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安土日记 本能寺茶屋骚动录 卷之七 宴会始末

●突袭有冈城

「荒木村重被调包了!?其实是本朝最后之鬼吗?而且冒失的播磨还在有冈城被抓!?播磨之前不是才被宇喜多直家俘虏过吗?」

因为久久等不到良晴取得狩野永德的画作,耐不住性子的织田信奈当晚亲自率领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福岛市松、加藤虎之助等四位「相良妹妹军团」高喊:「狩猎永德!永德给我出来!」而出奔堺町,驰骋在前往大阪的街道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股永德正逃离堺町前往大阪的预感。

信奈与妹妹军团碰到了在同一条街上赶往有冈城的半兵卫与胧月夜。比起偶然,更应该说是必然,因为两人带著有如睡美人般沉眠不醒的永德。

信奈不相信鬼、妖怪这类怪力乱神,并放下豪语说:「就算真有这种东西,也不会害到自己」;但她自己曾在巨椋池被「鬼」用瘴气攻击而倒下。那只鬼应该已经被千利休以炼金术净化了才对──

「呜呜。那只鬼得到人类少女的躯体,将官兵卫小姐拘禁在有冈城了。不只如此,就连狩野永德小姐的魂魄也被抢走了。不驱除那只鬼,永德小姐的魂魄就不会回来了。这样下去,两人就会……」

「织田信奈,现在没时间详细说明了。那只鬼原本对织田家没有诱发恶意的仇恨,甚至希望能够帮助你。她曾是人类时好像跟你有某种缘分,对你抱持著好感。可是鬼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强大的力量,怨念开始失控了。」

一看到狮子丸背上穿著南蛮洋装的永德一动也不动地熟睡,信奈也只好相信了。无论用手戳永德的脸颊,还是在她脸上画胡须、在眼皮上画眼睛,永德都没有醒来。高傲的永德不可能忍受这种恶作剧的。

「倘若被关在有冈城的村重大人谋反,村重大人统辖的尼崎城、吹田城、高槻城、茨木城、三田城、花隈城都会倒向反织田势力的。畿内将会陷入空前混乱,恐怕会有机会让毛利军挥兵上洛的。呜呜。」

「这样啊。半兵卫,可是我是微服从堺町赶来的,现在手边没有兵力……这里只有相良妹妹军团跟我而已。我们就这样赶往有冈城、潜入城内。半兵卫和胧月夜就直接在城内驱除那只鬼吧!阴阳道法术在鬼力量失控的有冈城内应该有效吧?」

尽管半兵卫用「让信奈大人亲自潜入太危险了。鬼会想尽办法想得到信奈大人的。我们会设法拯救官兵卫小姐与永德小姐的,信奈大人请趁现在召集兵力、整顿态势作战……」这番话企图阻止,不过信奈却摇头说:「不行,想要用包围方式攻陷有冈城这样的巨城至少得花一年才行!简单来说,不是我赢,就是那只鬼赢吧?一对一不是比较快吗?而且为了我牵动数万兵力,将摄津全土卷入战火,这样做太没有意义了。这样可能得将连村重被调包都不知道的荒木家赶尽杀绝啊?」

「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半兵卫!这样下去永德撑不了多久的。官兵卫身体再怎么健壮,被幽禁一年也会不堪负荷的。现在没有时间了!」

「……官兵卫小姐会……说得也对。我知道了,我们走吧!我跟胧月夜一定会驱除那只鬼的!」

不愧是天下人!被信奈的勇气、果断震慑,高举长枪的石田佐吉等相良妹妹军团发出了「喔喔!」的欢呼。

「打鬼就交给我们吧!这是第一次上战场,终于能够大显身手了,纪之介!近江佐和山城主的位子近在眼前了!」

「好可怕喔。放著老哥不管真的好吗,佐吉?颤抖颤抖。」

「哟呵呵~~哥是『不让可爱妹妹参战主义者』,所以现在不参战的话,我们得再等好几年才能上战场了!我们走吧,虎大姊!」

「嗯。如果是操控那个活人偶的鬼,就足够当成对手了。我们一定要跟信奈大人一起前往有冈城,为织田家立功!」

「呜呜。要是相良先生知道未经许可就让妹妹军团展开实战的话一定会被骂的;可是如果是为了保护信奈大人的话,他应该会同意吧。看到了!那座巨城就是有冈城!」

「……是总构!用护城河、城墙连同城镇一起围起来了,简直就跟小田原城一样!要是演变成攻城战的话就麻烦了。可是,护城兵还没做好关门准备,今晚应该溜得进去!只不过……该怎么潜入才好呢!?」

胧月夜面露微笑。

「织田信奈,你难道忘了?我为了半兵卫一直在当专偷茶器的窃贼。阻止外敌入侵的巨大城堡城墙无论多高、护城河多深,不论这个世界还是阴世,都没有我天下第一神偷·胧月夜溜不进的建筑喔。」

你偶尔也挺可靠的嘛──织田信奈如此笑说。胧月夜说:「猫魄!找出活路!平安是坚不可摧的要塞,是人类为了让人世永久繁荣而打造的人工世界。可是,造于大地的建筑都免不了四神相应的道理。玄武、白虎、朱雀、青龙,其中一个方位一定有可趁之机的!」语毕,她将手上的猫魄高高抛向空中。

