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无法一成不变 appendix1 面具有情

1.独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因为他独来独往,不需要称谓。

那个男人没有脸。

他戴著木雕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许吧。

「……肚子……好饿……」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

面具男站在一处农家前。

眼前有一栋稻秆屋顶的房舍,还有同为稻秆屋顶的仓库,然后依旧是同为稻秆屋顶的家畜小屋。这是一处颇有规模的农家,房舍看起来可供两、三个家庭起居,用栅栏围起的田地也十分广阔。

「好……来干一场了。」

面具男往家畜小屋前进。不过要说小屋还是大屋啊?好像没有人在说大屋的。总之,他来到那栋比房舍还大的家畜小屋,把手放到门上的瞬间,不禁「哇喔」地低声嘀咕。门没锁耶,这应该打得开吧?附近一带有很多类似的农家。会这样该不会因为是农村型聚落,所以防盗措施特别松散?还是单纯忘了上锁而已?

开门时尽量不发出声响。

进到里面后,传来浓烈的野兽臭味。男子的面具是手工打造,眼睛的位置自然不在话下,嘴巴和鼻孔的地方也都有挖洞。同时运用五感全力求生,是狂野面具男的最高行事原则。

家畜小屋设有窗子,目前是开启状态,拜此所赐,屋内不是一片漆黑。面具男的视力十分敏锐,夜间视觉也算清晰,起码是能在屋内供他随意走动的程度。

里面有三只外观如牛的卡那罗,有两匹健壮、体型较小的马。卡那罗和马都静静地待在隔间中,卡那罗是每只一间,马是两只关在一起。

当中有的隔间里不见家畜的身影,只铺著蓬松隆起的稻秆。

话说这个隔间是怎么一回事?真是宽敞,关的是羊啊。大概有十几二十头羊挤在里头。

有匹马「噗呼呼」地震动嘴巴。面具男吓了一跳,但绝不是胆怯害怕。绝对。这点小事本大爷怎么可能会怕,蠢耶,太蠢了。

马儿竖起耳朵,转身面向面具男,明显是在警戒,但看来好像没把他当成可疑人物。你们这些被人类豢养的家畜,真是些乖到不能再乖的好孩子。

羊看起来也不错,但有点太大只了。面具男继续往里面前进。

接著又看到另一个宽又低矮的隔间。里头关的是为数众多的鸟。

男子蹲下,把手搭上隔间,在面具底下窃笑。

「原来是塔特后啊,长得真是圆滚滚的耶。」

其羽毛为灰褐色,形似鸭子,是种不会飞的家禽。对了,之前听说过半兽人会切掉塔特后的翅膀,让它们飞不走。有时甚至会顺便破坏喉咙,让它们不能鸣叫。

这群塔特后格外安分,明明应该已经注意到面具男,但还是相互依偎著身体静静待在原地。这些肯定是不会叫的塔特后。

「抓一只来吃好了。」

面具男伸出右手穿进隔间,准备抓起塔特后。

却在抓到前一刻,停下了手。

他站起身子回过头,用右手握住背在背上的刀柄,但最后并未拔刀。

「……是错觉吗?不对……」

面具男环视屋内。

在那些应该只有稻秆堆的隔间里——有东西探出头来。

那是?

是人类吗?不对。

看样子也不是半兽人。

「原来是辜摩啊。」

面具男一轻声嘟囔,那个像是辜摩的东西就……

「兹给背希……」

说了这句话。

当然,这句话是意义不明。话说——这栋家畜小屋里为什么会有辜摩在啊。难道它住在这里吗?该不会和这些家畜和乐融融地住在家畜小屋里吧?

不过,也不无这种可能。

所谓的辜摩是男半兽人和人类等其他种族女子生下的小孩及其子孙的总称。它们的社会地位很低,现实生活中大多会遭到歧视。

男子右手依旧握著刀柄,然后竖起左手食指,抵在面具的嘴巴位置。

「嘘——……这你应该懂吧?要保持安静,好吗?」

辜摩像是冻结般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等等,它该不会是吓到魂飞魄散,无法做出反应吧。面具男啧了一声。

「现在是怎样……」

到底是什么状况?应该——没问题吧?嗯,应该吧。

面具男再次蹲下。以防万一,右手仍握著刀柄,改用左手伸向隔间的另一侧。

脖子被抓住的塔特后,发出「咕耶」的叫声。其他的塔特后有的摆动身体,有的拍打翅膀,小小地骚动了起来。

面具男不以为意,把抓住的塔特后拉到身边抱住。

「嘿嘿嘿,乖孩子。」

男子的口中开始涌现唾液,他在面具底下舔著舌头,离开了那个地方。面具男不慌不忙,因此没用跑的。轻松、简单,这点事情随便就能得手。辜摩虽然从摆有稻秆堆的隔间提心吊胆地注视著他,但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用不著那么害怕,本大爷不会对你怎么样啦——面具男正要悠哉地通过辜摩所在的那个隔间。

就在这个时候。

又有四个?还是五个?是五个。又有五个辜摩从同个隔间的另一边,一起扭摆探出了头。怪了怪了怪了。

这些怎么会探出头来?话说,它们刚刚就在这里吗?如果在的话,是不会通知一下喔。不讲一下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啊。

结果,其中的一个辜摩……

「哇嘎沙卡!」

反常地发出尖叫声,这下麻烦了。

「唔啊、喔哇,可恶……!」

瞬间本想出声胁迫「闭嘴,你这混帐东西」,藉此让它安静,但其他的辜摩也开始闹了起来。面具男怀中的塔特后则在疯狂挣扎。没办法了,面具男拔腿快跑,像风一样「咻」地冲了出去。

一冲出家畜小屋,恰巧碰到从房舍里出来的壮硕半兽人。

「嘎萨!?瓦嘎达!?」

半兽人手上拿著看起来也能当作武器的长柄农具。情况危急啊,没有比现在更危急的情况了。

「看来得出手了吗……!?」

面具男犹豫后放弃,转过身去。大爷我能干掉它,正因为能干掉,一出手就会全都干掉。这么一来半兽人会灭绝耶。由于面具男心中充满爱,因此跑走了。半兽人边用半兽人语吼著不明的语句边追了过来。回头瞥看后发现,半兽人变多了,不只两、三人。从房舍里陆续涌出手拿农具的半兽人,而且家畜小屋里也跑出一群辜摩。

「全体总动员喔!」

面具男跃过栅栏,在不知是麦子还什么的田地中急速穿梭。

他忍著饥饿。

但这种程度的饥饿不算什么。

红色的月亮高挂夜空。

面具男不知要前往何处——

2.情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因为他独来独往,不需要称谓。

太阳已经升起。

男子把隐姓埋名用的面具放到脚边,在篝火前坐了下来。

彻底甩掉追兵,还翻过了一个山头,应该安全了。但是,他并未松懈警戒,这就是独行男的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啊。」

男子扭了扭脖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算了,就不拘泥于枝微末节了。这就是游刃有余到极点的成熟男子的深谋远虑。

宰杀塔特后,以树枝串起它的肉和内脏,再用篝火烘烤后,飘散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应该快烤好了。不对……可能还要再一下。」

这段时间实在难熬。

但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嗯?还是好事多切?反正越是这种时候,越常会遭遇阻碍。

「——真是的,让人很焦躁耶。」

男子边嘀咕,脸上边泛起一抹微笑。所有事情都要从容以对最重要。他戴著面具、握起刀。根本用不著仔细搜索。距离面具男七、八公尺远的草丛中,有某种东西,应该要说是某种人型生物看著他那边。

虽说是蹲著,那个生物的体型还是偏小,应该不是半兽人。看来是辜摩,而且还是个孩子。

「出来吧。」

试著搭话后,对方半声不吭,身体还不断颤抖。它是在害怕吗?辜摩孩童也察觉到面具男的实力和威胁了吧。不是这样吗?

面具男把刀放到地上,高举起双手。

「你看,大爷我不会杀你。听好了,你要嘛出来,要嘛滚得远远的,自己挑一个。你快点决定喔,如果肉烤焦了,敦厚的本大爷真的也会抓狂喔。」

不一会儿,辜摩孩童便爬出了草丛,但它没靠近面具男,而是在距离篝火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感觉很不安似地瑟缩著身体。随便你,要怎样都不关大爷我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塔特后已经烤好,可以吃了。男子拨开面具,大口吃起油脂丰厚的腿肉。

「哇喔……」

美味直冲脑门,顿时一阵晕眩。

「在这个地方,什么鸟啊鹿啊完全都抓不到,都被半兽人它们猎了个精光。那些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节制……话说

回来,这真的有够好吃耶。」

辜摩孩童盯著男子直看。

以那孩子的身高来看,应该还不到十岁吧。它身上穿著质地粗糙、脏兮兮的破衣服,还打著赤脚。皮肤比起绿色更偏紫色,但实在很难准确说是什么颜色。身形骨瘦如材,手脚根本就像棍子。

辜摩孩童一直抱著肚子。难道它盯著看的不是面具男,而是塔特后的腿肉?

「丑话说在前头,大爷我不会分你肉吃喔。」

面具男吃光腿肉后,放下用来串肉的枝条。

辜摩孩童用非常渴求的眼神,看著那根吸附了腿肉油脂的树枝。

「……你是怎样啊,真拿你没辄耶。」

面具男把一根翅肉给了辜摩孩童。毕竟大爷我是个心中充满爱的男人,这点程度的事还是会做的。

「话说……」

辜摩孩童皱起整张脸,正在狂啃翅肉,从它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理智,根本就是野兽。其实,辜摩本就丑陋。看惯半兽人会觉得它们雄壮威武,但倘流半兽人血统的辜摩大多枯瘦,有的颧骨异常突出,有的额头凹陷,有的下巴短窄。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长得有够丑……」

面具男「嘿」地发笑后,继续吃饭。腿肉还有一根,其他胸肉和翅肉也都还有一根,此外也有脖子肉和内脏。

辜摩孩童一下子就把翅肉吃完,边舔树枝,边用炙热的眼神看著面具男。

「笨蛋,本大爷不会再给你了,大爷我也快饿死,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能好好吃一顿饭了。」

辜摩孩童应该听不懂面具男的话,但变得垂头丧气。面具男咬了口腿肉后,啧了一声。

「……饭会变难吃耶。小鬼你啊,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喔。如果真没办法活下去,那就乖乖投入史卡勒海尔的怀抱吧,毕竟这个世界的定理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最后一块了喔?大爷我真的不会再给你了喔?要挑哪块咧……」

面具男思来想去,最后挑了砂囊。一切都是因为爱,是爱啊。

「喂,拿去吃吧。」

辜摩孩童从面具男手上接过砂囊后,发出像是哀号的欢呼声。

「你们辜摩,好歹声音可不可以听起来可爱一点啊……」

想当然耳,辜摩孩童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方才瞬间就把翅肉吃下肚,现在却小心翼翼、像是一点一点磨掉般品尝著砂囊。

「呵……」

面具男轻轻笑了。

「剩下的都是本大爷的份……」

虽然想专注用餐,但即使在享用塔特后时,也没全心投入。毕竟自己已经养成习惯绝不松懈,好应对任何状况,随时观察所有事物,耳听八方。

辜摩孩童就像老鼠般用门牙啃咬著已变得和小指头前端差不多大的砂囊,看到它的手腕、脚踝还有脖子上都有痕迹——那肯定是被绳子绑出来的吧。面具男察觉到辜摩孩童身上留有清晰的绑痕。

