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两星期过去了,多咲真生的连续剧拍摄渐入佳境,因此暂停了委托。我才因为首次的委托案结束而稍获喘息,马上又被叫去支持其他同事的案子,过着奔波忙碌的每一天。
半个月后的某天,我和道野边一起被叫进老板办公室。
「被拍到了?」
老板大力翻开桌上的杂志。
「这是今天发售的周刊杂志。」
我和道野边一起低头窥视那篇报导,头几乎要撞在一起。
「雅和……多咲真生……」
黑白照片清楚地拍到了多咲真生的脸,迎接她入门的雅也一同入镜。
「雅很少犯这样的失误。」
「看来是真生无预警拜访雅的私人住宅,在进门那一瞬间被记者拍到了。」
老板手托下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私人住家……」
他们已经有这么深的私交了吗?
我完全没发现他们之后还有碰面。
「我们正在商讨应对方针,请两位先把时间空下,以便有状况能随时对应。」
「好的。」
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谁会料到不过短短数小时,事态便朝始料未及的方向而去。
「修司,你马上去医院。」
我被叫到老板办公室,门一开,老板便神色紧张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
「多咲真生被送进医院了。」
我的眼前顿时一黑。
「听说那篇报导激怒了跟踪狂,多咲真生差点遭刺,从楼梯上摔下去。」
「感觉如何?」
我询问在白色病床坐起身的多咲真生。
「怎么可能会好呢。」
她因为撞到头部,为求保险住院检查,幸好除了扭伤脚以外,伤势没有我原先想的那么严重,我因此暂时安心。
「伤势还好吗?」
「糟透了。」
她马上回答。
「我可没有时间悠悠哉哉地住院。」
多咲真生低下头,紧咬嘴唇。
「不要这么说啦,暂时休息一下吧。」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还真羡慕你呢,工作稍微休假也没有任何影响。」
她说完见我没答腔,尴尬地望向别处。
奇妙的是,我并不因为这番话而感到生气。
「我所尊敬的一位前辈,曾经说过一句话。」
比起生气,我更想尽快抹去她脸上浮现的后悔之色。
「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径是绕远路。」
沉静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那双眼睛仿佛随时会掉泪。
「对不起,我只是迁怒于你。我太焦虑了。」
我是第一次听到她道歉。
「嗳,你知道现在网络上都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我摇摇头。
「想红才炒新闻的女演员。」
她再次咬住下唇。
「他们说我靠着被跟踪、差点被刺、从楼梯摔落来炒新闻。」
她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不甘心。
「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主演了多少部作品?连续剧、电影、舞台剧,无一不缺!他们以为我拍过多少支广告?我当然不认为全日本国民都听过我的名字,但我可没有没没无闻到需要靠着炒新闻来抢救名气吧!」
她大吼着,像要将内心积压已久的不满一口气宣泄。
「我牺牲了好多东西才走到今天!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两人多么相爱,一旦被发现就全毁了!为什么爱上一个人,非要被经纪公司责怪不可?我对于自己是商品这点有点自觉!但就算是商品,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可不是机器人!」
我只能静静听她诉苦。
「我最讨厌宠物店了。」
她静默了一会儿后,喃喃说道。
「可爱的小狗不是会用可爱的动作靠过来吗?像在摇尾乞怜,说『爱我』。」
我想起第一天,与她一同站在宠物店橱窗外的情景。
「通过小狗,我仿佛看见了自己。」
她似乎不想再加以掩饰了。
「实在太可怜了。看到后我不禁心想:那些狗狗要是没卖出去会怎么样?滞销的商品会被当成坏掉的机器人,遭到丢弃吗?」
她用力抿嘴,眉毛下垂,努力憋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为了不成为卖剩的狗儿,它们才会拚命表现,才会可爱地让许多人抚摸,蹭向可能会喜欢自己的人类身边,求对方把自己带走,一生好好地疼爱它。」
她吐露的言语,每一句都渗出浓浓的哀伤与不甘。
「我想把那儿的狗狗全部带回家,可是带走之后,店家又会进新的小狗,一样的事情反复上演。」
