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大家一起对成就树的树枝许愿,大约过了两周。
「好!大家上!」
「「「「上!」」」」
板凳区回荡著屈木学长豪迈的号令声,我们听令走向球场的本垒。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呀啊~~!好大的声音啊~~!」
「穴江,不要东张西望。」
球场内欢声雷动。我们一路走来,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欢呼,但这次会特别陶醉在感慨之中,是因为这一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呃,要想这种事还太早了啊。
因为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全国高中棒球锦标赛,决赛。这决赛马上就要在这里──阪神甲子园球场进行。
至于对战组合,首先是去年夏天及今年春天的霸者桑佛高中。
再来是…………第一次打进甲子园的西木茑高中──也就是我们。
今天早上看到的电视新闻还做了叫「西木茑让人连连跌破眼镜!他们是否将势如破竹一路夺冠?」这样的特辑。看来对追求戏剧性的大众传媒而言,第一次打进甲子园的我们比常胜军桑佛高中更符合他们的需求。
我固然觉得这些媒体之前明明没怎么报导过我们,现在还真会见风转舵,但这同时也是我们终于得以和桑佛高中比肩的一刻,让我们能充分感受到成就感。
真的……总算……总算打到决赛了。
没有一场比赛是轻松的,觉得「如果要这么痛苦,不如输掉图个轻松」,差点想逃避。也有过绝望,觉得「不行了,我们会失去一切」。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在极限边缘,惊险地勉力顶住了。
每一场胜利让我们尝到的,都是被夹在幸福感与罪恶感之间的感觉。
我们把许多高中球儿踩在脚下,才会站在这里。
不存在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圆满结局……甲子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正因如此,这个世界才会如此可贵、美丽……又悲伤。
等将来自己长大成人,还有办法像这样莽撞地去做一件事吗?
──这种事大可等到长大成人之后再去想。
「哎呀呀……没想到这个世界还真的有神啊。」
隔著甲子园的本垒板,站在我斜对面的人……牡丹大地说出了这句话。
也对。我本来就觉得只要一路打赢,迟早会对上他们,但没想到会一路打到决赛才对上啊……
「终于可以和你们比赛了。坦白说,我从昨天就期待得不得了,几乎都睡不著觉。我会用全力打垮你们,你们可要觉悟了。」
「你准备好周到喔,竟然已经准备好输球时要说的藉口。」
「你真敢说啊。那么,我打输的时候,就让我说一句:『输球的原因是睡眠不足~~饶了我们吧~~』」
明明没打算输,嘴上还真敢讲。
「顺便问一下,大贺同学,你的状况怎么样?」
「万全。只有现在,我会卯足全力专注在这场比赛上。」
「……嗯,跟我一样吧。」
不是平常那种装傻的开朗笑容,也不是充满绝望的悲伤笑容……就只是一种纯真而专注的笑容。是热爱棒球的……我所崇拜的大地同学的笑容。
想到马上就能和这样的人比赛,我就满心雀跃。
之后两队互相一鞠躬,喊出「请多指教!」这声固定的招呼后,我们──西木茑高中棒球队先回到了板凳区。
「唔哼哼!请大家加油喔!距离冠军只剩下一步了!」
我们回到板凳区后,经理蒲公英以天真的笑容迎接我们。
其实本来还有另一个人──就算不是在板凳区,也希望这另一位经理能陪在我们身边。
我和她在甲子园开打前夕见过一面,之后就谁也没再见过她。
「好!蒲公英,包在我身上!」
「我妹妹也来看球了,可不能让她看到我不争气的模样啊。」
「好~~!看我好好大展身手,抓住受女生欢迎的机会~~!」
「穴江,你不要得意忘形,赶快走啦。」
「哈哈哈!大家真靠得住啊!」
没有一个人……就连蒲公英,都没说出她的名字。
那一天……大家一起对成就树许愿的那一天,我们就决定了。
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我们都是高中球儿,应该卯足全力打棒球。
所以在甲子园结束前,就别再提起她的名字。
要说出她的名字,就等达成约定……在甲子园夺得冠军之后再说。
一号打者樋口学长站在打击位置,二号打者穴江走向打击准备区。
「开球!」
裁判的呼喊高声回荡。
桑佛高中的投手瞪著站在打击位置的樋口学长。
第一局上半,我们先攻。
全国高中棒球锦标赛决赛终于开始了。这成了一场壮烈的投手战。
首先是我们的攻击,很遗憾,三个人都没什么表现。
对方投手的确厉害,但最棘手的还是守游击手位置的牡丹大地。
一号打者樋口学长带头打出一记犀利的安打,但被大地同学所阻,遗憾地就此出局……他的守备范围大得无与伦比,恐怕比一般球员大了两圈。
下一棒的穴江以及第三棒的我,很遗憾都只打出高飞球与无力的滚地球,三人出局。
接下来是一局下半,轮到桑佛高中攻击……
「等比赛结束,要让我好好还你啊……」
我用力握住放进口袋的护身符,小声喃喃自语。
……三秒钟后,我放开护身符,转而用力握紧球。
好啦,期待已久的大舞台来啦!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实力!