宛如气球般漂在空中,猫魄升上高空。他的眼睛将壮阔的有冈城构造如同迷你模型般看得一清二楚。即便身在暗处,猫的眼睛还是看得很清楚。

「北、南、西三个与街道相连的堡垒都有大批军队驻守!村重大人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谋反行径被织田方发现了!只有背对猪名川的东北本丸方向守备薄弱!突如其来的谋反也使得对方兵力不足。猪名川与湿地是天然障蔽,一定是因为认为这种地形无法大军突破,所以东北侧才会配给较少兵力吧!」

「鬼门的方位!那边不是应该配置本丸的地方。村重是一流武将,可是阴阳术却是外行呢。做得好,猫魄。」

人数这么少,再加上胧月夜的窃贼技术,应该能够经由东北侧潜入,然后本丸就近在咫尺了──半兵卫点头说道。

「正如其名,这是场奇袭作战。会让人想起桶狭间呢。我们走!要趁夜色从猪名川逆流而上,一鼓作气攻进本丸!相良妹妹军团,你们打前锋!」

「「「「喔喔!」」」」

高喊:「我们跑第一!」的虎之助举起单镰枪,佐吉则是用「啊,虎之助。我紧张到肚子痛,一定是没吃东西的关系。我想,只要吃点什么就会好了,你们在开战前最好也要吃点东西喔。真想吃点柿子以外的水果呢。」这番话试图让温柔的虎之助脱离战线。不过,市松在虎之助点头说出「嗯,我知道了。」这番话时慌忙阻止,并大喊:「吃柿子就好了啦!」跟佐吉吵了起来。同时,纪之介则是泪眼汪汪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开始探索猪名川沿岸,仔细寻找有没有能够搭乘的小船──

信奈心想:在这种紧张情势下依旧留心粮食调派的石田佐吉具有身为幕僚、从战线后方支援的天赋,尽管初次上阵却依旧冷静、毫不畏惧;充满战意的加藤虎之助则是兼具将才、勇气,有朝一日必定会成为足以代表日本战国的名将;专心耿直的福岛市松应该会在决定天下的大战中担任先锋,并成为立下大功的猛将;无意间联系起个性、立场各自不同的相良妹妹军团成员、天生具有「无私」心肠的大谷纪之介,则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派遣她指挥百万大军啊。

●有冈城大火

深夜。得知织田信奈搭小船从猪名川接近,并亲自带队潜入本丸的荒木村重傻眼地说:「织田信奈怎么这么乱来……!」。更让她吃惊的,是自己被织田信奈断定为谋反。村重原本以为只要封住黑田官兵卫与竹中半兵卫的嘴就有办法解决了。至今为止隐藏真实身分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了。

「难不成她知道我是跟村重本人调包的鬼吗!胧月夜会与她同行就是因为这样吗!?胧月夜那个家伙,居然倒向半兵卫!不,她原本就是为了半兵卫才召唤我的……啊啊,可恶!要是黑永德没出现就好了!追根究底,要是没被官兵卫看到活人偶就好了!」

话虽如此,信奈的迅速行动可说是若有神助。自称「相良妹妹军团」的万夫莫敌公主武将们突破了直接留在门前高喊:「出来出来!」「保护公主!」而连忙过来守护本丸的少数荒木兵,让织田信奈、竹中半兵卫、胧月夜三人得以赶往大厅。

村重把自己关在大厅。说出「荒木大人谋反?事情越闹越大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番话的谷川等伯抱著狩野永德肖像画发著抖。在他身旁,黑狮子跟随在侧的黑永德则是笑说:「荒木村重打下摄津的每座城,将势力扩张得太大了。不仅如此,还盖了座有总构的有冈城。织田信奈一定是抓到村重谋反的机会,企图把村重的城池全部占为己有吧。」

「我如果是织田信奈的话就会这么做,先养肥来历不明的外来家臣再依序肃清,藉此拓增织田家的直辖领地,这个做法还真像魔王啊。不过,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带领少数兵马前来,真是有胆量。别让她活著回去。呼哈哈哈哈!」

原本预定在收拾半兵卫后联络毛利谋反;但只要能在这里反将织田信奈一军,就能够一口气将半数以上的织田领地纳为己有了!──黑永德早已充满干劲。

「织田信奈攻进有冈城了?为什么!放开我!把绳子解开!哇啊啊,我不想再被关进地牢了啦。好可怕喔好可怕喔~~」

大厅一角,姑且算是「人质」的黑田官兵卫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暂且不提竹中半兵卫,熟知织田信奈苛刻个性的村重瞭解到,用人质是不足以让信奈退缩、手下留情的,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一步棋。这样子织田信奈不就认定我企图谋反了吗!

村重说:「总之先放开黑田官兵卫,黑永德!我还没做出决定性的谋反行为!话说只有你想跟织田信奈战斗,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意思啊!」但黑永德却只是愉快地笑说:「太迟了,村重。看看你手上『荒木高丽』的邪恶光芒吧!现在应该毁灭的阴阳道在这座有冈城苏醒,以你的执著为粮食而增殖并开始失控了。我会降生也是因为你的怨念太强,而且怨念还随著织田信奈接近而越来越强。看来你生前对织田信奈留有不少遗憾啊。」

村重百般困惑。

我生前对织田信奈留有遗憾……留下怨念而死?

我究竟是谁?我一定是武将。尽管最讨厌战争,但还是具有身为战国武将的能力、具有攻城掠地、建造城镇的经验。可是,这样的我究竟是谁啊?

