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内海有著海盗王与其一族。
村上水军。
生于大海、活于大海的海盗军团。
毛利家势力的大幅跃进,背后经常可以看到有村上水军的力量。
但是即便与毛利家缔结同盟关系,村上水军依然没有舍弃身为海盗军团的独立意愿。就感觉上来说,比较像是他们把对其无用的陆地借给了毛利家这样。
他们对陆地没有眷恋。
只有海洋才是他们生活的世界。
村上水军的头领是传说的海盗王‧村上武吉。
那天,村上武吉率领的村上水军在坛之浦集结,一边喝酒一边吃著新鲜的海鳗饭、共同商讨是否要应小早川隆景的要求参战。
「从没听过什么织田水军,看我一击全灭他们。」
「是啊,让他们知道村上水军是海上最强的。」
「谁当陆上的天下人,这跟我们海盗没有关系啦。」
「拜托的不是别人,可是小早川小姑娘啊。就大干一场吧!」
「咦,首领呢?」
「首领到哪里去了?」
「他好像去喂关在牢里的神父了。」
「那家伙?别管他不就好了。」
「虽然抓了那个来自丰后的神父没什么差,不过他很碍事耶。」
「大友宗麟什么时候要付赎金?」
「那家伙脸长得很俊俏,但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感觉有些恶心呢。」
传说中的海盗王‧村上武吉晃著巨大身躯踩在阶梯上往船底走。
他对海上抓到的那位传教师莫名感兴趣。
就算在异国的海上被海盗抓到、关押在不见天日的牢里、每天只能吃些粗劣食物与微量饮水,这位有著褐色瞳孔的黑发青年传教士仍像是在教会里面祈祷般不改其色,眼神也相当平静。
即使船只遭遇风暴濒临翻覆危机,但是他仍旧用坐禅般姿势坐在牢房里面一动也不动。
真是奇妙的西洋人──村上武吉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神父。拿去,今天吃的是海鳗饭。」
「Grazie(谢谢)。」
传教士对抓住自己的海盗丝毫不见憎恶之情。
「神父,你坐船渡过濑户内海时没有付通行费给我。我是濑户内的王。想无视我渡过濑户内还早一百年啦。」
虽然和毛利家联手,不过村上武吉仍抱持著「自己才是濑户内海的海盗之王」这种坚定信念。
毛利家之所以能够在改变中国地区势力版图的「严岛合战」中奇迹似获胜,这也是靠村上水军强悍的实力。
当堪称是盟友的毛利元就过世后,村上武吉依旧对「我为了元就保护了尚且年轻的毛利两川」这件事感到自负。
村上武吉的庞大身躯、风格、威严、战历、实力,他的一切都跟「海盗王」这个名号相称。
然而,这位传教士就算在村上武吉面前也不见丝毫胆怯。
从世界尽头真正赌上性命渡海来到这个岛国的这位西洋传教士,他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村上武吉如此认为,也对他很感兴趣。
「就算你是神父也不能例外。赎金何时会到?」
「我并非打算渡过濑户内海,是因为有宝藏沉在坛之浦这里。我想要藉由你们海盗团之手将那个宝藏捞上来。只要把那个宝藏送到堺町,就可以换成这个国家的货币了。」
「海底有宝藏?连海盗都不相信那种胡说八道啦,而且你一个南蛮人怎么会知道有宝藏沉在濑户内海?」
「在我来到这个国家前已经调查过古代日本的神话传说了。我虽然是传教士,不过原本其实是个冒险于世界各地的学者,可以说是考古学者吧。」
「喔……所以那东西是什么样的宝藏?我的好奇心都被激起来了啊。」
「很可惜,那个宝藏对诸位而言只不过是没有用处的东西,只有对极少数人才有价值。」
「嗯。堺町的基督徒人数很多,就算那个宝藏没什么价值,应该还是会有人为了像你这样来自南蛮的神父支付对等的赎金吧──神父,你叫什么名字?」
