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俯瞰他人的记忆,就会有仰望夜空中浮游的星星般的感觉。
构成记忆总体的零件的最小单位,是等同于豆粒的点。这些点正是刻印于人类脑内的知识与故事其本身,就好似散布在宇宙之中的繁星一样数不胜数,而且每个点都通过电流信号或者其他什么,复杂地联系在一起,呈现出犹如未知的星座一般的模样。
因此,查看记忆与游荡于天体之间是同义的。
曾经,朔奈喜欢和家人一起去观测天体。但是,现在怎么样了呢?虽然并不讨厌,但是在反复进行窥探他人的记忆这样的行为的过程中,星星与血腥味的印象变得纠缠不清也是确实。
「——但是啊,如果再像过去一样和家人们去看星星的话,说不定会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哟。」
父亲担心地这样说道。
傍晚,朔奈结束了七红天的工作之后,回到了宿舍,不久,父亲就来登门拜访了。他常常一声不吭地过来,说着「我是来做饭的哦」然后真的做好了饭再离开。和过去一样。父亲比母亲更擅长料理。
「观测天体吗——。什么时候能去啊?」
朔奈抱着亲手制作的小鞠毛绒玩偶,望着站在狭窄的厨房中围着围裙的父亲的背影。
「这就要看朔奈怎样努力了啊。虽然很想帮你的帮,但是你看爸爸我,不是很明白那样的事情啊。」
「嗯。不努力的话……」
咚咚的切菜声悦耳动听。父亲笑着说道「没问题的」。
「我认为朔奈十分地努力了哟。作为七红天把队里的各位集结到了一起,还为了抓到恐怖分子巡逻到深夜。」
「但是,今天不用巡逻了哦。薇儿赫泽小姐说恐怖分子暂时应该不会出现了……」
「是嘛。那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
实际上是不能休息的。
朔奈除了表面上的工作之外,还有暗地里的工作。
换言之——作为恐怖分子集团『逆月』的一员的工作。
等了一会儿之后,父亲端来了料理。是咖喱饭。没错,父亲做的咖喱饭很好吃。记得小时候就很喜欢。
二人说完「我开动了」之后,拿起了勺子。盛起一点送到嘴里。果然很好吃。和记忆里的完全一致。
然后,朔奈与父亲聊起天来。那真的是微不足道的闲聊——聊喜欢的书,喜欢的音乐,喜欢的星座,然后是家人,姐姐。
在因为逆月传来的指令而心力交瘁的每一天里,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惬意时光是无可替代的。想着这样的时光永远地持续下去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不只是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也一起——
「多谢款待。」
但是,越开心,时间就流逝得越快。吃完咖喱的父亲缓缓地站起,留下一句「那,我过段时间再来」就回去了。倒退回了苦痛的现实。
「父亲……」
朔奈回味着离去的父亲的气息。
那个人的记忆总体,也就是精神构造,和被称作『天鹰座』的星座相似。朔奈的家人们,都有着美丽的星座形状的记忆。
「我,会努力的。……为了守护家人。」
望着天花板上贴满的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的照片,朔奈勉强地弯起了嘴角。然后突然想起来了。
从缇拉鞠小姐那里借来的小说,一定要读。
☆
最糟糕了。
总而言之,七红天争霸就是七红天之间进行相互厮杀。我只能认为,把这个夸口称为娱乐的皇帝,有着与众不同的感性。嘛,那个人别说感性了,我觉得她就连存在感都与这个世界相异。
七红天会议的第二天。等待着和平时一样被迫上班的我的是玩笑一样的「『七红天争霸』开幕预告」。不用说,在得知了奥帝诺・梅塔鲁和芙蕾蒂・玛斯卡雷尔的企图的我变得绝望起来。已经完全丧失了工作的心情的我,瘫在办公室里软绵绵的椅子上,愣愣地仰望着天花板,灵魂出窍了。甚至不能对抓住了这个好机会而反复进行性骚扰(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揉来揉去)的变态女仆采取合适的应对措施,在定点报时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我毫不犹豫地回家了。平时的话,是和朔奈一起在皇宫中巡逻,但是薇儿却说「暂时就不巡逻了吧。因为看不到成效。」,所以就没必要加班了。说不定她也有她自己的考虑吧。
所以,回到家的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已经完了。要死了。绝对要死了。虽然不知道至今为止已经有多少次以为「要死了呐」,但是这次的「要死了呐」的等级是不一样的。是鲸鱼和沙丁鱼之间的那种程度。
我被无比绝望的波浪冲击着。一步都不想动。
「小鞠大人,请您起床。晚饭准备好了哟。」
「我失去感情了。已经完了。」
「今天是多蜜酱汁(demi-glace)汉堡肉。」
「…………」
考虑了一会儿,我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有句话叫饿着肚子没法睡回笼觉(注释:「腹が减って哈二度寝ができぬ」,实际上这句俗语是「腹が减って哈戦ができぬ」,饿着肚子没法打仗),薇儿好不容易做给我吃的话,我就欣然吃掉吧。
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子前等着的时候,薇儿把晚饭送了过来。
多蜜酱汁(demi-glace)汉堡肉。好香。好好地进行了饭前问候(我开动了)之后,用叉子送到嘴里尝了一下,幸福的味道一下子就扩散开来。总觉得心里也随之高兴了起来。果然薇儿做的料理世界第一。
「怎么样,小鞠大人?」
「嗯,好吃——」
「七红天争霸也能努力吗?」
「嗯,努力——……不可能努力的吧!?」
幸福的心情烟消云散。别说把我拉回现实的话哟。
「怎么办啊!这下是真的要死了啊!」
「死的时候我也会一起的,所以请您安心吧。」
「不要啊没法安心啊!」
「如果小鞠大人要死了的话,我就作为盾牌而死。」
「不用说到这种程度也可以啊!」
怎么办才好啊。装病?不对,绝对没用。终归会被薇儿强行带出去的。那么贿赂笼络其他的七红天怎么样?这也没用。终归会被薇儿阻止——话说这个变态女仆只会阻碍我呐!可恶!
「唔~唔……果然对我来说七红天什么的太沉重了……有很多人想干的吧,就让给那些人吧。」
「那样的话小鞠大人就会爆炸哟。而且,不那样也是没问题的——小鞠大人,您还记得迄今为止我都为您做过什么吗?」
「性骚扰?」
「不对,那是爱情的表现。——不说那个,迄今为止,我有哪一次让小鞠大人死掉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托这家伙的福,我好几次死里逃生。昨天的七红天会议上也是多亏了这家伙我才没有死。但是——也不能保证这次也能获救。
「……哈啊。为什么会这么辛苦呐?明明根本不想当七红天什么的。」
「那么请问,小鞠大人想要从事怎样的职业?」
「我没打算就职。」
「那永久就职怎么样?」
永久就职……?啊啊,是说当新娘?