「我黑永德不过是被你的怨念召唤而来的。打倒织田信奈、将她踩在脚下后,我就把她脱光光交给你吧。代价就是天下。我将成为天下人。你得到织田信奈后就把她关进地牢,尽管跟她偷欢吧。同样身为女性你兴趣的确奇特,不过织田信奈可是你就算成为本朝最后之鬼也不停追求的对象啊。呼哈哈哈!」

正当荒木村重凝视著发出「气」的漆黑光芒、在自己手边不停旋转的「荒木高丽」开始犹豫时──

「荒木村重!现在我还能当你没有谋反放你一马!乖乖把黑田官兵卫还来!还有让永德醒过来……咦,身旁有黑狮子的另一个永德是谁啊?看起来好邪恶喔!」

「呜呜。那是……恐怕是以鬼力量召唤并赋予肉体的『永德大人肖像画』!永德大人的灵魂融入那个躯体了,被失控的鬼之力操控了!」

「永德肖像画?除了永德以外还有技巧那么高超的画家吗?」

「是在那边抱著画发抖的瘦弱先生!」

啊啊啊,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完了──长谷川等伯感到绝望。

「好了,快点放开我吧!喂!」被五花大绑的官兵卫挥舞双脚,半兵卫跑向她说:「我现在就去救你!官兵卫小姐!」

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和织田信奈对峙──村重茫然而立。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她突然有股想哭的感受。

「……织田信奈……竹中半兵卫……!你们知道我是鬼了吗……很可惜,看来到此为止了……!我很想投降,但是我阻止不了『荒木高丽』与黑永德了。收集太多的知名茶器,我的『气』累积太多、增幅过头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怨念了!」

「还来得及!把那个『荒木高丽』摔碎吧,荒木村重!」

「……我做不到……!它吸在我的手上拿不开!反而是我被茶器操控了……!」

「哼,冒充荒木村重之名的鬼,你就这样继续伪装善人吧。骯脏的工作交给魔王我就好了。黑狮子,上!打倒织田信奈吧!」

「吼喔!」

黑狮子发出吼声扑向了信奈。

然而,有另一头狮子挡在黑狮子面前。

「别想得逞。狮子丸,等下再喂你吃竹轮,阻止黑狮子!我们要夺回你主人的灵魂!」

是背著沉睡狩野永德的狮子丸。

手中挥舞竹轮操控著狮子丸的公主不是别人,正是胧月夜。

「……胧月夜……你召唤我前来,现在又想消灭我吗!为了竹中半兵卫这种小丫头,你太任性了!」

「我只有命令你收集茶器而已!那个『荒木高丽』已经被污秽邪气──你的怨念变成异形了!荒木村重!你无论如何都要打破那个邪恶茶器啊!」

「谁办得到啊!这个知名茶器价值连城耶!我决定了!茶器也好,屏风画、城镇也罢,我再也不能让这些事物被火焰吞噬了!我的梦幻城池、梦想世界被红莲烈焰烧毁,我再也不想做这种恶梦了!」

村重尖叫的同时,大厅内喷出火柱。

「荒木高丽」的力量对村重说出的「红莲烈焰」做出反应。

信奈。

被绑在大厅角落的官兵卫。

跑向官兵卫的半兵卫。

与黑狮子前脚交缠的狮子丸,还有在它背上沉睡的永德。

逼近村重的胧月夜。

五人各自被前方喷出的火柱阻隔,就连她们背后的退路也扬起火柱。

「这是怎样!?瞬间就被火焰包围了!?逃不出去了!」

「哇啊啊啊!梁柱被烧断,这里要坍塌了!半兵卫,快逃啊!别过来!会被波及的啊!」

「不行,我说什么也要救官兵卫小姐!」

「……村重……不,本朝最后之鬼。这跟平将门公的怨念不同,更黑暗、更可怕。你究竟是谁……!?」

力量、怨念开始失控。

应该分离封印在茶器的怨念开始朝村重的脑髓逆流。

「……呜呜……我的头……要裂开了……痛到快裂开了……!」

呜、喔、喔……!

此时。

腿软坐在黑永德身旁的长谷川等伯一时有如魂飞魄散般发呆,但一发现围绕永德与狮子丸的火焰圈子开始缩小,他便突然恢复生机站起身来。

他手中紧握自己画的永德肖像画。

等伯高举永德的画像朝火焰冲去。

「不行!这样狩野永德会被烧死的啊!我只是想在绘画上赢过她!不能让永德被烧死!永德要是死了,我就永远赢不过她了!无论如何都要救那个女人──要救她才行!」

黑永德发现情况不妙。

她脸色铁青地攀住等伯。

「等等!那是我的本体啊!要是那张画被烧掉,我会再次消失的!长谷川等伯,你理想的狩野永德不是那个沉睡的丫头!是我才对!我才是你笔下心爱无比的狩野永德啊!如果希望我永远待在你身边,就让她的肉身被烧掉吧!这样我的灵魂就会永远待在这个你画的躯体里面──如果让为画奉献生命的她醒过来,你们又会是一辈子的仇敌啊!这样你能够接受吗!?我跟你约好,会永远跟随画出我、赋予我灵魂的你,天下第一画家的称号也让给你──!求你不要烧了那张画啊……!」

从背后抱住自己不愿放开的黑永德,还有即将被火焰吞噬,沉沉睡去的狩野永德。等伯在两人之间逡巡,犹豫地心想:我该怎么办啊?