「你是从哪里来的?」

辜摩孩童瞬间看了面具男,但仅此而已。它没回答,大概它也无法回答吧。

「……不过就算这么问,你也听不懂吧。看来你是人家说的农奴……不,奴隶吧。首先,你不可能是好心主人放走的,十之八九是逃出来的……当然,有人在追捕你吧。」

面具男拿著刀站了起来。

辜摩孩童缩起身躯。

是狗。

唔汪唔汪唔汪唔汪,狗儿狂吠。

面具男看了篝火,觉得比起熄火,现在更重要的是离开此地。他抓住辜摩孩童的手臂一拉,辜摩孩童乖乖地起身。

「走喽。」

眼前的枝条上还插著烤得恰到好处的塔特后脖子肉。面具男拔起肉串,交给辜摩孩童后,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辜摩孩童咬著脖子肉,跟著面具男。它肯定是拚命跑了,速度虽不快,但也不算慢。说不定它只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实际上并没有外观看起来这么年幼。

狗吠声也追了上来。虽然很想甩开狗,但狗却越靠越近。

「跟小狗比赛跑,对我们太不利了……!」

面具男紧急停下脚步后,用力推开辜摩孩童,紧接著拔出刀来。

狗从树木间猛扑而出,一身粗硬的黑毛,身上还夹杂灰色和褐色的花斑。这是半兽人常养来当看门狗或猎犬的狗,也就是半兽人犬。

半兽人犬没有主动攻来,只是不停狂吠。它在告知主人猎物的所在位置。

「自创招,迅雷——」

面具男先是往右,再从该处跳往前方。

接著再往左。

他以コ字形高速移动后挥出一刀,砍飞了半兽人犬的头颅。

「疾手……天啊,本大爷未免也太帅了。」

才自吹自擂完,就有箭矢飞了过来,不只一支,是两支,三支才对。

「……自创招,月蚀!」

面具男边将身体横向侧移边挥刀,砍掉了两支箭。

就只有一支没砍中。然而,那支箭瞄准的本就是不同目标。

「嘎唔。」

后方传来声音。

辜摩孩童蹲到了地上。是箭,它被射中了。只能说它运气太差,命中的是胸口。那支箭射中了辜摩孩童的心窝。

面具男想要冲到辜摩孩童身边。不行,过不去。来了。

箭又射来了。这次也是三支。

「自创招,醋……醋渍鲭鱼!?」

这是即席命名,因为他的刀刚好画出〆的形状。

成功砍落三支箭后,看往箭刚刚飞来的方向。有三只头发染成水蓝色的半兽人,全都架著弓。

「卡米兹密!」

面具男用不死族语的「放马过来」挑衅对方。他目前对半兽人语还是一窍不通,但已能通晓粗浅的不死族语了。而半兽人中,懂不死族语的也不少。

眼看半兽人们准备把箭矢架到弓上,面具男全速冲了过去。

「自创招,瞬天……!」

面具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当然,实际上他既非消失,也不是突然出现。主要是刻意让身体朝向与移动相反的方向,或是做出不自然的身体摆动,或是假装成那样,抑或利用树木制造效果。这其实是种高超的技巧,能让敌人产生自己是一下消失一下出现的错觉。

「旦斯达,恩波地!?」

半兽人们慌了手脚,没有放箭。

「自创招——」

面具男紧贴到半兽人面前。

「杀戮战场……!」

砍断第一只半兽人的右臂后,用左手抽走它的佩刀——半兽人时常随身携带作为辅助武器的宽身短弯刀。

接著用自己的刀和半兽人的短刀狠劈第二只半兽人,下一秒立即将半兽人的短刀,掷向第三只半兽人。

半兽人的短刀「兹沙」地插进了第三只的眉心。

最后再回过头处理已经失去右臂、呈现半呆滞状态的第一只半兽人。对面具男而言,杵在原地不动的半兽人就跟树木没两样。他放松肩膀,温柔地用刀割下半兽人的头颅。

「哼,本领不怎么高嘛。看来是农场主人雇来的小混混……」

面具男擦拭刀上沾染的鲜血后,将刀收回鞘中,接著俐落翻看了半兽人们的随身物品。获得半兽人和不死族间流通的铜币共九枚,除此之外全都是垃圾。

他回到辜摩孩童身边后,发现孩童正想拔出箭矢。

「笨蛋,快住手……!」

虽想阻止,但没能赶上。辜摩孩童拔出了箭矢,大量鲜血如喷发般从伤口外溢。

「啊唔,喔啊!?」

辜摩孩童看起来与其说是疼痛或难受,根本是吓得陷入了恐慌。

「冷静点!」

面具男撕破身上穿的破烂大衣。如果能有乾净的碎布当然最好,但现在只能将就用了。他以大衣碎布按住辜摩孩童的伤口,碎布转眼间就被流出的血染成鲜红。

「听我说,用力压好。候达恩希尔,喔亏?」

面具男见到辜摩孩童点头后,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了一只皮革袋。袋中装有多种药草,他用手拿了其中一种揉碎后,散发出让人感到清爽、尝起来可能带点苦味的味道。

「这个是药,药。梅德森。」

「……萨拉扎?」

「大爷我听不懂你在说啥,但应该就是你讲的那个东西。这能止血,斯达、布拉。喔亏?我帮你涂喔。」

面具男毫不留情地将揉碎的药草涂满辜摩孩童的伤口。

辜摩孩童不停呻吟、扭动身躯,但还是咬紧牙关撑住。

「很痛吼,忍耐一下喔。斯他恩,佩伊恩。喔亏?」

「……阿伊。」

看来它已经非常习惯忍耐。虽然可能不是所有辜摩都这样,但生为辜摩,以辜摩之姿成长,就不得不学会忍耐。

面具男又再撕裂大衣制成碎布,接著以碎布覆盖涂满草药的伤口,再用其他碎布将其包覆,最后打好结以防松脱。

「——完成,这样伤口大概就处理好了。不过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可能会有新的追兵追来……可恶,没办法了。」

面具男将刀和包包从背上转到胸前,接著在辜摩孩童前单膝跪地。

「喂,快靠上来。来德,背可,米。」

辜摩孩童明显是在犹豫。

「快一点。嘿,赫立!」

扯开嗓门催促多次后,辜摩孩童终于爬上面具男的背。

「……为什么本大爷要干这种事……」

面具男碎念著迈出步伐。

辜摩孩童的伤口应该非常疼痛,但它仍紧紧抓住面具男。它不重,真要说的话,算是轻——好,大爷我在说谎,它其实还满重的。

「本大爷到底在干嘛啊……」

内心萌生笑意。

好想大叫——

烦耶、烦耶、烦耶,我到底在干嘛啊!

面具男当然没有真的叫出声,毕竟他不是笨蛋。

「大爷我、大爷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仔细思考了一番。

马上就找到了答案。面具男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没啥问题了。」

3.名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也没有脸。

他戴著木雕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本大爷觉得应该是没有啦——实际上又怎么样呢?

面具男脱掉鞋子,伫立在河的正中央。

这不是条大河,只是条溪流。可能是最近没下雨,所以水深只到面具男的腰部左右,水势也相对平缓。

面具男就站在刚好卡在这个地方的流木类物体上。

该怎么形容他的状态?

自然无为?

这就是真正的顺乎自然?

——其实他压根儿没在思考这类事情。

反而比较接近放空状态。

几乎是万念皆空。

他突然动了。

面具男稍微弯下身体,将右手插入水中。

不费吹灰之力就徒手抓到鱼。

接著再用左手抓到另一只。

「自创招,神之手……本大爷真行。」

面具男昂然自得地大笑著离开河川。直至方才都还万念皆空的那个男人,如今已不复见,这个模样应该也称不上是自然无为、顺乎自然了吧。看来确实是称不上了。

辜摩孩童坐在河岸边。由于它的肤色影响,看不出它的脸色究竟是好是坏。不过,应该不太好吧。辜摩孩童大口喘著气,全身不断冒汗。

面具男将两条鱼拋在一旁,开始准备生火。

「这里看来是个隐藏的好渔场。半兽人那些家伙,不管是野兽还是鱼全都滥抓滥捕,一点都不环保耶。根本是自私自利大过环保意识……大爷我好像讲了什么金句出来耶。本大爷真是厉害。不过,那些家伙原本就受制于人类势力,被驱赶到聂希沙漠、降灰台地、霉之原这种不毛之地。所以它们的习惯就变成能抓能捞的时候就尽量抓尽量捞了。大爷我也不是不懂这种心理就是了。」

辜摩孩童不发一语,身体的颤抖程度非比寻常,看来它光是忍受痛楚就耗尽了所有精力。

面具男生完火后,用力将木片插进鱼身,再从包包里拿出盐。

「你看,这东西是城里才有办法入手的珍稀品喔,可是本大爷珍藏的宝物。」

他在鱼上撒下大量的盐,接著先把鱼放在靠近火的地方炙烤表面,待外皮完全烤乾后再拿离火源,之后只要适时添加柴薪,耐心等候就好。当鱼身不再渗透出水分,就代表烤好了。

男子拨开面具,大啖烤得熟透的鱼。

「……唔喔……这……真好吃……」

热呼呼的鱼肉实在美味,内脏的苦味刚好做为提味。然后重点在于盐。在此想强烈主张盐是世上最强的东西,在盐的面前,全世界都得俯首称臣。盐根本是救世主,也就是说,用盐调味才是王道。东西好吃与否完全取决于有没有加盐。

面具男把另一只烤鱼递给了辜摩孩童。

「喂。」

辜摩孩童盯著烤鱼看了好一阵子,但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拿去吃吧。」

面具男让辜摩孩童握住插有烤鱼的木片。

辜摩孩童咬了一小口烤鱼,布满汗水的脸庞绽放了笑容。

「……咕德——」

「好吃吧?全部吃掉吧。那条本来就是抓给你吃的。」

面具男大口吃著烤鱼,不只是鱼皮鱼肉,连鱼骨头都咬碎吞进肚。辜摩孩童则是一口、一口细细品尝慢慢咬。

「我们这些生命,有一天终究都要投入史卡勒海尔的怀抱,或许今天就是那一天。然而就算如此,能吃就是要吃。我们要活到死为止。」

结果,辜摩孩童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整条烤鱼吃得精光。

面具男摸摸辜摩孩童的头称赞它。辜摩孩童感觉很开心,也很骄傲。

之后面具男背起它继续前进。

往南前进。

面具男要前往南方。

此处不知是何处。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里是半兽人和不死族的势力范围,不过面具男也不清楚正确的所在位置。

总之半兽人特别多。此地的都市好像全都被半兽人占据了,不死族统治的城镇应该极为稀少。

农村也有半兽人居住,劳工则大多是辜摩奴隶。它们会遭半兽人鞭打,日复一日地被迫劳动。辜摩之间若是生下小孩,那孩子也会成为奴隶。奴隶生下奴隶,奴隶自行增产奴隶,由此可见辜摩根本与家畜没有两样。

「人类……?」

辜摩孩童在面具男耳边轻语。

面具男稍微想了一下。

「拗喔。」

加以否定。

「本大爷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以外的生物……本大爷就是本大爷,也不会是本大爷以外的任何人。」

「……聂姆?」

「本大爷的名字啊?」

面具男重新背好辜摩孩童。

总觉得它比想像中的重。

「大爷我叫蓝德。」

「……蓝德。」

「嗯嗯,你咧?优,聂姆?」

「……帕特。」

「你叫帕特。」

「……阿伊。」

「加油喔,帕特。」

感觉帕特似乎点了点头。

蓝德继续向前走。

默默地行走。

蓝德至今一路上都是靠自己的双脚行走。不管目的地为何都能走得到,自己能够继续走下去。

爬上山坡,走的是没有路的路。到处都很滑,但还背著帕特,所以无法用手抓著树木或野草支撑。不过没办法抓又怎样,不要抓就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啦。继续爬,继续爬,大爷我就继续爬。

日暮时分,爬到了一座略高山丘的顶部。视野开阔,能看到非常远的地方。

河川蜿蜒流动,夕阳照得水面闪闪发光。山脉连绵不绝,森林静谧广布。有炊烟冉冉升起的那一带应该是村落吧。

「帕特,很棒吧,这景色满壮观的吧。」

然而它没有回应。

蓝德放下帕特,让它横躺在地面。

但它早已没了呼吸。

「……大爷我只是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吧?」

蓝德自问了无数次。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完全没有浮现答案。

答案为「是」?