她迄今走过的人生道路,一定不如我所想的光鲜亮丽。在她华丽的外貌下,一定隐藏着坚忍不拔的真面目吧。
「我和狗儿一样,连自由选择爱谁的权利都没有。」
我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安慰。
只能直直注视她。
她紧咬下唇低下头。
「我很清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工作。我也不想让声援我的人伤心,这是真心话。可是,其实我最害怕的是被人讨厌。到头来,我只是个自私鬼、伪善者,不惜与重要的人分手甚至失去他们,也不想被大众讨厌。结果,我还是觉得自己最可爱呀。」
「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在沉重的气氛下开口。
「我也觉得自己最可爱啊。打个比方吧,假如船要沉了,船上只剩两个人,只有一人能坐上救生艇。当我面临抉择时,也没有自信能向另一个人说『你先请』。每个人都是这样啊。能够笑着对别人说『请』,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成就他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几个呢?」
多咲真生凝视自己紧握的双手,看起来像在忍着不发抖。
「我之前一直认为你没什么优点……」
她徐徐抬起头,小声地说。
「你唯一的优点,或许是温柔吧。」
然后,她用泛泪的眼睛,微微地对我笑了。
综艺八卦节目连日密集报导多咲真生事件。防盗监视器清楚拍到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脸孔,该名嫌犯终于遭到警方通缉。
我们也在员工餐厅看到这则电视新闻。
雅在看到通缉犯长相的瞬间脸色一变。
「怎么了?」
「没事……」
他用少见的阴暗声音回道。
「小知的病房还算安全吧?」
「病房里有警察驻守,不用担心。对了,雅,犯人落网前,你真的要多小心喔。老板说可以在家里待命。」
「那样一来,我这辈子说不定都出不了家门了。」
雅力不从心地哈哈笑了两声,果然和平时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他安静吃着午餐,又倏地停下手中的筷子。
「修司,那家伙……」
「嗯?」
「那个男人,八成是……」
见雅低下头,我追问:「你说什么?」他却轻轻抬头笑说:
「什么事也没有。」
「搞什么,很讨厌耶。」
然而雅没再多说。
我觉得胸口有点躁动却说不上来,只能默默吃着午餐。
在那之后,雅的样子一直都怪怪的。
以老板为首的每个人虽然都很担心他的状况,却没人能真的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雅,你要不要干脆休假一阵子?你最近脸色很差耶,这样硬撑身体会垮掉喔?」
多咲真生住院迈入第四天的中午,我和雅一如平日坐在一起吃午餐。
「修司……我可以出一道谜题吗?」
雅将汤匙放在还没吃完的咖喱餐盘上。
「为什么?好突然啊。」
见他的脸无比认真,我暂且放下筷子。
「那我问了。修司,假设你的面前放着红色的箱子与蓝色的箱子,其中一个箱子代表『正义』,另一个箱子代表『反正义』,请问代表『正义』的箱子是哪一个?」
我思索片刻后回答:
「只有这样我不知道,有没有提示呢?」
「不愧是修司,正确答案~~」
「咦?」
「正确答案就是『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哪一方是正义。不过,修司……」
雅正视我的双眼,那双眼睛里蕴含着近似杀气的严寒。
「人类意外容易放弃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喔。」
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被雅散发的气息震慑得说不出话。
「修司,你之前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加入这家公司对吧?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愿意听我说说人生故事吗?」
雅贼贼一笑,神情充满了觉悟。
我轻轻点头。
「我从小异性缘就很好,当时还被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告白。可是,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拒绝她了。」
我认真聆听,一面「嗯嗯」地点头回应。
