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绵延到地平线的森林和草原上，有一座宽阔平缓的山丘。
山丘之上，由砖砌成的墙壁横跨数公里。
这是凯尔特独有的城塞都市。
墙壁里面有着最好的土地，排列着圆木建筑。这是战士、工匠等上流阶层的住宅，以及凯尔特人喜爱的训马场。
王宫是一座规模特别大、非常宏伟的木造建筑。
一个青年踏足此处。他二十岁。淡淡的金发用了石膏而倒竖着，脸颊上有用蓝色染料绘下的花纹。用金属固定的斗篷，随着他的行走而不断飘动。
卫兵一看到他，就挺直腰板，致以最大的敬意。
聚集在宫廷里的大臣们也像涟漪一般骚动开来。
“他来了”
“塔拉尼斯大人来了。”
大家都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在尚武的凯尔特王国，塔拉尼斯是所有强大的战士憧憬的对象。
更何况他还继承了神之血。此外，系在塔拉尼斯腰部的剑，被施与了任何工匠都做不到的美丽工艺，剑上反射的光好像湖面上的太阳一般闪耀。这把剑因为受到了神的祝福，永远无法被摧毁玷污。
“这是湖之女神所赐予的圣剑！”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神圣气息！”
英雄塔拉尼斯参拜王上，塔拉尼斯随之跪下。
坐在宝座上的王，大约50岁。他没有了年轻时的霸气，多年勤于政务，加深了他脸上的皱纹。
“抬起头来。”
塔拉尼斯遵从，面对面地注视着王。
他的相貌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有着浓郁的东方人的特征。瞳孔的颜色也是新月般的黑色。
和三善光太是同一张脸。
琴音奏响。
宫廷的诗人弹奏竖琴，唱起为塔拉尼斯而作的赞歌。
在凯尔特，歌谣是人们传达历史的唯一方式，因此具有很大的意义，掌管乐律的诗人被赋予了很高的社会地位。
“神之子啊，预言中的阿尔维英雄哟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英雄。
他是预言中的神之子，阿尔维一族的王子。
他七岁上阵杀敌，
他武艺高强，
他拥有湖之女神的圣剑——玛鲁格特，
他讨伐并消灭了邪恶的巨人。”
赞歌结束后，现场仍洋溢着仪式般的余韵。
“塔拉尼斯”
国王用沉重无力的声音呼唤道，
“那么，我命你，讨伐巨龙！”
“真的吗？”晴佳问道。
午后的市民医院，在病房里，光太说出了围绕自己和美樱的漫长故事。
“没错，我是凯尔特的英雄塔拉尼斯。”
话虽如此，但故事听起来却和现实脱节。
“不管我再怎么说，你也很难相信啊。”
“我相信。”晴佳立刻答道。
“如果光太这么说的话，那就是这样。”
在晴佳乌黑的目光中，孩童时代的纯澈仍不可思议地残留着。从小时候开始，晴佳就对光太有着奇妙的坦率。
“是吗？”
“嗯。”
晴佳把目光转向床上。
美樱靠在躺椅的垫子上，神情空洞。
“你说在那里见到美樱，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美樱会出现的”
“真的吗？我完全不懂呢”
晴佳一边嘟囔着一边打开了发夹，从里面拿出了织了一半的手套，放在膝盖上，准备好钩针。
“差不多织好了吧，你手上那个”
“嗯，今天应该会织完吧。”
探病的时候，晴佳总是织着这个手套，她一开始很惊讶自己原来有这样的爱好。
“接下来，你被命令消灭巨龙，然后发生什么了？”
“我当然接受命令了，当时宫廷里的气氛已经很高涨了。”
如果能消灭巨龙的话，塔拉尼斯就是下一个国王。阿尔维会因此更加繁荣。那时——森林里的贤者送来了预言
“森林里的贤者？”
“他是伟大的魔法师。在现代被人们叫作德鲁特而流传下来。”
“哇。是什么预言呢？”
光太回答。
“龙死了，英雄也死了。”宫廷一瞬间恢复了平静。
塔拉尼斯从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凯尔特的战士。
所以，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
人死后会去往顿特，然后转生成其他的存在。灵魂就像日月轮转一般，描绘着永不终结的轮回——这是自古以来流传下的知识。
所以塔拉尼斯坦然接受了死亡的预言，开始了屠龙之旅的准备。
黎明前，在王宫附近一等地塔拉尼斯的家中，蜜蜡照耀下的厅堂显得很宽敞，屋内的陈设也很文雅。
挂在墙上的圣剑——玛鲁格特的剑光现在有点暗淡。虽然白天在王宫是灿然生辉的，但是圣剑自身好像有意识一样，会根据时间和场合来改变自身的光芒。
塔拉尼斯凝视着圣剑，回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神与人的孩子啊，你想得到我的圣剑吗？”
那天，塔拉尼斯在神圣之力的引导下，走在湖面上。
整个湖面被雾覆盖着，无法看得太远。塔拉尼斯觉得湖水的前面有一条通往乐园的道路。
这时，他听到了从天空传来的声音。
塔拉尼斯抬头，只见一支有着三片羽毛的鸟在空中盘旋。
两支羽毛是黑色的，剩下的一支是白色。
如同旋涡般，三羽鸟俯冲而下，来到了塔拉尼斯的面前，幻化成了女神。
黑色的长发有一部分是三羽鸟的羽毛幻化而成的。
她穿着一身白色礼服，露着双乳，看到塔拉尼斯时，脸上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塔拉尼斯自然而然地跪下。
女神的身姿和常人并无不同。但是，她的身躯并不是由凡人的血和肉组成的，而是以某种完全不同凡人的方式形成的。