还是「否」?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爷我不知道答案?

他在帕特身旁坐下,双手抱膝,目睹太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

整个世界不断变黑。

风非常冰冷。

云遮掩了高挂空中的红色月亮。

雨滴「啪哒啪哒」地落下,转眼间就下起大雨。

「……大爷我……只不过是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啊?」

蓝德拿下面具,丢到一旁。他站起身放声大吼,哪怕喊破喉咙也无妨。

「本大爷!就是要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帕特……!」

他看了看帕特。

就算下个不停的雨势打在帕特身上,帕特依旧是一动也不动。

它死了。

「……暗黑神史卡勒海尔啊,请您一定要抱紧帕特。因为在您面前,所有存在都是平等的吧?」

蓝德开始徒手挖洞,期间从未停下休息。根本没想过要停手,就是一直挖。

不停地挖。

就算下起雷雨,还是不以为意地持续挖洞。

直到挖好对帕特而言刚刚好的洞穴为止,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断挖。

蓝德让帕特沉眠于这个洞的底端。

「这个给你当黄泉路上的盘缠……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把先前杀死半兽人后夺得的九枚铜币,全都放到了帕特的胸口上。蓝德自知这么做实在愚蠢,什么黄泉路的盘缠?世上哪来的黄泉,往生者根本无法带著任何东西到某个地方去。

在回填洞穴的期间,天亮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

蓝德捡起面具。

自己独来独往,所以不需要称谓。

如果没人得知

本大爷的真面目,大爷我就能继续独行。

蓝德用小刀在面具上刻了条新的沟。得改变面具的样式才行,但不必刻下帕特的名字。只要牢牢记在心里就好。

蓝德戴上面具,迈开步伐继续前进。

4.酒

明明才刚天黑,在安装、悬吊在附近的油灯和火把照映下,每条街道都亮如白昼。

此刻刚好是结束矿山工作的男人们,上街吃饭喝酒、寻芳问柳,开始大肆喧闹的时候。不对,不只矿山,这座城里还有制铁厂。制铁厂到现在都还在营业,浓烟滚滚而上,想必那边的炉火应该没有熄灭的时候吧。日班员工应该是在晚上下班,但夜班人员肯定也是从日出就已经开喝。

这里是座不夜城。

半兽人、哥布林、地精、不死族和其他少数种族的男子来来往往,餐厅和酒馆附近一带格外摩肩擦踵。在那边有人开心唱著歌,在这边有群蠢蛋在打群架,然后也有一群人正哈哈大笑地围观这些景象。

蓝德没有纯真到会被这种混沌感震慑。话虽如此,看见身高可能高达三公尺、体毛茂盛的巨人半裸著身体嚣张地走在路上时,还是会大吃一惊。

「……原来那就是山精啊。之前是听说它们生活在遥远北方的大冰原和冰叶树林里……」

总而言之,非常庆幸的是,现阶段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戴著面具隐藏真面目的蓝德。或者该说,是他自己觉得这座城应该很安全,所以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结果就如他所料。

「可是……」

有没有谁能处理一下这股恶臭?宛若能沁入眼睛的体臭、醉汉们吐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还有排泄物的刺鼻臭味等混为一体,形成极其浓烈的熏天臭气,弥漫在整座城市中。

「……但若定居在这里,应该就会慢慢习惯了吧。」

任何事情都能够习惯。

走在略为宽广的道路上时,碰见被锁炼绑成一长排的裸体辜摩,被人勒令坐在路边。

它们是商品。恐怕是要它们负责这座城里那些开再多薪水也请不到人来做、最为危险、没人愿意碰的重度劳动工作。

例如,那个头发染成三种颜色、挺著圆滚大肚的半兽人浑蛋,就会去买这些辜摩。

它们是奴隶。

被人用沾满鲜血、汗水及泪水的铁炼绑住,接下来就是被拉到工作到死的地方。

其中也能看到与帕特年纪相仿的辜摩。

「这就是现实世界……啊。」

蓝德加快了脚步,超过奴隶长列,接近三色头发的半兽人。

三色头发的半兽人想必十分富裕,身上戴满各式首饰、耳饰、手环等金煌煌银亮亮的装饰品,以炫耀他的富豪地位。贴身腰包也装饰得琳琅满目,看上去好像非常沉重。

「——自创招,黑光。」

蓝德从旁穿过三色头发半兽人的身旁。

然后在面具底下抿嘴一笑。

蓝德的右手握著爬虫类外皮制成的钱包,但那不是他的。他以肉眼无法捕捉的矫捷身手,从三色头发半兽人的贴身腰包中抽出了钱包。

「再会啦。」

轻声这么告知后,便转进小巷中。他在暗处确认了钱包内容物,里面虽没有金币,但有银币五枚,铜币十枚。

「轻而易举。不过,惹到本大爷,就会是这种下场。」

这个钱包本身感觉也满值钱的,但压根儿不想拿来用,拿去卖又很麻烦,因此丢在巷子里后,就去找酒馆喝酒了。

看上去能进去喝几杯酒的店家多得不胜枚举,路上也有许多卖酒的摊贩,每一摊都生意兴隆。

蓝德刻意挑了间看起来最大的酒馆。外头挂著色彩鲜艳的招牌,感觉就是半兽人会喜欢的样式,上头用犹如蛇群正在大量产卵的不死族文字不知写了什么。照理说应该是店名,但不知道念法为何。

拨开在入口前大声聊天聊到像在吵架般的半兽人们,进入店内。里面相当宽敞,天花板也非常高。一楼有一半左右的空间采通顶设计,二楼、三楼也都设有座位。虽然还未客满,但也大概坐了八、九分满,人声鼎沸。由于实在太过吵杂,几乎听不见一楼楼中楼舞台上,多种族混合乐团演奏出的乐声。半兽人最爱的绿色气泡酒资各、不死族深爱的色白混浊、带有酸味的兜布罗酒、啤酒和蒸馏酒,正以惊人之势不停流入酒客们的胃里。

蓝德用拇指与食指夹著铜币,像在炫耀似地边玩弄边在店内走动查看。刻意亮出铜币是要证明自己不是穷光蛋,是真的有带钱来这里喝酒。若不这么做,被酒馆员工盯上,或是被粗暴的客人找碴时,就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有名灰色妖精在店内角落喝酒,他坐的虽是三人座位,但看样子是独自一人,没人同席。

他们的皮肤太过白皙,导致看起来带有灰色,因此才被称为灰色妖精。有一头近似白发的银发,双眼犹若鲜血般鲜红,嘴唇则像单纯的裂缝。身穿像是皮草混搭锁子甲的服饰,身旁堆著大件行李。他扣著高透明度玻璃杯的修长手指上戴著非常多戒指,如同钩爪的指甲散发黑曜石般的光泽,实在有种不祥的感觉。

蓝德毫不犹豫地坐到了灰色妖精的对面座位,接著像用力按压似地把铜币放到了桌上。

灰色妖精瞪了过来。话虽如此,他几乎面无表情,而且看起来也只像是在注视蓝德。光是如此便已让人觉得可疑。

不一会儿,娇小的服务生过来了。

「嘿嘿嘿!华阿优都引?」

是克林冈人的服务生。他们生活在降灰台地,是支彷佛人类缩成一半大小的种族,不知为什么全身上下涂满了灰与红锈的混合物。就蓝德所知,克林冈人若是集体行动就会得意忘形、为非作歹,不过也是支诙谐、吵闹又活泼的种族。

蓝德指了指灰色妖精的杯子后,竖起两根手指。

「低斯,透。」

「加阿!?」

克林冈人服务生整个人跳起来,敲打了桌子好几次。

「达阿阿,间恩,纠喔——」

难道他是在生气吗?

蓝德放了第二枚铜币到桌上。即使如此,依旧不见克林冈人服务生息怒。

「都喔,达阿,纠喔,基候啊!」

他拔出小刀高举挥舞,感觉随时都会砍过来。真的假的啊。

蓝德不断把铜币摆到桌上,摆到第八枚时,克林冈人服务生终于收起了矛,不,是小刀才对。服务生拿走所有铜币后,哼著歌踩著跳步离去。

「……一杯要四枚铜币啊,这酒还真贵啊。」

下意识用人类的语言嘟囔了一番。

灰色妖精微微眯起眼睛。

「优……你这家伙,忧吾曼……是人类啊。」

「是又怎样?」

「我要……通报。现在,在这里,大声……跟所有人讲。你,会怎么办?」

「你就试试啊。」

蓝德把两手肘抵在桌上,然后左右手轻轻互握。

「那么一来,你就会知道大爷我会怎么办了吧。」

「你这家伙……会死……在这里。会被杀死……」

「或许吧。但是,到那个时候,灰色妖精啊,本大爷会带你一起上路。」

「嘶、嘶、嘶、嘶……」

灰色妖精晃著肩膀,发出令人作恶的笑声。

「……人类,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去南边。」

「……南边?是欧鲁达那吗?」

「嗯嗯。」

「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是流浪巫医Shaman吧,应该是云游四海到处去。别看本大爷这样,灰色妖精的流浪巫医,这点小事大爷我还是知道的。」

「我……不便宜。」

「我想也是。」

「你不懂。我……非常贵……要价很高。」

灰色妖精用黑指甲前端「叩、叩、叩」地轻敲杯子。

蓝德的目光虽然未曾离开灰色妖精,但仍慎重留意周遭的动静。能感觉到……

其他人的视线,而且不只一人。皮肤微微刺痛,这种感觉让人格外觉得口乾舌燥。

克林冈人服务生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后,放到了桌上。

「三恩库。」

蓝德边跟服务生说话,边快速环视了周遭。至少有二只半兽人看著自己,它们的打扮有别于这座城市的劳工,或是能使唤奴隶的小富豪。真要说的话,比较近似蓝德或灰色妖精的旅行装扮。