那个说不定还可以。但是没有结婚对象所以不行。
「我是单身(free)的哟。」
「哈?」
「所以说,想要永久就职的话,就和我……」
「你在说什么啊。薇儿是女孩子吧。没办法和我结婚的哟。」
「…………」
不知为何,她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还是老样子,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我把汉堡肉肉末含在嘴里,咕噜地咽下去说道。
「…………嘛,将来的梦想的话,我是有的呢。我想成为小说家。」
「我明白了。无论是多么无聊的作品,有七红天的名声的话,就会大卖的吧。」
「我不想要那种。我想用笔名。……用本名的话,有点害羞。」
「是什么笔名呢?」
「还没决定。现在还暂时用本名写的……」
「原来如此。新作『橘色季节之恋』也是吗?」
「嗯。在原稿的第一页背面写上了名字。」
「那就暴露给朔奈・梅墨瓦鲁大人(殿)了呢。」
「嗯?」
「原稿,让她读了呢。」
「…………」
哈?不对,等一下。
那就——那就,
「那,那就……」
「那就?」
「那就大事不好啦!!」
我抱住脑袋站了起来。最差劲了。我……这个身为稀世的贤者的我,居然犯下这样的错误!本打算匿名的,却写上了本名,笨蛋啊!这不是相当于自曝吗!我注入灵魂撰写的……那个最高杰作被……朔奈读了……而且还暴露了我是作者……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接,接下来去朔奈家!」
「去了之后怎么办?反正已经暴露了哟?」
「还没确定有没有暴露了吧!所以要去!如果暴露了我是作者的话,就要失去作为前辈的威严了啊!」
「威严什么的有过——啊,小鞠大人!一个人走夜路的话很危险的哟——」
我穿着居家服就从家中飞奔而出。女仆的声音什么的就无视了,无视。
现在必须尽快去朔奈家中取回原稿。然后一定要把写着「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的地方抹掉,再重新交给朔奈。
现在不是宅在家的时候……!
☆
体力连一分钟都没坚持下去。
运动不足的我全力奔跑,这样是当然的。
「……可,可恶……绝对……绝对不能……被读到……」
脚疼。胸闷。但是——只有这个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从旁边看的话,说不定会以为是看到了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战败逃跑的士兵。呼吸也逐渐变弱,但是我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那个小说里有……那个,稍微,少儿不宜的描写。并,并不是我喜欢那种画面,而是为了故事的展开不得不加入的。但是……不管写那个的理由是什么,如果知道了我写了那种东西的话,会被朔奈抓住把柄的。只有这个是绝对不行的。明明好不容易有了相同烦恼的同志的……
怀着必死的心情继续走着,终于看到了桥。是悬在流经穆露奈依特皇宫用地的什么什么河(名字忘记了)的一座桥。过了那个桥的话,朔奈的家——帝国军女子宿舍就在那边。
「好,好了。等着吧朔奈——哇?」
被桥上的台阶绊倒了。
然后顺势向前摔倒,差点就要把脸撞到栏杆上,所以赶忙转动身体,但是没能做到。因为疲劳,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以滑行的方式从河坝上掉了下来,噗咚!气势十足地落在了略微温热的河水中。
然后,无底的恐惧向我袭来。
腿动不了。这条河,这么深的吗……?
「谁,谁来……救,」
手脚胡乱地扑腾着,想要靠近岸边,但却是徒劳的。水花飞溅,身体不能如我所愿地活动。只是一个劲地向下沉。灌入到口中的水呛到了肺里。
不行了,好痛苦。已经没救了。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死掉什么的。更别说七红天争霸那种程度的事情了。要是稍微练习一下游泳就好了啊——在我像这样放弃人生的时候,
「没事吧!」
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我感到手腕被紧紧地握住了。在我莫名其妙,痛苦万分的时候,我的身体,以如同在空中飞舞一般的气势,被向陆地方向拖去。
轻飘飘地,我屁股着地落在了地上。我想大概是因为支配重力的魔法。
已经没有活着的感觉了。我咳咳地不住的咳嗽着,这才明白了自己勉强保住了一条命。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救了我呢。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薇儿——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抬起头来,
「千钧一发呀!不过话说回来,加德斯布拉德大人(殿)不会游泳还真是意外啊!」
穿着祭服的男人站在眼前。
是信奉神明的怪人。赫鲁德斯・海文。
「为,为什么在这里……?」
「哈哈哈。因为有点工作要做啊。」
这前面就只有女子宿舍了。总觉得有犯罪的味道,但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不要追究了。——没错,救命恩人。我被这个人救了。
我赶忙向赫鲁德斯低下头。
「真的是,谢谢你了。多亏了你,得救了。」
「哎呀!竟然被时运亨通的加德斯布拉德大将军感谢了,看来我赫鲁德斯・海文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啊!——话说回来,您的身体还好吧?可以的话,我送您回到贵府吧。」
「没,没事的。不必担心。很抱歉,但是我很急——之后会准备充分的谢礼的,敬请期待吧。」
「不用道谢也是可以的。救助陷入困境的人乃是身为神之信徒理所当然的行为。那个先暂且不提,您换个衣服比较好哦。虽说是夏天,还是会着凉的。」
「所以说没事的,我差不多该——」
「呋呣。是什么让加德斯布拉德大人(殿)着急到如此程度啊?」
吓了我一跳。虽说没做什么亏心事。
我尽量冷静下来说道。
「是朔奈啊。我是想去一下朔奈那里。」
赫鲁德斯眯起了眼睛。——嗯?感觉气氛改变了?
