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结束了社团活动。正准备要离开学校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了。

夏天特有的,潮湿的大雨。

「啊,好大的雨」

小田岛从书包里取出一把小小的折叠伞,看着我。

「一起撑?」

她这么一问,我摇了摇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算了,我们出离家最近的车站之后就是不同的方向吧。我去借把共享雨伞吧」

这间学校的楼梯口里,有一大堆长时间放置着的无主雨伞。之所以起名叫「共享雨伞箱」,就是为了在像这种突然下雨的时候可以借把伞回去用。

我从箱子里抽出一把雨伞,小田岛“哼”地嘟起了嘴。

「居然放过和我这样的美少女一起撑伞的机会,阿弦你还真是无欲无求」

小田岛浮现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浅浅地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

看到我点头,她皱起眉头,脸颊泛红。

「……刚才应该要吐槽的」

「这样吗?抱歉」

明明开玩笑的人的是你,你害羞个什么啊。

结束了第一次的激烈争吵,小田岛终于变得老实起来了。仔细看看,保守而言,她也确实是个美少女。

因为她那稍微有点辣妹风的打扮,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所以我印象中她身边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但我已经听过班里的好几名男生说「小田岛,真棒啊……」。

「小田岛,你要是加入运动部之类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吧」

话毕,小田岛挑起了眉头,单脚用力地在地上踏了一下。“砰”地瓷砖发出了声音。

「真是的!别拿我寻开心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呼呼。啊,这样」

我哼了一声,把伞撑开。

这时我想起了有一句应该对小田岛说的话还没有说。

「小田岛」

「嗯?」

「……谢谢你」

听到我的话,小田岛双目浑圆地睁开了,然后她一下子别过脸去。

「哈?谢什么啊」

你明明知道的。但是我也没再多说,撑开了伞。

在丝毫不减的雨势当中,我和小田岛久违地一起回家了。

在离家最近的车站跟小田岛分开之后,我走上了熟悉的归家路。

雨势别说减弱了,反倒是一直在增强,听着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塑料伞上的声音,我在雨中信步而行。

就算撑了伞,脚边也早已湿透,鞋子里面湿哒哒的,在深感很不好走路的同时,也让我想到「这就是夏天」。

霎时间,蓝衣在我脑海中划过。

营业时间已过,卷帘门紧闭的邮局前面。

看到这幢格外庞大的建筑物,我曾经和她一同跑进来的记忆,复苏了。

那天也是一个即将入夏的大热天。

我们在公园里谈笑过后,回家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场大雨。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会一直是晴天的!好大的雨!」

即便身处大雨之中,蓝衣依旧高兴地笑着。而我也随着她嘴角上扬。雨势有如倾盆大雨,让人不由得置之一笑。

「我们去那里躲一下雨吧!」

蓝衣指着邮局,轻笑着跑了起来。我追赶着她的背影,两人一起跑进了邮局的屋檐底下。

「我有毛巾哦。不过可能上面有点我的汗」

从书包里拿出那条我妈塞给我的用来擦汗的毛巾,递给蓝衣。

「可以吗?那我用了哦?」

蓝衣从我手上接过毛巾,马上开始擦起了脸。

明明我说了上面有自己的汗,但是看着丝毫不介意这一点的她,让我多少有些欣慰。

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移,蓝衣的衬衫因为湿透了而紧紧地贴在她身上,透明的白色内衣和一直延伸到肩膀的肩带让我心跳不已,我移开了视线。

「下雨真开心啊」

蓝衣抬高了声调这么说道。

「开心?」

「嗯,突如其来的雨就更加开心了」

她感慨万分地这么回答。

抬头注视着不由分说地让雨水不停落到地上的乌云,她说。

「还真是天意难违呢」

蓝衣的话仿佛融化在了雨声里。她的话自然且本真。

「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法敌过自然呢。感觉下雨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蓝衣说着话,眯起了眼睛。