蓝德把杯子拿到手上,琥珀色的液体装到杯子的一半左右。由于价位颇贵,因此看起来就是酒精浓度相当高的酒种。

「你看来是有什么隐情。」

「任何人都有……到死之前,都会有隐情。」

「那是当然的。」

「我叫威杰尔雷特。」

「我是蓝德。威杰尔雷特——可以叫你威杰尔就好吗?」

「喔亏,蓝德。我要从这里……从店里离开。」

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然后你就会被袭击。」

蓝德立刻接话后,威杰尔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我再听你说……可以吗?」

「没问题。」

蓝德拨开面具大口喝酒。

乾涸的喉咙传来灼烧般的痛楚,香气像烟雾一样从口里窜向鼻子。

食道还有胃都好烫。

呼了一口气。

「威杰尔,你也喝啊。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喝酒耶,我们何不慢慢品尝哩。」

威杰尔浅浅一笑后拿起杯子,就口饮下。

5.仇

蓝德喝乾最后一滴蒸馏酒后,离开了酒馆。

他远远就看见先一步离开店里的威杰尔的背影。威杰尔明明背著相当大的行李,却踏著轻快的顺畅步伐。刚才有两只半兽人追著他离开酒馆,但现在已不见那两只的身影。

夜晚的矿山城充满喧嚣,大街上依旧熙来攘往。

蓝德拉开一定距离跟著威杰尔。

毕竟不只是威杰尔,蓝德也有可能已被人盯上。他小心翼翼,不过以现在来说,应该是没被人跟踪。

威杰尔在角落右转。下一秒,行人群中有人加快了脚步。那只头发染成深橘色的半兽人,行迹十分可疑。

橘发半兽人也跟著威杰尔在角落转弯。

蓝德直行通过角落,刻意不转弯,但在通过时趁机确认到了威杰尔和半兽人的身影。

他接著在下一个角落右转后,起脚奔跑。

再一个右转,冲进小路的瞬间,传来了声响。

威杰尔倒卧在地上,行李散落在周围,在其对向处则有两只半兽人。一只是刚才的橘发半兽人,另一只是头发染成粉红色的。粉红头发半兽人早先也在酒馆。

「自创招——」

蓝德用手握住刀柄后,瞬间加速。

跃过威杰尔。

粉红头发的半兽人,正要用类似摺叠棍棒般的武器狠打威杰尔。它好像有注意到蓝德,但注意到时已太晚了。

「达萨……!?」

「光阴如梦。」

蓝德轻轻松松就砍飞了粉红头发半兽人的头颅。好想大喊「大爷我实力坚强、超坚强——」,事实上他是觉得彼此力量相差悬殊,但攻其不备就是这么有效。

另一只橘发半兽人,从腰上抽出两把类似手斧的利刃。

「嘎咻!」

「要打喔?」

橘发半兽人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八十公分,身躯也没有多宽。以半兽人来说,算是轻量级的存在。既然是手斧双刀流,因此应该是依靠速度、出招数来一决胜负的类型。

蓝德试探性地使出三连斩,橘发半兽人全用手斧挡了下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轻敌,本就料到面对的是颇有本领的敌手。那对手斧也是难对付,毕竟半兽人的臂力比外观看起来还要强大,因此手斧的威力绝对不能小觑。

蓝德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移动,试著牵制敌人,但橘发半兽人完全不为所动。虽然再次试著砍过去,仍被确实挡下。橘发半兽人的应战架式把重心压得很低,屈膝下蹲,前倾上半身,持拿手斧的左右手完全没用上多余的力量。两边都在观察对方,橘发半兽人心思缜密,看来它也有可能是在等待增援。

来钓钓它好了。

蓝德当机立断,脚踹地面,用脚尖和脚踝将身体向后顶出。

排出系Exhaust。

蓝德一像喷出去般往后退,橘发半兽人立刻猛攻过来。蓝德如果是橘发半兽人,也会选择在这时发动攻势。正因这种时候只能进攻,不,是就应该进攻,所以才会发动攻击。橘发半兽人的反应绝对不差,只不过就慢了那一个半拍。

「暗黑啊,恶德之主啊。」

不知是黑暗的本体,还是化为实体的恶意,汇聚成一股骇人的瘴气。

接著,瘴气卷成漩涡状。

「暗黑病毒波动Blood Venom Wave。」

瘴气笼罩了橘发半兽人。

「噗喀……!?」

橘发半兽人挥舞著手斧向后退去。但是就算这么做,也无法挥除史卡勒海尔的瘴气。毒气般的瘴气从橘发半兽人的头发毛孔,不,是从整个皮肤渗进体内。

「——嗯嗯嗯嗯嗯嗯喀……!」

橘发半兽人全身微幅颤抖,开始口吐白沫。很痛苦吧,本大爷这就去拯救你。蓝德再次跃过威杰尔,扑向橘头发半兽人。本想立刻给对方个痛快,没想到对方还在挣扎啊。橘头发半兽人拼命摆弄两把手斧,挡开蓝德挥来的刀。

暗黑病毒波动是蓝德硬将暗黑病毒及暗黑波动加以混合重组的原创暗黑魔法。可以夺走目标的精气,同时还会像发烧般导致目标衰弱。橘发半兽人明明应该很痛苦了,却还没放弃挣扎。

「大爷我打得很开心喔——但是啊!」

蓝德突然抬脚踢了橘发半兽人的肚子。这一脚最后还踢到了胸口,橘发半兽人再也撑不住,身体因此失去了重心。

「暗黑啊,恶德之主啊。」

蓝德以左手紧握右手腕。

「——暗黑斗气Dread Aura。」

涌现的瘴气,不知该说像无尽的怨念,还是毁灭的预兆。覆盖全身后,心感激动,越来越激动。

这是史卡勒海尔的意志,暗黑神命令本大爷大开杀戒。

为祂带来死亡。带来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毫无疑问地,就是为祂带来死。死亡,一直带来死亡,只要死亡。

胜过一切的杀人念头,活化了体内的细胞,这其实没有矛盾,毕竟生的尽头就是死,无论生还是死都是不变的真理。

「奥义——」

我必须带来死亡。

蓝德发动射出系Leap Out向前飞冲,刺出了手上的刀。

橘发半兽人看来还在挣扎,打算扭开身体闪躲。它若没遭受暗黑病毒波动的毒素侵害,或许还能躲开。

但是,刀就这么无情地刺穿了它的喉咙。

生命的尽头和死亡的感触,毫无疑问地就浓缩在这个瞬间。

「谎花一朵开。」

蓝德抽刀的同时,轻轻推了橘发半兽人。它已经死了,死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反抗,被推一下也只能瘫倒在地。

威杰尔盘腿坐在地上,手上还拿著小刀。乍看之下,很像女人小孩带著护身用的随身小刀,但那并非是把这么一般的武器。散发诡异光辉的刀身,正吸噬著惊人的血量,那把小刀肯定拥有某种特殊力量。

灰色妖精真是令人害怕。说不定,他根本不需要蓝德出手相救,独自就能化解这场危机。若是如此,他为何刻意要让蓝德出手杀人?看样子应该有什么意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会什么会被追杀?」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

蓝德「嘿」地笑了后,把刀收回鞘中。

人当然会有意图,世上所有人都各有各的不同意图。只是有时候会无法顾全,因而露馅。或者也有很多时候是遗落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威杰尔收起小刀,开始整理四散的行李。

「我也有事情要去南边一趟。」

蓝德也出手帮威杰尔整理。

「咦?」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本大爷能当你的旅伴喽。」

「如果你愿意一起的话……」

蓝德停下手,扪心自问。

——大爷可有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吗?

答案是,有。

「本大爷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耶。」

蓝德对著威杰尔伸出了右手。

「看来这会是趟有趣的旅程啊,威杰尔。」

「嘶、嘶、嘶……」

威杰尔只是晃著肩膀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毫无要跟蓝德握手的意思。

6.善

红月像在嘲笑般俯瞰大地。

威杰尔不停、不停地往西边前进。

蓝德跟在他后方,边行走边对周遭保持警戒。

他们身处深夜里的森林,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虽然称不上是害怕,但有危险的地方就是危险。纵使是蓝德,偶尔也因为会绊到或是踏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被吓了一跳。不过,不恐怖就是了。大爷我明明是这种情况也不怕喔?

但威杰尔就不同,他的步伐毫无犹豫,宛如能清楚看到所有事物。再怎么想都太诡异了。

「那个。」

「……什么事?」

「有件事大爷我很想问问,灰色妖精的夜间视力是不是很好啊?」

「……嘶、嘶、嘶、嘶……」

威杰尔笑了一阵子后,停下脚步招了招手。虽然隐约有种太大意地靠过去的话就会被刺杀的感觉,但如果真会被刺,就到时候再应变。在他出手前,本大爷就先砍死他,大爷我可是三两下就能把他大卸八块。

蓝德走上前去后,威杰尔举起、张开双手,眯起眼睛,做了深呼吸。

一对红眼诡异地闪闪发光。总觉得他的眼睛在发光,应该只是错觉吧。不对,经过多次确认后发现,他的眼

睛真的在发光。

「鲁乌因提姆洛帝……

鲁乌因古乌因波特伊戚耶威利斯……」

这声音十分低沉,与他的说话声截然不同。

他是在咏唱咒文吗?

「耶卢威非伊……

伊玛帖普伊姆加尔瓦德……

戚威耶斯布率堤列瓦德……

伊葛尔辛葛威鲁迪诺松……」

突然,耳里传来一个有别于威杰尔的咏唱、像是耳语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

宛若到处都有人在交头接耳,根本听不出是什么语言——但是,真奇怪。

蓝德试著摀住耳朵。果然没错。

还是能听到,为什么还听得见这些声音啊?

「……这就是巫医的……技能吗?」

威杰尔将双手伸向蓝德。

「唔喔……」

蓝德下意识向后仰。

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东西或许连形状、重量都没有,因此只能说成「那东西」,总之那东西进逼而来了。

岂止是进逼而至,那东西还进到了蓝德的体内。

流入后,在全身乱窜。

「啊!?」

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好刺眼——」

完全就像阳光普照的感觉。蓝德眨了眨眼,但没有任何改变,眼前依旧明亮。

「这东西……好厉害啊。」

「这是月之法,而且还是很初阶的。」

「你如果会这么方便的魔法,早该帮本大爷用一下了啊。」

「这不是魔法。」

「是类似的东西吧。」

「不是,完全不同……一点都不相似。」

威杰尔迈出步伐。他的眼睛刚才之所以发光,应该是巫医技能的影响吧。这么说来,大爷我的眼睛现在也一样在发光吗?

在宛若白昼的暗夜森林中前进时,发觉眼前并非一直保持明亮的状态。好像月亮被云遮住时,四下就会变得昏暗。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月之法啊。」

话说回来,威杰尔的脚程还真是快。休息时也不躺下,都是坐著,而且一出发就几乎不停下休息。

蓝德虽对自身体力也很有自信,但对威杰尔的强健程度还是大感吃不消。但是,他打死也不想开口说「那个,本大爷快要累死了,已经受不了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话说回来,我们不是要去南边吗……?」

至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自己已经快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静静承受一切了,所以就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威杰尔罕见地回了话。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千峡谷Southern Valley喔。」

「……从那边往南……你有翻过纳尔基亚高地吗?」

「没耶,那附近的戒备森严到爆,真不是我在说,实在过不去。」

「……我想也是。」

「大爷我就一下去那边,一下来这边,到处晃了超过一年——甚至还开道进到山里面。先前还看到聂希沙漠喔,不过再怎样是都没进去那边就是了。」

「聪明的选择。」

「结果……从那天到今天已经一千零十三天了,也就是过了三年多一点了。」

「……从这里往南的话——」

威杰尔有一瞬间看向南边。

「是坎达湖……从前阿拉巴吉亚的都城……罗帝基亚就在那座湖的湖畔。」

「我只听说过那个名称,不过现在不叫罗帝基亚了吧。」

「现在叫克罗兹丹塔尔……是联合军的一大据点。」

「联合军——你说的该不会是……诸王联合吧?」

「嘶、嘶、嘶……」

威杰尔只是晃著肩膀笑而不答。

「……诸王联合不是已经瓦解了吗?为什么还会……」

过去不死之王在半兽人、哥布林、地精、灰色妖精等种族中拥立王者,促使他们团结,之后再与他们联手组成诸王联合。

诸王联合陆续摧毁伊苏玛珥、纳南卡、阿拉巴吉亚等人类王国后,在半兽人王等诸王的强烈请求下,不死之王登基为皇,建立不死帝国。

但是,应为不死之身的不死之王驾崩后,情况丕变。

由于继任的皇帝迟迟未出现,不死帝国一下子便分崩离析。之后,据说是不死之王创造出的不死族和半兽人们,分别以旧伊苏玛珥王国及旧纳南卡王国的土地为势力中心,比他们弱小的哥布林以南方的达姆罗为根据地,地精则到赛林矿山建立据点,各诸侯就这么分裂至今。