对于这种神圣气息，身为半人的塔拉尼斯无法违抗。
“英雄哟，你想向我索求圣剑吗？”
“是的”
于是，如同白色鲜花的少女手臂，捧着光辉的圣剑，从女神下方的水面伸了出来。
“立下誓言吧”
女神俯视着塔拉尼斯。神圣的眼睛，像是被放入了彩虹一样，不断地变化着颜色。
“一生，只能爱我一人。”
女神正在追求英雄的心。
塔拉尼斯没有困惑的理由，他举起左手立下了誓言。
女神将自己的手与塔拉尼斯的手十指重合，以此回应誓言。
塔拉尼斯发誓：
“我，塔拉尼斯绝对不会爱上除湖之女神以外的人。”
神秘之力随之显现，交叉的左手无名指闪耀起了银色的光芒。
于是，神圣的“誓言”缔结了。
女神从白色的手腕上取下圣剑，授予了塔拉尼斯。
塔拉尼斯低下头，伸出双手，接受了圣剑。
“看着我！”
塔拉尼斯一抬头，看到了女神的脸。
她的眼瞳染上了成熟果实的红色，浮现出美丽的破灭之相。
女神妖艳地笑着，散发出醉人的芬香。
“多么强大英俊的英雄啊”
她嘟起娇艳的红唇，贴在了塔拉尼斯的唇上。
为了屠龙旅行而做的准备即将结束时，外面响起了马车的声音。
马车停在了家门口，不久门被不客气地打开了。
披上豪华斗篷的男子突然出现了。
“兄长”
听到塔拉尼斯的声音，同父异母的哥哥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
“准备好了吗？”
“刚准备好。”
“王因为操劳而卧病在床，据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而且，计划有变，我直接来告诉你。”
“非常感谢。”
哥哥对彬彬有礼的弟弟感到生气。
“首先，我就不去送你了。等你准备好了就直接出发吧。”
“好的。”
塔拉尼斯庄重地回答道。
“王本来计划让都城的所有子民们都去目送你，见证身为英雄的你的屠龙之旅。”
“然后”
哥哥嘴一歪，说道。
“但最后并没有给你配备强力的士兵团。”
国王为了让塔拉尼斯尽量活着回来，本来决定让自愿前往的战士们作为旅行的随从。
因为即使身死，也能转生。
但是现在，英雄塔拉尼斯从这个王国消失的影响太大了。即使是一点兵力的流失，都会让王国保持现有的实力变得困难。
“因为不能忽视对王国的保护啊”
所以，哥哥还是推翻了王的想法。
“送别的事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你要知道，我并不是看不起你的名誉，你明白吗”
“我知道。”
塔拉尼斯知道自己一直被哥哥讨厌。哥哥嫉妒身为英雄的弟弟，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于是把所有
的怨恨都抛在了塔拉尼斯身上。
但，无需多想。
如果名誉被玷污了的话，就赌上性命战斗，即使是哥哥也无法越过这条线。这就是引以为豪的战士。因为这是英雄该做的啊。
“我觉得兄长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要评价我的正确与否吗？”
“你说话过界了”哥哥哼着鼻子，神经质般地抚摸着黄金项圈。
“但是，会给你配上一位诗人。”
塔拉尼斯情不自禁地看向哥哥。
诗人是历史的记录者和传达者。因此，去往各地旅行是诗人日常的工作，被称为吟游。
话虽如此，塔拉尼斯从未听说过会有诗人陪自己一起前往死地。
“那位诗人是宫廷诗人的弟子。据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报名前往的天才。据说他用了半年时间，就背诵了所有诗歌。”
自古以来，背诵积累下来的庞大诗篇，平均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仅仅半年就全部背诵完，并不是一般的才能。
喂，哥哥向外面喊。一道身影在门前的边缘悄悄地移动，一位美丽的少女出现了。
聪慧的目光首先映入眼帘。
她有着刚好过肩的短发，这对于凯尔特女性来说很少见。端正的五官显得清冷，正因如此，她面无表情显得格外僵硬。是不是生气了，塔拉尼斯这样想的时候，
“我是弥安。为了创作你的歌，请让我陪你一起前往这趟旅行。”
弥安一露出微笑，花就开了。
简直像魔法一样，一瞬间就变成了可爱的脸。
“虽然是女人。”
哥哥轻蔑地说。
“虽然长相很好，但却是个怪人，就算到了17岁好像也没有人娶她”
弥安像被雪球撞到一样，闭上眼睛，耸了耸肩。
塔拉尼斯好像看到了雪反射出的耀眼光芒。
“女神之类的，真的存在吗？”晴佳问道。
“嗯，的确存在过。”
光太答道。
走廊什么声音也没有，病房里一片寂静。
“女神和龙，那时真的存在。”
“真糟糕”晴佳脱口而出，嘟囔道：“活在公元前不是太糟了吗？”
“……《歌的时代》”
“唉？”
“美樱是这么说的。这是一个用歌声编织历史的时代。那时文字还没有出现，真正的神秘存在于世。”
晴佳立马睁大了眼睛，朝这边看去。
“美樱她说了那样的话……？”晴佳理所当然地吃惊道。
“三善君继续说下去吧，这样我会都明白的”
“这会是个漫长的故事”
晴佳开心地摇晃身体。不知为何，她从小就喜欢听光太的话。晴佳笑嘻嘻道。“我会保持安静的”。“话说弥安可爱吗？”
“……啊”
光太答道，然后慢慢地看向美樱，晴佳也看了过去——美樱像醒着似的持续沉睡着。
“弥安，是美樱的前世。”
“塔拉尼斯大人，我知道‘文字’哟。”
弥安边走边说道。
“文字？”
“用文字的话，要比歌谣更简单更准确地表达事物呢。”
踏上旅途后，弥安立刻用了这样的语气。
身为国家的英雄，不可能被其他人当做普通人对待，所以弥安表现出的可爱与有趣，让已经被崇拜了好几年的塔拉尼斯感觉很新鲜，甚至很舒服。