「卡布拉尔。加斯帕尔‧卡布拉尔。」
在整片幽暗中,传教士的瞳孔闪过了一丝光芒。
「我是上帝会的新任日本主教。」
传教士沉静的态度中隐藏著恐怖的凶狠内心。
一般人无法看出他的本质。
村上武吉可以。
他心想,这个传教士有著老鹰般的眼神。
然后,传教士用这个国家的语言流利地说:
「我要将日本变成神之国。」
「喔?神之国。就是让日本变成基督徒的国家吗?就像你们为优柔寡断的大友宗麟施洗,让他变成虔诚基督徒那样?」
「濑户内之王啊,你的话有一半是对的,不过正确来说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我要让神降世。」
「你说什么!?」
「我对两千年来在天上一直保持沉默的神明感到厌烦了。神明不能只存在人的脑中。没办法离开人类头脑的神就等同于死掉的神。欧洲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也好、基督教与新教的内战也好,这些争夺全都没有意义。只要神没有现身世上,这类争端就不会止息。为了世界永久的和谐,只要人类还存在于世上,就需要有被赋予肉体的神明。」
「喔?你说的这些和基督教的教义不太一样吧?你真的是上帝会的传教士吗?」
「如果罗马教宗听到我这番言论的话,我肯定会被宣告为异端吧。我已经被认定有异端的嫌疑了。」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使用沉眠于坛之浦的宝藏,让那个什么被赋予肉体的神降临日本而来吧。既然用的是日本的宝藏降神,那就不是基督教的神啰?难道你打算召唤天照大神吗?」
加斯帕尔笑而不语。
「你只要看著就好了,濑户内之王。痴痴等候不可能来的神并不断犯错的人类,接下来我要让神降临日本,改变这样的历史。」
「改变人类的历史?口气真大啊。不是只有日本的历史吗?」
「我要让这个国家的女王变成女帝,然后再塑造替这个世界带来和谐的神明,将自从天照大神、素盏鸣尊时代以来四分五裂的日本神权与王权集中在一位英雄身上。这样一来,人类的历史就会大大改变了。」
加斯帕尔这番超乎常轨的话语不可思议地挑动了村上武吉毫无信仰的心。
武吉听不太懂他的话。
不过,看起来这趟航行将会有非常有趣的事情在等著。
自从那位中国地区的霸主‧毛利元就死后,村上武吉就一直渴望著冒险。
「知道了,我这就去捞你说的那个宝藏。告诉我地点,如果没找到的话就砍了你的头。」
加斯帕尔笑著说;「我的衣服胸口里藏著海图,就用那个吧。」
「我再献上罗盘吧。您迟早会航行到外海,那是必要道具。」
「航行外海用的道具吗?就相信你那些疯话吧。再怎么说你们南蛮人都已经开船航行世界一周了嘛,我一定会跟你拿那个叫罗盘的东西的。」
「Grazie。如果是你的话,相信一定会打捞到宝藏的。」
武吉命令海盗团开始搜索沉在坛之浦的「宝藏」。
而那个「宝藏」还真的存在。
开始搜索后第三天。
一个覆满贝壳的黄金箱子从海中被打捞上来。
刚开始一边抱怨「一定是胡说八道」「首领也应该收敛一下爱冒险的个性啦」一边在海中探索的海盗们也聚在被打捞上船的箱子前七嘴八舌地讨论说:「这什么东西啊?」「要不要打开看看?」「随便打开好像很危险耶!」。
从牢中被放出来的加斯帕尔站在甲板上拿著「箱子」说:
「Grazie。请把这个箱子带到堺町,就会有基督徒的公主武将前来领取,赎金就由她支付。我必须回到丰后的大友宗麟大人身边了。」
他向海贼们致谢。
「本来应该是我亲自到堺町去。虽然就快要与成为这个国家女王的织田信奈会面了,不过位于九州萨摩的岛津家即将北上,而龙造寺家的动向也很可疑。如果继续放著丰后不管的话,大友宗麟大人就会有危险。」