——然而,这是人类的认知。

再者,蓝德已经离开欧鲁达那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情势或许已经改变。

这时他在意起,不,应该说想起了一件事。

索吾马以世上出现不死之王的复活徵兆,因而要攻入旧伊苏玛珥王国领土,也就是不死之天领Undead DC为号召,成立了晓连队DAY BREAKERS。

蓝德基本上也算是晓连队的一员,却和索吾马等人没什么来往。他们并未告知具体情报,甚至连是不是真的有出现徵兆都无法确定。但蓝德不认为那个索吾马是在故弄玄虚,总觉得他那个人不会做这类不入流的事。

索吾马肯定是掌握到了什么情报。

然后实际上,诸王联合也在行动。

「那个,威杰尔,现在不死之天领那边有什么啊?」

「……伊希德瓦·洛洛,不死族的王……伊希王的根据地。」

「伊希德瓦?大爷我好像在哪听过耶。」

「……你有听说过也不奇怪。」

「他是名人吗?」

「伊希王是……阿拉巴吉亚的王子。」

「啊……?」

「不死之王把血分给他……把他变成了不死族。他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是不死之王的心腹……人称五公子的其中一人。」

「慢著……先等一下。人类分到血?就会变成不死族……?」

「据说……能把自己的血分给其他人,把其他人变成不死族的……就只有不死之王和五公子。」

「叫五公子的话,意思是另外还有四个人吧。」

「还有伊克尔大公,特雷斯·派恩……达伯安露姆的先祖,龙猎人加比克。」

「你说……达伯安露姆——」

弗罗冈的不死族,那个有四条手臂的亚诺奴斗,也是达伯安露姆。

说是先祖的话,那个名叫加比克的人就是世上第一个达伯安露姆啊。而且世人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喊他龙猎人,想必他一定杀过龙。

「……剩下的两个人是?」

「一个是使用原形魔法的亚纪德库拉……最后一个就是艾兰德·莱斯里……莱斯里目前下落不明。」

「艾兰德·莱斯里?……莱斯里营地的那个艾兰德·莱斯里吗?」

「在我们这边也称他是孩童诱拐犯·莱斯里……绑架犯莱斯里。他的家会突然出现在森林里或荒野上。绝对不能靠近他家,因为被招待入内者……都是有去无回。」

「我先前也听说过有点类似的传闻耶,那个艾兰德·莱斯里居然是不死族的重量级人物。真的还假的啊……」

蓝德叹了口气。

「大爷我们真是一无所知耶。」

「……你们人类,是这个格林姆迦尔的……寄生虫,是毒虫……是害虫。遭到驱逐后,被逼退到边境……明是如此,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原来人类称为边境的这块土地,才是格林姆迦尔的本土。

阿拉巴吉亚王国的余党和百姓,被诸王联合的军队不断驱赶,最终逃进天龙山脉的南边。那个地方因为天龙山脉和龙群阻隔,是块未开发的土地,确实就是边境地带。

人类不想承认自己已被逐出闻名的中心地,因此才会把本是边境的南方蛮荒之地称为本土。简单来说,人类之所以会把这块土地称为边境,就只是因为输不起。

威杰尔和蓝德不发一语地继续走路。

天空开始泛白,月之法的效果也已消逝。

两人顺路到了一座山村。有二十间左右的棚屋搭建在山沟之中,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村落。

有只半兽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它腰上挂著弯刀,蓬乱的头发没有染色,非常高大,体格健壮,左脚是金属和木头组合成的义肢。而且,它的双眼处就像被挖掉般凹陷失明。

「艾伊欸啊,威杰尔雷特。」

半兽人未拔出弯刀,直接喊了威杰尔。它看起来明明已经瞎了,却让人觉得视力无虞。

威杰尔往半兽人走去。

「姆苟·斯葛特……隆泰伊,诺希伊。」

两人轻轻互碰前臂后打了招呼。半兽人名叫姆苟,两人好像认识。

村落中央有块平坦的大岩石,一旁挖有水井。姆苟、威杰尔和蓝德并排坐到了岩石上。

姆苟和威杰尔虽认识对方,但几乎没有开口聊天,两人看起来好像都只是在放松而已。或许他们不只认识,而是熟识到能轻松相处

的关系。

村民陆续汇聚而来,远远围观蓝德他们。大多数是半兽人,但也有几个不死族,辜摩也不少。所有人的打扮都很寒酸,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里不管是半兽人、不死族还是辜摩,好像都同等贫穷。看情形,此处的辜摩应该没被当作奴隶。

「……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啊?」

威杰尔过了一下才开口。

「世上……也有人,彻底抗拒,战争。但是,其他人,咒骂他们……胆小。」

「是不是像是隐世村那种感觉?」

「嘶、嘶、嘶……」

威杰尔晃著肩膀发笑。

「无论是姆苟,还是它的那些同伴,就只是……生活在这里。」

「也是,毕竟生活方式本就千百种。」

「死亡方式……也一样。」

有名应该是孩童的半兽人,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并用半兽人语告诉威杰尔某些事情。

威杰尔站了起来。他好像打算请半兽人孩童带路去某个地方。蓝德心想自己待在这里也只是无所事事,所以也跟了过去。

最后来到的是一间小棚屋。房柱立在地面,泥壁环绕,屋顶只用乾草铺盖,是间简陋的房舍。话虽如此,结构十分稳固,地板还铺满草席。

草席上有稻秆堆成的床铺,床上横躺著一只半兽人。它有别于领路的半兽人,不是孩童,而是成年人。这只半兽人不停咳嗽,感觉相当痛苦的样子,应该是病到身体衰弱,整个人显得十分枯瘦。

威杰尔在半兽人身旁跪了下来。

半兽人一阵猛咳后,吐出了某种漆黑物体。与其说是吐血,那更像是血痰。半兽人孩童不断轻拍床上半兽人的背,但它一直咳个不停。半兽人想要拨开孩童半兽人,就像在说「好了,你走开」,然而它拨人的手也是虚软无力。

威杰尔用半兽人语对孩童半兽人下达某种命令后,孩童半兽人就乖乖地离开卧床的半兽人,蹲到了小棚屋的角落去。

威杰尔看到它蹲下后,便在卧床半兽人耳旁问起事来。卧床半兽人虽然又开始狂咳,吐出血痰,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威杰尔,你是流浪巫医嘛。路密爱里斯的光魔法对生病之类的情况好像没什么效……」

「这件事,我也爱莫能助……何况绝症是谁都救不了的……就算是世人称为神的存在,也无法治愈绝症。」

「啊?那现在要……」

威杰尔从系在腰上的皮革包包中,取出了一个小纸包,里头装的是种白色粉末。威杰尔把那种粉末倒入背在肩上的皮水壶,摇晃溶解后,转向蓝德。

「帮我一下。」

「……嗯嗯。」

蓝德扶起半兽人,威杰尔把皮水壶递给了它,但它还是咳得厉害。看来已是极度衰弱,好像连拿起皮水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让它喝下去。」

由于威杰尔这么说,蓝德便照做了。

半兽人喝了一口皮水壶中的液体后,紧接著又咳到好像要吐出来。

「继续,让它喝下去……全部都要喝光,不能剩。」

「本大爷知道啦,让它喝就对了吧,让它喝……」

既然如此就要坚持到底了。蓝德让半兽人一点一点地喝下皮水壶中的液体。在它喝完之际,咳嗽也几乎都停了。

让半兽人躺下后,可能是因为症状舒缓,呼吸已变得平顺。它眼睛半开,看来是半睡半醒了。

半兽人孩童靠过来后,坐到了半兽人的身边,盯著半兽人直看。

威杰尔突然起身,才在想他干嘛这样时,人已经离开屋子了。

「啊,喂!」

蓝德急忙追了上去。

威杰尔散步似地步行前进。蓝德追上后并肩同行,但他连看都不看蓝德一眼。

「威杰尔,你……刚刚让那只半兽人喝了什么东西啊?」

自己不期待能得到回应,总觉得他会无视问题。

「药性强烈的药。」

威杰尔乾脆地据实以答,蓝德反倒大吃一惊。

「那是……毒吗?」

「无论是什么药……全都端看用法,既可毒人,也可医人。」

「那你刚刚是用来做什么?」

「它……不久后应该就会睡著,再也不会醒来……永远沉眠。」

「你杀了它吗?」

「嘶、嘶、嘶……」

威杰尔晃著肩膀发笑,停下了脚步。

「没错。它睡著后……不用多久,就会死。」

「是那个孩子……拜托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

「那是怎样?」

「那孩子只是看到自己的父亲病得痛苦万分……所以来拜托我想想办法。」

「然后你就假装喂它喝药,结果是要毒死它喔。」

「它注定活不了了。」

威杰尔说的应该是真话。

那只半兽人大概是得了肺癌还什么的病,而且还是末期了,每次呼吸都要受到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折磨。对那只半兽人而言,每一个瞬间都只是痛苦。当然,它应该也不想留下孩子先走一步,但这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

不久的将来,那只半兽人即将死亡。

它应该也已体悟到自己的寿命将尽。

恐怕,连那个孩子也有心理准备。

「我让它解脱了,就只是这样。」

「你至今像这样……杀了多少人啊?」

自己不期待能得到回应。

威杰尔也没有回答,仅是浅浅一笑。

7.雨

眼前的景象完全符合倾盆大雨这四个字。

原已被踏得紧实的过山道路,因为豪雨而变得宛如泥沼。

看著四只半兽人用四种姿势倒卧在这泥沼之中,心中压根儿不觉得明日的自己会变得跟现在的它们一样。

「呼啊……呼啊……呼啊……呼……」

蓝德用力喘气,紧握沾满鲜血的刀,环视四周状况。没有任何动静——他这么觉得。雨实在下得太大,无法完全确定。不,看来确实没有。追兵全都处理掉了,目前暂时不会有事了。

「威杰尔!你还好吧!」

「……嗯嗯。」

混杂在雨声中的说话声,听起来非常不清楚。

仔细一看才发觉,威杰尔用右手压著左手臂跪在地上。他在流血,血一直流出来耶,完全是血流如注。话虽如此,他若只是左臂被砍得较深,那应该不至于危及性命。

「……混帐东西!」

蓝德一屁股坐到了已死的半兽人肚子上。

「开什么玩笑啊,这四个都是干练的老手耶。开什么玩笑,不对……没人在开玩笑,他们都是来真的……不过本人游刃有余就是了。毕竟今天是本大爷上场,若不是本大爷,那情况肯定是糟糕透顶。真的不是我在盖……」

威杰尔正在用巫医的技能治疗伤口,看起来是快结束了。

「威杰尔,你是招惹了多少人啊。」

「……会有人来拜托,我就是帮助他们脱离痛苦……好多次了……可能是之前某人的委托,我也不知道是谁。」

「你骗谁啊。大爷我看你只是假装不知道,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吧。是不是哪里哪个有权有势的家伙吩咐手下办什么事,那个手下就找上你了。你是不是杀了对那个有权有势的家伙来说碍事的人……就是政敌之类的。本大爷有说错吗?」

「……我哪知道。」

「被我说中了吧。被你杀了的那些家伙的遗族还什么的人,对你肯定怀恨在心。然后,那些身为幕后黑手、有权有势的家伙,应该也想杀你灭口吧。刚刚的追兵,十之八九就是这种的吧。」

「你这个人……还真多话。」

「我承认我多话。把想说的话憋住不说,这不符大爷我的个性啦。」

蓝德把刀插在附近地面,将面具拉高到额头之上,露出脸来淋雨,尽情地用双手搓揉脸部。

「……喔。」

他从半兽人尸体上起身。

「抱歉啊,谁叫你刚好躺在一个好地方,别记恨本大爷啊。反正你是打输大爷我了,所以你才没办法抱怨半个字。」

在他说著这些话的期间,威杰尔已经不见人影。仔细一找才发现他早就走远了。

「喂——……」

虽然觉得「如果要走是不会讲一声喔」,但这类的话已经跟他讲过无数次了,根本是在对牛弹……弹什么来著。蓝德将面具戴回平时的位置,追在威杰尔之后。

「威杰尔——威杰尔雷特!」

「……怎样?」

「你好歹也跟我说说你的目的,你要去哪里,然后打算做什么?」

「……你知道那些要干嘛。」

「本大爷没要干嘛啊,只是大爷我内心想知道。没事啦,就只是问问。」

「内心啊……」

威杰尔摇了摇头。他瞬间放慢了一点脚步,但仅此而已。打死都不说是吧。威杰尔继续前进,往山下走去。

倾盆大雨未见停歇。雨这种东西,是会下成这种模样的吗?下这么多不会有

事吗?会不会下太多,把天上的水分都下得精光啊?天空如果变得乾瘪该怎么办?