“文字不是歌吗？”
“怎么说呢？”
弥安停下脚步，把路上的碎石子推到脚边。
“这样做”
随着石子的移动
「α」的形状被写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代替声音的文字，排列在一起就会变成语言。”
塔拉尼斯凝视着写在地面上的图案。
“我完全不懂”
“是吧？我也是呢。”
弥安轻轻回应道。
“所以呢，总有一天我会去那里学习文字的”弥安指着前方，朝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草原和森林的方向。
“一直，一直向南方走去，在越过魔山之后，名为雅典娜的国家。”
弥安做梦似的眼睛闪闪发光，比塔拉尼斯至今为止看到的任何目光都要清澈有力。
“用文字把歌记录下来的话，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继承下来的历史和许多美好的故事。那真是太棒了。只凭听所有的歌来了解历史是不可能的”
“歌不是神圣的吗？”
“是啊。师傅和前辈都说‘文字什么的太不像话了’。但是我觉得文字可以一直流传下去。我在这次旅行中为你创作的歌也会流传下去的。”
“请让我好好完成这项工作哦”
说完之后，弥安闭上眼露出微笑。关于塔拉尼斯的死亡预言，她好像从没听说过。
两人继续前行。
出了城不久，可以看到居住在丘陵地带的农奴们的村落和放牧的牛。但随着太阳升起，现在只能看到草原和道路了。四下无风，从初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晴朗的天空。
“天气真好”
弥安痴痴地自言自语道“唱歌吧”，然后她从背袋里拿出了小坚琴。一边走一边弹。她很少沉默，时常用灵动的眼睛寻找着聊天的契机，一边演奏一边歌唱。她很聪明，平易近人的背后隐藏着纤细的一面。
空气里响起了朴素的弦声和她的温柔声音。
塔拉尼斯一边在旅途中行进，一边静静地倾听着神的爱恋故事。
“道路的形成真是不可思议呢。”
弥安唱到一半说道，手里的竖琴并未停止弹奏。
“路并不是谁决定的，而是因为大家都去往同一个地方，才形成的。”
“是吗？”塔拉尼斯问道。
“嗯。在祭典上的河畔，当很多人聚集的时候，我看到了。然后我明白了，‘啊，这就是道路形成的瞬间！’”
弥安发现自己掌握了塔拉尼斯从来没思考过的知识。
“花”
弥安朝着路边说道。
红色吊钟形状的花在如双手大小的范围内簇生着。
“这是什么？我第一次见。”塔拉尼斯问道，然后在弥安的旁边弯下腰。
弥安停下脚步，对着单独绽放的一朵花说道“这是山上的花。经常在这里盛开。”。
“你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吗？”随后，塔拉尼斯很尴尬地闭上了嘴，这不是战士应该知道的事情。
“想知道花名的英雄吗？”弥安自言自语道，脸笑成了一团。
“我觉得很好。”弥安认真说道。
这句话没有调戏的成分，纯粹表达了这种感觉。塔拉尼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默默地用手指触碰花朵。花瓣的背面稍微有些清凉。
突然，塔拉尼斯脱口而出。
“我喜欢听歌。”
弥安一瞬间愣住了，然后理解了这句话的关联。
“我也喜欢唱歌”
两人并排凝视着花。
这时，上空响起了鸟鸣。
塔拉尼斯突然仰头看去。
两支黑羽，一支白羽。三羽鸟悠悠地在空中盘旋。
“怎么了？”
弥安仰视着相同的方向，好奇地问道。塔拉尼斯意识到弥安是看不见的。
“有什么东西吗？”
“……不，我们走吧。”
夜晚的森林幻化成了异世界。
两人点燃火把小心地前行，偶尔会遇到藏身在树丛里眼睛发着光的魔兽。在这种氛围里，魔兽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黑夜中，一匹无头马，发现了塔拉尼斯和弥安，悄无声息地向二人袭来。
“啊呀”。
弥安陷入了恐惧当中。
塔拉尼斯站在她前面，拔出圣剑。
从剑鞘的缝隙中闪射出银光，圣剑出鞘。
剑如同白昼一样照亮了四周。
害怕神威的魔兽想要止步。
但是，已经晚了。
塔拉尼斯已经出现在魔兽面前了。
他挥动圣剑，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贯穿了魔兽。
下一个瞬间——魔兽的身体裂成了两半，然后变成黑雾消失了。
塔拉尼斯收回圣剑，转身返回。
“再往前走一点就会有泉水，今晚就夜宿在那里吧。”
弥安对塔拉尼斯初次显现的武力感到惊讶，他挥剑的速度快到令人意想不到，简直就像闪电一样。
“……塔拉尼斯大人真的是继承了神之血呢……！”弥安极为感慨地说，
“呃，我好像哭了”弥安揉了揉眼睛。
两人在泉边收集了石头和枯枝，然后用火把点燃。
锅里的水烧开以后，弥安把腌肉和香草放进去做成汤，然后配上旅行时吃的面包就是今晚的晚餐。
“多谢”
塔拉尼斯从弥安手中接过汤，吹了吹上升的热气，然后啜饮着。
塔拉尼斯神情有了变化，扬起了眉毛。
“味道怎么样？”
弥安紧张地问道。
“啊，太好吃了。”
“太好了——”弥安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从没做过这样的饭，我还担心会做不好呢”
“我觉得味道和我做的不一样，虽然材料是一样的。”
“唉？是这样吗？”
“嗯。”
“那太好了，那么明天我想吃塔拉尼斯大人做的饭。”
“可以。”
“我很期待！”
弥安一边说一边小口喝着汤，她把干巴巴的面包泡在汤里，微微皱眉，然后吃了起来。