「大友家与毛利家处于长年敌对关系,而且我还是毛利家大小姐们的监护人。传教士啊,下次见面彼此可能就是敌人了。」
「没关系。罗盘一定会照约定给你。」
武吉豪爽地笑了。
「如此一来我们就必定
会与织田家的水军一战。会用这种奇特方式多了件要到堺町处理的事,恐怕是天意要我们前往畿内与织田军一战吧。一旦我们击败织田军的话,你可能就见不到日本的女王啰,传教士。」
「是啊,濑户内之王。如果被您打败,织田信奈就不能成为女王了。」
「海贼的战斗跟陆地战不同,会彻底消耗彼此直到一方全灭为止!」
※
距离堺町不远的大阪本猫寺。
其座立于三角洲地带,是所谓「净猫宗」的总本山。
今天众人精神饱满、柴鱼片也很美味。
今日本猫寺的预定日课都顺利完成,长著猫耳和猫尾巴的年幼住持,显如的相声也非常成功。
显如最大的烦恼──以加贺为根据地的北陆一揆众。尽管他们一直以来反覆对武家发动多次壮烈的一揆起义,不过以上杉谦信、织田信奈的冲突为契机,他们开始觉得「现在先静观其变,让两家打个过瘾再说」,并渐渐安分下来了。
自从与织田家和解后,三河与伊势长岛也避免了与松平家‧织田家、本猫寺门徒的冲突。
信奈取消了「将本山迁出大阪」这样的严苛条件,选择要回良晴。奇迹似避免了织田家与本猫寺门徒的命运对决。
距离休战期限还有一段缓冲时间。
在这段期间内,织田家与本猫寺将寻找彼此共存之道。只要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两家应该就可以避免武力冲突。显如已经看出这个道理。再过半年的话,差不多就可以建立起共存的制度了。
(说服顽固的门徒们、渐渐解散一揆、将本山迁出大阪喵。以离开大阪作为交换,织田信奈会保障本猫寺的存续还有门徒的人身安全喵。)
回到后台的显如心情很好。
她还没有离开舞台上演出的「开朗猫神大人‧显如」的角色。
「不管做几次那招『眼镜、眼镜』的即兴表演都超级轰动的喵。就算孙市不在,我显如大人的人气一样不减喵!」
因为与织田家缔结为期一年的和谈条约,她现在应该很无聊吧。也因为一起演相声的伙伴‧杂贺孙市到地方当佣兵了,很少来大阪。另外就是,自从睿山不灭法灯熄灭那起大事件以来,显如身上那种可说是不死特性的强健体质莫名地迅速衰退,「火枪相声」也变得难以实现了。
因此显如最近找上黑耳朵、黑尾巴的妹妹教如作为讲相声的伙伴。
教如话不多,不适合讲相声,但是一说到大阪史上最厉害的即兴表演「眼镜、眼镜」,便没有人可以和她匹敌。
然后。
撼动大阪本猫寺历史的大事件,就在这天姊妹俩人于后台独处时发生了。
「姊姊。你掉了东西咪。」
为了塑造角色,教如身上披著黑色南蛮披风。她将掉在榻榻米上的「那个」捡了起来。
「喵?这是……」
「姊姊的猫耳咪。」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显如急急忙忙用手摸了摸头。
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右边耳朵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朵就像落叶般掉了下来。
「喵喵喵喵喵喵?怎么会这样喵喵喵喵?」
「啊,左边耳朵也掉了咪。」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两只猫耳的显如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类女孩。
而且问题还不仅于此。
本猫寺的住持是活神仙。
从八世莲如以来,继承猫附身者血统,拥有天生猫耳、猫尾巴的人才能君临将猫视为神兽崇拜的净猫宗门徒。
如今可以证明神性的猫耳竟然掉了!