「嚯,是去梅墨瓦鲁大人(殿)那里吗。有什么事吗?」
「约好了要一起玩。我被邀请和她一起玩扭扭乐(twister)了。」(注:扭扭乐游戏是动漫里常见的游戏。附上百科:游戏套装中附有一张印有各种颜色的塑胶板及指针轮盘,由裁判负责转动指针,对比赛者发号施令,当指针指到哪一只手、脚要压在哪一个颜色上,参加者就必须依照指定动作做到,谁能够坚持到底不倒下,或成为唯一一个离开游戏圈的人,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哦哦,我无论如何也想一同玩耍啊。」
不要。是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的犯罪啊。
「开玩笑的哦!请您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过,梅墨瓦鲁大人(殿)好像幸运地交到了好朋友了啊。真的是太好了。那孩子从前就常常独自一人,因此我也很担心啊。」
「是这样的吗……?」
我突然想起来了。
说起来,朔奈是在赫鲁德斯经营的孤儿院里来着?说不定对她来说,这个变态神父是代替了父亲一般的人。说是变态什么的太失礼了呐。嘛,先不说这个,我真的想要赶到朔奈那边。不快点的话就为时已晚了。
「总之,谢谢你了,赫鲁德斯。没能好好地表达谢意我于心不安,但今天很急……」
「我明白了。请和梅墨瓦鲁大人(殿)——朔奈好好相处。」
「唔,唔呣。我也明白了。」
再次点了点头行礼之后,我鞭挞着发出悲鸣的肌肉再次跑了起来。没想到意外是个可靠的人啊,赫鲁德斯。嘛,先不管那个,不快点的话。不快点的话。不快点的话——
也许是因为像这样着急的缘故吧。
在我身后低念着什么的神父的话语并没有传到我的耳朵。
「——再见了,加德斯布拉德大人(殿)。你会在神之国中变得幸福吧。」
☆
到了宿舍,但是我不知道朔奈的房间号。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绝望了,但是发现了邮箱上写有入住者的名字,所以安心了下来。我抑制着焦躁的心情,走到了朔奈的房间前,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按下了门铃。
『咦呀!?』
从房间里传来了尖叫声。紧接着,随着咚嘭!嘣嘭!,仿佛有人在发飙一样的声音,物体摔落的声音,恐怕是脚撞到了桌子或者什么东西上了吧,能听到『唔唔——!』之类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从单薄的房门对面传来了『唔呀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大声尖叫。多半是透过猫眼看到了我吧。
「朔奈,突然过来十分抱歉。……是在忙吗?」
「不!那种事情完全一丁点都没有!」
门开了。但是不知为何门链挂在了上面。我大概是被警戒了吧。
即便是从狭小的门缝间也能看出,朔奈穿着平时的军装。明明以为能看到私服的,遗憾。
「那个,缇拉鞠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个,之前的小说——」
「——这是怎么了!?不是浑身湿透了吗!」
「嗯,啊啊,这个啊。因为掉进河里了呐。」
「河里!?……赶,赶快换个衣服吧。着凉了的话,就大事不好了。」
「不,比起那个,小说——」
嘭!地一声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再次传来了乱七八糟的吵闹声。在我无事可做,站在门前的时候,朔奈突然微微地推开了房门。
「那个。那个。替换的衣服……有倒是有,但是,那个,是有点奇怪的衣服」刚说完,朔奈便慌张地摇起了头。「不是!说是奇怪的衣服真的是太失礼了!」
「奇怪?印上了水豚的画之类的?」
「虽然不是那样的……对不起。我只有这个。」
从门缝间递过来的是一件平平无奇的T恤衫。
展开看看。
我的脸(半笑),出现了。
真是奇特至极了。
「……这个是从哪里?」
「在店里买到的!不,不经意,因为是认识的人,所以买了……」
看来这个可笑到令人喷饭的T恤衫在市上流传的传言是真的。实在是遗憾。怎么可能穿这种衣服——
「阿嚏——」
打了个喷嚏。朔奈一副十分担心的表情叫道「没事吗?!」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
「比起这个,小
说——」
「才,才不是没问题!洗个澡吧!用我家的就好——啊啊但是,屋子有点乱,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看客厅……说是尽量倒不如说是绝对不要看,我会很,会很高兴的……总,总之,我带您去。请进,欢迎您。」
随着有些令人迷惑的台词,我被招待进了房间。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去洗澡。赶快做些什么把小说给……!但是,似乎在我去洗澡,换上阁下T恤衫之前,朔奈都会固执地不听我说话的样子。有这样的气氛。
没办法,这里就先顺从朔奈吧。
「在这边,请,替换内衣之类的,也会放在这边的。」
「……内衣?朔奈的?」
「不,不是的……是人偶穿的东西,所以我想尺寸应该刚刚好——,不对没什么没什么请您忘掉!」
「是,是吗。虽然不太明白,总之先洗澡吧。」
「请随意!」
这样说着的朔奈离开了。被留在了更衣室的我脱下了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才突然想起。……阁下T恤衫,结果还是要穿上呐。真不愿意啊。
果然,还是问问朔奈有没有其他的衣服吧。
难不成她只有这个衣服?那种事情不可能的吧。
我把脱下的衣服再穿上,走出了更衣室。
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行,慢慢地推开了可能是通向客厅的门。
「朔奈,不好意思啊,有其他的衣服吗?画着自己的脸的衣服实在是——」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商店。
屋子里放置了数量众多的『东西』。
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异样的光景。
在房间里的是,无数个我。
像是我的人偶,像是我的毛绒玩具,印有我的身姿的抱枕,我的照片,我的海报,画有我的脸的T恤衫,我的画像——无论怎么看都是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就好像是以我为主题的博物馆一样的房间。
太过冲击的景色让我说不出话来。
什么啊这是。我是在梦中吗……?
「……缇拉鞠,小姐…………」
白银的少女,正站在那异样的光景的正中央,一副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简直像是绝对不能被知道的羞耻的秘密被发现了一样的表情。或者说,就是那个表情本身。
「不,不是的。这个不是……」
有什么「不是」的,她并没有具体地说明。是没办法说明吧。
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已经不是小说那种程度的闹剧了。
这名少女似乎背负着更甚于我的危险炸弹。因为在署名的小说中出现了三回kiss画面而惊慌失措的我就好像笨蛋一样。
「缇拉鞠小姐……」
她以哀求般的目光望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不知道,所以我先这样说道。
「我去洗澡。」
☆
二十分钟后。
洗完澡的我,正在满是我的房间的正中央和朔奈面对面。顺便一提,因为没有能提出换成阁下T恤衫以外的衣服的余裕,所以在我的肚子上有一张我的脸的画像。羞耻至极。或者说这个房间本身就很羞耻。朔奈到底是怎么想的,布置了一个这样了不得的my room 呢?
「……朔奈」
「呀——」
只是被叫到名字,就和见到了蟑螂一样吓了一跳。我尽可能地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真厉害呐,这个房间。有一堆我。」
「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道歉,别哭了!你看,我并没有生气啊!」
「对不起……我,我……喜欢缇拉鞠小姐……!」
「…………」
这是哪种告白。就算不说,也能看得出来。
朔奈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
「缇拉鞠小姐,强大,美丽,还帅气……所以,就想自己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然后在调查有关缇拉鞠小姐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时候,收集和制作了周边,房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制作了周边吗?」
「是的。十五个和缇拉鞠小姐等身大的人偶,我认为是最棒的杰作。每天都会好好地和她们打招呼,聊天,就像对待真正的缇拉鞠小姐一样……」
我转身环顾四周。站在墙壁旁的我们正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感受到了从朔奈身上溢出了阴暗的气息。
「是,是吗。嘛,兴趣因人而异呐。嗯,因为我也有一两个不想和别人说的秘密啊。」
「是说写小说的事情吗?」
这不是暴露了——吗!!