「本大爷已经那个到开始在担心这种无聊事了喔……」

快走不动了。

在泥泞不堪、连点道路痕迹都看不出来的山道旁,有个洞穴的入口。

「威杰尔!」

蓝德抓住威杰尔的手臂,把他拉进了洞里。

「这雨也下得太大了,一时间应该不会停,我们在这躲躲吧?」

威杰尔不发一语地放下行李。见他乖乖坐下,这个人应该也十分疲惫了吧。理当如此,怎么可能不会累。

蓝德脱下大衣拧乾,但再怎么拧,还是有水滴落。突然……

「幻影森林。」

威杰尔开口说话了。

「……啊?幻影森林——你说的是那个吧,就妖精住的地方……」

「森之都亚鲁诺德……也是我们的故乡。」

「喔……这么说来,你们灰色妖精是从位在幻影森林的亚鲁诺德,移居到破谷的吗?」

「大概有半数的妖精,都离开森林……加入不死之王的阵营。」

「那么对影森的妖精来说,你们灰色妖精不就成了叛徒了?」

「……我们没有背叛过谁,只是持不同意见者离开森林而已。」

「但是,你们后来不是分成敌我两方打过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这种事应该很难做到吧。」

蓝德把依旧湿透的大衣铺在地上,坐到了上头。

现在他全身无力,毕竟在滂沱大雨中,杀了多达四只习惯战斗的半兽人追兵。即使是天下无敌的蓝德大爷也精疲力竭,所以现在才会这个样子。他也打定主意,认定自己就只是因此才会累成这样。

「……即使有什么原因,一旦打起来就回不去了吧。」

「我是在破谷出生的。不是我选择要离开森林的。」

「是喔……也是,你跟本大爷不一样。」

蓝德「嘿」地笑了,拿掉面具,像小狗一样用力甩头。他尽情甩掉水滴后,藉此多少转换一点心情。

「——然后呢?你去影森到底想做什么?你在那边有什么远房亲戚吗?」

威杰尔垂下了头。

「……有认识的人在那边。」

「身为灰色妖精的你,在那里应该是所谓的不速之客吧。那个人是你在幻影森林以外的地方认识的吗?」

「就像你说的。」

「你认识对方后,和对方分开,然后对方回幻影森林去了。你现在专程要去找那个人,该不会只是想去看看他吧。」

「……我有事情一定要告诉他。」

「什么事情?」

「危险逼近了。」

「……逼近幻影森林?」

威杰尔先前说过,曾是阿拉巴吉亚王国都城的罗帝基亚,也就是现在的克罗兹丹塔尔,是联合军的一大据点。

难道,联合军打算进攻幻影之森吗?

「……不死族啊半兽人之类的,又想挑起战争了喔……危险是指这档事吗?」

「你别搞错了……升起狼烟的是人类。」

「逃到天龙山脉另一边的那些阿拉巴吉亚王国的人,假如没跑回这边建立欧鲁达那,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事——用你们的想法来解释,应该会是这样子吧。」

「人类……虐待、压榨半兽人和哥布林,你们终究会遭受报应的。不过……建立不死帝国的诸侯们,也还……无法和睦相处。甚至在同种族中,都还会相互反目、争夺……我们灰色妖精也无法团结一致。毕竟,本来就并非一体……」

「你真难得讲这么多话耶。」

「因为你太无知……我这是在教你。」

「谢谢你喔,威杰尔雷特,本大爷真的是太过无知了。」

不仅是蓝德,大多数的义勇兵,因为先被灌输了「不战斗就活不下去」的观念,所以都是在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状态下,就投身战场了。过不久,习惯这种战斗生活后,也就不太会去思考其他事了。

「你认识的那个人是女的吧?」

威杰尔没有回答。

但肯定是女的。

「总之现在得赶快去通知那个人吧?」

「……越快越好。」

本大爷这下终于懂了。

一路上威杰尔几乎没有停下休息,蓝德本以为他是不会累,所以才没休息。原来不是这么回事。

蓝德戴上面具,穿上了冰凉的湿大衣。

「那就出发吧。」

8.森

眼前是一大片漆黑的森林。

因为是森林,所以仔细看其实还是翠绿,但枝繁叶茂的树叶遮蔽了阳光,才让人有了漆黑的印象。

幻影森林的每一棵树木,都又高大得令人有种进入幻想世界的感受。整座巨大的森林,就如同一只超越人类理解范围、巨大到无法想像的怪物,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动起来。

「……就这样进去没问题吗?」

「嘶、嘶、嘶……」

威杰尔晃著肩膀发笑。以这个忧郁男来说,他现在看起来很开心。

「没问题的……幻影森林是个天然要塞。」

「你没去过亚鲁诺德吧?」

「是没去过。」

「那你知道路吗?」

威杰尔耸了耸肩,但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那个,你到底知不知道?」

威杰尔依旧没有明说,直接走进了森林。他这个性到底是什么鬼?

时间还不到中午,但森林中相当昏暗。

地面满覆青苔,几乎没有露出土壤。生长在附近一带的菇类和蕨类植物中,有些会发出朦胧的光芒,说美其实还满美的。

可看见长著翅膀四处飞翔的蜈蚣;轻柔地在空中飘移的水母类生物;洒下磷光、翩翩舞动的蝶类还蛾类;在枝头间跳跃、手臂数量多如蜘蛛的小猿猴等奇特的动物。

由于森林中到处都有根本无法跃过的大型裂口,碰到就只能绕路行走,因此威杰尔前进后又折返,再前进又再折返,不停来来去去。

不过,四下非常昏暗。

虽说打从进森林起就一直很暗,但昏暗程度实在令人咋舌。

搞不清楚太阳位在何处。在林木遮盖下看不到太阳,因而无法确认,但明显已经接近日暮时分。我们走了那么久吗?看来应该是有。如果是朝著目的地前进,那么要走多久都不是问题。

「难道,你迷路了?」

「嗯嗯。」

「嗯你个头啦。现在该怎么办?」

「我有办法……只不过需要准备一下。」

「你有办法不迷路的话,是不会一开始就用喔……」

「准备需要两天。」

「是喔——你说什么?两天!?怎么要那么久!?」

「我必须集中精神才行……你要保护好我。」

「是没问题啦……虽然我搞不太懂你要干嘛。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吧……」

「没错。」

威杰尔放下行李,展开他刚才提及的准备工作。话虽如此,但他只不过是在长满青苔的地上铺上一块毛织垫,盘腿坐在上头,喝了某种东西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喂喂,本来还想说你会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好办法,结果只是打坐冥想喔?」

威杰尔没有回答。

蓝德叹口气后,靠在附近的树上交叉双臂。

「在这么大的森林里,感觉就会有超可怕的野兽……」

绝不能松懈。蓝德也集中了精神。

由于长时间遭到追杀,也曾遭遇身体无法动弹的状况,当时只能祈祷自己是块岩石,一整天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在那段期间当然未曾阖过眼,而是瞪大眼睛,竖直耳朵观察四周。

大爷我不是在自吹自擂——不,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大部分的事情本大爷都能忍下去。蓝德有相关经验,在这些经验的支撑下,逐渐形成一股无法轻易动摇的自信。

虽然会让人觉得似是而非,但蓝德忍耐法的精髓在于,不忍耐。

忍一下,撑一下,忍过去就好了——人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痛苦。所以他认为「本大爷没在忍,没在撑,谁要忍啊,大爷我没在忍,啊哈哈哈,蠢蛋,这点小事而已,有什么好忍的」,一直都是逆来顺受。

蓝德不知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能感觉到某人的呼吸。严格来说,他不是听到声音,若以现有的词汇解释,应该就是感受到一种动静。

那家伙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多久之前便开始靠近,无法确定他是否就在附近。总之,就是有这么一个家伙。蓝德所在位置的斜右后方有棵大树,那家伙就躲在那棵树的树荫里,观察著这边的动态。

那家伙藏得很完美,看不到他的外观。

威杰尔还在冥想。

蓝德刻意看向应该有那家伙在的大树。

然而当他的手一握住刀柄,那家伙的动静就立刻消失殆尽。

说不定是错觉。不对,那家伙真的存在。

对方没

有消失,现在还是能稍微感觉得到。那家伙的动静只是变得不明显。

那家伙还在这里。

很好。

要比谁有耐心,本大爷不会输,怎么可能会输。

蓝德的视线一刻都不曾移开那家伙藏身的大树,他凝视著那里。

应该是太阳升起了吧,森林中变得稍微明亮了起来。

蓝德一动也不动。那家伙也毫无动作。

威杰尔拿起水壶喝水。

就在这个瞬间,传来了声响。那家伙好像离开了。

蓝德松开握住刀柄的手,但绷紧的神经还未松懈,持续观察四周的动静,确保那家伙任何时候出现都能加以反制。

威杰尔正在冥想。他还真喜欢冥想耶,不过八成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四下又逐渐昏暗了。

夜深时分,那家伙再度出现,这次出现在蓝德正后方一带。他是想从背后偷袭吗?肯定是他没错——蓝德十分确定,对方是同一个家伙。

威杰尔的呼吸紊乱,显得非常急促,偶尔还会感觉很痛苦地呻吟。他是怎么了?情况好像不妙耶。

引诱那家伙现身吧?

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他发动攻击。

不行,先耐不住性子的就是输家。那家伙不靠近我们就算了,本大爷就在这里等他自己过来。

威杰尔咕噜咕噜地大口喝起水壶的水,好像把水都喝光了。他拋开水壶,拔出了小刀,不知道用刀尖在地上画著什么。

那家伙好像移动了。如今他的动静来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其他大树树荫。

不知是光画地面还不够满意吗,威杰尔居然开始用小刀割自己的身体。那是在自残吧。不过,他那么做应该有他的用意。威杰尔用小刀划过左手手指、手掌、手背,接著再划过右手手指、手掌、手背,然后卷起袖子划过左臂、右臂,最后居然划到脸上。要不是四下昏暗,他流下的鲜血和伤痕应该会形成一幅相当凄惨的画面。蓝德不禁定眼凝视,想看个清楚。

突然那家伙的动静明显了起来。他终于要过来了吗?