第一球,我全力投出以往一直投出的直球。球速超出一号打者的意料,甚至球都进了捕手手套他才挥棒。同时西木茑高中的观众席传来的加油声给了我更多力量。
我一鼓作气把一号及二号都三振后,三号打者击出一记强劲的滚地球。但彷佛要对刚才的大地同学还以颜色,游击手樋口学长飞身接球。
结果这一球由游击手接住后传一垒,三人出局。
──二局上半。
「……唔!」
「哈哈哈!芝,你这记全力挥棒很棒啊!」
「对不起……屈木学长。」
屈木学长豪迈的说话声连板凳区都听得很清楚,芝则对他道歉。
二局上半,首先由四号捕手芝上场打击,但遗憾地打出中外野高飞球。
这一球击中的位置不理想,划出很高的拋物线,但不太往前飞,落入了中外野手的手套之中。一人出局。
「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难得第一次在甲子园决赛轮到打击!与其弄得斗志萎靡,不如什么都不想,放胆挥大棒要来得痛快!好了,守备面的功劳都被小桑和樋口抢走了,所以攻击就由我来抢吧!」
他不管处在这么样的状况下,始终都保持不动的自信,真的让人觉得很靠得住……但屈木学长的卖点就是与他的个性如出一辙的豪迈挥棒,所以经常被三振啊。
对于力量与力量的对决很拿手,但对力量与技术的对决就很弱。屈木学长就是这样一个打者。
「该死!那个投手到底会投几种变化球啊!」
芝回到板凳后开口咒骂。桑佛高中的投手类型跟我不同,是运用变化多端的变化球,不靠三振,而是会让打者打到球的对手。
其中最棘手的就是滑球。对我这个右打者而言,球会往远离球棒的方向偏,对左打者芝而言,则会往内角直逼而来,是一种非常难缠的变化球。
「芝,不要不耐烦。生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不用担心,就算你打不到,屈木也会打到的。」
樋口学长说得格外充满自信,但我看更没指望吧?
「呃,屈木学长不太适合对付那个投手吧?」
芝似乎也知道这点,显得不太好开口,但仍老实地说出来。
坦白说,我也愈想愈有一种预感,屈木学长会被变化球戏弄而出局。
「嗯?你说这什么……噢,对喔。你说了我才想到,都没跟你们说过屈木的秘密啊。」
「屈木学长的……秘密?」
「他当上队长时改了打击方式。因为他觉得只要身为队长的他总是全力挥棒,其他队员大概也不用顾虑太多,不怕三振,勇敢挥棒。你们回想看看,你们一年级时的屈木……」
樋口学长说到这里,球场上传来球棒击中球的轻快声响。
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中了!屈木学长击中球了!
球划出漂亮的弧线,飞往观众席。
很遗憾,球并未飞到观众席,但仍是一次长打。是漂亮的二垒安打。
「就像那样,他不也做得到细腻的打击吗?不过看起来他本人是想打一支全垒打,所以表情显得不太服气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朝站在二垒的屈木学长看去,发现他果然歪著头,露出有点不满意的表情。
哈哈!我
第一次看到屈木学长露出那种表情。
「那就是我们的队长……怎么样?靠得住吧?」
「「是!」」
樋口学长像是在说自己似的自豪,我们也连连点头。
我真的痛切感受到还好他们是我们的学长。
「好了,第一支安打由我们打出来了,相信桑佛高中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没错。接下来拿不拿得到分数还说不定,可是,这个局势很棒。
比赛的局势会浮动。我们队长的第一支安打就很能抓住这浮动的局势。
而且还是从常胜军桑佛高中手下打出的安打,再来只要能够得分……就肯定可以掌握住局势。
然而,事情没这么顺利,后续的打者被解决了。
对方投手的投球会就此乱了套当然是最好,可是没这么简单啊。
──二局下半。
站上打击位置的人微微加快了我心脏的鼓动。
终于……和这个人分个高下的时候终于来了。集全国高中球儿崇拜于一身,桑佛高中的四号,同时也是今年最受瞩目的打者……牡丹大地。
大地同学打到这里,在甲子园的总打击率是0.712……这成绩简直是怪物。可是,我也不输他啊。我在甲子园的防御率是0.65,一路打到决赛,几乎没被得分。
「…………」
……嗯?怎么?大地同学露出剽悍的微笑看著我耶。
他到底想做什……呃,那是……!