接著,看著在火焰中动弹不得的织田信奈,荒木村重终于想起了一切。

自己生前究竟是谁。

自己对织田信奈抱有何种情愫、做了什么、梦想如何破灭,又怎么带著遗憾死去了──

「…………在此,今天是来履行承诺,带你前去我在…………的宅邸。」

「~~!?」

那个时候,在近江展开决定天下的总力战中,我溜进敌方总大将·织田信奈的本阵,绕到独处的织田信奈背后,摀住了她的嘴。

就算是受过锻炼的公主武将,跟那个时候的我单打独斗也柔弱到令人感伤。我用一只手制住了织田信奈匆忙间想拔刀的手;并伸出另一只手,用不足以折断手臂的力道掐住她的手腕。

好弱。

企图成为战国霸主的霸王其娇小身躯柔弱、虚幻且脆弱。

一想到这么楚楚可怜而无助的少女高揭天下布武旗帜,面对男武士们征战不休,我就越来越怜爱织田信奈这个人,以至于疯狂。

我换上织田军步兵的装扮,胆大包天地混进兵荒马乱的织田信奈本阵。

我的腰上挂著一颗武将首级。

「这个只剩头颅的男人是我的家老,听说只要立下大功者,不管是多么默默无名的步兵都能够直接晋见本阵里的总大将,这个习惯不太好喔,信奈。身分高贵的公主做事这么不检点,再怎么想,男人也该有点克制──看来得给你一些教训才行呢。」

「……!?」

织田信奈双眼湿润,对我的畏惧使她颤抖。

是的,我甚至不惜砍下长年忠心耿耿的家老首级,只为了来到敌方本阵──来到织田信奈身边。战争的胜负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要半点天下,只求一人──那就是织田信奈。

我将织田信奈推倒在草地。

即使身穿南蛮铠甲,她还是轻盈无比。

我压在织田信奈纤细的躯体上。

两人四目交会。

露出无力模样的织田信奈一边颤抖一边无声地啜泣。

我在那天的瞬间前,应该宣示过永远不对女人暴力相向。然而,就在我跟因为被我压制而畏惧的织田信奈四目交接时,我的心脱离常轨了──

「太美了,连呼出来的气息都跟其他女人不一样,是如此的芳香。还有你的眼珠。散发出视我为敌,必杀之而后快的意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拳重击织田信奈的肝脏附近。

织田信奈至今仍企图抵抗,我接二连三用巴掌招呼她的左脸,接著是右脸。

「…

…呜……呜、啊……啊……!」

织田信奈终于出声啜泣。

我正在亲手破坏自己珍爱的事物。阴暗的快感与如同野兽的冲动使我不再是我。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了。

「我对这场战役的结果没兴趣,只是为了将织田信奈纳入掌中才一路进军至此的。」

「为了……这种愚蠢的私欲,你知道死了多少士兵吗……」

「家臣为了主公牺牲是天经地义的。尽管想把你带回去慢慢享用,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现在我就要在这里让你变成我的──就算你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应该也懂我在说什么吧?怀下我的子嗣,就在姊川的阵地上。」

「……不……不、不要……不要啊……!」

「这是你的福气,能让本人魂牵梦萦的,除了画卷上的女人,就只有你了。两个不识男欢女爱的人在阵地里偷欢。就连《源式物语》都没有这种场景,真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啊。」

我将唇靠近织田信奈白皙的脸颊──然而,我的失控却在此时结束。被我称为「猴子」的那个男人闯了进来──织田信奈的吻也好、贞操也罢,更不用说织田信奈的「爱」──我全都得不到。

和荒木村重交换身分的鬼不禁掩面。

怎么会这样。

我果然……不是少女。

不,不只不是少女,甚至不是公主武将。

我是男人。

我是──越前国主·朝仓义景!

身为武士、接受严格教育,只接触过《源式物语》女性的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爱上活生生的女人。而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敌对的织田信奈。在织田家与朝仓家至死方休的战争中,我……我在姊川之战近乎完全胜利的决战中被「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织田信奈」的想法操控,提著自家老臣的头颅潜入织田本阵,接著推倒了织田信奈。结果我被织田信奈拒绝了。不仅如此,织田信奈还在我面前跟那个相良良晴──我成了替两人不被认可恋情推波助澜的笑柄。朝仓家遭到织田家毁灭,为了复兴京都文化而筑起的一乘谷城、满是等伯《源式物语》画作的宅邸,一切都被有如暴风肆虐的织田军烧毁了──!

「对织田信奈而言,我只是天下布武的垫脚石吗!不被当成男人,也不被当成武将,就连风流雅士的身分也不被认可吗!」

火箭一一射来,看到自傲的源氏画作起火燃烧,我生平第一次打从心底疯狂。

「不要烧!只有长谷川等伯的作品不要烧!可恶的织田信奈!你彻底看不起我风流的嗜好吗!就算要我在这里切腹也没关系!可是……一句话都不说就想把我建立起来的风雅世界燃烧殆尽吗!」

得不到织田信奈是因为我太愚味了。不成熟的我不晓得该如何抑制自己的爱。如此成为少女,身为公主武将生活后,我才终于理解到:我犯下了活活烧死也不足以偿还的罪孽啊。

然而,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无法接受等伯画作、等伯艺术被烧的事实。我忍无可忍。人难免一死,但以人们意念构筑而成的艺术会留下来,超越时间直到永恒。艺术一定具有超越人命、至高无上的价值才对!所以我不希望再有艺术被烧掉了。

这是我的怨念,我的执著──

她应该无法再恢复了。舍弃荒木重村人格成为鬼之前的记忆因为「荒木高丽」力量而苏醒的瞬间,村重的自我应该四散了,她的思念应该完全被吸进「荒木高丽」的怨念了。

如此一来,没有人可以驱除「荒木高丽」了。信奈她们将面临与这座有冈成本丸一起在烈焰中烧死的命运。极尽风雅与艺术的梦想都市·一乘谷城被织田军燃烧殆尽。这理应是朝仓义景的怨念、诅咒、思念达成对现世报复的瞬间。