而我对于下雨并没有任何感慨,虽然也没有说特别讨厌下雨,但是被雨淋湿了的话就会很郁闷,我心中只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当我想着这些平平无奇的事情的时候,蓝衣就已经考虑到了格局更大的事情了,并以此为乐。

偷偷地看了一眼浑身湿透却依旧笑容不绝的蓝衣的侧脸。我觉得,我才更应该说「君意难违」呢。

「倘若只是活在太阳底下的话,是不会知道这种事情的。所以,下雨的日子很开心呢」

蓝衣话毕看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四目相接,让我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结弦你呢?你喜欢下雨的日子吗?」

被她这样问道,我犹豫了一阵如何回答过后,到头来,还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这样吗?」

「嗯。我没有什么爱憎好恶的,只是觉得“啊,下雨了呢”」

「呼呼,这样啊」

蓝衣几分喜悦地晃动着肩膀,再次抬头望天。

「结弦你啊,可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去看待和接受事物呢」

「诶?」

「世人在下雨的时候不是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吗。讨厌被雨淋湿的人就会觉得『好烦』,而像我这种喜欢下雨的人就会觉得『好耶!』」

蓝衣很是高兴地那么说着,她以温柔的眼神斜眼看向我。

「但是结弦你却只是认为『下雨了呢』不是吗?啊哈哈,就像是神明那样」

蓝衣语中带笑。

但我反倒是觉得,你才更加像是神明那样。

欣然地接受世间万物,比起我而言,她的思维要更广泛、更深远。

所以才会每天都对各种各样的事情抱有兴趣而不腻烦……因此她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我的心完全被蓝衣所俘虏,只是沐浴在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而已。

而我既不能像太阳那样把她照亮,也不能像雨水那样淋湿她的心。

只是,陪在她的身边。(注:这句话是17年剃须web版的引言)

「结弦」

蓝衣突然间把肩膀向我凑了过来。

就像是黏人的猫在蹭主人脸颊时那样的动作。

「今天下雨了真是太好了」

蓝衣呢喃道。

我沉默地注视着她的侧脸。

「因为……」

她浑圆的双目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然后温柔地眯了起来。

「和你一起聊到了我喜欢下雨」

我感觉心中突然一紧。

这就是恋爱啊。

我喜欢蓝衣。我清楚这一点,同时也有着强烈的自觉。

我应该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待在她身边呢。

正当思绪飞舞之时。

蓝衣如同在祈祷一般。

「希望从今往后……能一直和结弦看到这样的景色」

她如此呢喃道。

我心跳不已,稍微把自己的肩膀向着她那边靠了过去。

「我也是」

我如此回答道。

雨声淅淅沥沥地把我扯回到了现实中。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定在了邮局前面。

「……真是怀念啊」

我念叨着再次迈步开去。

到头来,我所处的位置,还是和过往别无二致。

只是站在她的身旁而已。我再不知悉除此以外的存在方式了,所以也在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下,逃跑了。

蓝衣她对于我的离去,究竟是以何种心情来看待的呢。

她会不会觉得,我背叛了她呢。

思索着这样的事情走在商店街里,在通往“那个公园”的坡道正中间,突然间有个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在如此倾盆大雨的日子里,那个人站在坡道的中间,并没有撑伞,显得太过的不自然……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她。

然后,我马上就发觉那个人是自己认识的,我的心脏突然一颤。

「水,水野……?」

尽管我小声地呼喊了那个站在坡道中间的人,但是她依旧呆呆地伫立着,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水……」

想着再喊一声,我咽了口唾沫。

而且,这一次,要用更加洪亮的声音来呼喊她的名字。

「蓝衣!」

她娇躯一震,回过头来看向了我。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那样的表情。

「结弦……?为什么」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这条路是我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我没有说出这句理所当然的话,向着蓝衣奔去。

放眼望去,她已经浑身湿透了。现在可不是进行这种无聊问答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啊!这不是都完全淋湿了吗!」