「我啊,完全没办法喜欢那种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嗯,她们或许很可爱,但就是不来电吧?比起来,我更容易被安静坐在教室角落看书的女孩子吸引,心里会好奇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同时也想逗对方笑。那种不经意流露的笑脸,真的可爱得乱七八糟啊。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只有我知道她笑的样子』的感觉吧?你懂吗?修司,你能体会吗?」
他在说什么?我感到有些扫兴。
「嗯……也不是不懂……不过如果硬要我选,我会选外型可爱的……」
「什么~~你太嫩了~~」
「……现在到底在聊什么?」
「啊,对对,要说我进公司的契机嘛。可是我得先说那个受欢迎女生的故事。」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会进入正题?我忍不住看手表。
「简单来说,自从拒绝了那个校园玛丹娜,我的人生就变得乱糟糟的。她哇哇大哭,我因此被当成女性公敌,这也是难免的嘛。然后,这件事不久便传到校园玛丹娜的迷弟那边去,当时真的是人间炼狱啊。每天去学校,站在自己这边的人都会减少。」
这是学生时期常有的事,我安静地猛点头。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只要有几个好朋友懂我就够啦。可是啊,是我太天真了。」
雅随手将放着没吃完咖喱饭的托盘挪到一旁,两只手肘撑在桌面。
「反对我的人逐渐增加,『和我绝交』开始成了『正义』的一方;最后连愿意『和我当朋友』的人也产生『咦?我是少数派吗?』的质疑。回过神来,本来和我最要好的家伙,也开始把我当成隐形人了。」
想到接下来的发展,我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连那家伙也不理我时,我真的大受打击。于是,我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那家伙不悦地把眼神移开,说道——」
雅稍作停顿才继续说:
「『因为大家都这样啊。』」
我无言以对。
「看吧?人类很容易就放弃自己动脑。」
雅接着说:
「那家伙并没有特别坏,只是向多数靠拢,选择了轻松的那一方。站在他的角度,可能还会觉得『大家都不理你,为什么只有我被骂?』哩。」
「那么……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面对我小心翼翼的提问,雅意外平静地回答:
「没怎么样。幸运的是,那件事发生在四年级的尾声,五年级要重新分班,我们分到不同班,事情自然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是吗……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雅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真的难辞其咎了。」
雅说,他在五年级时加入了棒球社。
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棒球,只是希望自己明显属于「某个团体」。「剃了光头,别人不是一看就知道你是棒球社的吗?」雅笑着说道。
「学校不是一个无所遁形的世界吗?所以,我拚了命地想着如何求生。因此,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事。」
「发生了什么事呢?」
雅先轻轻做个深呼吸,下定决心后娓娓道来:
「某天,四年级时和我最要好的家伙主动向我搭话。就是那个说『因为大家都这样啊』就不理我的人。在那之后,我们完全没说过话,但他那天突然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和我说话了。他的态度非常平常,就像和朋友说话那样。」
雅撇嘴补充:「像修司这么坚强的人,或许会欣然接受他吧。」他微微一笑。
「可是,我没那么温柔,也没那么坚强。我超气的!心想:这小子搞什么鬼,事到如今还想怎样?」
雅平静地凝视着没应答的我说:
「我不理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雅的表情逐渐转为痛苦。
其他同学很快便察觉雅刻意不理那个男生,听说第一个来询问的是同属棒球社的人。「你为什么都不理他?」对方这样问道,而雅只用一句话回应:
「因为那家伙让人火大啊。」
仅此一句话,就让他一个月后在班上遭到孤立。
「刚开始只有棒球社的人,渐渐的其他同学也跟着做。不知不觉间,『不和他讲话』成了大家的『正义』。」