火焰与强风突然喷起,被绑住而无法逃离的官兵卫脚被夹在倾倒的柱子与榻榻米之间。

「好痛痛痛!为什么我每次都得扮演这种角色啦~~!可、可是幸好没有骨折……!」

「官兵卫,快点把脚从柱子里拔出来。火焰沿著柱子烧到官兵卫的帽子了!不快点逃的话,头跟脸都会被烧焦呦!」

「咦咦咦咦!?你就算这么说,我也拔不出来啦!!!!蹭腿妖,帮我把帽子拿掉!」

「蹭腿妖的力气太小,拿不掉啦。」

蹭腿妖朝开始著火的帽子「呼~呼~」地吹气,试著吹熄官兵卫帽子上的火;但是火势太强,灭不了火。

脚被夹在柱子下、帽子著火的官兵卫与高喊著「官兵卫小姐!」呆站原地的半兵卫间,数根有如帷幕的火柱阻挡其间。

(已经没时间了。得想办法突破这片火墙!)半兵卫绞尽了脑汁。

结论只有一个。只能利用这座有冈城本丸的满满邪气──荒木村重释出并由「荒木高丽」增幅的阴之「气」使出阴阳术了。护符只剩下一张。

然而,此时有个问题。

在津田宗及宅邸为了封印活人偶而挖井时,半兵卫不假思索地施展法术,之后耗尽体力而发烧、卧病在床。就算「荒木高丽」的失控奇迹似地凑齐了施展法术的条件,勉强使用法术也会大幅剥夺术士的体力。「荒木高丽」的气并不洁净,而是被强烈怨念污染的邪气。将邪气转换为洁净的气必须要有「佛寺」与「神社」,不过这座大厅里并没有那种设施。若是吸收邪气,试图扑灭整座大厅的火焰──

对身体虚弱的半兵卫而言,这绝对会让她丧命的。

即使如此,半兵卫最后还是选择「拯救官兵卫」。

官兵卫发现半兵卫朝怀里的护符伸手,试图施展最后一次的阴阳术。

她忘了火焰正在烧向自己的头发。

「住手,半兵卫!这样就好了。其实我被宇喜多直家抓到时已经面临腿部残疾,脸部重伤的命运了!宇喜多不是个喜欢拷问小孩的人,可是我毫不投降,在地牢待个一年半载,就算宇喜多不拷问我,我的膝盖与头皮也会面临相同下场的!那时半兵卫与相良良晴拯救了我,但最后历史还是这样把帐算了回来。这就是我的命运啊!」

「我不要!」

即便咳嗽不止,半兵卫仍旧取出了护符。

「……前鬼先生,后鬼小姐。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这是最后一次的阴阳术。拜托你们了。」

「住手,半兵卫!不准用这么骯脏的邪气勉强发动术法啦!你的身体……应该已经死了!你在长滨城抽到的塔罗牌是『死亡』耶!这就是你原本应该在播磨面临的命运啊!难得避开最糟的命运,为什么最后还要选择死掉啦!」

「官兵卫小姐,我不能让信奈大人被火焰吞噬。绝对不能。而且,我也不想让官兵卫小姐的脸上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伤疤。如果要我眼睁睁看著朋友被烧死,我宁愿选择这条路。不管要我选几次都是这样。官兵卫小姐──良晴先生与信奈大人就拜托你了。」

「不行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我是天才军师,只要大脑还在,脸部烧伤不算什么的!不准死啊!」

「可是在身为军师前,官兵卫小姐是女孩子……道满,晴……」

然而,官兵卫没有看见半兵卫把咒语念完。

胧月夜从背后朝半兵卫脖子一记手刀,将她敲晕了。

带半兵卫远离火场,让她躺在榻榻米上后,胧月夜微笑说:「召唤荒木重村这只鬼前来的我要来做个了断了。」

「主人!?难道您想用阴阳术扑灭火焰吗?这样的话主人会有生命危险的!?现在的主人已经不是过去的大阴阳师了,也无法用仙术复活,而是持有脆弱肉体的凡人啊。您的身体不能吸收这种未经净化的邪气啊!」

「猫魄,自从与你在阴世的『天岩户开启』相遇以来,这段孽缘还真是久呢。没错,半兵卫的寿命应该早就用完了。这个孩子原本应该在这里拯救黑田官兵卫与织田信奈,为了驱除本朝最后之鬼而死。这一切『收支』应该在这里平衡的。恐怕是相良良晴扭曲的历史正试图回归原有常轨吧──因为我召唤了本朝最后之鬼的关系。」

胧月夜说:

半兵卫以为自己应该死去,可是我绝不相信自己是为了夺走她的生命才被召唤到这个时代的。

为何而生?为何相遇?为何奉献生命?

这一切都不该由命运、历史这种抽象概念决定,而是该由自己来决定。

「所以我是为了再次改变黑田官兵卫头部、脸部烧伤命运,还有半兵卫的命运而来到这个时代的。就是这样,猫魄。我在那个宛如平安王朝画卷的梦幻世界应该受到惩罚而孤独死去,一定是某人为了让我死得其所啊。」

「……主人……主人,太可怜了。然后,主人的侧脸真美。猫魄也会跟上的。」

半兵卫将五芒星称为「道满晴明」。她至今都不瞭解背后原因……五芒星纹章其真名应该是「晴明桔梗」。安倍流,在这个时代则是被称为土御门流的「晴明九字」。

然后──

「然后,这就是创始鼻祖·芦屋流『道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帝台·文王·三台·玉女!」

经过学过芦屋流阴阳道

的官兵卫理解到,胧月夜的手指正划出过去播磨阴阳师·芦屋道海师傅传授的四纵五横符形!而且还完美到前所未见!