我向她递出了伞。但是,蓝衣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就是想淋雨,没事的」

「这可不仅仅是淋雨啊,会感冒的」

「结弦你都淋湿了」

「啊,别管了!」

看着顽固地不肯撑伞的蓝衣,我心一横,身体猛地向她靠近。以相合伞的形式把她遮在伞下。(注:相合伞指的是两人同撑一把伞)

蓝衣深情地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柔弱的微笑。

「呼呼……结弦你真是温柔呢」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啊。安藤呢」

「他老早就走了」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

我话说到一半,我和蓝衣的视线就撞了个满怀。她湿润的眼角红红的。眼袋已经哭肿了。

「……怎么了?」

蓝衣在雨中伞也不撑地哭泣着。

我不由得这么问道,她垂下眼睛,视线落到了地面上。

「安藤朝我发火了」

「发,发火……?为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蓝衣低着头小声说道。

「因为我……一个劲地……在提结弦」

她的话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

这句话在我嘴里憋着,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为什么要在和帅哥的约会里提我啊。尽管我很想这么问,但是看到她无力地垂着头的样子,问出这个问题,究竟还有意义吗。

「我啊」

蓝衣呢喃着,她微弱的声音,连同猛烈的雨势,一起落在了地上。

「我觉得我非常喜欢这个镇子」

蓝衣这么说着,视线望向了邮局。那边屋檐下的雨滴啪嗒啪嗒的,发出了非常大的声音,就连这里也能听到。

「所以,得知因为我爸的工作调动,又能回到这个镇子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因为这里是凝聚着我回忆的闪闪发光的地方」

蓝衣的眼神微微晃动着。她那噙满泪水的双眼,虽然因为反射出路灯的光亮而闪耀着,但是却没有了往日的光芒。

「今天安藤君说,无论我想去哪他都会陪着我的,所以,我就和他一起走在这条商店街上。因为这里是我喜欢的地方」

蓝衣和安藤并肩行走在这条商店街上。

想象了一下他们的身影……我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可以想象得到那幅画面,但是……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幅画面,总感觉很是模糊,让人难以接受。

蓝衣脸上浮现出了昏暗的笑容,说道。

「安藤君他很爽朗,是个很好的人。和他说话也很开心。但是……有些东西,令人惊讶般的不同」

「不同?」

蓝衣点了点头。

「嗯……和他一起走过的街道,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没有任何的新鲜感。反而像是迷失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

蓝衣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我一直都觉得……哪怕是孤身一人也无所谓的,一个人的话随心所欲也不会被人妨碍到,而且得到的东西就全都是我自己的,可以把它们变成我重要的宝物,但是……但是……!」

蓝衣说到这,一下子抬起了头。

她用那噙满泪水的双眼注视着我。

「我在这个镇子里的回忆,全都是结弦你啊……!」

听到蓝衣拼尽全力诉诸于口的话语,我的心顿时揪作一团。

我也是一样的。

蓝衣转学之后,每当我走过这条街时,和她的点点滴滴都会在脑海中复苏。

每当我斜眼看向现在站着的这条斜坡时,我都会想起位于尽头的那个公园。想起在那里和蓝衣度过的日子。

并且一直对此感到痛苦不堪。

「和结弦以外的人所走过的这条街,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光芒四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那些和你的回忆给说出来了。所以……我……!我知道了……原来我喜欢的不是这个小镇,我只是喜欢结弦你而已」

蓝衣梨花带雨地说着。

「结弦你没有拒我于门外。我对于和别人的来往感到厌烦,所以喜欢独来独往的,而你认可了这样的我。你和我并肩而行,听我跟你谈天论地,而且只是『是呢』地应和着我,向我露出笑容。我。我……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法再孤独下去了……!」