“把面包稍微用火烤一下，就会变得很香很好吃”
“啊，这样啊。不愧是塔拉尼斯大人。”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晚餐。
“请让我听听塔拉尼斯大人的故事吧。”
坐在篝火旁边的弥安，抱着诗人的竖琴。
“我的故事吗？”
“目前为止，我为塔拉尼斯大人所作的歌，只说了功绩。但我觉得那是不够的。我想再多了解一下英雄塔拉尼斯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弥安用真挚的目光说：“我就是为了创作这样的歌而来的。”
她传递出了自己的热情。在这个年龄，弥安就像眼前的火焰一样可以纯粹地一心一意地燃烧，然后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现状。
“……”
塔拉尼斯语塞。当被问到是什么样的人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
“我以前是奴隶。”弥安弹起竖琴，开口道。
“因为战争，我的家人都死了，我被当做奴隶贩卖，然后被分配养猪一直到九岁。那时候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劳作。”
虽然很悲惨，但这却是常有的事。
随着即兴的旋律，她继续说道。
“然后呢，有一天，我在干活的途中，偶然听到了一位吟游诗人的歌。我的记忆就从那一刻开始了。”。弥安看向斜下方，回忆着过去的事，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然后我跟着诗人走了。诗人离开了城镇，我也出来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没有任何人阻止我，是不是把我当做了诗人的随从呢？虽然我给诗人舔了麻烦，但他还是会把饭分给我一点。但他果然在下一个城镇把我丢掉了。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广场上，我着急地唱起了我记得的歌”
这时，弥安弹奏的旋律变了，大概是那时她唱的歌吧。
“我好像真有天赋似的，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聚集起来。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感觉还挺厉害的。于是师傅就把我带回去了。”
弥安的师傅就是前几天吟诵塔拉尼斯赞歌的宫廷诗人。
弥安弹奏着歌的余音，慢慢地停下了弹奏的手。
“然后直到今天。——这就是我的歌。”
弥安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漂亮的薄唇光洁而美丽。
然后，弥安把目光投向塔拉尼斯。塔拉尼斯捡起一根收集来的树枝，放入篝火里。
“我的母亲也是奴隶。”
作为来自遥远的东方之民被商人献给了王。
因为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起初因为稀奇，王临幸了几次，之后又和其他的奴隶一样劳动。
那之后不久，森林里的贤者给出了预言。
她所生的孩子是继承神之血的英雄，将为国家带来巨大的繁荣。
“我在七岁时第一次上战场，就取了敌将的首级，整个国家都为此欢呼。大家都觉得预言是正确的，塔拉尼斯是英雄。母亲也因此从奴隶的身份中解放出来，被赋予王宫旁边一等地的宅邸。母亲抱着我哭了，但并不是因为她不再是奴隶，也不是因为赏赐的宅子。”。‘生下英雄是我人生的骄傲……’她这样说着哭了”
母亲的眼泪和话语深深地刻在了幼小的塔拉尼斯的心中。从那以后，母亲直到离世，一直都是幸福的。
塔拉尼斯很开心，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那份喜悦感就像满月一样闪闪发光。一想到母亲因为自己获得幸福，塔拉尼斯就很高兴。
“那之后过了不到一年，母亲就病倒了，能成为英雄的母亲对她来说就是幸福，我尽了自己的职责，所以最后母亲安详地离开了。”
所以塔拉尼斯在那之后也作为英雄生活着。
让母亲幸福，那是唯一能指引塔拉尼斯道路的星光。
弥安默默地注视着这边。
她的目光柔和，像蜜一样地闪耀着。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自己没有不高兴，却莫名地静不下心来。塔拉尼斯为了驱散这股烦乱，坦白道。
“弥安。我现在有必须要说的话。”
“怎么了？”
“我会在这次龙的讨伐中死掉”。
夹着两个人的篝火，无声地摇曳着。看到弥安恐惧的神情，塔拉尼斯再次确认到她并没有听过。
“这是林中贤者的预言。龙死了，我也死了，没有胜负。所以，我不能让你陪我到最后。我想，在靠近山的村落我们就分开吧。”
不太远，走六天就会到。
“在那之前，请塔拉尼斯大人先听一下我想问的事情。”
弥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摸了第二次，接着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用诗人的目光看向塔拉尼斯道。
“如果转世的话，塔拉尼斯大人想变成什么？”
塔拉尼斯马上想到了，心底也好像有了希望。
“……我想养花”
“哦哦”
弥安带着惊讶和理解的语气碎碎念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花的？有什么契机吗？”