「「「「喔喔喔喔喔喔!」」」」
大地同学采取的行动让桑佛高中的观众席传来盛大的声援。
他做的事情很单纯……就只是拿球棒指向计分板。
也就是全垒打宣言。
挺有意思的嘛……那我也奉陪到底了。
「「「「喔喔喔喔喔喔!」」」」
这次换西木茑高中的观众席传来不输给桑佛高中的欢呼。
我做的事情也很单纯,就只是把自己握球的方式秀给大地同学看。
对这个人的第一球要投什么球,这个问题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我最强的变化球…………指叉球,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小桑~~!尽管给他投下去啊!」
花洒,谢谢你直到今天,每天都来加油……你在等一下。
再过不久……再过不久,就能让你看到我们变成全日本第一的那一刻了。
大地同学握好球棒,之后就只等我投球。
「有本事……」
我以谁都听不见的小音量说出心声,同时进入投球姿势。
身体扭转得让对手看到我的背,就这么一口气……
「你就打啊!」
投出了球。
「好球!」
裁判高声呼喊。同时桑佛高中的加油席变得鸦雀无声,西木茑高中的加油席发出更胜于先前的欢呼声。
那是当然。大地同学明知我要投指叉球,却还是打不中。
因为他挥棒落空了。想来他也看了先前几场比赛的录影,拟定了对策,但实际体验就知道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睛瞪得要多大有多大。
「好球!打者出局!」
接下来连续两球我都只投指叉球,三振了大地同学。
真是遗憾啊。我的球哪有这么容易让你打出全垒打?别把人看扁了。
第一打席是我获胜。之后的打者也是球棒连擦都擦不到我的球,我一路三振了三名打者,把二局下半也压制在无失分。
接下来,本以为彼此都没有得分,所以势均力敌,但局势其实正逐渐转为对我们有利。
首先是三局上半……西木茑高中攻击,尽管八号、九号打者都出局,但樋口学长打出安打上垒。这场比赛中的第二支安打也由西木茑高中打出来了,只可惜接在后面的穴江被三振,三人出局。
之后的三局下半,桑佛高中攻击,再度三名打者三振。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点,我拿下的三振数是8。除了桑佛高中三号打者以外,他们甚至连让球棒好好击中球都办不到。
接下来是四局上半,三号的我打出二垒方向滚地球而出局,但之后的芝和屈木学长打出安打,迎来了一人出局,一三垒有人的绝佳机会。对方投手承受的压力似乎相当沉重,球路渐渐开始乱了。连续两球投出坏球之后,第三球不够犀利,六号打者漂亮地击中球……但这个时候桑佛高中展现了他们身为超级名校的拚劲与底蕴。
换作是先前的对手,肯定已经成了安打,但在二垒手精彩的表现下形成了双杀。很遗憾,我们西木茑高中错失了得分的良机。
没得分固然令人懊恼,但这局势非常好。
桑佛打不出像样的安打,西木茑渐渐打出安打。
这样的比赛状况连外行人也看得出哪一方占优势。
然后……
──四局下半。
现在的状况是两人出局,一垒有人。虽然没被打出安打,却是我的失误,给了对方四坏保送。也因此,打击位置再度站上了他……牡丹大地。
他完全没有先前那样的表演,反而有著厉鬼般的表情。
这也难怪。毕竟桑佛高中到现在还没打出一支像样的安打。
从他的表情可以清楚看出,他认为身为四号打者的自己最应该打出安打。
……太天真啦。哪怕我们占优势,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松懈。
接下来也一样,哪会让你们打出一支安打!
「…………!」
「好球!」
第一球,大地同学挥棒想打我的指叉球,但很遗憾,球种是直球。我已经不打算再像刚刚那样优待你了。
这反而正如我所算计。在上一打席,为了让球路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我特地三球都投了指叉球。刻在脑海里的形象没这么容易挥开。
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要来的是直球,一旦想到指叉球就会有破绽。
我就针对这个破绽下手。
「…………!」
「中外野,球去啦!」
芝大声呼喊。第二球,我再度投出的直球被大地同学击中。
然而,大概是他的击球时间点有那么一些没抓准。
很遗憾,球划出不可能变成长打的无力拋物线,飞往中外野。
不用担心。照那样子,中外野手穴江会……
「……咦?」
这时,甲子园突然吹起了一阵风。是甲子园特徵之一的海风。
之前的比赛中我们也经历过几次,但从不曾这么强……不妙!球的轨道变了!
「回传本垒!快!」
芝再度呼喊。和先前的喊声比起来,明显充满了焦躁。
本来应该能轻松接杀的这一球,被海风吹得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穴江发现不对劲,发挥他的飞毛腿。追是追上了,但最重要的是接球。只见球一度收进手套……然后掉了出来。
「该死啊~~~~!」
穴江握紧球,全力投出。也因为已经两人出局,一垒跑者确实依照理论在投球的同时全力奔跑,已经跑到三垒了……快……快啊!
「喝啊~~~~!」
「……唔!」
球终于收进芝的手套,但跑者也已经跑回本垒。
芝全力想守住本垒,然而……
「安全上垒!」
裁判的喊声对我们宣告出无情的事实。
计分板上的桑佛高中那一行显示出数字「1」。
……没办法啊。这种事情,我们之前也经历过好几次。
不管做得多完美,往往还是会因为外在因素而陷入困境。
重要的是接下来。所以,要转换心情,不可以放在心上……
我这么告诉自己,但是……该死……哪有这样的啦……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要是我……要是我把球接稳就好了!」
四局下半结束,穴江拚命对回到板凳区的我们道歉。
但没有一个人责怪他。
「唔、唔哼!不用担心!才第四局!接下来让我们好好反败为胜吧!」
「那种球,就连职业球员都会漏接。穴江反而应该为了追得上那一球而自豪。」
「蒲公英、樋口学长……」
「好啦,转换心情、转换心情。蒲公英说得没错,只要反败为胜就好,没有任何问题……没错吧,穴江?」
「……对!就是这样!」
穴江勉强振奋起精神。本来还很担心会影响到他之后的表现,但看来是不用担心了。没错,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反败为胜就好。
对方没办法让球棒好好碰到我的球,但我们不一样。
我们确实渐渐地愈来愈习惯那个投手,所以……应该拿得到分数。