蓝衣任由眼泪流下,并没有要去擦的意思,她红着眼睛,注视着我继续说着。

心好痛。我的视野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和结弦你分手……我好痛苦啊……!」

蓝衣喊了出来。

她的呼声夹杂在雨声中,只有我能听到。

蓝衣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衣袖。

「呐,结弦……」

她那泪如雨下却又闪闪发亮的瞳孔里,开始染上了悲痛的神色,她看着我。

「结弦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我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中热切的心情和想要说的话不断盘旋,但从嘴里出来的只有微弱的吐息,根本不成话语。

「我把结弦你给弄得遍体鳞伤的呢。在和你分手的时候,我已经好好地反省过了……所以,我想着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告诉你的……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蓝衣的眼中泪水不断流下。

总是一股神秘氛围的,让人捉摸不透她心中所想的,总是高高兴兴的,以及,在我眼中,总是强而有力的。

那样的蓝衣,如今正在我的眼前哭泣着。

「但是,在公园里,又被你这么说了。『我讨厌你』这句话……我就觉得,也许是真的被你讨厌了呢。我……!」

蓝衣流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泪水,说道。

「我难过到心都要碎了……!」

「蓝衣……不,不是的……」

「呐结弦……对,对不起……我,我会改的……我会让结弦你重新喜欢上我的!」

蓝衣抽抽搭搭地哭着,抓着我衬衫袖子的手猛地一用力。

然后,像是倾诉般地对我说。

「不要说你讨厌我啊……!」

这句话就像是小孩子的撒娇那样。

并不是说服,而只是在恳求对方的,笨拙而直白的话语。

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清楚,这句话一定是她的真心真意。

正面接受了她诉诸于口的话语,我的视野开始摇晃了起来。

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了蓝衣的双肩,呐喊着。

「我没讨厌你!」

伞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我没有讨厌你的……蓝衣,对不起……我没法,讨厌你的……」

我明明想着能讨厌她的话就好了。没错,我想过很多次了。

在即便分手之后,我也无数次地想起蓝衣的那一刻。

和她走到一起,然后对于分手而感到后悔不已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深知这一点了。

我是没法讨厌蓝衣的。

我喜欢那个笑容像是阳光一般温暖灿烂的蓝衣。

喜欢那个在波澜不惊的日常中依旧能找到些许乐趣的蓝衣。

喜欢她那神秘莫测而又天真无邪的,两面分立的侧脸。

我有着比起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蓝衣的自信。

没错,我最喜欢蓝衣了。

但也正因如此。

「但是……」

我终于将心中难以抑制,无限膨胀着的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我好痛苦……」

我一直都想说这句话了。想让谁来听听这句话。但是我却说不出口。

就连小田岛听我说话的时候,我也用道理把自己给武装起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给搪塞过去。而小田岛看穿了我这样的心思,却依然温柔地开导我,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失去了直抒胸臆的机会。

其实自己真实的想法很简单,没有任何正当性可言,但正因如此,才会在心中根深蒂固,一直苦苦纠缠于心。

我很痛苦。

「和你在一起……真的,让我……很痛苦……!」

这样的话语从口中飘落而出。

我是喜欢蓝衣的。

喜欢那比起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都要更加自由的,美丽的,像是蝴蝶一般的她。

对那样的她而言,每当我想要成为特别的存在的时候,我就痛苦不已。

我希望她能更加珍惜我。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关心也好,哪怕不以言语表达出来也好,我希望她能关心一下我的感受。

「对不起,结弦……真的对不起……」

我的话让蓝衣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她像是个恳求父母原谅的小孩

子那样不停道歉。我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蓝衣,不是这样的……」

在听到蓝衣道歉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所寻求的“特别”,早已在她心中以其他形式存在了。