我一直在斟酌该如何回应,脑中却想不到什么适合说的话。
「这件事无庸置疑是由我而起,我也烦恼过该怎么办,觉得都是我害的……但想到一半,我就放弃思考了。」
我想起雅之前说过的话,因此恍然大悟。
「一旦放弃思考,当我再次看到那幅光景,就变得无感了。因为错不在我啊,我真的只是因为看到他就火大才不理他,其他人爱跟着做又不关我的事。说起来,还不都是那家伙自己不好,谁叫他要先不理我。我放弃思考,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资格。」
雅曾对着住院的我说:
『人类一旦放弃思考,就失去身为人类的资格了。』
当时我以为那是对别人说的话,原来那句话是对他自己说啊。
「某天,那家伙在体育馆的后面被人揍了。」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雅紧紧皱起眉头。
「我害怕得不得了,拚命想该怎么办。那是我人生中最动脑的一次了。然后,我跑去向揍他的人搭话。」
雅的眉头越皱越紧。
『别浪费时间理这个蠢家伙,只要无视他就行了。』
这一定是雅当时竭尽所能想出来的话吧。
「在班上完全属于『强大组』的我,说话变得具有分量,那些人当场走了。我心想太好了,想不到那家伙从隔天起就不再来学校上课。」
雅低下头,嘴唇一度紧抿。
「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错,那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回以无视罢了,接下来什么也没做。昨天我不是还帮了他一把吗?我没有错。」
他宛如念咒一般说道。
「但那家伙一定还忘不了这件事……他一定到现在还恨着毁了他人生的我。」
雅硬是抬起头。
「我这不是等于毁了一个人吗?因为我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觉得自己是人渣,所以才想成为英雄。我想成为英雄背后的英雄,好消除那股罪恶感,所以才加入公司。」
雅接着笑说:「很长对吧?谢谢你耐心听完。」
期间我一直苦思该说什么话,才能缓解雅心中那股纠结的情感。
雅再度开口:
「跟踪小知的犯人,可能就是他。」
雅冰冷的眼神令我流下冷汗。
「怎么会……」
我想否定这个猜测,话语却霎时卡住,只能吞吞口水。
「长得和他很像。」
「不可能吧……应该是巧合?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如果真的是他……他真正想杀的人应该不是小知……」
雅是认真的。
「不要胡说,不可能的,一定是你搞错了。」
我努力压抑在脑中乱窜的不祥预感。
那天,住进饭店的东条老师久违地找我,问我:「要不要来喝咖啡?」
我和雅用完午餐后,一道前往东条老师住的饭店。
「我还在想今天路上人特别多,原来是连续假期啊。」
「连假正好放到一半,大家都想出门玩吧。」
这么一说,进入这家公司以后,我还没放过连假。奇妙的是,这并没有对我造成痛苦。虽然老板说只要能遵守规定时间,上班日的时间也可自由利用,但我现在更想把时间花在这份工作上。
来到十字路口,目光不经意地停在电线杆上,上面依然贴着寻找手帕主人的告示。
「雅,你看那根电线杆,这年头已经很少看见那种纸了……」
回头一看,雅在后方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你没事吧?」
我笑着走过去。
雅抱着肚子。
「雅?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我接近站在原地不动的雅,窥探他抱着肚子的手。
刹那间,我屏住呼吸。有个像是刀柄的东西,从他按压肚子的指缝间伸出来。
「雅……?」
雅在我出声的同时,双膝无力地跪下,倒在地面。
「雅!」
周遭的人发出尖叫。
转瞬之间,渗出的血液便染红了雅的双手及地面。
「这、这下不妙了……这个……是真的刀子欸……」
「雅!我打电话回公司!」
「……应该先叫救护车……」
雅绷着脸,声音沙哑地说。
「也是!救护车!」
路人当中传来「我正在叫!」的声音。
「修司……你不要害我笑啦……」
即使整张脸皱在一起,我依然能看出他正努力做出笑脸。
「雅,你不要再说话了!」
「这不是……连续剧里常出现的台词吗……
」
雅的呼吸变得紊乱而急促。
「不准说话!」
「被说这句话的人,通常都会死耶……」
「别说了!」
我脱下身上的衬衫,从雅抱着出血腹部的手部上方下压止血。衬衫瞬间被染红,温热的血液流到我的手掌。
「这大概是报应吧……」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我……当时……一定在那家伙的心上……刺了一刀……」
那家伙……果然是他吗?