棒球以外也一样,一旦失去有利的局势,要再找回来就非常困难。
接下来的五局、六局、七局,我们西木茑高中的樋口学长、屈木学长、芝和我等人都分别打出安打,但打线无法顺利串连,没能得分。
总觉得我们失去有利局势的同时,连运气也
一起失去了,有时甚至打出犀利的平飞球,却飞往三垒手正面而被接杀出局,令人不由得歪头纳闷。
当然我也没有被得分……但我难以摆脱被对方先得分的影响,四坏保送也变多了……真没出息。
到头来,我终究只是个还未臻成熟的高中生啊……
只是我还是拚著这一口气,没让桑佛高中打出任何一支安打。
不用担心……只要这样继续压制对方打击,机会一定会来临。
哪怕是多么小的机会,我们也一定会抓住……
──八局上半。
「好、好了,各位!八局上半我们的攻击就要开始了!上场打击顺序是从九号开始!对方还没打出安打,我们却慢慢打出来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就来个漂亮的反败为胜吧!唔、唔哼!」
蒲公英讲话断断续续。她本人是尽量挤出了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原因就是维持在「1-0」不动的计分板,因为我们仍然没有得分。
安打是打得出来,但打线总是不太连贯,没能得分。
甚至让我们产生一种错觉,彷佛三垒与本垒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在阻碍我们得分。
「还剩两局……还有机会。下次上场打击,我绝对会打出安打。」
「是啊……你说得对,芝。」
芝身为四号打者,在甲子园一路挺进到现在的这几场比赛,让他有了自信与责任感,说出了这样的决心。我多用了点力道在他背上一拍,希望他的决心能一路送到本垒。
「我说啊,小桑、芝。」
「嗯?怎么啦,穴江?」
这个忽然找我们说话的人是穴江。他的表情没有半点平常那种胡闹,显得认真,又有点像是感到窘迫。
「对不起啊……之前我还说要展现铜墙铁壁的守备,结果却搞成这样。」
「不,这不是你的错……」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失误就是失误。」
穴江一边看著计分板上「E」栏所显示的「1」这个数字,一边说道。
「而且从一号到五号,就只有我没打出安打。樋口学长、小桑、芝都打出了安打,屈木学长更是目前所有打席都打出安打。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不妙……本来以为他已经振作起来,但大概是打到现在都没得分,实在太难承受了。
穴江的表情迅速转为黯淡……
「也是啦,你说得没错,而且还说得很悲怆来耍帅,更是恶劣。」
「这!樋口学长!我是很认真在沮丧──」
「犯下失误的家伙如果能抢回失分,大概会帅气得不得了,保证会受女生欢迎吧?」
樋口学长贼笑兮兮地这么说。
「这、这个……」
「没关系啦,最坏的情形,来个牺牲打也没关系。我会打出安打,你就把我送上二垒……然后小桑打出安打追成同分,再下来的芝打出全垒打,这样就反败为胜了。」
樋口学长你等一下,给我和芝出这种难题,还讲得若无其事咧。
尤其芝要达成的难度更高得非比寻常。
「哎呀!那岂不是变成小桑和芝会受女生欢迎了!他们在甲子园几乎没丢过分数,现在已经成天让女生尖叫了好不好!」
「啊,你发现啦?既然这样,穴江你也该多加油,让自己受女生欢迎啊……啊,攻击差不多要开始啦。那我在一垒等你,你也赶快给我过来。」
樋口学长说完就一只手拿著球棒,走向打击准备区。
穴江被他说得回不了嘴,哑口无言。
「他对我真的有够狠心啊……」
穴江嘴上抱怨,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活力。
「我说啊,小桑、芝,面对那个投手,我大概打不出全垒打。而且,我想连安打都很难,所以为了设法上垒……」
穴江说到这里先顿了顿。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九号打者打出内野滚地球而出局,走了回来。
也就是说,轮到穴江走向打击准备区了。
「为了上垒……穴江,你要怎么做啊?」
「……我去献上我的初吻。」
「什么?」
呃,你讲话没人听得懂耶,为什么要上垒就要献上初吻?
「啊~~……芝,穴江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不,完全不懂……」
就是说啊。不过没关系啦,穴江有时候就是会讲出一些怪话,就别在意了吧。
倒是樋口学长的打席……
「我来…………打出安打啊!」
樋口学长那与他个性不合的强而有力的喊声一路传到板凳区,同时球棒发出了轻快的声响。
樋口学长打出的球犀利地穿过了一二垒间,形成安打。他真的……说到做到,打出了安打。
只是,问题在于下一棒是穴江。他刚才说了「去献上初吻」之类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要不要紧,总觉得怎么想都不放心。
不管怎么说,下一个就轮到我上场打击,所以就走去打击准备区吧。
然后,当我看著穴江……
「好球!」
第一球很明显是错失了好球,但穴江的表情看得出有点老神在在。
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嗯?他刚刚打的手势……竟然是牺牲打?
穴江这小子搞什么鬼啊?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到头来还是照樋口学长的吩咐,把难题丢给我和芝?而且要是穴江出局,就是两人出局……呃,那是!
「…………来喔!」
穴江不起劲地低喊这么一声,照手势宣告做出触击。
但这触击不是牺牲打…………是安全触击!
穴江打出的球无力地滚往三垒线。三垒手急忙去捡球,但若要问起我们队上脚程最快的是谁……答案就是穴江。
穴江以全速奔向一垒。三垒手捡起球,犀利地传向一垒。
球将到未到之际,穴江已经一个飞扑滑垒冲了过去。
「安全上垒!」
「痛痛痛……作战大成功!」
穴江一脸栽到一垒垒包上,但仍做出握拳的姿势。
哈哈……原来是这样喔?的确是个很棒的「初吻」啊。
既然这样,我身为三号打者,就把甜头全部拿走吧。
「…………」
我握住球棒的手自然而然用力起来。
我举好球棒瞪著投手,结果对方似乎因为处在一人出局,一二垒有人的危机局面,一脸迫切的表情擦著汗。
看样子……可以看准第一球就打啊。我也是投手,所以很清楚对方的心情。
愈是危险的时候,愈会想拿到好球数。所以,绝对…………来了!