这可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大问题。
「姊姊,该怎么办咪?」
「怎怎怎怎么办?总总总总总之只能先把猫猫猫猫耳黏回头上,装成没没没没有掉下来喵!」
「身为宗教家却要欺瞒信众咪?」
「虽虽虽然骗了她们,如如如如果被门徒发现显如的猫耳掉下来,这样就没办法掌控门徒了喵!」
「啊,姊姊。你的猫尾巴也摇摇晃晃的咪,快掉下来了咪。」
喵呜呜……显如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
「不不不不得了喵!如果连神的尾巴都掉了,显如会变成普通人喵,不能再当本猫寺的住持喵!」
她慌张地压著臀部。
滑。
掉出。
「呀啊────────!神的尾巴掉了喵!?」
「……姊姊,结束了咪。」
教如拍了拍姊姊的肩膀。
「结结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本猫寺住持一族里偶尔会发生这种事咪。姊姊体内的人类血统比猫附身者的血统还浓。」
「我没听过那种事喵?」
「我是读完所有本猫寺藏书的爱书人,所以知道这件事咪。姊姊到了一定年纪,体质就会改变,并变成普通的人类咪。你挡不住孙市子弹的那个时候就是徵兆咪。」
「喵──!?」
显如绝望地跪在地上。
「姊姊,不可以骗信众咪。乾脆变回人类吧。」
「本本本本猫寺会怎么样喵?」
「姊姊已经是人类女孩,不再是本猫寺一族咪。别再用猫语气说话咪。往后就请姊姊回归朴实的生活咪。」
显如脸色发青,露出一副恍如隔世的表情。
情绪高涨时的猫语气也消失,回复成原本的文静少女。
「……呜呜……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至少再过半年……这样下去本猫寺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呢?」
「本猫寺就由我教如担任新住持咪。」
「咦咦咦!?教如你到现在还想与织田家战斗吧?」
「当然会打仗咪。竟然要我们离开大阪,简直岂有此理咪。如果对织田信奈卑躬屈膝,本猫寺就会被拔掉牙齿、拉掉尾巴,变得毫无抵抗力了咪。姊姊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本猫寺未来的写照咪。」
「所以你要把门徒拉入与织田家的战争吗?不行!教如。我现在不能把住持的位子让给你……!」
「这是规定咪。自八世莲如大人以来,不是猫附身者就不能当本猫寺的住持咪,这是没办法的咪。」
唰、唰、唰。
和谈成立后仍期望与织田家交战的教如心腹进入后台,将垂头丧气的显如扛起来带往本猫寺的门口。
「等、等一下!至少与织田家再比一次,只出席明年的南蛮蹴鞠比赛也好……!」
「不会再比南蛮蹴鞠比赛了咪。」
「教如?」
「我收到足利将军邀请加入反织田家包围网的信件咪。本猫寺即刻起与织田家断交,开战了咪。」
「足利将军大人!?教如,等等……!」
「织田信奈要夺走日本众神的权威,将南蛮的基督教定为国教咪。本猫寺不能与她共存咪。」
「那是误会!那位大人只是想让宗教势力与政治分离、终结这场乱世而已!」
「就是这点咪,姊姊。那个女人不满于只是个武家的王,还想成为日本的神咪。为了这个目的,她才积极解除宗教势力的武装咪。计画火烧睿山、利用松永久秀反叛让兴福寺归顺于她、逼本猫寺迁移本山,这些都是为了让她能够同时获得神权与王权咪。」
「怎么可能!?那位大人捐给大和御所大量捐款,重建几乎荒废的御所……」
「那么你能说织田信奈一件一件收集大和御传承的传国宝具,只能由历代姬巫女大人持有的『三种神器』,这也是偶然咪?」
「三种神器!?」
「织田家原本就是从越前神官发迹的一族咪。他们自越前举族迁移到尾张,经历数代后夺取了尾张国。结果织田信奈实质上获得了热田神宫传承的『草剃剑』,而且织田信奈在桶狭间与今川义元战斗前还顺道去热田神宫,对祭祀天照大神的神社又踢又骂咪。」
「为了获得草剃剑而夺取尾张国这根本是阴谋论。教如,你想太多了!热田神宫只是刚好在尾张国而已。」
「你错了咪。将热田神宫置于支配下的织田信奈也篡夺了伊势神宫咪。她让家臣泷川一益坐上伊势神宫巫女的位子,以「从南蛮人手中抢回八咫镜」的形式将八咫镜拿到手。那起八咫镜偷窃事件肯定是织田信奈自导自演的咪。」
「什么自导自演,教如,你没有证据啊!」
「只要想想每次发生不可思议事件时谁能获得最大利益,自然就能看出犯人是谁咪。再怎么说,泷川一益只