「火焰弹开了!胧月夜张开的结界正在驱除『荒木高丽』的怨念!可是……可是咒力还是不够啊!胧月夜的身体只是平凡的人类少女!不是经过修行、能够将邪气吸进体内的强悍阴阳师啊!」

一度弹开的火焰逐渐恢复成火柱。

(怎么会,明明只差一点了!我的身体却撑不住!从阴世被召唤到阳世时创造的身体正在抗议!这次我一定……这次我一定要彻底守护她的说!?)胧月夜感到绝望,盖住了半兵卫的身体、倒在她的身上。

「主人──!」

这时。

狮子丸背上沉睡不醒的狩野永德其南蛮洋装裙摆也著火了。

狩野永德的身体──不久后便会陷入大火当中。

「求你不要烧了画。你想要我吧?我再也不画画了。我会以理想狩野永德的身分陪伴你的,所以求求你不要烧了画……!不要把我……再次送回艺术的战场……!那么痛苦的生活,我已经……!」

听到这番话后,被黑永德抱住而不停颤抖的长谷川等伯顿悟了。

「不对,你不是真的狩野永德!我永远的劲敌,君临日本绘画史顶点的天才画家·狩野永德!是个无论前方有何困难!无论创作面临何种困境!就算嘴巴烂掉也不会说出不再画画这番话的人!你美丽、强悍又可爱到无可言喻,但……那是我脑中永德的幻影啊!」

「……等伯……」

「是因为我的妄想太不成熟、太污秽了!才会让不可能出现的你诞生的!可是有朝一日,我会……我会成为画得出真正狩野永德的画家的!抱歉了!」

「……我知道了……总有一天要赢过我喔。我会替你加油的……」

「……再会了……」

长谷川等伯把画丢进了火焰。

(不过并非一切都是你的幻影,等伯。你果然是艺术之鬼,我宿命中的劲敌啊。)黑永德微笑地这么心想,化为白色盐块在火焰中散去同时,狮子丸不停守护、它背上「真正的」狩野永德也缓缓睁开双眼。

「……什么?这是哪里?这个著火的大厅是哪里!?嗯?织田信奈快被火焰吞噬了。这好,这是最棒的题材了!被红莲之火燃烧殆尽、怀抱著野心的天下人!太棒啦!」

「等一下,你拿笔做什么啦?救我啦,狩野永德!现在不是画画的时候……你不也著火了吗!」

「少啰嗦!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耶!这是永留青史的最佳舞台啊!再也不会有这么激烈的灵感了!闭上嘴,为了艺术燃烧殆尽吧,织田信奈!呼哈哈哈!」

「你这个家伙~~!给我记住!」

「织田信奈!不要只跺脚,给我跳『敦盛』吧!我就用华丽豪放的笔触把你画下来吧!你会以战国日本悲剧英雄姿态永留后世啊!我现在就要超越达文西!连远方罗马教皇都会听到你的名声的!感到光荣吧!」

「就说了,你也著火了啦!」

织田信奈的命运也在「收束」──脚夹在柱子下面动弹不得的官兵卫喃喃自语。然后,我西默盎的脸跟头发,被胧月夜的身体保护的半兵卫也都会被这道火焰──

完全被火柱群包围后,信奈领悟到自己无处可逃。半兵卫、官兵卫、胧月夜也早已耗尽力气。弹回众多术者法术的「荒木高丽」发出更怪异的声响,不停在村重手中旋转。「荒木高丽」的诅咒并非朝向官兵卫,当然也不是狩野永德,而是朝向织田信奈一人袭来。

火焰浪涛一口气从四面八方朝信奈逼近。

看来只要我一个人被烧死,这个诅咒就会结束了。半兵卫她们不过是被波及而已。我只要死的话,大家就有可能九死一生脱逃的──信奈领悟致这点。

「啊啊,真是的!尽管人生二十年是我唱的,但是还太早了啦!可是……我为了实现天下布武而展开无数战争、夺走千百条人命、烧毁无数城池。身为织田家家督,早就有迎接这种结果的觉悟了。我没有遗憾……」

信奈跳起「敦盛」试图结束这一切。然而,她却无法如愿。

她心中留有遗憾。

「……最后,只有一次就好,真希望能再跟良晴见面呢……对不起。」

信奈脸上滑下一行泪水。

荒木村重在看到她的眼泪时发出惨叫。

我。

我又。

历经一次又一次奇迹而重获新生,我居然又犯下同样的过错啊!

长谷川等伯为了狩野永德自己把画烧了!

只要烧毁画像,黑永德就会消失,他就再也无法得到真正的狩野永德。尽管知道这点,那个瘦弱的男人,那个在绘画穷极一生的艺术之鬼居然把黑永德的画丢进大火里面!

那是……那是真男人的身影啊!

我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少女,是个什么也当不成的半调子。没错。我是鬼。我一味在自己脑中的世界徘徊,即便遇见活人也不与他们接触!

可是!

长谷川等伯做到了!

我不可能做不到!

我──不能以鬼的身分让织田信奈就这样被火焰吞噬而燃烧殆尽、结束此生啊!