「…………嗯!」
我猜得没错,对方投手投出的第一球是球路有点不够犀利的直球。我的球棒漂亮地捕捉到了这一球。击出的球犀利地平飞,往二垒手与游击手间……什么!不会吧!
「…………呼~~」
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是桑佛高中背号四号的游击手大地同学。
……被摆了一道。本来我击出的球无疑会形成安打。
但守游击手位置的是超级名校桑佛高中被誉为跑、攻、守三项全能的完美球员……牡丹大地。他趁我击出的球触地之前就往旁一跳,来了个飞身接杀。
也就是说,成了一记被游击手接杀的平飞球。该死!难得樋口学长和穴江都上了垒!
「别放在心上。拿分数是四号打者的工作,不是吗?」
我走向板凳区,和我擦身而过的芝对我这么说。
现状是两人出局,一二垒有人。他对上我们队的四号打者,所以也可以采取保送的手段。但等在后面的,是在这场比赛中所有打席都打出安打的屈木学长。
桑佛高中的投捕搭档没有要保送的样子。也就是说……他要和芝分个高下。
或许是因为两人出局,又或许是因为重新体认到自己身后有大地同学,投手的表情似乎恢复了几分镇定。
不妙啊。照这样看来,多半没办法像我刚刚那样出其不意……
「……坏球!」
第一球是往左打者芝的内角进逼的滑球。很遗憾地成了坏球,却是这场比赛中最俐落的一球。真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能发挥实力……
超级名校的王牌投手这个头衔真不是……啊!啊啊!
「……喝……啊!」
第二球,又是往内角进逼的滑球。而芝跟上了这球。
是一记卯足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的全力挥棒。他漂亮地以球棒的重心击中了球。
球顺势划出一道高而犀利的拋物线,直飞向右外野观众席。
……打出去了!他真的打出去了!那肯定是……
「啥?」
我不由得发出状况外的喊声。
……不是吗?刚刚那一球本来肯定是全垒打。
本来绝对已经成了一支全垒打……
可是,结果却是………………右外野高飞球。
就在最后
关头,只差一点点就要飞进观众席的瞬间,风又吹了起来。
……是那格外强劲的海风。
「三人出局!攻守交换!」
裁判的喊声无情地回荡著。已经跑回本垒的樋口学长与穴江哑口无言,芝也似乎因为太过震撼,在一垒呆呆站著。
……我说神啊,祢就这么不想让我们赢球吗?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这是为什么啦……为什么……
「没、没关系的!还剩下九局上半的攻击!而且,打者是从所有打席都打出安打的屈木学长开始!所、所以……所以……呜、呜呜呜……」
蒲公英眼眶含泪,但仍拚命忍著不哭。
还没有。还要忍耐啊,蒲公英。还有一局,我们还有一局的攻击机会。
所以,还不要死心……
──八局下半。
会场笼罩在交头接耳的声浪中,理由当然就是桑佛高中在这场比赛的成绩。
桑佛高中虽然数度靠著四坏保送而有人上垒,但不曾从我们手下打出任何一支安打。而如果我们在九局上半没能得分,这一局就会变成桑佛高中最后一局进攻。如果在这一局,他们还是没有任何人打出安打……那么即使少了一局的攻击,桑佛高中就会以无安打的成绩结束比赛。
而且打到这里,我取得的三振数是17。出局数几乎全都用三振就拿到了。
所以观众才会窃窃私语。超级名校桑佛高中对上第一次打进甲子园的高中,会在无安打的情形下赢得胜利,还是会落败呢?这样的紧张感连站在投手丘上的我都感受到,握球的手也自然灌注了力道。
「…………!」
站上打击位置的是桑佛高中的二号打者。
他以厉鬼般的表情瞪著我,彷佛落后的是他们。
……我说啊,你知道吗?我能变得这么强,可不是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啊。
是因为有一直陪我奋斗到现在的这群伙伴,有不管什么时候都愿意相信我的好友,以及赐给我指叉球的……一名少女。
是大家把我推上了这个高度,是大家让我得以站在这里。
哪怕只缺一个人都不行。就是因为有大家在,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
所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不是见识我的力量,是见识「我们」的力量!
二号打者、三号打者都被我以三振解决,两人出局,无跑者上垒。
这一局最后站上打击位置的,是桑佛高中背号四号,在甲子园打出最多安打的球员──牡丹大地。可是,他在这场比赛无安打。一支安打都没打出来。
相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意味著什么。
大地同学迫切的表情就述说著这一点。
「……咦?」
大地同学采取的行动让我不由得发出疑问声。
大地同学站上打击位置后并没立刻举好球棒,而是脱下头盔,对我一鞠躬。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接著朝桑佛高中的加油席深深一鞠躬。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看向那个方向,结果看见一名少女。
她留著一头及胸的长直发,有著像是将正经八百的个性表露无遗的纤细雪白肌肤,跟美少女这个词非常搭……这个女生紧紧抱著我借她的松垮垮的体育服,而大地同学就是在对她致歉。
啊啊……我想也是啊。你果然也有来看这场比赛……
好久没看到你的模样了。看到你这么有精神,实在是再好不过。
……可是,不是她。
她不是我所认识的「她」。哪怕外表一模一样,却是另一个女生……我真正希望来看比赛的女生没有来。
大地同学结束了这个很长……长达十秒左右的鞠躬后,重新戴好头盔,以直率的眼神看我,让我很自然地觉得……他的眼神好漂亮啊。
「喝…………啊!」
第一球。大地同学虽然捕捉到了我卯足全力的直球,却打成界外球。
击出的球犀利地在栅栏上打个正著,让粗暴的声响回荡在甲子园球场上。
「…………!」
第二球,我照芝的手势,投出比偏低外角更偏出两个球宽的球,结果大地同学挥棒落空。这个坏球非常露骨,换作是过去的大地同学,绝对不会挥棒,但他仍然忍不住挥棒,多半是因为焦躁吧。芝……这引导漂亮啊。
好了,再来是第三球……就用这一球结束吧。
我投出的球当然只可能是「那种球」。
──公主必须好好帮助王子,毕竟我们要并肩作战嘛。
是那个穿得松垮垮的公主送的,喜欢传接球的王子投得出的最强变化球……
「……嘻嘻。」
「好球!打者出局!」
想也知道是指叉球。
「「「「「喔喔喔喔喔喔喔!」」」」」
西木茑、桑佛两边的加油席都爆出了声援。
这样就是三人出局。第八局下半结束的这个时间点,我拿到的三振数达到20。
好了,九局上半……是我们最后的攻击机会。打击顺序是从目前为止所有打席都打出安打的屈木学长开始。
看我们继续追击,反败为胜!