结果——还是没过来。

只要一天亮,那家伙就会消失。

这时肚子好像记起了什么事情似地发出叫声。这期间虽然偶尔会喝个水,但打从进入幻影森林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威杰尔弯著背盘腿坐著,以双手抱头的姿势,不停地前后摇晃身躯。他口中好像念念有词。没听到声音,不过嘴巴确实有在动,可能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之类的东西吧。

蓝德小心翼翼地在附近走动,寻找看起来可以食用的植物。虽然肚子饿时所有植物看起来都能吃,但实际上不是真的都能入口。把野草、菇类和果实都抵在舌头上尝了一下味道,但每一种不是有强烈的涩味,就是会有辣口的感觉。然而如果要去打猎,就必须离开威杰尔,现在不能这么做。

「……看来是没办法了。」

蓝德决定使出最后的手段。这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任何地方都有,马上就能找到。

长满青苔的地面,有一列蚂蚁正在行进。

蓝德抓起一只放到掌上后,用指头戳了戳。这种绿色、约莫有一公分左右的大型蚂蚁并未反击。

放进嘴里,灵活使用舌头断绝蚂蚁的逃生路径后,咀嚼吞下。蚂蚁特有的酸味尝起来相当清爽,同时还带有微微甜味,十分可口。

蓝德边警戒周遭情况,边抓蚂蚁来吃,同时寻找著其他食物,在这期间,太阳又下山了。

四下变暗后,他便蹲在威杰尔身旁,轻轻握住刀柄。

威杰尔依然继续进行仪式。

不久后那家伙出现了。话虽如此,他当然没有现身。那家伙现在就在蓝德和威杰尔的正后方。

那家伙应该不是野兽。毕竟再怎么聪明的野兽,忍耐力都不会这么强。应该是人类、妖精、半兽人这种高智商的生物。

一如往常,不慌不乱,静静等待。

不做多余的事,其实意外困难。但仅有凡人如此,对蓝德这种巨星级的豪杰,根本轻而易举。

天快亮了。

「呼唔唔唔唔唔唔……」

威杰尔吐了好大、好长一口气。

就在他吐完气的瞬间……

那家伙也有动静了。

「自创招——」

蓝德以蹲姿往斜后方跃起。

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同时拔出刀,俯瞰那家伙。

那家伙仰头望著他,像是大吃一惊的模样。

那是——木人洛可估吗?

他那如同树干的上半身,长出脚和手臂般的树枝,不知道是树木化为人,还是人变成了树木,让蓝德想起在达伦格迦尔遇见过的种族。但只是相似而已,那家伙和洛可估不同。他更像人类,这种生物应该说是皮肤像是树木的人类。

「影之太刀……!」

蓝德在那家伙后面著地后,立刻使用射出系跳出。既然从本大爷背后偷袭,大爷我也来依样画葫芦,这就是本大爷的自创招影之太刀。

蓝德的刀逼近那家伙。那家伙虽已回过头,但并未躲开。他干嘛?为什么不躲开?因为他不需要躲开。

那家伙从体内伸展出像是树枝也像触手的物体,瞬间就包裹住那家伙了。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也太犯规了吧?蓝德的刀「砰」地被那种像是树枝也像触手的物体弹了回来。那东西不硬,但弹力十足。

「这……!?」

而且,令人意外的事情不仅于此。那物体不只有防御功能,还像蛇一样缠绕住蓝德的刀。难道是嚣张地要抓住本大爷吗?

「——混帐东西啊!」

蓝德立刻以排出系向后跳开。数十根树枝触手不停扭摆伸长,追了过来。

蓝德继续往后退,同时挥刀砍劈树枝触手。不过,果然砍不断,顶多只能撢开。这样下去很不妙。撢得了一时,但撢不了一世。既然如此……

「自创招,迅雷——」

蓝德先是往右跳,甩开树枝触手,再往前,接著往左,以コ字形高速移动,最后跳向那家伙。

「疾手!」

「唔……!」

那家伙往侧边跳开,闪开了蓝德的挥砍。反应很快嘛。那家伙翻滚起身后,将树枝触手收束至双臂,形成剑的形状。他挥舞两把树枝触手剑攻了过来。

「大爷我求之不得!」

刀和树枝触手剑激烈交锋。那家伙的树枝触手剑弹力极强,反弹力道非同小可。每当刀碰撞上树枝触手剑时,都会被大幅回压,就像在四处活蹦乱跳。蓝德虽然身经百战,却也觉得武器操控不易。

「——这家伙……有够难对付耶!不过……!」

蓝德从劈斩切换成突刺,而且不单只是突刺。

「自创招,恶螺旋突……!」

是旋扭。他在动作里加入旋扭后,再快速突刺。

然而这番连续旋扭突刺,依旧无法贯穿那家伙的树枝触手剑。但是,旋扭突刺的反弹幅度没有劈斩那么大,刀不会胡乱偏移,因而能接连出招攻击。那家伙一直采取守势,在蓝德的猛攻之下,显得快要招架不住,差不多被逼得出手反制了。

「喀……!」

那家伙发出像是拔掉塞子时的声响,一口气从全身上下生出了几十条树枝触手。转眼间,树枝触手裹住了那家伙。他肯定觉得这样的防御滴水不漏,但蓝德在面具底下暗自窃笑。

「暗黑啊,恶德之主啊,恶灵召唤Demon Call……!」

蓝德面前出现一团漆黑带紫色的云朵状物体。那朵云卷成高速漩涡,逐渐化为某种形体。

那个形体身穿毫无一丝缝隙、犹如暗紫色骨头制成的盔甲。双手持拿的长柄武器刃部,格外地长又弯曲,只能说看起来杀伤力极高。小孩子若是看见这个形体,肯定会哭爹喊娘腿软倒地吧。无论是盔甲的设计还是武器的形状都十分骇人,整体外观让人联想到手拿大镰刀取人性命的死神。

「上啊,黄道带!」

蓝德以主人之姿单方面发号施令,恶灵黄道带便高高挥起大镰刀。

(缢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那家伙应该也判定那把大镰刀非常危险。从那家伙身上解开的树枝触手大量窜往黄道带所在之处,有几条已触及黄道带,但还不及被束缚的地步。黄道带挥下了大镰刀。

(死死……缢死死死死死死……缢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黄道带的大镰刀,连同树枝触手把那家伙剖成了两半。

无论是被大镰刀狠狠砍断的树枝触手,还是毫发无伤的树枝触手,顿时都失去了力量。

那家伙瘫倒在地。

他被黄道带俐落地劈成两半了。

「你就投入史卡勒海尔大神的怀抱吧。」

(……你这家伙也是……缢死死死死死死……)

「黄道带,你给我闭嘴,快消失啦。」

(……缢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我才不要……)

「大爷我只再说一次,黄道带,你马上给本大爷消失。

(死……缢死死死……区区蓝德……笨蛋……笨蛋……缢死死死死死……)

黄道带边抱怨,边化为暗紫色云朵消失无踪。

天就要亮了。

「鲁乌因提姆洛帝……」

威杰尔终于开始吟唱咒文。

「鲁乌因古乌因波特伊戚耶威利斯……

耶卢威非伊……

伊玛帖普伊姆加尔瓦德……

玛耶克德威葛……

业拉矣辛路矣沃德雷兹葛德威葛德……

业恩塔恩葛斯米耶弗德……

切威葛德威寡菲菲汉……」

森林骚动了起来。

明明并未起风,树木和野草居然在摇动,相互摩擦发出声响。

威杰尔仰望天空,高举双臂。

不知从何而来、像是鳞粉的物体,彷佛被召唤来似地从天而降。

鳞粉闪闪发光。散发出的光芒不停、不断地流入森林的深处。

「这难道是……」

蓝德震惊不已。

「这座森林在告诉你,通往亚鲁诺德的路要怎么走……?」

「我用了森之秘法。」

威杰尔看起来疲惫不堪,呼吸紊乱不已。虽想背起自己的行李,脚步却踉踉跄跄,手部动作也摇晃不稳。

「……这是幻影森林自古流传的秘法……本来不是我这种人……能用的技能……所以我多少豁出去了……」

「豁出去——你做了什么?」

「……我用秘药增强了力量。」

「像是吃禁药那样啊。你吃了那种秘药会有副作用之类的后遗症吗?」

「只是……寿命会缩短一点。」

「你真的是豁出去了耶。」

「嘶、嘶、嘶……」

威杰尔晃著肩膀发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又或者他现在的心境是「实在太难受了,也只能笑了」。威杰尔在行李旁蹲下,看了那家伙的遗体。

「……这是木人特伦多吧……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没注意到吗?我刚刚才把他宰了。他一直在觊觎我们耶,感觉是想把我们抓去吃——原来是叫特伦多啊。」

「听说特伦多是种比妖精还要古老的种族,这只特伦多……应该不年轻。他们年纪越大,力量就会越强。」

「可是看这样子他还是敌不过本大爷啊。要不要帮他埋葬一下?」

「……埋或不埋,他应该……都会回归大地,回归这座森林吧。」

「这样啊。」

蓝德轻而易举就扛起了威杰尔的行李。

「这附近的风景大爷我已经看腻了,我们赶快去亚鲁诺德好好观光一下吧。」

9.血

纵使森林会自动帮忙带路,但路程并未因此缩短。

两人在那之后走了一整天,仍未抵达像是森之都的地方。

再加上,威杰尔不知是要小便还干嘛,进到树丛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你在干嘛啊,大爷我要先走了喔?不过啊,本大爷一个人过去好像也没啥用处,毕竟又不是大爷我有事要去那边……」

看来得等他回来了。蓝德坐到了威杰尔放在地上的行李上。

实际上,至今帮忙带路的鳞光在稍早前消失了。因此现在就算想独自前去亚鲁诺德,大概也走不到那里。

不过,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其实,蓝德已经具体地察觉到是什么样的异状。

「……果然被包围了。又是特伦多吗?好像不是……的确不是。」

蓝德叹口气,搔了搔头。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大爷我是有很多应对方式,总之先试试这个好了。

他自行李上起身,小跑步跑向方才威杰尔进入的树丛。

「本大爷也要小便、要小便……」

一阵物体划破空气的响声传来,蓝德在树丛前停下了脚步。

一支箭矢就这么插进脚尖前方一点的地方。

蓝德啧了一声后,握住了刀柄。

「本大爷就说要去小便了!」

箭矢是从左边射来。一转到那个方向,又有箭矢飞至。第二支箭瞄准的是他的胸口。

「唔……!」

蓝德抽出刀,砍落箭矢。这是什么声音?是脚步声吗?有几个人?