是一介甲贺忍者,怎么可能被大和御所的氏神──伊势神宫迎为巫女咪?」
「那个……的确不知道原因。」
「织田信奈恐怕掌握了大和御所与三种神器的相关秘密咪。」
「可是第三样神器呢?八尺琼勾玉在御所里面。看不出信奈有抢夺的迹象啊?」
「改建御所的人正是织田信奈咪。她想偷随时都能偷咪。搞垮本猫寺并盗取天下后,织田信奈将会抢走勾玉、篡夺姬巫女大人的位子,同时变成王与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教如,你被策划让织田家与本猫寺交战的人欺骗利用了。到底是谁对你说这些话的?」
「古代的日本曾经上演过国津神宝座被天津神拿走的戏码咪。如果织田信奈也要夺去那个宝座,本猫寺就非得对抗,否则将会无法生存咪。也就是说,宝座将从天津神交给了猫津神──」
「那就是说你要篡夺姬巫女的位子!?」
「一旦篡位这个国家就会陷入混乱咪,我绝对不会废黜姬巫女大人咪。我会请姬巫女大人离开京都,并以古代神明一族的身分成为伊势神宫的巫女咪。就像被赶离出云的建御名方神依然被诹访神社祭祀一样。」
统一神权与王权的「专制君主制」才能够终结日本战乱的想法,织田信奈与我是一致的咪,然而,要维持日本自古以来的御所,与将基督教定为国教,这两件事绝对无法相容咪──教如说著。
「专制君主制?」
「姊姊你研究过南蛮基督徒的圣经。我认为,比起握有神权的罗马教宗与握有王权的皇帝持续对立的西方天主教,东正教会──东罗马帝国才是日本该有的姿态咪。东罗马帝国是由地上的皇帝掌握神权,并将教会势力纳入其支配底下,而那个帝国维持了千年之久咪。织田信奈的目标,恐怕就是企图成为东罗马帝国皇帝那样的专制君主。」
这个时候,显如才知道基督教世界分裂成东西两方,而且在东方的神权与王权没有分裂?只是那个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所谓的拜占庭帝国──已经被奥斯曼帝国灭亡,教如并没有特别提到这点。
「教如,你到底是从哪得到那些知识的?」
「大阪与堺町同样是对世界开放的贸易都市咪。来自九州的上帝会传教士献上许多被天主教隐瞒的基督教真相文献,所以我才知道世上曾经有著实行皇帝专制的东罗马帝国咪。织田信奈同样也从南蛮人那边听到东罗马帝国的组织结构,所以才会抱持野心,打算废黜大和御所掌握的神权以成为专制君主,然后让顺从自己的基督教成为国教。」
教如将手放在嘴上,「这是日本必须经历的宿命咪。代表武家的织田信奈与代表宗教势力的本猫寺。直到这可能成为天下人的两家其中一方战败为止,乱世都不会终结咪。」,她静静地闭上双眼。
「如果要让大和御所存续下去,姊姊。我们本猫寺就非得获胜才行咪。南蛮人掌控了织田信奈咪。如果不打赢沉迷南蛮的织田信奈,日本就会被南蛮势力占据咪!」
教如似乎真的想与织田家一战。
「孙市!叫孙市来!来人啊──!!」
「很可惜咪。再会了咪,姊姊。」
「这里头一定有误会。仗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吧?总之你先跟织田信奈谈谈!教如!」
「接下来大阪的市街将会成为战场咪。姊姊,到杂贺庄避难咪。」
「你无论如何都要实现大阪大火的预言吗?」
「我也不想咪。但是,这就是本猫寺的命运咪。」
没有被猫附身就不允许成为住持。
本猫寺的规定很严格。
显如被迫换上村姑服装,并秘密被逐出本猫寺。
可靠的伙伴‧孙市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在杂贺庄。
被赶下住持之位是没办法的。她在某种程度上也理解教如想对抗进出京都、安土、坂本几个织田信奈庇护区域基督教势力的想法,但是战争毕竟是最终手段,而且教如的那些想法感觉上是受到某人巧妙引导的。显如怎么样也无法相信织田信奈会篡夺大和御所与姬巫女的位子。
「相、相良良晴。请阻止我妹妹,拜托你了……!」
孤身被赶出寺外的显如拄著拐杖往大阪街上走去。
谁都没有发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村姑竟然会是那个显如。
※
安土城的天主正在大兴土木。
这是日本史上从未有人见过的高层建筑。
信奈打算有一天能够住进这座天主。
不过,天主尚未完工。
结束播磨的军事会议,信奈从安土山的山脚沿著直直通往本丸的宽广主干道上山,进入了本丸御殿。
织田家接下来势必将与毛利家一决死战。
