你和你周围的命运?也不知道有谁会因为这种历史改写而变得不幸哦?」
「就算是这样,但能让艾特利亚发动的东西是强烈的感情……那是能拯救人的东西。」
缇娜夏摸了摸台座的一角。凉飕飕的触感比泪水冰冷许多。
「所以,让你如此愤怒的,并不是那些使用了这个球的人。你没有封印,而是选择了破坏它,也有真正的理由——那是什么?」
因为咒具艾特利亚,他一定受到了难以言表的伤害。
但他没有选择「封印那个球,不再让人使用它。」,而是踏上了更加困难的「将球完全破坏」的道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她还没听到那个理由。
缇娜夏把视线从红蓝两只艾特利亚上移开,再次看向瓦尔托。
她在他被悠久的岁月逐渐消磨的精神中,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焰。
「——世界在等待变革。」
「欸?」
「这是我父亲的话。现在的世界每次被改窜就像被钉上了一根针。所以世界一直在等待排除所有的干涉,回复原本样子的契机。」
「那是……」
缇娜夏听过一样的话,来自于占卜必中的水之魔女。
那么,现在两人的对峙,也是世界的意志之一吗?
瓦尔托用淡然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世界迟早会到达界限,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其实现在的世界已经陷入僵局。最最未来的历史也只到三十一年后。至今为止不管回卷了多少次,我也从没到过那之后的时间。总会有某个艾特利亚被人使用。现在是记录上回卷次数最多的时代,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如果不破坏它,世界就会停止不前。」
可怕的事实让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虽然这个答案可以回答她的疑问,但并不是他自己的答案。
所以缇娜夏问出了必须的问题。
「那么,如果破坏这个球,世界会变成怎样?」
艾特利亚消失之后,世界还会继续下去吗?
又或者——
他没有回答。
缇娜夏凝视着瓦尔托。
他的眼神中有着已经觉悟的超然和平静的决然。
曾经在战斗中多次见过这样的眼神,缇娜夏十分明白其中的意义。
天平总是不稳定的。它两端的盘子里永远只会摆上重要的事物。
想要守护一切的想法一定是傲慢的。
但就算选了哪一边,就能变得更加强大吗?如果没有让步,又会否能改变什么呢?
缇娜夏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里已经亮起了跨越选择之后的人所拥有的强烈光芒。
※
瓦尔托屏住呼吸。
——他觉得不应该让缇娜夏知道自己的理由。
但是其实他又想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就肯定能理解他。如果现在的她是自己曾经侍奉的王妃,或许他已经吐露实情了。
但如果在这里说出真相,那它也将传达给与他共享知觉的密菈莉丝。
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一旦知道,密菈莉丝就会动摇,就会放弃那个构成。那就意味着失败。
和密菈莉丝初次相遇,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过去了。
那时瓦尔托已经经历过好几次重复的生命。他是持续传承至今的家主们中的最新一任。他正在利用自己累赘的扭曲生命旅行,在森林中帮助了一位受伤的少女,用魔法将自己的血分享给了她。
无依无靠的少女之后就跟着他。不知何时起,他爱上了这个虽然有些别扭,但却只与他亲近的少女。
两人生活在一起,在少女长大之后,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是段幸福的日子。
偶尔发生的回卷他也没有告诉她,那段人生闪耀到足以将这些事一笔勾销。
但他没打算生孩子。
因为他不想再有被咒具利用的人诞生。
但真正让瓦尔托感到绝望的,并非结婚五年后他因事故死亡,也非因某人的改篡他再次回到她身边。
让他恸哭的,是在他死后密菈莉丝却成为了下一任家主,是他回卷后自己从灵魂中的家主记录中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得知这个情况后,他不禁追问妻子。但尚不是家主的她并没有以前的记忆。
瓦尔托为自己的松懈而感到无比悔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所以偶然有一次回卷到与密菈莉丝相遇之前的时候,他无比感谢当时的改篡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救了她,没有给她自己的血,也没有把她留在身边。成功地回避了这些后他放下了心。
但是他随后便知道绝望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无论重复多少次,无论是否与她分享血液,无论他们是否相遇,结果都没有改变。
她的名字已经作为下一任家主被刻在其中,继承了这个诅咒。
至今为止肯定也有人考虑过,不想继续这种负的循环,干脆不要留下子孙后代。但既然至今为止家主的力量都得以不断传承,那肯定存在一种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的强制力量,瓦尔托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绝望还不仅如此。