「…是倒是,你知道的吗?」
「是的。以前薇儿赫泽小姐告诉过我。」
还是变态女仆说的啊。绝对不原谅——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我觉得暴露给朔奈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在看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理解了出现kiss画面的小说也不算什么。
「对不起。被吓到了吧……竟然收集了这种东西。」
朔奈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这样说道。某种意义上,「这种东西」的叫法有点失礼,但是先不管那个,即使收集了周边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危害,所以我丝毫没有责备朔奈的意思。我不想和她的关系产生裂痕。
「我完全不在意的哟。不公开的话,就随朔奈喜欢好了。」
「真的吗……?那制作更多的周边也可以吗?」
「嘛,差不多吧。」
朔奈绽放出了花朵一般的笑颜。真可爱。
「缇拉鞠小姐好温柔。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会想和我绝交的。」
「哈哈哈。因为我是最强的七红天呐,这种程度是吓不到我的呐。倒不如说很高兴。没想到朔奈会如此在意我的事情啊。」
「是,是这样吗……欸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
……………………。
……说什么才好呢。被很多的我盯着的缘故,我的脑袋转不过来了。虽然装模作样地说这种程度是吓不到自己的,但是说实话,这是能够影响日常对话那种程度的冲击性的光景。好像梦里会出现的画面一样。
话说回来,我才想到,已经没必要再打扰朔奈了吧?小说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也就是说,这下可以完全自由地说话了……没错,早在以前我就想和她聊一些兴趣相关的话题了。那就聊一下兴趣吧。
「缇拉鞠小姐,七红天争霸,怎么办?」
正想着的时候,朔奈却抛出了话题。而且还是那个话题。
「我…很不安。大家都是真正的强者,像我这样弱小的吸血鬼不会不合时宜吗……会不会被立刻杀掉……」
不管怎么想,立刻被杀掉的绝对是我啊。
「没有那种事哟。朔奈不是能使用很厉害的魔法吗?」
「不厉害。即使能用魔法……即使能用《烈核解放》……不能杀掉对手就没有意义。」
「欸?杀……」
朔奈一副陷入沉思般的表情。是我听错了吧。刚才好像听到了「杀掉」——不对,嘛,虽然我能理解七红天争霸的目的是杀人,但是没想到那个柔弱的朔奈竟说出了这样危险的话。
正想着的时候,她慌张地低下头说道「对,对不起」
「说错了,是『被对手杀掉就没有意义』……我真的是一个没用的吸血鬼,不管能使用多么厉害的魔法,也绝对会在使用之前被杀掉的。我害怕被杀掉……」
「是吗……无论是谁都害怕被杀哟。」
「而且,我不想和缇拉鞠小姐战斗。」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七红天争霸,顾名思义就是七红天之间的斗争。一般来说,会变成我和朔奈互相残杀的吧。但是——我有个想法。
「组成同盟就好了。」
「欸?」朔奈发出了声音。
「应该没有不许组建同盟的规则。我和朔奈齐心协力的话,就会少一个敌人,多一个盟友。不觉得是个好主意吗?」
「可以吗?我会拖缇拉鞠小姐的后腿的……」
「没关系。倒不如说我担心会不会拖你后腿哟。」
「但,但是……」朔奈忸忸怩怩地说道。「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啊?明明我是,缇拉鞠小姐的,跟踪狂……一样的家伙。」
跟踪狂什么的,说实话无所谓。我身边有一堆类似的人。
理由是——和朔奈协力的话,我生还的可能性会变高,虽然当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能对她的事情置之不理。
看到那脆弱的表情,便无论如何都想帮助她。……不对,这完全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呐。我才是百倍落后于朔奈的。所以——这个是,那个。
「因,因为是朋友啊。」
我说出来那样的话。
「朋友之间协力合作是很平常的事情吧。所以邀请了你。」
「朋友……」
「……唔。抱歉。讨厌和我做朋友的吧……」
「不讨厌!做您的
朋友是我的荣幸!请多关照!」
「是,是吗……!这边才是,请多关照。」
匆忙地相互鞠躬。这下我放心了。虽然顺势说是「朋友」,如果朔奈摆出「欸?我和你是朋友?笨蛋吗?」这样的表情的话,我就要去上吊了。
话说回来,朋友吗……呵呵呵。第一个朋友。没有比这个更开心的事情啦……!
「我明白了,那么,第七部队和第六部队是,协力关系,这样可以吗?」
「唔呣。会转告给大家的。」
「啊,对了。」朔奈突然想到什么,拍着手说道。「也请赫鲁德斯先生协助吧。那个人的话……大概会明白的。」
「赫鲁德斯……?没问题的吗?」
「虽然是有点奇怪的人,但是能够信任。」
确实,他救了落入河水中的我呐。而且在七红天会议上也各方面地援护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只考虑神明的『神宅』,但是再考虑朔奈对他的态度的话,他说不定意外的是个正经的人。
「那就也请赫鲁德斯协助吧——说起来,朔奈以前是在那个人的孤儿院吗?」
「是的。他收留了家族全员被杀害的我。」
「…………」
突然沉重过头了。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
「啊,不。但是我还有家人哟。」
「是因为魔核复活了吗?那样的话,为什么到孤儿院……?」
「呵呵」
朔奈神秘地笑了。这孩子还有这样的表情吗——我稍微感到些许寒气,打了个冷战。我感觉在她的双眸中好像寄宿着非同寻常的妖气。但是那也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她就变回了平常的弱气的朔奈。
「那是我的家人。」
朔奈把书架上的照片拿给我看。
在那上面的是,幸福的四口之家。
小时候的朔奈。把手放在朔奈头上笑着的女孩子——大概是她的姐姐吧。然后在姐妹两侧站着的是慈眉善目的父母。
「我的姐姐,名字是小鞠哟。」
「这样的吗?有种亲近感涌上心头呐。」
「是的,是一位持有美丽的『海豚座』的记忆的人——」
「……嗯?什么意思?」
「我能直接感觉到。人的精神的形状。」
朔奈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冷吗?手变凉了哦。」
「不。苍玉种是没有体温的种族。特征是冰冻般铁壁的身体——白极联邦是极寒之地,所以不是这样的身体就无法生存。」
「呃,嗯。」
「我的血一定很冷。要喝喝看吗?」
「算了吧。」
那就好,朔奈笑着说道。
「要不要去看看星星?——最后看到的是美丽的事物比较好。而且在这里的话,会让房间变脏的。」
「朔奈?等一下,」
被强行抓住手腕。我在莫名其妙中被带到了外面。被呼啦呼啦飞起的蝙蝠吓到的我悲鸣起来。朔奈无视了这样的我,一个劲地前进,直到走到寂静的后院,她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庭院。能听到猫头鹰的鸣叫。定眼一看,庭院中到处开满了紫阳花。白天过来的话,想必会看到美丽的风景吧。
「缇拉鞠小姐,请向上看。」
照她说的仰望天空。展现在天空中的是炫目的繁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平常的夜空,但也因此这样注视的话,就会发现迄今为止从未发现的自然之美。
「那是『海豚座』。是神明乘坐在其背上漂洋渡海的海豚的样子。然后那边是『天鹰座』,在那旁边『绿座』,它的旁边是——」
(注:『みどり座』——『绿座』,wiki上或者其他百科上是查不到的,但是可以查到the green nebula——绿色星云。)
朔奈用手指着星星,热心地为我进行说明,但是哪个是哪个我完全不明白。不过我明白了星星闪闪发光的很美丽……我说不定欠缺理解情趣的感性。
「像这样看着星星,会安心呢。」
「是呐。星座很美呐。」虽说我不清楚哪个是星座。
「缇拉鞠小姐的记忆,也如同星座般完整无缺。」
我感到疑惑,悄悄地看向朔奈的侧颜。她正热心地仰望天空。
「——缇拉鞠小姐,你觉得恐怖分子是为了什么杀人的?」
「唔欸?」突然变更话题有点让我不知如何是好。「那是……那个吧。因为杀人是兴趣?在我的身边也有一堆杀人魔。」
「大概不是。是因为不得不杀人。」
「那也可能是那样吧……」
「……缇拉鞠小姐,问两个问题可以吗?」
「呃,嗯」
「谢谢——如果,只是如果哟,恐怖分子将家人劫持为人质……然后,被『不想家人被杀的话,就杀掉其他的某人』这样说,是缇拉鞠小姐的话,会怎么做?是顺从?还是……抛弃家人逃跑?」
什么啊这个问题。大概心理测试的一种吧?