蓝衣比起我要成熟得多,她不过是在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罢了。

然而我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眼中只有“和自己的约定”。

「我……没能,对你说出口。说……我很痛苦……!所以……」

那个时候我没有听蓝衣解释,就从她身边逃离了。

但是,不仅如此,就连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好好地传达出来,就离她而去了。

没能在蓝衣面前坦露自己的心声,清晰地告诉她「我很痛苦」,就把一切罪过归咎于她,落荒而逃。

我可真没出息。

所以,不好好地说出来可不行。

这一次,我不能再逃避了。

「蓝衣你没有错的」

我如此说道。

和蓝衣在一起让我很痛苦。而这份痛苦,隐藏在她带给我的「快乐」和「高兴」之中,让我动弹不得。于是不经意间,我就从她身边逃离了。

而蓝衣看着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能传达出来就离去了的我,饱受折磨。

一言以蔽之,真的是无聊至极。

这不过是初中生之间,幼稚的恋爱。

但是……对我们而言,这已经是全部了。

仅此而已罢了。

「……不」

蓝衣眼神摇摆不定地注视着我,问道。

「不讨厌我吗……?」

「嗯……不讨厌你」

「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

「……嗯。我们重新开始吧……回到最初的起点」

看到我点头应允,蓝衣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太」

蓝衣的表情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了。

「太好————了……」

她安心地嚎啕大哭着。

「蓝,蓝衣……!」

看着当场蹲了下来的蓝衣,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伞掉在了地上,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浑身湿透了。

急忙跑到坡道底部去把掉下去的伞给捡回来,然后回到蓝衣身边。

于是,直到蓝衣哭到停为止,我都一直给她撑着伞。

雨依旧下个不停,从坡道上流下去的水,已经像一条河流那样多了。

但是,这些雨滴仿佛可以将我们之间沉重堆积起来的关系给冲洗干净一般,让我们从零开始。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下个不停的雨感到了「高兴」。

「欢迎回来~。外面好大雨呢……呜哇!?你俩怎么了!?为什么淋得这么湿啊!?」

一回到家,母亲就很是惊讶地慌慌张张向着洗手间跑去。

我姑且觉得不能让蓝衣浑身湿透地回家,于是就把她带到了我家来。

「总之快来洗个澡!结弦你等会吧。来,毛巾!好好擦擦。来,蓝衣酱过来这边。热水刚~刚好烧开呢,快进去」

「不,不好意思……这么突然……」

「没事的没事的。快去吧,小心感冒!」

母亲动作麻利地把蓝衣带到了更衣室。

我用毛巾擦着头发目送着她的背影。

母亲为人爽快,虽然总体上给人感觉有点随随便便的,但在这种时候却能什么都不问地把事情做下去让我很是感激。

「那你慢慢洗!」

把蓝衣推进了更衣室,母亲从走廊上出来了。

然后她叹了口气,朝着我望过来。

「结弦……」

「抱歉,突然间带个人回家」

「这个倒是没啥……」

母亲貌似是在遣词造句般地沉默了几秒,但最终还是直球地问出来了。

「你们这是复合了?」

「……不是」

「啊,这样」

母亲的回答很是平淡,在这之后就再没问过我什么。

「你把身子擦干净再回房间知道吗?要是弄得乱七八糟的就麻烦了」

「嗯」

我点点头,用毛巾擦着湿透了的制服。

「但是」

「嗯?」

母亲疑惑地转过身来。

我有点脸红地说道。

「……我们和好了」

听到我的话,母亲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向我。

然后。

「……啊,嗯」

这次则是淡淡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雨下个不停呢……」

蓝衣坐在我的床上,眺望着窗外这么说道。

「嗯」

我也多少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我们两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在轮流洗过澡暖过身子之后,在我的房间里打发时间直到雨停。

「如果到了晚上还没停雨的话,就让我妈开车送你回去吧」

「诶,不太好吧……」

「没事的,我妈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的」

「……这样。毕竟是结弦的妈妈呢」

蓝衣“嗯嗯”地点了点头,笑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蓝衣难为情地笑了,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