世界寻求的契机——就是密菈莉丝。
「……我之后就不存在下一任家主了。」
其实他之后的家主就是密菈莉丝,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无从更改。
缇娜夏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历史已经走到尽头,但还有三十一年吧?你死了之后不就会有下一个家主继承吗?」
「没有了。我们家主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所有已经出现家主的名字。我的灵魂在下一任家主出现之前会被分解。」
这些话说出口时,瓦尔托的胸口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回想起曾多次经历的丧失。
缇娜夏的眼睛像是在解析魔法似的眯了起来。
「灵魂分解?这也是艾特利亚的作用吗?」
「不是,最初是因为我
觉得自己魔力不足,所以对自己使用了禁咒,想要把我的灵魂转化为力量。」
这只是他的一个假设。瓦尔托死后继承了家主和魔力的密菈莉丝究竟做了什么,他也无从知晓。但最初确实有什么原因导致她的灵魂被分解了。
然后世界便看准了这一点。
「家主的灵魂被世界认为是艾特利亚的一部分。一旦被分解,家主的继承期就会出现空白。虽然那之后还是有人使用了艾特利亚将时间回卷,但世界似乎认为这是个可以击垮艾特利亚的漏洞。无论历史有多大变化,这件事逐渐变成了历史的固定点——随着回卷的次数变多,我灵魂被分解的情况也在逐渐增加。」
「欸……?是你使用禁咒的情况变多了吗?」
「不,原因各有不同。有时是因为被魔物袭击,有时被卷入了他人的魔法。严重的时候甚至有会带走魔法士灵魂的东西来袭击我们居住的城市,因此死了几百人。」
伊利堤艾迪亚的袭击是对周围造成损害最为严重的一次。瓦尔托握紧了快要发抖的手。
「最初是每五次有一次,但随着回卷的次数增多,这个频率也在上升。不管怎么逃,最终都会迎来灵魂分解的结果。因为这样就会产生家主的空白期。历史无法继续前进可能也与这有关吧。」
简直就像是艾特利亚与世界的对抗点。
想要继续改写历史的一方,与想要改变现状的一方。
「我无法去到更远的未来。我的灵魂也不会融入世界。只会不断被艾特利亚伤害,又被世界分解。仅此而已。」
从世界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个人类的死亡。这是个非常微小的点,所以也很容易固定这个结果。
失去了灵魂的她的身体,总是很温暖。
他记得所有的那些温暖,无法忘记。每次他都想尽办法,但区别也仅仅在于是先失去她的灵魂,还是自己先死而已。
「即使封印艾特利亚,我的灵魂也得不到救赎。而且就算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还会出现不依靠血缘的新家主吧。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在我这里结束比较好。」
密菈莉丝就是改写历史与修复历史的交锋前线。
必须将她从这里带离。
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如果时光倒流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那就只有破坏它了。
现在的密菈莉丝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她以为瓦尔托就是最后一位。
她相信了他的话,为了帮助他而一路陪伴。
所以——
「你住过的那个房子里,还有一位女孩子住在那吧。」
清澈、通透的声音。
暗色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的凝视瓦尔托。
「你真正想帮助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吧?」
缇娜夏目不转睛地观察瓦尔托的反应。
他的双眼睁圆,这在他至今为止露出的表情中是最为惊讶的,也是感情最为明显的。缇娜夏注意着不要让自己的烦恼被他看出来。
——如果他真的是最后一任家主,肯定无法那样确信地说出「如果还有未来的家主我会知道的,但并不存在。」这样的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后的家主,最后的家主应该是那个少女。
灵魂被分解,位于历史尽头的都是那个少女……所以瓦尔托才没有任何迷茫。
脸色苍白的瓦尔托并没有回答,应该是不想回答吧。
缇娜夏调整了呼吸,注意着不要让自己的声音有所动摇。
「我明白你的愿望了,我也明白了世界与艾特利亚所处的状况。」
「……太好了。那就请你破坏它吧。你应该明白我是不会退让的,能让铎洱达尔平安无事就只有你。」
说着这些的瓦尔托脸上已经恢复了原先冷酷的表情。
——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手上有人质。
但是,在与他的对话中她察觉到了,现在的她正面临着从未出现过的难以选择的歧路。
如果破坏了艾特利亚世界就会恢复原本样子。
这难道不就意味着,一旦出现了两个球都不复存在的空白期,历史就会直接回到一千多年以前重新开始吗?