“……在攀登巨人山的途中，我去了花园。”
在突然绽放的原野上，盛开着一片白色的花海。
“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星星形状的花。它的花蕊是黄色的，花瓣好像积了薄薄的雪。我的心因此而颤动。我着急地想是不是自己进入了妖精之国。…回到艾尔唯后，我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我想能不能让那朵花在这里也绽放呢？我也想让大家看一下。”
弥安闭上眼睛仰望天空，就好像得到了什么一样。
“太棒了呢。”
“但是，这不是战士该去想的事。”
“为什么呢”
“如果转世的话”
“嗯。”
弥安捡起树枝，好像觉得形状有趣，便转了转，然后放在火上。
“你，有心爱的人了吗？”
“没有”
“唉？”
“我除了湖之女神以外不能爱上任何人。”
“……是‘誓言’吧”
这是存在于凯尔特世界的神圣法则，以巨大的力量和护佑为代价，以绝对不能做的禁忌起誓。
夜深了，森林的气息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浮现在朦胧火光中的橡树和金雀花，仿佛也睡着了似的。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抓住时机的弥安说道。
“如果你能得到一件东西的话，你想要什么？”
塔拉尼斯静静地呼吸着，双眸里映射出了清澈的夜空。
塔拉尼斯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我想要朋友。”
弥安难过地眨了眨眼睛。
“你没有朋友吗？”
“因为一直在战斗。我从小时候就和大人一起战斗，之后又去讨伐魔兽。”
曾经有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场景。
去年，当我前去讨伐魔兽的时候，我看到孩子们在原野上开心地踢着球。
那时，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勒紧了——我想要和他们做朋友，这样的冲动驱使着我。
“但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明明已经融入不了他们了。没想到小时候完全不在意的东西，到了已经失去的现在，我才感觉到特别珍贵。我没有朋友。我没有那样玩过……这样的想法不断涌来。”
孩子们发现了英雄，高兴地挥手打招呼。塔拉尼斯转过身，对那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光感到悲伤。
“那么，我来做你朋友。”
弥安说道。
“我会成为你的朋友。”
阳光中浮现出了弥安清澈的笑容，她在塔拉尼斯的旁边突然坐下，然后伸出手。
“请多关照。”她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塔拉尼斯一边感到困惑，一边下意识地握手。他看到弥安正在微笑，彼此牵着的手上下摇动着。
两人把树枝扔进篝火里，火旺起来了。
塔拉尼斯感觉到她的手很小。
“我的指尖很硬吧，因为一直弹琴的缘故。”
塔拉尼斯的手掌被弥安纤细的指尖触碰到。确实很硬。但是这是经过漫长岁月锻炼出的质感。
“很好看的手”
弥安不好意思道：“哎呀”
然后像被雪球砸到一样笑着。
那时塔拉尼斯明白了。弥安笑的时候闭上眼睛是因为害羞。
这是一种微妙的表情。
塔拉尼斯觉得这个样子的
弥安很美。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塔拉尼斯突然神情有了变化。他注意到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自己和弥安的目光重合了。
瞳孔中折射出摇曳的火光，两人好像有什么相通的感觉。
弥安松开手，悄悄地站起来，又坐在对面。
“我来唱歌吧”
然后，她把竖琴拿到手边。
弥安抬头开始冥想，像确认了什么一样微微点头。
白色的喉咙微动。
她用多年弹奏的手指流畅地弹弦，吸气，喉咙朝着夜之森颤抖。
剑与花，懂得爱为何物的塔拉尼斯，
作为王和奴隶之子出生，
为了回应母亲的喜悦，如英雄般地活着，
他爱花，
他渴望挚友，
他会感伤
这不是叙述英雄功绩的赞歌。
而是塔拉尼斯之歌。
塔拉尼斯的脸颊湿润了，他发现这是自从母亲去世以来，自己第一次流泪。
但是和那时不同，这次的眼泪里好像有着甘甜和喜悦。
弥安的眼里布满泪光，温柔清澈的歌声在回荡。
“不是吧”
晴佳笑嘻嘻道。
“你们是坠入爱河了吧。”
“啊”
“！！！”
砰的一声，晴佳拍了一下光太的后背。
“和我想的一样”
“疼，疼”
“喂，你的脸变回来了。”
“诶？”
“好像变成了塔拉尼斯。”
光太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稍微有点僵硬。
“所以”晴佳喃喃自语道，她心中感慨万千，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看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点头说道。
“你和美樱是前世的恋人吧。”
“嗯”
光太突然感觉到视线变暗了，他看了看窗户。外边的天阴得很重，仿佛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实际上我们没有在一起。”