但是朔奈的表情认真到了极点。我想,在这里给出玩笑般的回答是不太对的。所以我直率地将心中浮现出的意见说出了口。
「打倒恐怖分子。」
「欸……」
「有错的是将家人劫持为人质的恐怖分子吧。那家伙不在了的话,问题就解决了。」
讨厌杀人。也讨厌家人被杀。所以惩戒那个元凶就好了。
……嘛,说起来简单,但是能不能实际实行就另说了。我的话,逃跑的可能性很高。不过即使不情愿,也没办法舍弃家人……唔唔唔,真是让人烦恼呐。
以那样的感觉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之后,却这样优柔寡断地烦恼的时候,朔奈钦佩般地叹了口气,说道。
「真不愧啊。是我的话,那种事情……」
怎么说呢?从她的样子来看,可不是单单的心理测试那样的感觉啊。难不成是真正的事情——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突然,朔奈转头看向我。
不知为何她眼中含泪。
「请就这样仰望星星吧,马上就会结束的。」
「等一下。从刚才开始你的样子就不太对劲……那个,难道是哭了吗?哪里痛吗?呐——」
朔奈缓缓地伸出手。
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没办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我有预感,一直这样不动的话,就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我只能注视着朔奈的眼睛,如同被蛇盯上了的青蛙一样无法动弹。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施了魔法。
是初级拘束魔法【金缚】。
难道是朔奈生气了吗?是啊。绝对没错。绝对是因为我擅自窥探了秘密的房间而怒火中烧。燃烧了复仇之火的她打算就这样对我处以挠痒痒地狱之刑。朔奈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肚子。
「等,等下,朔奈!我特别怕痒,有稍微被碰一下腋下就会呼吸困难而死的自信!我会对发现秘密的事情道歉的,所以——」
「——小鞠大人,差不多该回家了哟。」
瞬间,啪!地一声,朔奈如同碰到热水了一样缩回了身子。
我惊讶地回头。
变态女仆突然从夜幕中出现了。什么时候在的啊?有点吓人哦。
「明天也有工作。太熬夜的话,会起不来的。」
「你说工作!?明天是星期六吧!」
「您在说什么。为了七红天争霸做准备,必须要训练部下们。来,回家了哟。应该还没过晚饭时间呢。」
「啊」
刚想起来肚子就发出了「咕——」的声音。想吃薇儿做的汉堡肉。已经冷了吧。
「那么梅墨瓦鲁大人(殿),今宵就此别过。」
「好,好的。」
薇儿优雅地向朔奈鞠了一躬。与此相对,朔奈却——不知为何露出了胆怯,焦虑,却又安心了一般的表情。
我察觉到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没能了解到那个的真面目。
「那朔奈,我们就回去了。七红天争霸的事情,拜托了哦。」
「好的。晚安,缇拉鞠小姐。」
「嗯,晚安。」
只说了这些,我便和薇儿一起离开了女子宿舍。突然回头,我看到朔奈正愣愣地仰望着夜空。所以我有些担心,正打算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薇儿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
「什么哟。有点疼啊。」
「对不起。但是,朔奈・梅墨瓦鲁有些危险。」
危险?意义不明啊。还有,放开我的手,不要顺势牵起我的手啊,不要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啊。不行,因为握力的差距我甩不开她……!
「有什么危险的啊。我觉得你这边才是相当的危险。」
「感觉到了杀气。虽然只有一点……」
「那是当然的吧。朔奈想对我挠痒痒来着。——说起来,为什么要牵手啊。又不是小孩子。」
「如果迷路了就大事不好了,所以就让我享受小鞠大人那细嫩光滑的小手手吧。」
(注:「哦てて」——「御手手」:用于形容小孩子的手,所以是小手手没错,不是我恶搞。)
「住手啊,很害羞的吧!」
「我觉得穿那样的衬衫才更害羞。」
「…………」
我有同感。「总之」,薇儿以认真的语气继续说道。
「有必要留神一下朔奈・梅墨瓦鲁的动向。小鞠大人尽可能不要接近她比较好。两个人单独看星星什么的,简直岂有此理。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应该被允许的。因此,下次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去看星星吧,绝对的。」
薇儿突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住手呀。再用力的话,我的骨头就要啪唧啪唧的被折断了啊。别小看了我的脆弱哟。
尽管像这样战战兢兢着,我还是和薇儿手牵着手走上了回家的路。
但是,我不能否定我的心中留下了芥蒂。
朔奈的那个表情,眼中含泪的忧愁表情。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对于不能使用窥视他人内心的魔法的我来说,我完全想不明白。
☆
坦白地说,朔奈・梅墨瓦鲁的烈核解放是能够窥探被杀掉的人的记忆的精神干涉系的异能。恐怖犯罪集团『逆月』想要利用朔奈的异能来查明魔核的下落。
魔核——那是给予众人无限的魔力与生命力的特级神器。不过,虽然任何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与效果,却没有人说看到过魔核本身。这倒也是应该如此。魔核乃是第一级国家机密。它的所在地与外形等等情报都被各国政府严密隐匿(顺便一说,奉献鲜血于魔核,从而获取无限回复的恩惠,乃是现代常识,但是这样的仪式并非是在魔核实物之前进行的,而且通过遍布于国内各处的『魔泉』,将鲜血自动传送到本体处。有关传送目的地的情报——换而言之,魔核的本体的所在,就连举行仪式的专门官吏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因为有这样的情况,朔奈才会夜夜徘徊于皇宫之中,数次杀害政府高官。
但是却一无所成。
就连帝国宰相阿鲁曼・加德斯布拉德也不知道魔核的所在之处。或许能够杀掉皇帝的话,便会一下子就知道了吧,但是以朔奈现在的实力,是不可能杀掉那位雷帝的。因此,逆月传来的指令是——「暂且猎杀七红天来收集情报」。
迄今为止,朔奈杀害的目标只限于文官。但是,在重视武力的帝国之中,武官才会手握重要情报的吧——似乎逆月是这样判断的。
「太好了……太好了……」
朔奈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这样喃喃道。
她不忍心杀害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将朔奈视为朋友的温柔的少女,怎能无情地杀掉呢。
所以,在薇儿赫泽到来,失去杀害她的时机的瞬间,朔奈变得安心了。至少,今天不会杀人了。
……不,归根结底,朔奈不认为凭借自己的实力能够杀害那位七红天。她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呢?虽然没有像芙蕾蒂・玛斯卡雷尔那样的疑惑,但的确,关于她的战斗能力,有太多不明的点了。既然在几天前将阿鲁曼・加德斯布拉德杀害了,那就应该连那方面的情报也收集下来。不过现在说也已经晚了。
朔奈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表面上作为七红天,进行着力不能及的工作。暗地里作为恐怖分子,做着最厌恶的杀人行为。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这样烦恼着的朔奈回到了房间中。
忽然吹起了风,朔奈不由得闭上眼睛。
突然一看,明明不记得打开过的窗户被打开了。呼哟呼哟地摇摆着的窗帘,在房间中映出了阴森森的影子。
为什么?——在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违和感,走进满是小鞠的客厅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通讯用矿石发出了光。
心如同裂开了一样。但是,不得不回应。
随着魔力的流出,那一如既往的扫兴的声音响起了。
『——没有意义啊,朔奈・梅墨瓦鲁。』
朔奈缩起肩膀。
『真的是完全没有意义。眼看着让猎杀猎物的好机会溜走是怎么回事?怠慢工作的人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啊。』
「什……」
朔奈以生锈的机械般的动作,环视着周围。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和缇拉鞠小姐的谈话……!