想拿刀刺知子的跟踪狂果然是那个同学,雅早就察觉是「当时」的同学犯的案。
「没事的!雅,你这么顽强,一定没事的!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死掉!」
「这种人物……也常会死喔……」
「不要说了!」
「修司……我也……可以说点……像连续剧的话吗……?」
雅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
「什么……?」
「我……成为……英雄了吗……?」
泪水夺眶而出。
「对!你已经是英雄了!拜托,别死!动漫画和电影里的英雄都不会死啊!」
远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发明救护车的人……是真正的英雄呢……」
雅说完一度深深吐气,静静闭上眼睛。
一行泪从他阖上的眼角滴落。
「雅~~」
我的惨叫混合著鸣笛声回荡在街头。
「够了!我真的受够当艺人了!」
寂静的医院中,响起多咲真生的尖声呐喊。
「为什么!为什么雅会遇害……对不起……对不起……」
多咲真生跪在地上痛哭。
幸亏刺了雅一刀的男人穿着染血的衣服就逃,警方很快便将他逮捕归案。
隔天,我被警方传唤侦讯。回忆起来,陈述着男人如何撞到雅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别人似的。
我表现得异常冷静,宛如在拍摄连续剧,扮演着某个角色。
「哎呀,英雄人物果然不会死在那种地方。」
谢绝会面的牌子拿掉后,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摸着伤势尚未痊愈的肚子说。
伤口虽然大量出血,所幸并不深。说起来,行刺用的也是杀伤力最小的水果刀。
「我不是说你不会死吗?」
「都是因为你说了一堆乌鸦嘴的话,我听着还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呢。」
「我才没有乌鸦嘴。」
「啊,还有,我去调查过了,在动漫画和电影中最后死掉的英雄还挺多的啊?」
「干嘛去查那种东西。」
「但要是我死了,那家伙不就成了杀人犯吗?我当然得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啦。」
「……也是。」
「等伤好了,我会去看他。我必须好好向他道歉。」
「嗯,就是说啊。」
我为雅感到骄傲。
「雅!」
多咲真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病房,似乎是在匆忙中赶来。
「雅……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成了泪人儿。
「小知,不是的,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因为我,那家伙才会做这种事。」
雅向哭得抽抽搭搭的知子从头说明小学发生的事。
知子逐渐停止哭泣,「嗯嗯」地猛点头,专心聆听雅说话。
说明告一段落后,雅温柔地笑道:「所以我受的伤,责任全怪在我自己头上。」
「你要是出事,我……」
知子再次双手掩面。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向祥子小姐道歉才好……」
知子抬起掩面的双手,如同祈祷般紧紧交握。
「祥子最担心的也是你过度自责喔,所以小知,请你今后也以女演员的身分,继续带给我们活力吧。一言为定喔!」
知子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经纪人不一会儿便来接她回去。
目送知子离开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问雅。
「话说回来,祥子小姐是谁?是你的妹妹之类的吗?」
「啊,是我太太啦。」
「哦哦,你太太啊。」
……等等,咦?
「什么!」
「怎、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已经结婚了?」
「咦?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啊啊!」
「真的假的?」
「等等?那小知是?」
「小知怎么了?」
「你不是在和小知交往吗?」
「什么?」
雅睁圆双眼,紧接着爆出「啊哈哈哈」的奇怪笑声。
「等等,真的假的啦……拜托,不要害我笑……好痛!」