“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吧，因为有‘誓言’。”
“啊！对”
“那之后不久，女神就出现在我面前警告了我。”
“一旦誓言被破除，圣剑就会消失，恐怖会降临在我身上”
“女神太可怕了。”
“但是很讽刺。”
“什么意思？”
“我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却反而注意到我喜欢上了弥安。这就是爱吗？”
晴佳晃着身体说道。
“然后呢？”
“什么也没发生。虽然我们感觉到彼此都喜欢上了对方，但是因为誓言，所以我们都没坦白。就这样继续走着……我们到达了巨龙栖息的山脉。”
从窗户传来雨滴声。
天空开始下雨了。
天空正在下雨。
在暗绿色的河面上，涟漪静静地扩散开来，然后随水流消失了。塔拉尼斯和弥安乘坐在小舟上，水波由于前行向四周扩散。
“呐，塔拉尼斯。”
戴着风巾的弥安静静地开口。
“即使你死了，我作为你的朋友也会一直记着你。我会把你的歌唱给大家，然后在这个世界流传。”
坐在对面的塔拉尼斯凝视着弥安聪明美丽的脸。
两人之间，有着在这短暂而又多彩的旅途中积累起来的默契。
所以塔拉尼斯什么都没说。只是心变得澄澈。就算自己死了，弥安也会继续活下去。塔拉尼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放心。
塔拉尼斯划着桨，从河的主干进入岔道。
巨大的石灰岩穿过河水，形成了天然的拱桥。
两个人一边仰望着山顶，一边通过了和山顶一样高的拱桥。岩石的表面由于风雨的侵蚀，留下了大量的真菌。
在那前面有一个狭窄的入江口，然后巨龙之山出现了。
从山脚到半山腰都被繁茂的森林覆盖着，山上的岩石严峻地矗立着。山顶上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塔拉尼斯认为，这是巨龙栖息的城堡，巨龙就生活在那里。船底的尖端触碰到了浅滩的沙子。
两人下水，把船拉上了岸。
“呼”
弥安故意发出声音。
“到了呢。”
塔拉尼斯看着正在整理衣服下摆的弥安，心情有些复杂，然后转过了身。
察觉到的弥安，表情逐渐憔悴。这里是两个人旅行的终点。
塔拉尼斯摘下了帽子。
弥安慢慢地看着他，也放下了帽子。
塔拉尼斯忍受着弥安痛苦的眼神，思考离别时要说的话。
但是，他说不出来。
并不是没有。他明明知道要说什么，却始终沉默着。
那时。
突然，雨越下越大，塔拉尼斯重新带上帽子。
“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吧。”
一瞬间，弥安的表情像得救了一样。
“嗯。”
弥安马上戴上了帽子，嘴角绽开了笑容。
虽然两人都知道在这里分手是正确的选择，但彼此不想分开的恋慕之情让这小小的借口得以正当化。
“弥安”
塔拉尼斯伸出手。
弥安高兴地握着。
即使雨停了，两个人也不离开，一起开始爬山。
快过脚步的热情加速升温，能够看到彼此的脸，能够聊天，可以触碰到彼此，庞大的幸福感源源不断地涌来。
两人走向巨龙的栖息地，却像走在乐园一样。
塔拉尼斯在这个时候，度过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青春。
“有那么有趣吗？”
塔拉尼斯看着弥安触碰各种草木，开口问道。
她一边走山路，一边摸了旁边各种各样的东西。草、树、岩石，只要是目力所及的地方，弥安都会用手碰一下。
“因为会有不同的感觉，也能让头脑休息一下。”
“头？”
弥安回答得出乎意料。
“是的。啊，这样的感觉真是新鲜，这样想着，大脑就轻松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
“你摸摸看？这种草的表面很独特。”
塔拉尼斯走到她身边，把手伸向那宽大的叶子。坦白说，他并不那么感兴趣。
但是。
“手被叶子表面的奇妙感吸引了”
“对吧？”
她笑得像花一样。
像这样平凡的东西，弥安却非常开心。她的声音、表情、一瞬间闪耀着光辉，脑海里充满了甜蜜。知道彼此的心意相通，她高兴得快要融化了。
然而，正如在乐园里度过的岁月是如此短暂，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与表面的险峻相反，山路一直很平稳。
在山坡的森林，两人踩着落叶，岩石裸露较多的地方，有时弥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爬上去。
不用担心迷路，英雄注定要走向考验。
走过了像古代墓地般裸露的岩石层，两人沿着山壁前行。山雾开始涌来。放眼路边，乘船而过的河流像手指一样纤细。
不久。
面向山雾，可以看到一个黑色洞穴。
屏住呼吸前进，空着的岩壁就是洞窟的入口。
弯曲的梯形洞口，总算能让成年人通过。洞穴深不可测，一眼看不到尽头，从洞穴里流出的空气传达出了深度。
不会有错，这里就是巨龙栖息地的入口
这次才是终点。
耳边再次响起了雨声。
帽子被雨水浸湿，贴在肩上的斗篷也随之变重。
“呐”
塔拉尼斯听到弥安的声音。
这么说来这段时间弥安一直很安静，塔拉尼斯注意到这点，回头看向弥安，戴着帽子的她，嘴角格外明亮。
“打倒龙以后，我们一起去南方吧。”
塔拉尼斯晚了半拍，才理解弥安话里的意思，他很吃惊。
“一直往南。越过魔山后，我们一起去雅典娜吧。”
打倒龙的话—弥安在说那之后的未来。
塔拉尼斯明明将要死在这里。
他无意识地脱下了帽子，声音格外地清晰。雨声消逝在了山脚下的森林里。