「对,对不起!想要动手的,但是薇儿赫泽小姐来了……」
『那就连着女仆一起杀了就好了吧。是何种烈核解放?』
「虽,虽然看到了脸,但好像是被隐藏了一样,」
『那么为什么不杀了她。在能做的时候做能做的事,这是逆月的宗旨吧?』
那种宗旨第一次听说。
男人不顾朔奈的困惑,继续说道。
『无法发现魔核的话,实行部队也无法行动。一个人的失败便会扰乱整个组织的运作。这种事情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
『……哼,算了。在七红天争霸中抹杀全员就没问题了。绝对不许失误——我为了这个瞬间,已经作为间谍潜入帝国军七年了。优先瞄准的目标你是知道的吧?』
「佩,佩特萝——」
『佩特萝丝・卡拉玛丽亚。那家伙担任七红天的时间最长。接下来是芙蕾蒂・玛斯卡雷尔。那是当今皇帝任命的七红天。掌握魔核情报的可能性很高。然后是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这家伙是集皇帝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也就是你刚才没能杀掉的鼠辈。』
「对不起,对不起……」
『除此之外的七红天就算是不杀也罢。不过就算怎么说,总之还是杀了吧。以防万一是逆月的宗旨。杀不了的话,就把你的家人都杀了。』
「嘶……」
杀掉家人。
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威胁了。朔奈被恐惧所束缚着。每当听到杀掉家人的话,就会浑身颤抖着苏醒心理创伤。不想再失去了。不要再孤独一人了。所以不努力的话——
——有错的是将家人劫持为人质的恐怖分子吧。那家伙不在了的话,问题就解决了。
突然间,小鞠的话反响于脑中。
是多么豪迈的发言啊。明明像她那样行动的话,就不会遭受痛苦了。讨厌恐惧。讨厌痛苦。再过多地反抗的话,又会被做过分的事情——所以朔奈就只能唯唯诺诺地顺从可恨的恐怖分子。
『你沉默什么?明白命令了吗?脑袋还灵光吗?』
朔奈回答道「没问题的。」
发出了连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胆怯的声音。
『还是一如既往没有气魄的小姑娘啊。这样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爬不出吊车尾的位置吧。——算了,今天我给你带了个礼物。看看你爱得不得了的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人偶。』
讨厌的预感。
然后发现了。
端坐在床上的小鞠小人偶,正抱着一个小瓶子。朔奈小心翼翼地靠向人偶。
是一个装着好像有毒的颜色的液体,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小瓶子。
『是科尼利厄斯的秘药。至少有听说过吧?』
「…………」
朔奈屏住了呼吸。科尼利厄斯的秘药。那是逆月的干部,所谓的『朔月』中的一人,萝妮・科尼利厄斯秘密制作的增强剂。据说如果服用的话,便会获得常人所不能及的魔力,但是它的副作用却是毁灭性地大,之后会手脚无法动弹,精神崩溃变成废人一样,情况不妙的话,甚至会当场吐血而死。朔奈有一个同事,就是在实际喝下了这个药之后,最后卧床不起,被以「已经没法用了」这样的理由处理掉了。
『朔奈・梅墨瓦鲁的实力的话,以七红天五人为对手来说,略有困难。因此特意准备了这个。品味着喜悦屠杀敌人吧。』
「但是……喝下这个药的话,副作用……」
『你说副作用?好像确实有……但那又怎样?』
「因为……说不定,会死啊……?」
『所以说,那又怎样。确实说不定会死——但是为了组织献身才是夙愿吧?难不成会说怕死吧。还是有什么不满?嗯?有的话你说出来试试?』
不可能说得出口。
男人冷酷地笑着,对什么都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的朔奈咂舌说道『别担心』
『如果能破坏穆露奈依特的魔核的话就给你奖赏。召集据点的同事们,举办盛大的论功行赏典礼吧。嘛,虽说是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谢谢……谢谢您……」
『啊,还有』
男人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在据点的时候想起来了,你,好像时不时地回来啊?』
据点——不言自明,就是逆月的据点。话虽如此,也并非是『朔月』或者『BOSS』所在的,地点不详的根据地,而是潜伏于格拉=阿鲁卡共和
国南方密林中的,朔奈所属的支部。通信对象的男人便是那个支部的部长。
『并不是说不让你回来,但是如果搞什么小动作的话,就会立刻处分你。』
「……铭记在心。」
『那就好。我可是期待着你的,朔奈・梅墨瓦鲁!就算犯错了也不要重蹈米莉森特・布露娜特的覆辙。失败的话,就会落得像那个女人一样被抓住杀掉的下场。』
「是的,我明白了。」
『愿你奋斗到底。』
通话中断了。
——太好了。没有暴露。
但是安心只是一瞬间。什么问题都没能解决。
愣愣地低头看着小鞠人偶抱着的小瓶子。
剧毒的紫色液体。通过萝妮・科尼利厄斯的烈核解放制作出的神器的一种。副作用是死掉了的话,便无法复活。
不知不觉间,朔奈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太过分了。
这样的实在是……
「…………」
魔核可以无限地治疗身体的伤痛。
但是,刻印于朔奈心中的伤痕却会永远地留在上面。特级神器只能治疗物理伤害,却不能治愈到心灵。那样的东西是残次品,朔奈这样想。
「痛苦……」
喃喃的话语未被任何人听到就融于黑暗。
痛苦,难受,想死,又不想死。体会这样的苦痛的人,全世界也只有自己一个吧——
——不要重蹈米莉森特・布露娜特的覆辙。
朔奈突然想到。
那名青色的少女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呢?尽管优秀到被视为次代『朔月』候补的程度,却因为私人恩怨而暴走的,失去了一切的吸血鬼。
不对,是成功失去一切的吸血鬼。
「米莉森特……」
和她并没有什么接触。虽然因为同是吸血种而被拿来对比过,但是除去烈核解放的有无这一点的话,米莉森特的一切都很优秀,无法与她分出胜负。只留下了「竟然有这样厉害的人啊」这种程度的印象。
但是,现在她的事情却在朔奈的脑中挥之不去。
想要和她见一面。
☆
米莉森特・布露娜特最后被监禁在帝都外的监狱中。
洗澡冲掉身上的泥泞,换上阁下T恤衫,就这样在去食堂后的归路上,顺便去监狱看了一下,但是却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就算是问了看守也只是得到了「不在这里」的拒绝。
应该没被判死刑吧。虽然没听说过那样的传闻——
「见到了,也没办法,吗?」
朔奈这样对自己说着,折返回家。
穆露奈依特是不夜之国。即便太阳沉落于地平线的彼端,帝都之中也满是通行的吸血鬼。有谁指着朔奈大叫道「那不是七红天的梅墨瓦鲁大人吗?」。变得有名是件麻烦事——朔奈为难着,加快脚步走上归路。