雅按住腹部的伤,笑到眼角泛泪。
「小知只是来我们家和祥子学做菜啦。我太太的兴趣是做菜,还开了厨艺班呢。我们知道要慎防媒体,但小知那天搞错时间提早过来,不巧被记者拍到了。」
「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说啊,明天周刊杂志就会刊出订正报导。」
「既然这样,当初何必要乱报。」
雅继续抚着肚子说:
「小知好像是瞒着经纪公司委托HEROES帮忙的,然后,经纪公司只收到我是一般人为什么会上杂志的消息,事情越弄越复杂,好像连经纪公司也误会了,来不及澄清事情就被报出来,只能说时机真不凑巧啊。」
搞什么啊,亏我还替他们两人的未来深感痛心。
我用埋怨的心情瞪着狂笑到流泪的雅。
走出医院,一辆全黑的大型车朝我疾驶而来,我惊险地停下脚步,车窗嗡地降下来,多咲真生戴着太阳眼镜从中探出头。
她招招手要我上车。一坐进去,刚刚那位经纪人从驾驶座对我点头致意。
「幸好雅没事。」
多笑真生摘下太阳眼镜说。
「那小子很容易逃过一劫。」我说。
她盯着我的双眼,然后微微低下头。
「我难得焦急了……无论如何都想主演长泽导演的电影,这次的角色要会烹饪。不过,这种事果然不应该瞒着公司偷偷进行呢,我收到报应了。」
见到她比以往率直的态度,我隐隐觉得她以后一定会蜕变为更加出色的女演员。
「通向成功的捷径是绕远路,对吧?」
「这句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这次虽然绕了远路,但一定又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谢谢你。」
多咲真生温柔地微笑。
「让我对演艺事业心生向往的人就是长泽导演喔。我在小学时看了他的电影,就此一见钟情。我迷上的不是演员,而是电影本身。我心想,总有一天,我也想主演他的电影,才加入了这个产业。」
「原来是这样啊。」
「我以后不会再仰赖HEROES。我会脚踏实地好好努力,直到某一天,自己成为真正的英雄。」
「好的,你可是备受期待的清纯系女演员呢。」
我窃笑道。
「……听了让人有点不爽。」
「对不起。」
「可是,我不讨厌你这个人唷。」
「谢谢。」
「谈恋爱是打死也不可能,但我可以和你当朋友。」
「谢谢。」
「讲话不要再毕恭毕敬了,感觉很像在工作,我不喜欢。」
「但我私底下讲话很毒舌。」
「那不是很好吗?我倒是有点好奇坏心眼的你呢。」
「下次有机会看到的。」
「又是下次……你真会敷衍人呢。」
多咲真生斜睨着我。
「对不起。」
我苦笑道,她则用一贯凶巴巴的态度说:「拜拜。」
「加油喔。」
我打气似地说完,准备推门下车。
「谢谢你……那个时候让我一个人待着。」
「咦?」
回头一看,她朝我微微一笑。
「下次再一起去海边吧。」
「好,一言而定。」
我也回以微笑。
下车之后,车窗再次嗡地降下,多咲真生笑容满面地探出头,朝我用力挥手。
「拜拜,修司!」
旁边的人同时看我。
要是连我都被某个歹徒刺还得了。
我苦笑着对驶离的车子轻轻挥手。
隔天,我早早结束工作去病房探望雅,在那里遇到老板。
「老板,辛苦了。」
「哦,是修司啊,你也辛苦了。」
老板竟然这么频繁来探病,真是懂得体恤员工啊。
我把探病的慰问品放在雅的枕头旁。不知不觉间,雅身边从头到脚堆满了探望的花和礼品。
「不好意思,每次都这样麻烦你,让你来探病。」
「哪里,您太客气了。我平时受雅许多照顾,这点小事应该的。」
「那我先走啰。雅,你要好好静养喔。」
「没问题啦,你很爱瞎操心耶。」
雅的语气轻松到完全不像在对老板说话。
「那么修司,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老板留下这句话,踩着笨重的脚步回去了。
「雅,你和老板真的感情很好耶。」
「还算不错吧,毕竟,当初是他找我进公司的嘛。」
「是吗!」
这么说来,之前就听说雅是走「菁英路线」进公司的,原来是老板亲自挖角啊。
「雅……你真的比我想的还厉害耶。」
我望着那堆慰问品,感慨良多地说。
而这位当事者只是哈哈大笑:「你在说什么啦。」
「你太太今天没来吗?」
「白天来过了。」
「搞什么,我好想见见她喔,下次介绍给我认识吧。」
「好是好……可是与其说介绍……」
雅顿了顿,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看我。
「你干嘛?」
「修司,你已经认识她了喔?」
「咦?」
「我太太。」
「啥!谁?是谁?」
我大吃一惊,雅则露出顽童般的恶作剧笑容。
「你猜猜是谁?」
我也认识,所以是公司里的人吗?