从一楼传来了吹风机的声音。

大概是母亲在急急忙忙地把蓝衣的衬衫和裙子给吹干吧。

待会要跟她道个谢才行呢。

想着这样的事情,我趁蓝衣不注意,偷偷看了她一眼。

蓝衣她凑合着穿着我预备的睡衣。

虽然我不是那种体型壮硕的人,但身高和肩宽也还是比蓝衣要大。

所以理所当然地,我的睡衣对蓝衣来说尺寸有点太大了,衣袖和下摆的长度都多出来一大截。

但是,即便穿着很是宽松的衣服,蓝衣的身体曲线也还是透过布料显露了出来……我感觉体温多少有点上升了,于是从蓝衣身上移开视线。

不管是以前抑或是现在也好,我都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生,对于蓝衣的身体也有过各种各样的妄想。

在交往的时候也是,蓝衣经常会毫无防备地被雨淋湿,然后再加上她选择的基本上都是热裤跟吊带背心,不管我想不想,都会不自觉地让我意识到她的身体曲线。

而且,数年之后重逢的蓝衣,看上去和我所熟知的她,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成长。

长相也稍微成熟了一点,胸部和腰围也明显地发育了起来……

这么说来,被淋成那样了的话,她的内衣和内裤应该也湿了吧……当然我这里肯定没有能让她换的内衣,那她现在……?

想着这样的事情又看了蓝衣一眼,心跳得比想象中要快多了,我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事……」

刚才还那么一脸严肃地向着蓝衣袒露心声,一旦变成了像这样二人共处一室的情况,自己居然就泛起了邪念,连我自己都惊呆了。

因为被这种『男生』特有的部分给搅得心烦意乱,我都把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

「……」

回过神来,蓝衣正凝视着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说,被她发现我那下流的视线了吗。

「呐,结弦……」

她喊了我一声。那把声音在我小小的房间里静静地回响着,让我莫名地紧张起来。

「怎,怎么了?」

听到我的回答,蓝衣脸颊微红,扭扭捏捏地扭动着身子。

正当我想着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

「要,要来……接吻吗?」

「哈!?」

蓝衣这过于突然的提议,让我没忍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我急忙捂住了嘴。

而一楼的吹风机声音也停了下来。在那之后过了几秒,又重新启动了。我的声音好像大到连下面都听见了。

看到我的反应,蓝衣皱起了眉,疑惑地歪着头。

「……你不想吗?」

「不是不是……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那啥……为,为什么?」

我慌得要死。感觉脸热辣辣的。

中学的时候,要是被她这样说的话那我一定会接受的,然后因为那至高无上的喜悦而浑身发抖吧,可是我现在脑子却短路了。

我真的没想到会从那样的蓝衣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蓝衣撅起了嘴,有些别扭地说着。