犯下一次错而结束生命,得到第二次机会的我绝对不容许自己再次犯下同样的过错了!

「不要再束缚我的灵魂了!『荒木高丽』!」

村重试图将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拋进火焰中敲碎。

然而「荒木高丽」却吸在村重手上不肯离开。

村重的身体与魔性茶器已经融为一体了。

「……荒木村重!?你是……谁……那个眼神,难道……」织田信奈呆愣地看著自己。

村重知道。织田信奈察觉到自己是谁,发现到隐藏在这个公主武将身躯内真正的自己了。

村重握著「荒木高丽」纵身跳进即将袭击织田信奈的火柱。

她闻到自己的身体烧焦的臭味。

无法呼吸、头晕目眩。

熊熊燃烧的村重在火焰中倒下。

村重的身体倒卧榻榻米时,「荒木高丽」已经粉碎了。

织田信奈得救了──村重心想。

我已经没有怨念、没有愤怒,也没有遗憾了。

她看著我、在意我。在最后的最后,身为一个活人,与活著的女人邂逅。光是这样的回报就够了──她如此心想。

火势逐渐平息。

织田信奈跑向燃烧的村重大喊著什么。

村重心想:她比任何艺术品都美,都要充满生命力。

「我以为只要成为少女就不会再玷污你了。」

她似乎理解到,自己为何以「荒木村重」这位公主武将的身分重返人世了。

她已经不想再成为野兽了。

不想再做出伤害织田信奈的骯脏行径了。

然后,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她一面。

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既然不知道如何用男人的身分爱女人。

至少想跟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一般──纯粹地──与织田信奈──心意相通。

「可是我又……」

已经够了──织田信奈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

「你只是没人教你爱人的方法而已,而且要是那个时候你没在我眼前出现──如果没有表露出自己一直压抑的所有感情──胆小的我就无法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我一定也不能认同自己对良晴的感情而放声大喊,跟赶来的良晴成为情侣了──我一气之下烧了一乘谷宅邸,把你的宝物、艺术品全都烧成灰了,对不起。」

在逐渐淡去的意识中,村重若有所思(不,我真正的宝物不是一乘谷的宅邸──是我自己想要玷污的你啊。)

「……请不要道歉。那是我该说的话……」

「如果你愿意原谅我,那我也──」

原谅你。

这就是织田信奈对「朝仓义景」说的最后一句话。

荒木村重──曾是朝仓义景的鬼──消灭了。

「……你跟相良良晴一定要幸福。再会了,即使我成为鬼却仍旧憧憬的人啊……」

除了包围「荒木高丽」碎片的业障之火,村重身体四周的火势急速减弱并熄灭了。

狮子丸、猫魄、蹭腿妖合力将官兵卫从柱子下救了出来。尽管帽子烧焦了,不过狮子丸「嗯呼!」一声扑倒在著火的帽子上,官兵卫才能没有烧伤平安脱困。

失去意识的半兵卫也被官兵卫扶起,「呜?」的一声醒了过来。

「织田信奈!半兵卫也快来!趁现在逃离本丸!那边的狩野永德!把笔放下,快点准备逃跑!抱著头的等伯也一样!」

「呼哈哈哈哈!喂,等伯!你怎么在这里?你也给我著火啊!我想画下败给狩野永德而绝望的画家下场!这一定是个好题材啊!」

「呜哇啊啊啊,我疯了吗!狩野永德太过分了!没人性!果然不该把画烧掉的!」

「那两个人是怎样啊?半兵卫,我们走吧。有冈城的守军跟相良妹

妹军团奋战过后看到本丸烧起来,好像都慌慌张张逃走了。」

「呜呜。可是村重大人她……虽然我醒过来了,可是胧月夜还没醒!她一定是勉强使用术法,消耗太多体力了!」

「把空气送进她的肺里!」

「呜呜。那么我、我来……」

「哇~~!不行啦不要啦!我绝对不允许半兵卫跟我以外的女生接吻啦!猫魄,你来!」

「咦、咦咦咦?官、官兵卫小姐?怎、怎、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喔……?」

「什什什什什么都没有啦!」

「喵呵呵,主人的性命还在。村重大人牺牲自己拯救了在场所有人了!主人只是在稍微跟人说话而已。」

「咦?说话?跟谁?」

「嗯~~对方已经无法在现世出现了,因此只能在生死交界见面。请稍待片刻吧。」

……

仰躺在地上的胧月夜在逐渐淡去的火焰中看到了她。

生在阳世的另一个自己。

少女不知为何头上长著狼耳。

「后鬼」。

啊啊,半兵卫使役的式神,「前鬼」跟「后鬼」是──

是吗,原来是这样。所以五芒星的名称才是「道满晴明」吗──胧月夜心想。

「……半兵卫应该在三木城包围战中阵亡,她的命运改变了。因为前鬼牺牲了自己试图延长她的寿命。我想他一定会这么做,也不想让前鬼专美于前。半兵卫如果活著,我也想改变她的搭档,即官兵卫的命运。我不想让小丫头的脸被烧伤而变丑。毕竟那是芦屋流阴阳道生下的最后一位天才,也是明石的子孙啊。他可能会骂我说:『不要随便乱用留给未来的灵力。』可是稻荷神社在日本建了无数间,收这点工钱应该没关系吧。你在那个世界也是这么做的吧?」