「难不成是……铃铃吗?」
「不是啦!修司,你真不是普通有趣耶。」
雅再次发出夸张的笑声。
就在这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护士进来了。
「佐和野先生,有人要来看您,可以带他进来吗?」
雅回答「请」,一位身穿和服的老先生在陪同者的搀扶下,从护士身后入内。
「呦,雅,身体还好吗?」
「啊!大井会长,好久不见。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我听说你被人刺伤,吓都吓死了,马上飞奔过来呢。」
「抱歉,惊动大家了,其实伤势没那么严重。」
「真的吗?那就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啊,你父亲可会昏倒呢。」
「哈哈,的确。感觉他会当场昏倒。」
被称作会长的老先生拿出写着「早日康复」的厚厚信封袋,强行塞入想推辞的雅手中,还不忘叮嘱:「有任何需要,随时和我说一声。」
我茫然眺望那幅光景心想:「不愧是某某会长,出手就是不一样。」仿佛自己在看什么电视剧。
「我会择日拜访你父亲,请帮我向他问好。」
会长用力握住雅的手,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当然没问题,其实他刚刚还在呢,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再来,我会转告他的。」
雅的态度和平时毫无二致。这小子说不定真的是个大人物啊。
等会长离去后,我突然在意起雅说的某句话。
刚刚还在……?刚刚待在这里的人,不是老板吗?
我霎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难不成……
我粗暴地抓住雅的肩膀大叫:
「你父亲是老板?你是老板的儿子?」
雅一边讶异于我反应这么大,一边含糊地说:「不,虽然算是儿子,但……」
「但是什么?」
「嗯,就是那个啊,应该是岳父啦。」
「岳父?」
「我们的老板是我太太的父亲。」
「你太太的父亲……原来如此……」
原来是太太的父亲啊……咦,等等……?
「雅,你娶了老板的女儿?」
难怪是走菁英路线!难怪老板这么常来探病!
一切都合理了。
「搞什么啊!原来你娶了富家女!」
「嗯,世人的确会这样说我呢,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啊。」
难怪会有伟大的会长带着丰厚的慰问金来看他!
——也就是说……
「我见过老板的女儿吗?」
「有的。应该说,每个人都见过。」
那个人就是老板讲到比基尼时提到的女儿啊。我转动脑筋思考。
「是公司里的人?」
「是的。」
雅似乎已经在憋笑,半边脸看起来快要抽筋。
「啊!对了,刚刚护士叫你『佐和野』……」
我确认挂在枕边的名牌,上面的确写着「佐和野 雅先生」。
「佐和野……佐和野……佐和野这个姓我确实有印象……是谁呢……?」
雅见我瞪着天花板,口中念念有词,甚至「噗哈」地笑出来。
「我想起来了!佐和野!柜台的美女!」
「宾果!」
雅嘎嘎大笑,一面比出「V」字手势。
「真的假的!」
我趴倒在雅的脚边。
「搞什么啊!你不是对玛丹娜类型的女生没兴趣吗!」
「所~~以~~啦~~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吗?有个坐在教室角落孤单看书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那个女生就是我太太。」
「什么!」
「我当时就觉得她以后一定会是超级大美女喔~~我唯独对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怎样?我完全押对宝了吧?」
「太诈了啦!我听得火都上来了!」
「干嘛这样~~」
雅抹着泪,依旧是笑个不停。
「你不要有事情又偷偷瞒着我喔!」
「我没有刻意隐瞒啊~~」
雅更加放声大笑。
「不,你肯定还有事情瞒着我!快给我全部吐出来!」
「修司,我不行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趣啊?」
「一点也不有趣!」
我差一点就要气到脑中风了。
豪华的书桌上摆着一张白纸。
他坐在这里经过了多少个小时呢?
回过神来,从大窗户外射入的阳光已然消失,他连室内变暗了都没察觉。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点亮浴室的灯。
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起眼。
扭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哗啦地流出来。
他只是凝视着浴缸里逐渐上升的水位。
即使热水满出浴缸,弄湿了他的脚底,他依然注视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