──比赛刚结束。
「好了,去打招呼吧。」
屈木学长收起平常豪迈的声调,说话声音转为沉稳。
就和现在变得鸦雀无声的甲子园球场状况非常相似。
结果整场比赛打下来,桑佛高中连一支像样的安打都没打出来。这个事实和比赛结果,让坐在桑佛高中加油席的观众们也不知该如何看待,显得不知所措。
至于西木茑观众席会鸦雀无声,理由应该是不用说了。
九局上半……屈木学长打出二垒安打,但之后的三名打者都没打出球就出局。
也就是说,我们…………输了。
计分板无情地持续显示「1-0」的比赛结果。
「呜、呜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啦!」
蒲公英的哭声回荡在板凳区。在这之前,她都勉强守住最后一线,但大概是终于超过忍耐的极限了,双眼溢出大滴的泪水。
「我们明明比他们厉害多了!大家没让他们打出任何一支安打!大家打出了好多安打!为什么我们却输了!为什么我们就非输掉不可!呜、呜、呜哇~~~~!」
「蒲公英……棒球不是只有打击跟守备,所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大贺学长!可是!可是可是!我们输了的话,输了的话…………她、她就……她就~~……咿!咿!」
蒲公英似乎再也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只有你到现在还相信啊。
相信只要我们在甲子园拿到冠军,她就会回来……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输了比赛……
「我还没有机会跟她一起去玩!连联络方式都还没告诉我!身为球队经理,也还有一大堆事情要教她!我还想听她再叫我『蒲公英学姊』!我想她!我还想再见到她!唔哼~~!唔哼~~!」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拚命安抚蒲公英,但毫无效果。她任由感情驱使,眼泪流个不停。
「蒲公英,不要哭啦~~!我、我也知道我来讲这句话不太对,可是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啊!所、所以啊,这、这没办法……该、该死……我不想说一句没办法就算了啊!我也还想见她啊!该死!可恶啊~~~~!」
穴江想安慰蒲公英,反而自己哭了起来。
似乎就是被他这一哭引爆,其他队员中也陆续有几个人眼泪夺眶而出。
芝也包含在其中……
勉强忍著没流出眼泪的,就只有队长屈木学长,还有樋口学长跟我。
其他队员全都流下了眼泪。
「…………」
最后列队行礼时,隔著甲子园的本垒板,在我们对面排成一排的桑佛高中队员们表情都憔悴得怎么看也不像是胜者。他们的表情和我们一路打到这场决赛的路上败给我们的对战学校的棒球队队员很像。然而,即使看到他们脸上有著这样的表情,我心中仍然没有幸福感,也没有罪恶感。
我就只是尝到压倒性的虚无感……
在这样的情形下,站在我斜前方的大地同学说:
「……是、是……因为睡眠不足……饶……了……我们……吧……」
这不是在胡闹,他很清楚这句话真正的含意。
「你们很了不起……我一直以为今年的我们是桑佛高中史上最强的球队。不,实际上真的就是。但我们还是连一支安打都打不出来,你们好几次都得到了得分的机会,我们就只是运气太好。坦白说,我不想在比赛中再对上你们了。你们用压倒性的实力打垮了我们。我承认…………你才是甲子园第一的投手。」
「……是。」
我明白这些赞美是大地同学最大的诚意。
可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拿到。
无论得到多少赞美与喝采,我们必须
面对的都只有输球的事实……
「大地同学,请问,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她……」
我还没问完,大地同学就摇摇头。
「跟你见面的那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吧。从那一天以后,我一次都没见到。」
是吗?果然她已经……
「竟然连好好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她真的是个到最后都在折磨人的家伙啊…………Anemone她。」
大地同学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之后,我们互相鞠躬说声:「谢谢!」观众席就送来盛大的鼓掌与喝采。
这到底是送给哪一间高中……谁也不知道。
☀
「咿!咿!呜、呜~~……呜~~……」
我们结束了这一切后,没有任何话可说,默默离开了甲子园球场的选手休息室。
被寂静笼罩的空间中回荡著蒲公英的啜泣声。
走在最前面的是屈木学长,他身旁是樋口学长。他们就像要遮住球员们的眼泪,极尽所能地抬头挺胸走。我走在最后面,就只是茫然看著大家。
就结果而言,我们打出的比赛内容非常值得自豪,这我明白。
可是,就差一步……真的就只差了那么一步。
对不起,在最后关头,我没能遵守约定……
明明说好要让你看到我们帅气的模样,让你看到的却是这么逊的样子。
──想这样的事情也于事无补啊。