胧月夜。真亏你能够在没有魂飞魄散的情况下来到这个『阳世』并获得肉体呢。具有此等力量,足以承受这种奇迹的人,在「阴世」只有两人。了不起……尽管我想这么说,可是第二个人其实不是你。正确来说,在「阴世」具有此等力量的存在,只有一人与一只。一人,是妖狐直系之女安倍晴明。然后另一只──是与你相遇,并经历漫长旅行的好友。记得好好感谢将自己所有灵力化为你和八咫鸦肉体的朋友喔。笑了笑的后鬼接著说:「该道别了。差不多该去那个家伙等我的太极根源了。从今以后,你就在『阳世』这个万物具有实体的现世以人类身分活下去吧。不过,不准用以前的真名喔。因为一旦成为式神,就得以真名自称。你可以继续自称胧月夜,不过可以的话就取个新名字吧。」说完,她鞠了一个躬,像雾一般消失了。

胧月夜领悟到:是过去活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在散去的最后一瞬间使出法术,将我从阴世召唤到这个世界的。

不过,那对狼耳朵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想跟那个家伙的狐狸耳朵凑一对吗……?──她不解地如此心想。

胧月夜清醒过来了。

半兵卫泪眼汪汪的笑容近在眼前。

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猫魄扑进胧月夜的怀里。

「主人,欢迎回来!」

●本能寺

京都的本能寺中,三神器齐聚一堂。

将神器归还大和御所的前一晚。请利休替她泡茶的信奈吃著外郎糕说:「姑且是为了道别才聚在这里的。」

「喂,市松!不要偷吃我的外郎糕啦!」

「才没有!虎大姊,佐吉又在搞卑鄙的陷阱诋毁人家啦!」

「……市松,外郎糕黏在你的脸颊上喔?」

「呃?这不是!这是佐吉的阴谋啦,大姊!!!!」

「呜呜呜。大家在有冈城明明团结一致了,结果战争一结束又变回来了……」

在有冈城漂亮达成首次作战的相良妹妹军团以「在织田家亮相」这个名目参加了这场热闹茶会;不过四姊妹从茶会开始就吵吵闹闹、暗潮汹涌。

看著妹妹军团,半兵卫与官兵卫相视而笑说:「距离接近不少,大家感情变好了呢。呜呜。」「有吗?没有越来越险恶吗?」

「话说回来,长谷川等伯先生怎么了呢?」

「他好像说要暂时回越前重新修行喔。可是应该很快就会回到畿内了。等伯好像收了一个新弟子,他说那个弟子无论如何都想游历一次越前啊。」

「可是等伯先生不像是会收弟子的人呢。呜呜。」

「她叫做岩佐又兵卫,是有冈城大火时失踪的荒木村重妹妹,皮肤跟雪一样白,面容跟贵族一样漂亮。她原本好像就不喜欢战争、爱好艺术,才会趁这个机会放弃武家,以画家身分生活的。听说她很尊敬身为画家的等伯。尽管村重谋反会害有冈城被没收,不过荒木一族没受到责罚喔。」

信奈笑说:「不过没办法保证她是真的岩佐又兵卫就是了。说不定又被某个人调包了呢。呵呵!」

「Sim。不可思议的是,最后竟然没有找到荒木村重的遗体耶!而且主角村重缺席,茶会似乎有点冷清耶?」

「是啊,『村重』的确不见了。尽管不能说是取代她,今天我想跟各位介绍新的家臣。没有继承人的美浓小野家新收养的公主武将,小野于通。只不过,她会与过去一样,不参与战争,而是为了将平安王朝画卷推广至全世界、再造京都文化,以文人的身分活动喔!」

从正面悄悄进入茶室的胧月夜,即小野于通在信奈身边就座,低头向半兵卫行了个礼。她背后跟著看似轻飘飘的幽灵,但实际上却拥有实体的小猫,以及「嘎啊!」地叫著的三脚乌鸦。

「胧、胧月夜!?你不当茶器窃贼了。接下来就以织田家同伴的身分一起生活吧。太好了!」

「是呀,半兵卫。三神器就在这里,就算不收集茶器,只要拿到这个神器,随时都能够复兴阴阳道了。我就能让你的寿命延长不只十年,甚至能延长到永远喔。」

「咦、咦咦咦?难道说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本能寺的!?呜呜。」

「呵呵,开玩笑的。」胧月夜吐吐舌头呵呵笑道。

「──生的阴影必有死,爱的阴影必有别。获得永恒生命,也会因为无法真的活著而产生怨念的。我不会把半兵卫变成不是人类的东西,所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喔。」

「呜呜。胧月夜……!谢谢你!那么从今以后我们一直就是好朋友了呢!」

「咦咦?从今以后我跟你就只是一般朋友吗!?没有超越朋友的关系吗?对了,是官兵卫对不对!果然是官兵卫在搅局!只要没有官兵卫就好了!为了解决背叛阴阳道又碍事的南蛮迷,我还是收下神器好了!就连半兵卫一起打包带走吧!」

插图004

「咦咦咦?别这么做啦~~!哇哇哇,官兵卫小姐,救救我。我要被抓走了!」

「喂,等等,你这个爱装平安王朝的家伙!离半兵卫远一点,不准对她出手!」

「你们的感情也不输给相良妹妹军团呢。」信奈苦笑说道。「叫我来只有女生的茶会真的好吗?」我们的主角·相良良晴则是搔著头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冈城发生什么事了……?」接著歪了歪头。

利休将茶递到不解的良晴手中。

「……利、休(大家和乐融融)。」

利休背后挂著狩野永德在有冈城得到的灵感,一夜之间画好的画。

画的题目是──「守护织田信奈于烦恼业火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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