弥安也脱下帽子，白色美丽的额头上滴答滴答地淌着雨滴。
“在雅典娜我要学习文字。然后你要养成星星形状的白色美丽的花。”
弥安被雨水浸湿的脸露出了笑容。
“在去雅典娜的旅途中，让大家都听一听塔拉尼斯之歌。”
在入江口，弥安明明是用已经做好觉悟的聪明伶俐的表情说，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忘记。
“那里也有你。”弥安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希望你带着害羞、尴尬，从不远的地方一直守护着我。”
弥安留着眼泪，说出了全部，她想要与塔里尼斯一起寻求生活的梦想。
她在紧要关头坦白了心意，塔拉尼斯地被热烈地动摇了。
作为英雄而生，作为英雄而死。这是贯穿塔拉尼斯生命的信条。
死战巨龙，仅此而已。
但是。
弥安所描绘的未来，是那么的耀眼。
两人一起去南方旅行，听着她的歌，一起围着篝火吃饭。
雅典娜一定是一个比阿尔唯更繁荣的国家吧。她在那里学习文字。看到弥安聪明的眼睛闪闪发光，塔拉尼斯变得既开心又安静。然后—
“…在雅典娜。”
塔拉尼斯缓缓说道。
“会开着什么样的花呢？”
弥安一边用手擦着脸一边笑道。
“一定生长着我们从没有见过的花。”
“啊啊”
一定是那样。
“……我想看，我们一起去吧。”
弥安抱住了塔拉尼斯。
“我们要一起看”
弥安把脸贴在了塔拉尼斯的胸前。
多么纤细的身体啊。塔拉尼斯惊讶。脆弱，却比宝石还要珍贵。触碰的时候，可爱感渐渐涌上心头。
塔拉尼斯抱紧了她。
纯粹的幸福感涌来，两人感觉不到世界上其他的一切。
于是弥安的左手握住了塔拉尼斯的左手。
手指伸直，手掌在胸前重叠。
“……这不是我和塔拉尼斯最后的告别”
弥安说道。
那是神圣的“誓言”。
融入了“希望能再次活着与你相见”的希望。
这也是竭尽全力的爱的告白。
所以，塔拉尼斯也发誓。
“这不是我和弥安最后的告别。”
瞬间，重叠的无名指闪耀着神圣的银光。
两个人安静地道别了。
“一定要活着。塔拉尼斯。”
塔拉尼斯用火把照明，在洞窟中前行。
被照亮的洞穴内部，呈现出塔拉尼斯从未见过的情形
牙齿般的石头冰柱从洞顶和地上延伸，带有鲜明曲线的柱子上刻着无数让人联想到鱼鳃的纵筋。墙壁是类似脂肪的灰褐色，闪闪发光。
是不是进到了龙的肚子里了？——太可怕了。
塔拉尼斯拿着火把的手在一点点地颤抖着。
战斗前一定要斗志昂扬。塔拉尼斯这样对自己说道，然后继续往深处走。
空气变得冷湿。从哪里听到了不断的水声。
突然出现了兽群。
「！」
塔拉尼斯倒退，握住剑柄。为什么兽群会出现在山洞里。
不，不是。
是壁画。
在一面墙壁上，横向描绘着豹、犀牛等各种各样的野兽。
木炭和红土所使用的笔致精巧地描绘着野兽的身姿，栩栩如生。
既然有壁画，就有画壁画的人。
竟然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塔拉尼斯探索四周，但没有迹象。
图案和普通的工匠完全不同，恐怕时代也不一样。据说曾经在成为龙的栖息地之前，这里有过人的踪迹。
这里不是巨龙的肚子。塔拉尼斯紧张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下来。
重新得到力量的塔拉尼斯，沿着壁画潜入深渊。
水在流动。
塔拉尼斯毫不犹豫地过了水。越过之后，视线突然变暗了。好像能看到对面的岩壁，火把的作用不是那么明显了。
里面有光源。
恐怕是外面的光线。
这是战士的预感。
塔拉尼斯灭掉火把，屏息静步，小心地朝着有光的方向前进。在那前面有个大空洞。洞顶的岩盘中空，天空的光和雨水从此倾泻而下。
巨龙睡着了。它折翼而伏，从头到尾都被天然石块般的鳞片覆盖，隆起的后脚肌肉散发出隐藏的暴力性的臭味。
和至今为止对峙的魔物相比，不是同一级别。
「……….」
塔拉尼斯发现自己的双眼和脸都湿了。
他竟然哭了。
自己马上要死了吧——
看到巨龙，塔拉尼斯开始恐惧。
为什么呢。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也有想到自己会死的时候。但是，却不像如今这般。倒不如说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现在他的腿在颤抖，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巨龙发出了呻吟声。
声音碰到岩壁产生回响，塔拉尼斯身体受到冲击而晃动。
然后巨龙轻轻睁开眼睛。
黄玉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巨龙邪恶的本性。
巨龙的瞳孔缩紧，它捕捉到了塔拉尼斯。
巨龙向塔拉尼斯的方向张开大口，可以看到龙嘴两端红色的肉褶，以及上下排列整齐的如人背一样高的牙齿，口腔深处能看到金色的能量闪光在凝聚。
「！」
塔拉尼斯全力向旁边跳。
火焰贯穿了之前塔里尼斯所在的地方。
塔拉尼斯感觉身体的一半变得灼热，他用手拍地，反身旋转。重整姿势。大约距离十米。
如果不是塔拉尼斯的话，普通人已经身在火焰中了吧。
巨大的龙躯站了起来，巨龙展开双翼，吼叫着。
轰鸣声像爆炸的气浪一般扑面而来，可以震破鼓膜，令人眩晕。
巨龙震动地面，向塔拉尼斯袭来。
塔拉尼斯拔出圣剑阿鲁格特。
从刀身上迸发出银光，像是为了屠龙而兴奋一样，剑身比任何时候都闪耀着强烈的光芒。塔拉尼斯迎面而上。
——可怕。
他迅速地来到龙的旁边，用全身的力量将龙脚斩伤。
嘎嘎
好硬。就算是圣剑，龙的鳞片也没有裂痕。——塔拉尼斯愕然。