尽管毛利的大军退回了上月城,不过却没有撤离播磨的迹象。
虽然越后军在加贺把柴田胜家军队打得七零八落,但是却没有打算占领加贺,也没有追赶撤退的胜家来到越前,而是返回本国越后去了。
征讨甲斐、信浓、骏河后,武田信玄正在准备下次的远征。关东的北条氏康仍然在暗中策划再次闯空门计谋,似乎要趁上杉谦信不在时将上杉派逐出关东。
正因为如此,谦信才会调回派往加贺的前锋部队,只能感叹柴田胜家的英勇战姿,并放任胜家逃走。
视战争为一种艺术的上杉谦信也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仍未放弃上洛野心的武田信玄会怎么行动──恐怕近期将会再次发起上洛军吧──但织田家目前的敌人就只有毛利家而已。
更重要的是。
上京的大火是松永久秀所为,织田信奈从久秀手中保护了大和御所──
这样的谣言已经在京都、堺町的人民间传了开来。
不知道久秀用了什么方法,不过的确是她散布这个流言的。
久秀完美达成了「让自身忌日与烧毁东大寺大佛殿的日期同一天」的缜密计画。
就连天上出现的扫把星也被取了「弹正星」之名并加以利用。
(弹正,我一定会终结乱世,然后航向大海的另一端。)
织田家各军团的新配置状况如下:
柴田胜家、前田犬千代为了监视上杉谦信而再次进军越前。
派津田信澄到美浓防备武田信玄,让西美浓三人众负责辅佐。让信澄与松平元康联手负责「防止武田西进」的重责大任。
泷川一益与九鬼水军驻守于堺町。这是为了与毛利军进行海上决战。知道难以从陆路撤离播磨的毛利家最后肯定会动员有日本最强海盗团之名的村上水军──信奈和光秀一致认为如此。
播磨则是由相良军圑加上主张「比起占领丹波,先救援前辈比较重要」的明智光秀部队留守。
尽管良晴、光秀这两大军团的兵力不足以和毛利军正面冲突,但用来防守姬路城则是绰绰有余。
赢了接下来的海战后,三木城也会跟著沦陷吧。只要打下三木城,播磨也就平定了。
(良晴与十兵卫在前线一同战斗……虽然有点担心,不过应该没问题吧?良晴在回到播磨前会先来安土这里吧?而且──)
为了私心,信奈将利休派遣到相良军团。「这次功劳最大的是靠少数兵力不断孤军奋斗的猴子,我想未来会发给猴子召开茶会的许可。所以,猴子你要学会茶道」,她突然想到了这个完美的藉口。
利休会默默看紧良晴与十兵卫,不让他们有进一步的奇怪关系……应该会吧。
信奈自己则是先回到安土,为了让她可以不管在迎战上杉、武田、毛利势力时都能够立即出征。
当然,这也包含了「如果要和良晴独处,没有任何重臣在场的安土是最佳选择」这个理由。
在京都做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
时间将近。
只要再忍耐几天。
将半兵卫、官兵卫送到有马温泉后,良晴应该就会来到安土。
信奈在本丸御殿的茶室里面躺成大字型等待时间流逝。
好久。
时间过得太慢了。
太阳怎么还没下山。
斋藤道三和松永久秀已经都不在人世的感觉。
在离开播磨独自回来后就一口气涌上心头。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曾经有那么一次,脑中浮出了(尽管弹正对我很温柔,但却不是真正母亲)这样的愚蠢念头。
为什么会有那种闹别扭的想法呢。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松永久秀还是信奈的母亲。
甚至还因为这位母亲过于溺爱自己,而被灌下止痛药与各式各样药物,差点搞坏了
精神。
然而,信奈和亲生母亲‧土田御前之间却连那样的回忆都没有。
与久秀一起经历的所有回忆全部都令人怀念。
如果没有克服母亲这种存在,信奈就会背负著不受土田御前所爱的悲哀,认定自己无法爱人而继续走向偏路吧。
松永久秀理解信奈心中的伤痛,然后将她心中的巨大空洞永远填满。
所以信奈才能够毫不畏惧地主动与良晴接吻。
却没想到──
(……好寂寞……)
当信奈瞭解到自己被松永久秀爱得这么深的瞬间,却就此失去了她。
很想就此放声大哭。
她一直强忍著。
就算在良晴面前也不应该说出失去久秀的悲伤,所以她忍住了。想向良晴证明织田信奈已经克服了久秀的死,让良晴能够安心,也想要让久秀高兴,所以才会努力鼓起勇气,和良晴接吻。
但是信奈心中的爱恨情仇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烈。
不可能不感到悲伤。
不可能忍著不哭泣。