「这样的话……」
现在的这个世界与原本的世界之间究竟有多接近?如果消除了所有改篡,铎洱达尔是否就一定会灭亡?不仅如此,如果艾特利亚的改篡消失了,被母亲所救的奥斯卡的命运也会改变。所有的那些被别人想要帮助他们的愿望而拯救的生命,全都会变成这样。
像是看穿了无法动弹的缇娜夏的内心,瓦尔托说到。
「赌一次吧。就算没有艾特利亚,你的祖国,你的丈夫都会安然无恙的留下,维持住现在的历史。如果你现在无法选择的话,反正铎洱达尔是一定会灭亡的。」
「我……知道。」
她无法对现在活着的人民见死不救。
这是她热爱的国家。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这一点都没有改变。人们早出晚归的工作,与家人一起欢笑,偶尔因祭典而欢欣,最后平静地老去——就是这样一个无数人生活着的普通国家。
她喜欢从城堡中看到的街灯,她认为这就是人生中的美景。
为了保护那些人,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但尽管如此,现在她面临的选择无论哪个看来都是死路。
好沉重。
如果是为了让别人活下去的沉重,她会毫不犹豫地背负起来。但现在她面临的东西不一样。缇娜夏对其中的沉重感到犹豫不决,甚至快被压垮了。
台座上放着两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是红色与蓝色的小球。
它们散发着吸收的感情光芒,是因希望与绝望而生的咒具。
把它破坏后,究竟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发生多大的变化呢?
缇娜夏的手颤抖着向它伸去。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男人的怒吼声。
「缇娜夏!」
安心和后悔的感觉顺便传遍她全身。
那个声音来自于她唯一深爱的人。
与快要崩落在地上缇娜夏不同,瓦尔托咂了咂舌迅速地行动起来。
他将两个艾特利亚一个放进怀里一个抓在手上,然后用空出来的右手拉住缇娜夏的手。
「快走!」
他们无法立刻离开宝物库,这里连缇娜夏都需要咏唱才能通过转移离开。这段时间就足够奥斯卡抓住瓦尔托。
瓦尔托拖着缇娜夏向宝物库深处走去,他踹开一扇门,冲进黑暗的石质通道中。瞬间后墙上的烛台都亮了起来。
「快点跑,你必须听我的。」
缇娜夏对简短的命令点了点头。张开了防备陷阱的结界,两人沿着昏暗的通道跑进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缇娜夏咬紧了嘴唇。
——她很想他来,却又不希望他来。
这意味着他将被置于有整个国家作为人质的难以抉择的选择之中。自己的优柔寡断终于将他也卷了进来。
「奥斯卡……」
他们两人都是魔法士,跑步速度谈不上有多快。就算继续跑下去,也马上会迎来终点。
再说了,前面没有出口。缇娜夏不知道那条通往城堡的近道,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无言之湖。
「……啊。」
想起了法尔萨斯传说中的那个存在,她不由屏住呼吸。在烦恼把艾特利亚藏在哪里好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方案掠过她的脑海。
现在想要执行它或许有些难度,但仍存在可能性。
缇娜夏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气息上。
她相信着就要追上来的那个男人,继续奔跑。
瓦尔托跌跌撞撞地跑出通道,看见突然展现在眼前的湖泊不由哑然。
他完全没想到城堡的地下竟然还有一个湖。虽然他也没准备能够轻易逃走,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些时间。
他看见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条通道,但对于是否要走上那条看不清的通道,瓦尔托有些犹豫。他看向被自己抓住的女人。
「编织转移构成。快!」
「——到此为止了。」
在缇娜夏回答他之前,男人的声音支配了全场。
奥斯卡举着阿卡西亚,出现在通道口。
王看向自己的未婚妻以及抓住她的手的那个闯入者,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中有着压倒一切的王者之威。
「把那个女人抢走的代价可是很高的。——缇娜夏,过来。」
「她不会过去,也不会背叛我。」
瓦尔托紧张地背后发冷,但仍露出了微笑。
——他只侍奉过奥斯卡一次。