她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拿手的那种「嘻嘻」一笑的慧黠表情,还有明明很擅长捉弄人,自己却一被捉弄就会满脸通红的难为情模样,还有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很开心的模样……都再也看不到了。
当我满怀这样的绝望走出甲子园球场,看到的是……
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会这样啊。怀著淡淡的期待,希望一走出球场就会看到她等在那儿才是痴人说梦。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时候,牡丹一华应该正跑去找夺冠的桑佛高中队员吧。
就不知道是在祝福他们还是激励他们……算了,都不重要啦。
她是另一个少女,没有和我们之间的回忆。
所以不管她怎么做,都和我们无关。
……就这样,不管是在甲子园夺冠还是要把借来的护身符还给她,什么约定都没能达成,我们的夏天就这么宣告结束……
──入侵,大概成功。嘻嘻。
……我听见了这句话。
是我在第一次见到那名少女时听见的一句话。
是那个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的少女说的话。
那慧黠的说话声就是从我的正后方传来……
「我真有一套,竟然这么完美地溜进来。就说我上辈子一定是忍者──开玩笑的。」
你在搞什么鬼啊?乖乖在出口等不就好了?还特地溜进球场里选手用的地方……不愧是自称上辈子出身木叶隐村的忍者。
「真是的,这么美丽的少女都好声好气拜托让我进去一下就好,竟然还说不行,这年头真是不好混……不过,我可不是会因为这点小挫折就气馁的柔弱女子。既然正面突破行不通,我就来个斜面突破。」
斜面根本不是指方向。
真的是喔……跟那个时候说的话根本一字一句不差嘛。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应该不会只是我的愿望让我听到这样的幻听,转身一看却谁也看不到吧。
这么一想,就怕得不敢转身……我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看过来~~」
哈哈……这可伤脑筋了。被她这么一说,不就只能乖乖照办了吗?
「……这、这样你满意了吗?」
转过去一看,眼前有一名少女。发型是把一部分及胸的长直发用紫色发饰在旁边绑了个翘翘的小马尾,雪白的肌肤透出几分纤细的感觉。
身上穿的是以前蒲公英转让给她的西木茑高中制服。因为蒲公英个子小,她穿起来尺寸不太合,明显透出身体线条。
「嗯,非常满意。」
这样的少女朝我露出满面笑容。
这个时候,其他队员似乎才总算注意到说话声,接连转过来,瞪大了眼睛。
「我真吓了一跳,因为我一醒来就已经到决赛了。」
这句话深深刺进我……不,是刺进我们心里。想必本来在那一天……在公园谈过话的那一天之后,她就这么消失了。
这样的少女,现在却笑著对我们说话。
「有二就有三。我都说了两次『再见』,结果又再见面了。」
「啊、啊、啊…………」
蒲公英发出颤抖的嗓音,但似乎是因为太震撼,她话都说不太出来。
她先吞了吞口水调整好喉咙的状态,然后再次直视这个人。
「Anemone学妹~~~~!」
接著比刚才流下更多眼泪,扑到眼前的少女──Anemone怀里。
「哇,蒲公英学姊。」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好高兴可以再见到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唔哼~~!唔哼~~!」
「嗯,我过得很好。至于吃饭……就不是很确定了。」
「这、这怎么可以!Anemone学妹每天都只吃便利商店的御饭团,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咿!咿!」
蒲公英在Anemone怀里不停地流泪。
我忽然看向周遭的队员们,发现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还忍得住眼泪。
就连刚打完比赛后没哭的屈木学长和樋口学长都流下了眼泪,看著Anemone。就只有我还勉强忍住。
我要忍住,一定要忍住……我是「小桑」。
我要当个照亮大家的太阳,这样的家伙哪能流眼泪……
「穴居,你跑得好快喔,一下子就猛冲到一垒。穴居帅气成那样,我想一定交得到很棒的女朋友。」
「奏、奏是搜啊。偶,吼帅气……嘿、嘿嘿嘿……」
穴江,你别得意忘形了。哭成这样的家伙哪有可能帅气?
「饼乾学长,恭喜你所有打席都打出安打,真不愧是球队的台柱。饼乾学长上场就绝对会打出安打,让我觉得是个好靠得住的队长。V!」
「唔、嗯!那当然!毕竟我是队长啊!哈哈哈!……V!」
哪怕流著眼泪,一贯的风格仍然没有丝毫动摇,实实在在是球队的台柱。
「棕熊学长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沉著,冷静地正视比赛状况,在守备和攻击都好活跃。如果不是有棕熊学长当游击手,我想一定会被打出安打。」
「我就说吧?毕竟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靠不住,我可不能不振作点啊……」
樋口学长,如果想营造冷静的形象,就请你别让说话声音发抖啊。
而且脚也爱发抖。我看学长才有点靠不住吧?