放弃和米莉森特见面吧。就算是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边像这样考虑着,一边躲闪着路过行人的视线,继续前进的时候,发现了令人大吃一惊的文字,禁不住回头看去。
布露娜特。
门牌上确实这样写着。
然后朔奈想到了——这一带曾是帝国贵族们建造居城的地域。即使有布露娜特家族的宅邸也并非不可思议。虽说本应被流放国外的他们的宅邸却仍旧留在这里,说是不可思议也确实是不可思议。
朔奈不经意地沿着门的方向看去。
虽然在过去是富丽堂皇的广阔庭院吧,但在现在却是颜色尽失。杂草丛生,丝毫没有人的气息,沉积的魔力漂浮于空气中。即使是伫立于那对面的住屋,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鬼屋一般的光景。
「…………」
在不知不觉中,朔奈踏入了那个废墟之中。
激起她的身体使她行动的是,对米莉森特的兴趣,以及小小的冒险心。
穿过了任其荒废的前庭,站在了住屋的门前。门没有锁。用力推一下试试,吱吱吱,随着让人寒毛立起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屋内很暗。月光通过破碎的窗户,照亮了室内。
地板上满是灰尘,不堪入目。墙壁与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破旧的蜘蛛网。大概是完全被人所遗忘的废墟吧。
理性正在呐喊——即使在这种地方探索也没有意义。
但是朔奈并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走上楼梯。依靠指尖点燃的白光魔法,沿着走廊前行。
米莉森特从逆月中脱身而出,是幸福的吗?不清楚。……不,说到底,那个少女和朔奈不同,应该对逆月的活动不抱有任何的不满。说不定她正在悔恨自己的失败——
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在移动。
转过身来。在模糊的黑暗的彼端,装饰着一幅贵妇人的画。
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大概是错觉吧——虽然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朔奈还是笔直地向前走去。
然后发现了。
有光,从走廊深处的房间中漏了出来。
明明应该没有任何人在的。
朔奈提心吊胆地走近一看。说不定是小偷。如果真的是的话,该怎么办啊,说不定会被全身扒光……像这样,朔奈不像是七红天大将军一样的胆怯着。即便如此也没能胜过好奇心的朔奈走到了房间前。
门半开着。悄悄地向里面一看。
那是,明显有谁住在里面的房间。
看不到灰尘什么的是不用说的。书架和床,配置有厨房,再往里甚至连浴室都有的吗?墙边上排列着的赏叶植物和插花,赋予了房间清洁感。
门的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回去了。
慢慢地,慎重地,溜进房间中——然后发现了。
房间的中央,摆放着桌子。
那个桌子的上面,放着一柄眼熟的匕首。
——欸?这个是,米莉森特拿着的,那个,
「干什么呢。朔奈・梅墨瓦鲁。」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吓了一大跳,连身子都飞了起来。
脑袋撞到了桌子的边角上,视野变得闪闪发光。而且还咬到了舌头。好痛,到处都在痛——在地上来回打滚的朔奈的极近处,好像有谁站了起来。
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眼熟的蓝发少女。
不管怎么看都是米莉森特・布露娜特——欸?怎么回事?
「为,为什么……?」
「是逆月派来的刺客?不过那样的话可就蠢到家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
「我想也是。逆月也没蠢到让弱气的你来当暗杀者。」
虽然被要求当暗杀者了来着。逆月确实是蠢货——朔奈吞下这样的台词,问道。
「为什么?您应该是被关在监狱里——」
「直到不久之前还是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站起来吧?」
她伸出了手。朔奈注视着那纤细的手,再盯向她的脸,然后又一次看向她的手,握了回去。肌肤的温度渐渐地传了过来。不是幽灵。
米莉森特像是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
「要喝茶吗?朔奈・梅墨瓦鲁。」
「……我的事情,您知道的吗?」
「知道啊。有才能的人自然会受到关注。」
米莉森特微笑着。
「坐下吧。有话想要和我说吧?」
就这样,和本应该消失了的同事开起了茶会。
米莉森特拿起银壶为朔奈倒了红茶。好闻的香气。看到她的举止,便会这样想到,她果真曾是个贵族啊。
将茶杯举在嘴边啜饮一会,正沉默着的时候,突然米莉森特开口说道。
「逆月如何?有没有说过和我相关的什么?」
朔奈差点把茶杯摔破。
「没,没有。并没有……因为我没怎么和别人见面……」
「是吗。已经有好几个刺客来我这了。应该是企图不让情报泄露而处理掉我吧。虽然都被我杀掉了。」
想不到要帮助被敌人抓到的同伴,这便是逆月恐怖的地方。
不对,比起那种事情,朔奈有更想要问的话。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发生了很多事啊。」
「但是……」
「并不是越狱了。而是得到了外出许可哦。我打算暂时滞留在这个家里。」
「那样的话,再打扫一下会更…….」
「啊?接下来要做的哦。」
你有意见吗?被这样凶了的朔奈闭上了嘴。
米莉森特忽然叹了口气,
「就算如此,自己的留念令人厌倦啊。明明告诉我帝都的范围内,去哪里都可以——却居然回到了这地方。」
「那个,我想知道去哪里都可以的理
由……」
「所以说发生了很多事啊。」
「那些事,我想知道。」
「杀了你哦。」
朔奈不禁直起腰板,好吓人。
虽然吓人,但是说实话,相当在意米莉森特的末路。果然是越狱了?还是贿赂了看守?——各种各样地猜想着,又被锐利的目光瞪了一下。不要再猜了吧。毕竟是和朔奈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先不管那个,这样说着,米莉森特定眼看着朔奈,
「听说,你当上七红天了?」
「是的。……虽然是,偶然。」
「不是被逆月命令的吗?」
「不是,组织交给我的是别的命令——」
朔奈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情况。是为了发现穆露奈依特的魔核而杀害政府高官的工作。然后接下来的任务是杀害七红天——绝对要和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战斗。
刚一说出缇拉鞠的名字,米莉森特的表情就好像有点变了。
「一定要找到魔核。……魔核,您觉得会在哪里呢?」
「问皇帝不就好了。」
「我想,就算是问了,也不会告诉我的……」
「是呢。」米莉森特一边交叠起双腿一边说道。「逆月那帮人使出全力也没能发现的东西,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啊。…….嘛,虽然我觉得这样的东西说不定意外的近在眼前就是了呢。」