身为他的臣子也只有那短短三年。虽然只是三年,他身为主君的存在感仍深深印在他的意识中,瓦尔托既无法像操纵其他人一样操纵他,还反射性的感到一些畏缩感。
他不擅长对付这种人,可以的话根本不想与他碰面。但现在没办法。
瓦尔托用一只手拢着缇娜夏的身体往后退去。再退一步就是湖。
奥斯卡敛起笑容,向前走了一步。席卷周围空气的
威圧感压迫着瓦尔托。
「把她交给我,还有艾特利亚,不会让你改篡的。」
「改写历史的人是你才对!就因为你才让我们再度痛苦了这么久!」
「那还真是抱歉,但那也到此为止。我来封住那个球,不会让任何人碰到它。」
「不行,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当然不会明白了?」
「无论多么重要的人,你都会更优先考虑国家!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只能不断背叛你!」
曾经的主君对他说过『背叛之前先商量一下。』。但怎么可能找他商量,他的答案早就确定了。就算他的妻子比他自己更重要,他也还是选择了无数的人民。瓦尔托虽然能理解他的想法,却无法赞同他,也无法请求他的协助。
只要艾特利亚继续存在,密菈莉丝的灵魂就会被分解。他绝不能在此退让。
『瓦尔托』
少女不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这是他最想守护的少女,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要能解放她,就算他自己消失也无所谓,就算他所有的爱情都被忘却,都不复存在也无所谓。
『瓦尔托……快逃……』
「没事的,还能继续。」
绝不能让步。他绝不能在目的达到前死在这里。他还能站起来战斗,必须跨越绝望。
『拜托了。回来吧。』
她恳求似的话语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从未怀疑过她的爱情。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从最初就没有相遇的话,她应该也能爱上其他人吧。
这样就好了。
但愿就这样。
瓦尔托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艾特利亚,直视奥斯卡。
他的焦躁无法与人分享。他独自战斗着,脑中传来了少女的低语声。
『你在听么?就算我能得救,但你消失了就没有意义。比起无法与你相遇的幸福,我更愿意选择能与你相遇的不幸。就算时间很有限,但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所以,回来吧。』
「……密菈莉丝。」
瓦尔托咽下一口气。
密菈莉丝是从他与缇娜夏的对话中察觉到的。
她察觉到了自己就是最后的家主……也察觉到了艾特利亚如果被毁,瓦尔托也会消失。
但就算密菈莉丝知道了一切,不管有多么痛苦,她还是选择了他。
她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清楚她的强大之处。
——他想哭。
想要依赖她的强大。想要用安稳的爱情填补这些不断反复的日子。
但瓦尔托在最后一步前停下了脚步。
这样看不见未来,所以他还不能放弃。
瓦尔托咬紧牙关地听着奥斯卡与缇娜夏之间的对话,催促怀中的女人让她快点转移,却突然感到一阵冲击摇晃了一下。
「不要杀他!」
巨大的水声随即响起,在黑暗的地底湖中回荡。
还被瓦尔托抓在怀里的缇娜夏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奥斯卡,他的脸上明显露出怒容。
在这个距离上任何魔法士都敌不过他。就算编织转移构成,也会被他一瞬间靠近。
就算有缇娜夏做人质,她也不认为瓦尔托能逃得掉。
她抬头看向瓦尔托紧张的脸,同时在他怀中发现了那个蓝色的圆球。
缇娜夏再次看向奥斯卡。
——瓦尔托应该很清楚以铎洱达尔做人质对奥斯卡是无效的。
所以他将无法行动。就像刚才的缇娜夏一样。
但奥斯卡不同,他就算了解铎洱达尔的情况也能毫不犹豫的继续战斗。他就是那种能做到这些的人。铎洱达尔不是他的国家,就算会因此被缇娜夏憎恨,他也能做出应该做的选择。他拥有不会屈服于此的强大。
所以,能依靠的只有他。能打破现在胶着状态的,也只有他。
缇娜夏深深吸了口气。
相信他,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他明亮的夜空色眼睛捕捉到了缇娜夏。
「为什么只是稍微没盯紧你一会儿就又发生这种事了?」
「对不起。」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无比坚定的回答,来自于身为她丈夫的人。