即便如此,现在信奈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一晚就好。
好想依偎著别人大哭大喊一番。
希望能够找人诉苦。
为了不让这份悲伤拖到明天。
很希望有人待在她的身边。
泪水模糊了视线,连天花板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进入了茶室。
「公主,真是辛苦您忍下来了。满分。」
是长秀。
她带著与平时无异的笑脸静静坐在信奈的一旁。
「万千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若狭──」
「直到安土城建设结束前,我都会待在安土。」
「可是不能就这么待在安土放著若狭不管──」
「若狭就给其他适合的家臣就好了。我这一生永远都是万千代。」
「……万千代。」
「拥国大名的位子对我太沉重了。如果公主允许的话,我想永远待在公主的身边。只是──」
信奈抱紧了长秀纵声大哭。
弹正、弹正她死了──用彷佛变回小婴儿的声音哭喊著。
失去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抱著长秀哭泣。
可是我比那个时候还要成熟,在播磨时我也忍住了、没有乱来,直到最后都像个天下人,就算在良晴面前我也忍住了。
「是这样吧,万千代?弹正没有白死吧?我……我变强了吧!?」
「当然了。」
「好可怕。果然还是好可怕。我喜欢的人……果然都会比我早死……」
「您又说那种话了。本来以为是满分,现在只有十分。」
长秀缓缓拨著信奈的浏海。
她用侍童时代以来就未曾变过的那副笑容温柔地抱住信奈。
「公主,请安心吧。我不会死。我发誓一定会活得比公主久。就算只多一天,也一定会活得更久。」
「不论何时我都会在这里,而且现在的公主与你父亲过世时不一样。不是已经有意中人出现在你面前吗?」
「……出现了……」
「是的,就是相良良晴大人。」
信奈轻轻地点了头。
「公主,完成天下布武后,找一天大家一起去参加津岛的天王祭吧。这次也带上相良大人。」
「……嗯。」
「我很想再看到公主与一益大人的可爱舞姿呢。」
「……嗯。」
「下次遇到相良大人时,请对他抒发失去松永久秀大人的悲伤与怨叹,尽力向他撒娇吧。」
「……嗯,我会好好撒娇的。」
长秀轻抚信奈的背,轻轻地说:
公主。
当您心中充满悲伤时,还请随时找万千代来。
万千代永远会站在公主这一边。
虽然目前是不可能的梦想。
但是公主与相良大人。
两位的结合能为世人认同的那天一定会来临。
※
最近,有位说书人如彗星般突然出现在京都的六条河原,并聚集了很高的人气。
如果被认识的人看到,就会发现她是位与万见仙千代长相如出一辙的美丽少女。
但是她的服装不同。
华丽而奇特。
少女打扮得有如祇园祭神轿般豪华绚烂,牵著在背上挂了来自波斯的斑斓毛毯、被称为神兽的鹿。而她自己也披著以波斯毛毯缝制成的无袖和服、腰间缠了虎皮、嘴上叼著长烟管。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她一边朝往来行人头上洒出牡丹花瓣,「楚楚可怜犹胜牡丹花的织田信奈率领微兵寡将阻止松永弹正,制裁了弹正为闪耀于天上的弹正星所惑而犯下的大逆不道之举。」,当她用清澈声音流畅说完这段书后,观众爆出如雷的掌声与喝采。
「简直像用了幻术啊。」
「太厉害、太厉害了!」
「小姑娘,能不能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狂热的观众出声询问,想知道少女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带著鹿漫步在六条河原的少女叼著长烟管、静静露出柔和的微笑。
「别这么说。艺名也好,告诉我们吧。拜托了!」
「好吧。我叫花神──」
少女望著飞舞在蓝天下的牡丹花瓣喃喃低语。
不,牡丹花谢了。
绽放于乱世的花朵已然凋谢,由结出的果实确实继承意志。将一切都献给了那位大人。
然而,长年持续服用的兰奢待效用实在惊人。
可以说是菩萨心肠吧。当时突然婉惜那位年轻忍者就此死去,于是决定在满是花神芳香的空间里将煮好的兰奢待让忍者喝下。
结果。
没想到竟然能用这种方式继续做梦。
一具身体里面装了两个灵魂。暂住于现实世界的自己,应该可以用名为梦的果实之芯来比偷。
所以──
「我叫果心(花神)居士,是居于梦中世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