「毕竟……我们还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嘛……」

听到她这么说,我想着姑且冷静一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气息灼热得惊人。

深呼吸这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

缓缓地吸气吐气。仅仅是这样的行为,就能让身体和思考都恢复冷静。

「嘛,虽然是这样来着……不过……我还以为你肯定对这种事没兴趣的」

听到我如此坦诚的感想,蓝衣也有些尴尬地视线

飘忽着,点了点头。

「……嘛,嗯。老实说,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还不懂这些」

我就知道是这样。

「但是,在我转学之后,大家听说我有过男朋友,都跑来问我呢」

「问什么?」

「有接吻过吗?之类的,还有……就是……做……」

「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在不得了的话差点要说出口之时,我制止了她。

现在从蓝衣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就很难保持着平常心了。

蓝衣红着脸继续说道。

「但,但是。结弦你,之前……也是想要做这种事情的吧?」

「诶」

我红着脸,发出了呆呆的声音。

「我听说,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了,就会想做这种事情的」

是谁给蓝衣灌输这种东西的啊。……不过确实如此。

「所以,我想着,如果不好好地去做这种事情的话,可能又会被结弦你……」

蓝衣的视线在房间里飘忽不定。

再怎么说我也懂她是什么意思了。

蓝衣很明显是在勉强自己。

「蓝衣」

被我喊了一声,她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看向我。

「我,我在……!要,要做吗……?」

「不是」

我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摇了摇头。

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我们还没有交往呢」

听到我的话,蓝衣睁圆了眼睛,“哈”地呼出一口气。

「啊!也,也是……是呢……」

貌似因为和好如初而安心过了头,蓝衣好像已经在心里把事情快进了很多了。

我也安心下来了。

因为我清晰地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蓝衣貌似也冷静了下来。

「那,结弦。要和我在一起吗?」

「等,等,等一下!」

你这根本就不冷静啊。

我向蓝衣伸出手掌示意停止。思考跟不上了。

诚然,我和蓝衣时至今日也还是相互喜欢的。而且这件事我们两人都很清楚。

但是。

我缓缓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整理思绪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在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要说的话已经决定好了。

「那啥……蓝衣」

「嗯?」

「我现在……不想和你交往」

听到我如此坚决的宣告,蓝衣目瞪口呆。

蓝衣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身后响起了“哐”的音效一般。

看到她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我急急忙忙地说了下去。

「这绝对不是说讨厌你的意思!」

「那,那,为什么……」

蓝衣惊慌失措。

我和蓝衣曾经就因为相互之间不通过言语去交流,导致误解了对方的想法,走向了失败。

蓝衣她以为自己被我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我可以无条件地去肯定自由的她,而她也正是喜欢这样的我。

然后,我也因为喜欢那样的她,而被束缚在“我必须要肯定她这样的地方”的这种强迫观念里。

相互之间误解着彼此的关系一直交往了下去,然后,终于破绽百出。

我不想再重复一次这样的离别了。

「如果我们现在交往的话,一定,又会重蹈覆辙」

我的话让蓝衣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次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我心中有着如此断言的想法。

但是,如果能突然间就做到迄今为止都没能做到的事情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们之间需要时间。而且,今后的时间还非常漫长。

「作为朋友……再多一点地,度过相同的时间……相互之间,好好地去了解对方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

蓝衣认真地听着我的话。

「再慢慢地,等到,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到时候……我们」

我紧张地挤出已经在颤抖的声音。说道。

「等到我们……都认为对方是必不可少的时候,到时候再……」

脸红耳热。

我久违地想起了,原来要传达出重要的事情,是如此地令人不安,需要莫大的勇气。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重温旧梦吧」

话毕,蓝衣表情呆滞地看着我。

然后,她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变得明亮了起来。

蓝衣喜笑颜开的那一刻,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嗯!」

「呜哇!」

蓝衣像是扑过来一般抱住了我。

被她用力地拥在怀里,我惊恐不已。

「你,你真的懂了吗?」

听到我的问题,蓝衣在我的耳边说道。

「我懂的!结弦你是想好好地珍惜和我的关系……我已经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了」

耳边传来了蓝衣炽热的吐息,弄得我浑身僵硬。

蓝衣那向我奔涌而来的胸部的触感,柔软非常,我心想着“这不是果然没穿内衣吗……”