他们一定会结为夫妻。他们一定会到达那天,并且继续走下去。
不管对手是谁,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他们都能克服。至今为止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奥斯卡重新握紧阿卡西亚。
「估计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吧。但你别乱来,也别做多余的事。」
「我只是一直在想办法采取最高效的手段。」
「我指的就是这种多余的事。」
「正因为有你才能做到。」
深深的信赖。比起自己,她更相信他。
而现在,他们确实彼此都在这里。
这一定是幸运的。甚至足以挑战不断累积至今的命运的歧路。
缇娜夏像月光般的微笑着。
「奥斯卡,请帮我吧。」
她伸出手,迅速地从瓦尔托的怀中抽出了艾特利亚。
缇娜夏趁势撞向瓦尔托的身体,借着反作用向后跳去。视野的边缘,她可以看到奥斯卡惊愕的脸。
「不要杀他!」
她向奥斯卡叫道。她的身体抱着蓝色的球沉入湖中。
白色的泡沫伴随着水声上升而去。湖水的冰冷化为冲击向她袭来。
——奥斯卡一定能把瓦尔托留下。
缇娜夏抬头看向远去的水面,微微笑着。
这下可就完全交给他了。这么彻底地依赖他真的好么?
但他肯定会原谅她的。所以只有今天,她打算彻底撒个娇。
如果因为这件事要让他背负罪孽,真正应该背负那些的是自己才对。
所以不能让他这么做。她谁也不想失去。她要回去铎洱达尔,先想用尽所有办法解开那个构成。
然后再次面对瓦尔托。尝试挑战能否将他的灵魂与艾特利亚分开。
奥斯卡一定会说她「太天真」吧。但这是以他的立场所说的话。只要瓦尔托他们还在世界与改篡斗争的夹缝中生存,就应该先确保他们的安全。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再重新讨论考虑这些事。考虑应该将艾特利亚和这个世界怎么办。
为此,必须先跨过目前这一关。
缇娜夏将意识集中起来,虽然这个湖水能分解魔力,但它的力量比化为剑的阿卡西亚弱很多。只要现在还没有喝进湖水,应该能用魔力的压力把湖水推开,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脱离险境的。
所以她在到达极限之前,迅速地编织了一个高密度的构成。
转移构成已经完成了……但那个瞬间,缇娜夏注意到了某种变化。
怀中的蓝色小球变得温暖起来。
与冰冷的湖水形成鲜明对比,艾特利亚开始发热。
然后像是为了抓住它一样,宁静的湖水全都向她聚了过来。
——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身体无法好好活动。构成也随之雾散。
要被抓住了,要沉下去了。就要抱着怀中燃烧的球一起融化了。
她分不清上下,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球的表面忽然出现一道裂缝。
缇娜夏惊恐地看着那条裂缝。
裂缝眼见着逐渐扩散开来,湖水涌进缝隙。
像是为了对抗湖水一样,球上的花纹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发动开始了。
她慌忙在双手中注满了魔力,想要阻止球的发动,但它的光芒瞬间变强。
——好想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愿望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预感。
马上,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了。少女时代的约定马上就会实现。
她一直怀着开心的心情期待着婚纱一点点地逐渐完成。终于能够使用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面纱,这让她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她一直觉得这是对她太过奢望的未来。
她期待着能够在他身边生活的日子,连期待本身都是幸福的。
跨越四百年时代的一切也都被他接受。只要能嫁给他,她甚至觉得夕死可矣。
然而,事到如今却——
白光笼罩着缇娜夏的身体。
视野被烧毁,按住球的手也消失。
身体、意识、魔力,全都被分解。
就连心,也一样。
——想、回
伴随这最后的想法,她的记忆中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