「芝喵是最棒的捕手,每一球你都牢牢接住,而且领导投手也做得很棒……哟!幕后英雄。」
「还、还好啦……毕竟我不能再『喔吼』了,所以尽力拚了。」
是啊,我的指叉球……起初你失败得那么夸张,在决赛却一球也没漏接,直到最后都把球接得稳稳的。
我真的很庆幸有芝在,以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啦……我的好搭档。
「蒲公英学姊一直在板凳区拚命激励大家,相信也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能发挥超水准的实力吧。学姊非常可爱。」
「那……那当然啦!我可是太靠得住又可爱的超绝天使蒲公英!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真是的,以后你可不知道会有多辛苦!身为学姊,今后也得好好教你才行!唔、唔哼哼。唔哼哼哼哼……」
蒲公英为了不让Anemone担心,拚命挤出笑容。
……可是,不行。她的眼睛溢出的泪水停不下来。
「我也想请学姊教我,可是……对不起喔。今天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天神似乎给了我一点点时间,我才能像这样来见大家。」
啊啊……果然是这样啊……
「大家真的都表现得好帅气,桑佛高中观众席的人也都一直夸你们。多亏你们,我身为经理也非常骄傲。当然了,各位在我心中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怎么,原来天神还挺上道的嘛。
竟然还让我们见到了本来应该已经见不到的人。
「谢谢你们大家……遵守了约定。」
真不知道这句话给了我们多大的救赎。
即使没能在甲子园夺冠,只要成为第一名,约定就算达成。
Anemone期待我们做到的事情不是拿下冠军。
而是成为第一名……
「唔唔。不行啊……好像真的就快了。嘻、嘻嘻……」
Anemone的身体微微晃动。多半就如她本人所说,还能维持意识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但她还是拚命挤出平常那种慧黠的表情给我看。
「那么,最后是太阳同学。」
然后,终于…
…轮到我了。
「你为什么不哭呢?」
「……啥?」
「我很清楚你在忍耐……可是,不用再忍了。」
喂,你对我和对其他人说的话差得真多啊。享受特别待遇的感觉是不坏,但台词本身糟透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拚命在忍著?
「你应该有别的话要说吧?」
「没有啊。你是我的王子,你帅气、强大、厉害,都是当然的吧?我觉得夸奖这样的人也没有意义。」
「我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男人心,知道即使这样还是想被夸奖。」
「不行。现在是Anemone的特别时间,Anemone的任性要求比任何事情都优先──所以呢,我想看到坦率的太阳同学。嘻嘻。」
这女的……直到最后都不客气地直往我的心里踏进来啊。
可是,我不打算答应你的要求。我是「小桑」。
在大家面前不流泪。不能流眼泪。
「我是极力用最坦率的心情对待你啊。」
「是啊……毕竟你跟大家在一起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比,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你变成了比以前更耀眼的太阳。」
「…………!」
听她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真没出息啊。
明明是自己的改变,自己却没能发现……
也对……这话说得没错。
自从你当经理以来,我尽管在当「小桑」,却也渐渐会把真正的自己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了,而且还是无自觉地这么做。
「可是,结果没事吧?」
「是啊……的、的确没事……」
谁也没排斥我,大家都接受了我。
「所以,我认为最后还差一步,应该让大家看到其实是个爱哭鬼的太阳同学。」
Anemone,你要这样用掉你的最后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我这种人身上?
这是哪门子你的任性要求比什么都优先……明明就是以我为优先啊……
「来,哭吧。哭出来~~」
「「「「「哭出来~~」」」」」
不知不觉间,其他队员也开始起哄,就和我邀她去庙会那次一样。
大家像多部轮唱似的,反覆喊出Anemone的话。难搞。
也不想想你们从刚刚就哭得一脸难看样,讲这什么话?
「我、我哪可能哭!我想哭的时候会哭!现在不是那个时候!」
「不要说谎~~」
「「「「「不要说谎~~」」」」」
别这样啦……Anemone,这可是你的最后一段时间啊。
从甲子园开打以来一直见不到面,让我好寂寞,又真的很担心你还在不在……我担心得不得了,总算见到面……我有更想对你说的话。
这次,我想好好说出自己的心意。我想紧紧抱住你,再也不和你分开。我想要你抱紧我。我明明这样想……
「不用担心,太阳同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顺便告诉你,我的心意当然也一样。」
「…………唔!」
这成了最后一击。脸颊上有水流过的感觉。那是什么呢?
想也知道。
「看吧,果然哭了。嘻嘻。」
她慧黠的表情充满了达成壮举的成就感。光是看著这样的Anemone,我溢出的眼泪就再也不知停歇为何物,无穷无尽,流个不停。
「呜……呜唔……你、你果然是我的……公主啊……」
「是啊。然后,你是我的王子。」
Anemone的手轻轻摸著我的脸颊。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Anemone,不要消失……!哪都别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只我!大家也都一样!你还记得吧,我们说好要玩的传接球不是还没玩到吗?我会找来一大群人,多得让你吓一跳!还有,法国料理全餐我们也还没吃吧!我会找出一家好吃得不得了的店,我们一起去吃吧!所以……!」
「啊哈,好热烈的求爱……可是,对不起喔……我、我已经,不行了……」
「呜……呜唔……Anemone……Anemone~~……」
「太阳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喔……」
不知不觉间,Anemone的脸颊也有眼泪流过。
她拚命用空著的左手擦去眼泪,但没用。一一滴落的眼泪就好像她的回忆。这么一想,眼泪又从我的眼眶溢出……
不要再掉了。让我们就这样待下去吧……
「对了……那套体育服可以给我吗?我、我想穿去一个地方。」
「你、你要穿去哪里啦……?那么松垮垮的体育服……」
「那还用说?」
Anemone露出漂亮但彷佛随时都会消逝的笑容直视著我。
她不改脸上的笑容,慢慢动著她那柔软又温柔的嘴唇说:
「穿去回忆里啊……嘻嘻。」
这就是Anemone最后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