一回头就看见一群尖耳男子拿剑刺向他。

是妖精啊。

「好近……」

持剑妖精的剑尖,就这么静止在只差咫尺就会碰触到蓝德咽喉的地方。

从没想过敌人会这么靠近,如果只有一个人就算了,没想到是三个。通常应该都会发觉吧。大爷我自认没有松懈警戒,可能是太过大意了。

话虽如此,这群妖精实在老练。

三人之一,也就是位在中央的中年妖精,身手相当不凡。

「人类啊。」

那名中年妖精开口。

「你到我们的森林来做什么?」

蓝德嗤之以鼻。

「你们为什么认定本大爷是人类?大爷我说不定是恶鬼或恶魔耶。」

「如果你是那等邪恶的存在,那我们现在就立刻除掉你。」

「停!慢著!」

蓝德左手往上推起面具,露出自己的脸。

「你答对了,本大爷既不是恶鬼也不是恶魔,是人类……来干嘛?算旅行吧?不对,是有事才来的……不过有事的人不是大爷我,是我朋友,本大爷只是陪他来……」

「我看好像只有你一个人。」

「他、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吗?」

「你仔细想想,这里可是幻影森林耶。大爷我又不是在班门弄枪……不对,好像不是这样说,反正特别跟你们妖精说这些也很奇怪,不过幻影森林不是一个小小人类随便就能进得来的地方吧?……对吧?」

「你说的没错。」

「听好了,本大爷是在森之秘法的引导下,才有办法来到这里。」

「人类为什么会懂我们森林妖精的秘法?」

「所以说啊!本大爷当然不可能会懂那种东西啊。懂的人不是本大爷,而是大爷我的朋友……欸!?」

某种物体缠住了脚踝。

蓝德仔细一看,地面长出一种类似藤蔓的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脚脚踝。

「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等等再听你辩解。」

「等等是什么意思……」

三名妖精的后方还有另一名妖精。

那是个女妖精。妖精基本上都是纤瘦体型,但她那样未免也太瘦了。而且自己好样有种既定印象,总觉得妖精,特别是女妖精都是长头发。但是,眼前的女妖精是一头切齐的银色短发。

她单膝跪地,双手轻抚了地面,不知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巫医吗……!」

数也数不清的藤蔓,转瞬间就盖满蓝德全身,甚至钻进口鼻之中,搞得蓝德快要喘不上气了。喂、喂,喂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啊,会死人耶……真的会死人——他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被迫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

至少让本大爷躺下啊,这点同理心理当要有才对吧。不过,以实际情况来看,

这个愿望应该无法实现。因为,天花板太低了,低到令人咋舌。宽度和深度也都十分狭窄,连一公尺都不到,看来这里本来就不是能够横躺的空间。面具已被摘下,包含刀在内的所有随身物品也被拿走了。

左右及后方的墙壁都如岩石般坚硬,但实际上好像是木头,前方则是一整面格子门扉。这门扉也不是铁之类的金属打造,好像是木制的。格子门上缠绕密布著满是尖刺的植物,碰了一下确实会刺人。

格子门的另一头是通道,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好像有光源,有些光照了过来。感觉起来通道上没有半个人,毫无一丝动静。

「……刚刚那个妖精说等等再听我辩解,看样子不久后应该就会有人来。」

但是左等右等,根本没见到半个人影,不对,应该说没见到半个妖精的影子,不过重点不在这里,总而言之就是连个过来查看情形的人都没有。

「难道没有……食物啊……水啊之类的喔?都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啊。欸,现在是怎样,现在到底是怎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啦。把本大爷丢在这不管喔。大爷我是气到很想……躺下去睡,但又躺不下去……」

不由得越来越沮丧。

这种时候人虽然会想逼自己拿出斗志,但不可以这样,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这样。

人的情绪起起伏伏,纵使凭藉自我意志暂时勉强达到目的,但往往在之后都会引发反作用。无论是想太多导致意志更为消沉,还是勉强自己鼓舞振作,都是不好的做法。接受最真实的自己就好,情绪这种东西虽然起起伏伏,不过最终都还是会沉淀在中间点附近。

至于不停掠过脑里的面孔、面孔、每一张面孔——

其实也不必一一捕捉,针对这些想东想西,逐一思考。任由它们自然浮现、淡化、渐渐消逝就

好。

然而不管是上臂。

还是胸部。

嗯……虽然很在意。

虽然在意得不得了。

那个大腿也是。

还有那个屁股。

连那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喀!」

蓝德咬紧牙关。为什么那抹天真无邪、打从内心发出的轻柔笑容就是不会消失啊。必须抹除这个笑容才行,忘了吧、忘了吧,快忘掉啊。

但大爷我很清楚。

根本忘不掉,也不可能忘得掉。如果忘得掉,自己应该就不会在这里了。

为什么想要回欧鲁达那?

因为想念对方。

对方或许不会再跟自己说话了,但这样也没关系,只是想看看对方而已。

实在好蠢。看到之后又能干嘛?又代表了什么?

事到如今,做这些都于事无补了。

毫无意义。

因为啊……

那家伙应该不会对本大爷露出笑容了吧?

这时传来脚步声,不是幻听,而且越来越近。

蓝德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

「……终于有人来了啊。」

他睁开眼。

「唔喔。」

不禁发出怪声。

格子门扉前站了一名小孩。这个小孩当然是妖精,虽然听说妖精比人类长寿,成长速度较为缓慢,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吧。若以人类来说,这孩子大概就七、八岁左右吧。一头银发虽然剪得非常短,但从五官看来应该是个女孩,手上还拿著形似短杖的物品。

乍看之下,总觉得她长得很像某人。

自己认识的妖精不多。对了,是那个女的。就是用藤蔓类技能抓住、弄晕自己的那个银发女妖精。真的很像那个女巫医。话虽如此,但说不定只是因为这孩子同样是一头银短发的女生,所以自己才会觉得像。

妖精少女隔著满是尖刺的格子状门扉,目不转睛地凝视蓝德。

她的双眼有如鲜血般赤红。

蓝德倒抽了一口气。

「你——」

「人类,你如果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就放你出来。」

「……啥?」

「你想还是不想?」

「这个嘛……如果说不想出去,那是骗人的。」

「想还是不想?」

「本大爷想出去。」

「一开始老实说不就好了,恶心。」

「居然说大爷我恶心,你……」

「我是莱雅。」

说自己名叫莱雅的少女,用短杖「叩、叩、叩」地敲了三次格子状门扉。哎呀,真是太神奇了,原本紧紧缠住格子状门扉的多刺藤蔓,居然瞬间松开,然后「咻噜咻噜」地不停抽离。

莱雅从衣服口袋中取出钥匙,插进格子状门扉的钥匙孔旋转后,「喀嚓」一声,解开了门锁。

整件事很像狐狸在施展幻术魅惑人类,但蓝德还是推开门扉走到了通道上。无论是腰、背还是膝盖,全身上下都有地方在痛,所以应该不是中了幻术。蓝德做了做伸展运动,转了转手臂,扭了扭手腕和脚踝。

「大爷我本来都做好会被拷问之类的心理准备了。」

「现在已经不是拷问你的时候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森林被攻击了。」

莱雅淡淡地说。

「喔——森林还真是可怜,等等,你是说被攻击……攻击!?」

「我是那样说了。」

「本大爷听起来也是那样就是。不过,说到攻击……是联合军吧。只有这个可能了,它们已经攻来了啊。」

「所以,大家才没有时间处理什么行迹可疑的奇怪人类。」

「森林妖精的人还真好。」

「怎么说?」

「因为这种形迹可疑的奇怪人类,有可能是敌方的间谍啊。」

「是这样喔?」

「那个,本大爷不是喔。」

「我知道。」

莱雅面无表情,看来相当沉著冷静。蓝德推想,这名少女应该不是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家庭,成长时集所有爱于一身。而且,莱雅那对动也不动的老成眼睛,就如鲜血般赤红。

「莱雅,是你老爸拜托你来放本大爷出牢的吗?」

「是家母叫我来的。」

「是个和你一样有银头发的巫医吗?」

「对,家母名叫雅萝列,可是……」

莱雅垂下视线,轻轻咬了下嘴唇。

「拜托家母这么做的是一个奇怪大叔。是个我从没见过,第一次看到的陌生大叔。」

「这样啊。」

蓝德下意识将手放到莱雅的头上,虽然觉得这样很不像自己的作风,但也没有半点后悔的感觉。顺从自己的本心,走自己的路,这就是本大爷的原则。既然想要摸摸孩子的头,就算不像自己平时的作风也还是会摸。

「不管怎么说,救了大爷我的人是你,本大爷会牢记这份恩情的。这个人情大爷我绝对会还,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只要你开口都没问题。」

「那你先拿开你的脏手。」

「啊?」

蓝德缩回了手。

然后三番两次查看自己的手。

这手确实很难说是乾净。

应该说,根本就脏透了。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擦擦手……?那个,很抱歉……」

10.己

莱雅帮蓝德拿来了先前被没收的刀和面具,至于包含威杰尔的行李在内的其他物品,则因为太重,没办法从仓库搬来。蓝德戴上面具,斜背起刀后,在莱雅的带路下,出到了外面。

先前就隐约觉得牢房是打穿巨大无比的树木,直接兴建在里面的,果不其然。

「这就是人称亚鲁诺德的城市啊……」

一言以蔽之就是座树上都市。此地长有一颗又一棵树干直径应该超过十公尺的巨大树木,妖精就在这些树木的树枝上以圆木头搭建底座,再铺满木板做成地板,或建起房舍等建筑物。大型建筑物看起来还会利用树干当作柱子。

四处都设有像是升降机的设施,不对,其实应该就是升降机。居民就是靠这种设施上下来往地面与亚鲁诺德。

巨大树木之间架有吊桥方便往来。大多数的吊桥不是笔直的,不知有什么工学上的好处,还是因为这样较为美观,总之多是采用美丽的曲线造型。

建筑物和吊桥上到处都垂挂著塞满发光菇类的笼子,起风时会随风摇摆。笼子本身好像全都挂有铃铛,当笼子一晃动,就会响起清脆的铃声。铃声交叠,相互和鸣后,彷佛就像在演奏乐曲。

此外,也装饰了非常多五彩缤纷、形状多样的花朵。把脸凑过去就能闻到扑鼻香气,但如今这座城市里最明显的味道是烧焦味。

整座树上都市均弥漫著一股薄烟,可能是哪里发生了火灾,却没有看见像是起火地点的地方。

这阵烟看来是从外面飘进亚鲁诺德的。

「敌人用火攻啊……是想把整座幻影森林烧成平地吗?」

全副武装的妖精们慌慌张张地在吊桥上来来往往。

十名左右的妖精乘坐升降机降到地面。

亚鲁诺德已进入迎战态势,不,看这情形根本已经是在交战了。

莱雅和蓝德不久后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眼前的吊桥十分老旧,走过吊桥后的巨大树木上有道裂缝。此处的木地板已经全部倾斜,到处都已腐烂陷落,不管踩在哪里都会发出巨大的「叽嘎」声,何时崩塌都不足为奇。

然而威杰尔和莱雅的母亲,也就是幻影森林巫医雅萝列,就在这个应该立即封锁的危险区域等著两人。

蓝德用鼻子「哼」了一声。

「威杰尔,你居然把本大爷拿去当诱饵。」

「……我没打算狡辩,毕竟打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利用你。我不这么做,根本进不了亚鲁诺德。」

「啊,算了算了,反正大爷我从牢里出来了。」

蓝德忍不住伸手摸了莱雅的头。

但他的手马上被莱雅拨开。

「别碰我。」

「喔唷——啊,抱歉抱歉,因为你太可爱了啦。」

「我不可爱,我是个孤僻爱闹别扭的小孩,大家都讨厌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谁叫我的父亲不是森林妖精。」

威杰尔垂下视线。这样很不像平时的他,但看起来就只是意志消沉。待在威杰尔身边的雅萝列也低下了头,感觉像是无法直视女儿。

「你们俩分手时,肚子里已经有莱雅了吗?」

「……没错。」

威杰尔用低吟般的声音回答。

「我当时……不知道。不知道雅萝列……已经怀上女儿了。」

「你如果知道,现在情况会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但我这个人没办法为人父,因为我是杀人凶手……货真价实的杀人凶手。从我懂事开始,就已经在对人使用那些药物了。」

「你那种帮濒死者安乐死的工作,是像家传事业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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