「最喜欢你了……结弦」

蓝衣的耳语让我心跳为之一颤。

「对我来说结弦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面红耳赤地点头。

被她如此直球地示以好意,考验的是我的自制心。

花上更多的时间,从朋友关系重头开始。虽然我刚刚才这么说过,但我心中『高中男生』的部分格外膨胀。我好想现在就把蓝衣拥进怀里,和她相吻。

总之还是先缓住蓝衣,让她冷静下来。

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蓝衣身体一下子从我身上离开了。然后她注视着我的表情。

「所以,我得让结弦你也这么想!」

蓝衣这么说着。笑靥如花。

「我最喜欢你了,所以请你也喜欢上我吧?」

「……!」

蓝衣不加修饰的话语直击我心。

她各种各样的自由行动在我眼中早已不再稀奇,而我也在其中感到了几分『神秘』。

久别重逢过后,我察觉到的事情是……也许她不过是个纯真无垢的人而已。

和我不同,她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并且对每一种感情都能面面俱到。

无论如何……我都对她的这些地方,喜欢到不能自已。

「嗯」

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点头。

我很憧憬水野蓝衣。

像是蝴蝶一般自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

而在不经意间,我就把这样的蓝衣当成了是崇拜对象来看待,而非一个女孩子来看待。

然后因为无法把这样的『神明』给据为己有而痛苦不堪。

想要看到她自由地遨游于天地间。但是,我也希望她眼中能有我。实际上,我希望她那炽热的视线中唯我一人。

欲望之火,灼伤我心。

完全是不协调的。

所以,这次,不会再搞错了。

站在蓝衣这个女孩子的身边,倾听她的话语,倾吐我的心声……。

看着相同的风景,铭刻相同的记忆。

想要和她构筑只是在一起本身就会让人觉得就很珍贵的关系。

这便是我的心意。

我像是发誓那样呢喃道。

「这次我会好好地喜欢上你的」

我的话让蓝衣的眼神剧烈动摇起来。

然后,泪水在眼角滑落,一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

「嗯……约好了」

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用食指擦去眼泪,微笑着。

「啊」

蓝衣身后的窗子外面。有深红色的光芒照了进来,我喊了一声。

她也转过身去。然后「啊」地一声,向着窗边奔去。

与黑色相近的深灰色的厚厚云层之中,透出了几乎要西沉的夕阳光。

蓝衣“嘎啦”地打开窗户,说道。

「雨停了呢!」

她天真无邪地笑着向我回过头来。

我也走到她身旁,看向窗外。

那真的只是从云层间透过的一丝缝隙。

天空分明已经被乌云所填满,但却有着像是只让夕阳透过一般的缝隙。

鲜红色的夕阳反射在路上薄薄的雨水中,闪闪发光。

美丽非常。

「……这是第一个呢」

身旁的蓝衣呢喃道。

「嗯?」

「我们重归于好之后,两人一起看的风景。这是第一个」

蓝衣话毕,在我身旁嫣然一笑。

我也不由得笑了,眯起眼睛注视着闪闪发亮的窗外。

这样的场景反复无数次之后,我和蓝衣就会渐渐靠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结弦,你别动哦」

「诶?」

蓝衣突然间说了这么一句,在我的视线正准备望向她的时候。

脸颊上传来了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蓝衣的脸就在我的咫尺之间。这是肌肤紧紧贴合的感觉。

她缓缓地离开了我。

惊讶地望向她,她已经满脸通红了。

「这,这个是……『朋友之间』的亲亲」

「朋,朋友之间……」

「嗯。朋友之间的……亲亲」

这也有点太过突然了,而且也太强行了吧。

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这句话很不识趣,所以我没有说出来。

「……哈——」

蓝衣喘着气,被夕阳照得通红的脸颊又染上了一层红晕。

「这个…………感觉心脏都要跳到炸裂了呢」

「……那不做不就好了嘛」

我这么说着,蓝衣像是从紧张中解放了出来,嘻嘻地笑着。

然后,她又害羞了起来。

「那等到不是朋友之间的亲亲的时候……也许会心跳过快死掉呢」

我仔细地想了想她这话的意思,数秒过后。

于是我也红了脸,像是想要掩饰一般地笑着。

「那请你不要死掉。我也会和你……一起心跳加速的」

听到我的话,蓝衣的眼睛一下子惊讶地睁圆了。

她发自内心般地高兴着,笑了。

「嗯……!」

窗外的夕阳开始暗了下来。

云层间的缝隙也再次闭合了。

又要下雨了。

但是,大概已经没事了。

因为蓝衣一定会说「这是(和好之后的)第一场雨呢」。

我的房门突然间“咔嚓”地被打开了。

「你俩,趁着雨停了赶快走吧!伞的话拿家里的塑料伞就是了……啊,抱歉,关键时候打扰到你俩了?」

「……没事的」

我苦笑着从床上下来。

「关键时候已经结束了」

听到我这么说,母亲“噗”地一声笑喷了出来。

「啊,这样」

仅此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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