「但是,找不到的话……」
「……我说你,是真觉得逆月的工作难以从命吧。」
「为什么,会知道——」
「写在脸上了呀。已经厌倦了呢。」
米莉森特稍微笑了一下。朔奈想到,这名少女是这样笑的啊。
「然后想到说不定能将脱离逆月的我作为参考而搜寻着——是这样吧?」
「是的。……米莉森特小姐,那个,」
朔奈语塞了。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和这名少女的境遇相似而误解了,冷静地考虑了一下就发现完全不一样。朔奈是想离开逆月也没法离开。与此相对的米莉森特明明在逆月中出人头地,却因为不幸的事故(虽然无法判明是不是真的不幸)而不得已脱离了组织。
米莉森特不爽地咂舌说道。
「有话要说就痛快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磨磨蹭蹭的态度。」
「呀……对,对不起……那个。那我就说了……米莉森特小姐,怎样才能离开逆月呢……?」
「想走就走就可以了。」
「欸,我在问的是离开的方法……」
「啊?」
被瞪了。语噎了。好吓人。
「嘛,脱退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比方说假死之后销声匿迹。再或者像我这样因为演出了一场大失态而被放逐——啊但是,你的情况是家人被当成人质了来着?」
朔奈点了点头。
「这样啊。」米莉森特皱起眉头。
「……过去,我的老师说过,『爱其所爱,杀其所恨』。我觉得这正是一句至理名言来着,但是要贯彻这句话而生存下去的话,就要拥有力量。没有力量的话,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我想确实是这样的。……因为我很弱。」
「你是心弱哦。」
朔奈惊讶地抬起了头。
米莉森特说道「也由不得我来说别人呢」,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了自嘲的情绪。
「你没有勇气。」
「……我知道。」
「没有直面困难的勇气,用尽一切手段的勇气。」
朔奈没能马上领会。
「其他的解决方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哟。比方说——是呢。你和缇拉鞠关系很好吧?和那家伙商量或者无论怎样,不就好了?」
「不,不行……!不能将她卷进来。」
「傻瓜啊。那家伙已经被盯上了啊。还说什么卷不卷进来的。」
「但是……」
「而且,那家伙有着用一根小拇指就能毁灭逆月的力量。……真是可恨呢。」
「难以置信。」
「我也相信不了啊。」
米莉森特恶狠狠地说道。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缇拉鞠她对自己的力量毫无自觉。那家伙以为自己是无力的。就算如此,她还是直面了我——大概,拥有那样坚韧的心的家伙,就会得到回报吧。」
「……那个。难不成,您并不是,那么讨厌缇拉鞠小姐……?」
「讨厌到想杀了她的程度的超讨厌。」
被瞪了。语噎了。超吓人。
「崇拜那家伙的人我也超讨厌。——朔奈・梅墨瓦鲁,那个屎一样的T恤衫是什么?是看不起我吗?」
朔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小鞠凛阁下正在朔奈的胸口上半笑着。
侮辱了小鞠凛阁下,就算是朔奈也会生气的。
「——没,没有看不起!这件衣服,我觉得非常好。还有十多件剩余的,也给米莉森特小姐一件吧。」
「不要。」
打心底里不想要的样子。
「……真是的,只觉得崇拜那家伙的帝国人们是蠢货。那些家伙只是从缇拉鞠的外表判断的啊。当然就算你也是那样。」
「缇拉鞠小姐她,非常的温柔。并不只是外表……」
「哼。那家伙可不止是温柔啊。」
朔奈吃惊地看向米莉森特的脸。
她慌张地咳嗽着转变了话题。
「我的目的是杀掉缇拉鞠。然后复活布露娜特家族。虽然我的家人都是没什么用的人来着——就算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是死是活——他们还是我的家人——所以,我要通过打败加德斯布拉德家族的那个家伙,为布露娜特家族带来荣光。」
「逆月,就算了吗?」
「…………」
米莉森特把茶杯送到嘴边。
就像是在掩饰说漏了嘴一样。
「我的事情怎样都好——你,想要得救的话就依靠某人好了。找缇拉鞠商量的话,那家伙就会被狂妄的正义感驱使来帮助你吧。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路可走吧。」
「我……还有路可走吗?」
「明明指点了你这么多,为什么还这么悲观?傻瓜吗?——而且大体上呢,就算无路可走,自己开辟出一条路就好了啊。心怀这样的气魄的家伙才应该获得最终的胜利。」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哟。」
朔奈觉得,米莉森特的话并没有走出根性论的范畴。
她与朔奈完全不同。『自己开辟出一条路』——这正是只有身怀才能的人口中才能说出的话。朔奈,并不能像米莉森特那样。
(我一定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救出我的家人。)
在那之后和米莉森特又聊了一会。
她完全没说滞留在这间宅邸的理由,但是似乎是打算暂时潜伏于此等候时机。也就是说,这是为了何时都能够杀掉缇拉鞠的准备时间。虽然试着问了她「具体是做些什么?」,却只得到了「战斗的修炼」这样无趣的回答。
「除此之外也有要做的事情呢。比方说现在正在收集情报。读了各种各样的书。」
「哈,哈啊……是为了什么?」
「为了提升自己啊。将古今东西的所有知识集为自己的食粮。将知识铸为打败敌人的利刃——」
偶然看到,书架上排列着的是少女向的文艺杂志。因为朔奈也有在读。直到昨天发售的本月新刊都有。多半是米莉森特经常逛街吧。罪犯做这种事也是可以的吗。话说回来,少女向的文艺杂志是可以铸为利刃的吗。
嘛,算了。朔奈这样想到。
毕竟米莉森特也是正值妙龄。仔细看的话,床上还摆着动物的毛绒玩偶,说不定是意外的少女兴趣。就当作没看见吧。
——这个时候,如果再仔细地观察一下房间深处的话,说不定就会明白米莉森特得到如此程度的自由许可的原因了。
床上,有一个信封。
是印有昭示着皇帝亲笔的国印封蜡的,极尽奢华的信封。
朔奈没能注意到那个。也没必要注意。占据了朔奈的头脑的,只有对接下来自己将会遭遇的苦痛的恐惧,仅此而已。
「今天谢谢您了。」
朔奈道谢之后走出了房间。
最后,米莉森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如果有个万一,就让缇拉鞠吸血。这样的话,那家伙就算会死,也会拼上性命救你的吧。」
真的是意义不明。
感觉米莉森特好像与曾经相见的时候相比,言行举止变得更加柔和了。
与其说是回归了本性,倒不如说找到了正经的生活方式。
总之,与朔奈完全不同。没法以她作为参考。
结果,想要拯救自己的话,就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抱着这样的看破了的心态,朔奈离开了布露娜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