龙尾从塔拉尼斯的头顶上甩了下来。
差一点被砸到。
龙尾撞击地面，伴随着强烈地震，地面产生凹陷。如果被碰到的话一瞬间就会成为肉块。
塔拉尼斯重新握住剑，用力地抖了抖肩。
喉咙紧张得现在就想喝水。
龙展开了双翼。
双翼拍打的同时，咚咚！不断踢着地面。
好快，如箭般的速度。
巨大的龙躯和移动速度在塔拉尼斯的意识里不相匹配。
塔拉尼斯跳到旁边躲避攻击。
但是，晚了。
左脚被碰到了，瞬间被击溃，消失掉了。
“……！”
塔拉尼斯看了看热得没有知觉的左脚——已经什么已没有了。
不仅如此，他察觉到自己膝盖的骨头已经碎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炙热就会变成剧痛。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眼睛渗出了苦涩的眼泪。
龙面向这边。
塔拉尼斯仰视着落下影子的巨大龙躯，有着像和山体战斗的绝望。
死亡。
本能的觉悟。
——好可怕，好可怕。
为什么我会害怕。
因为我不想死。
因为我想活下去……
那么为什么想要继续活下去呢？
“……”
塔拉尼斯架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左足刚接触地面就想大叫，疼痛贯穿始终。
但是，塔拉尼斯开始向巨龙走去。
剧痛。身体在极限的状况下会慢慢疲惫，无法停止剧烈的呼吸，肌肉无法得到充盈的力量。剧痛。面对绝望的对手，握着剑柄的手颤抖不止。但是，塔拉尼斯向巨龙走了过去。
剧痛。
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会放弃，他要战斗到最后。
因为他想再见到弥安一次。
因为他想和弥安一起活下去。
跑。他还能跑。一想到弥安。想要描绘和她的未来。无论是痛苦还是恐怖，都孕育了跨越一切的无限勇气。
塔拉尼斯的灵魂燃烧了。
它变成光芒从全身散发出来
刹那间，全身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继承神之血的英雄，真正地觉醒了。
龙本能察觉到了危机，张开下巴像怒涛一样吐出了火焰。
塔拉尼斯对着逼近的红莲挥舞着圣剑，身形一闪。
火焰裂成两半。
塔拉尼斯冲向巨龙，化身为光的箭矢。
他一跃而起，用圣剑刺穿了龙首。
“嗯——”
塔拉尼斯用力把圣剑往深处刺去。英雄的光辉和圣剑的光芒交相辉映，喉咙用力吼道。
龙首被刺穿了。
被刺穿的巨龙临死前痛苦地挣扎着，突然间龙息停止了。
巨大的龙躯仰面倒下，给大空洞带来了最后的强烈地震。
「………………………….」
着地的塔拉尼斯，低着头不断用力地呼吸。
英雄杀死了龙，活了下来。
塔拉尼斯以剑为杖，沿着来的路回去。他从来没有在战斗之后感到高兴过。无论跨越怎样的死境，也只因为完成了布置的任务，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涌起的喜悦连疼痛和疲劳都消失了。
他战胜了龙，不，是命运。
塔拉尼斯拖着步伐，通过了有着壁画的甬道。
还有一点。
他知道自己的脸在微笑。
离开这里之后，和弥安一起去雅典娜吧。
如何继续旅行，要制定具体的计划，首先回到附近的村落，做好补给吧。
然后……不，必须先把伤势治好。翻越魔山需要相应的准备，所以不要着急。
黑暗消失了，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耀眼。
含有外面味道的新鲜空气。离出口越来越近。
就好像这颗心一样。
被洞口截取的光芒。——出口。
咔、咔。
从那里传来鸟的叫声。
塔拉尼斯感到全身发冷，后脑勺开始发麻。鸟鸣有明确的含义。
三羽鸟知道塔拉尼斯回来了，故意告诉他自己的存在……塔拉尼斯清楚地明白了这点。
女神不详的意志！！！
扔掉了火把，塔拉尼斯开始奔跑。
因为疼痛总是跌倒，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他出来了。
三羽鸟在下着雨的天空盘旋。
两支羽毛是黑色的，一支是白色的。
塔拉尼斯在山雾里穿行，听到了一声哀鸣。
他被不祥的预感冻住了，塔拉尼斯开始寻找弥安。
“弥安——”
没有继续呼唤，在那之前，他找到了弥安。
血。
塔拉尼斯心里充满了无法挽回的情感。
他来到弥安的身边。
“弥安！”
他看到了弥安清澈的双眼。
弥安还活着。
但她的皮肤此时比山雾还白。
塔拉尼斯马上确认了她的伤势……然后明白了一切。
按理说，弥安早就死了。被枪刺穿，鲜血从破碎的心脏中喷出，混杂在雨中蔓延的血。作为战士目睹了多次死亡的塔拉尼斯，残酷地明白在这种状态下人是无法生存的。
但是。
因为誓言。
那是最后分别时，彼此许下了必须再见的神圣的约定。
弥安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神秘，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性命。
然而现在——约定实现了。
弥安的眼神，绽放出最后的光辉。凝视着心爱之人的内心，有着一如既往的开朗，如同她的微笑般闪烁着。
在那美丽的震撼下，塔拉尼斯握紧了手。
弥安的嘴唇动了，想要说点什么，但只是抽搐了一下，像呼吸一样的声音漏了出来。如果是不久前的话，她会吐血吧。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所以弥安用眼睛告诉塔拉尼斯。
她将这世上所有的歌都不够用来传达的声音、想法、旋律，都融入到目光中，向塔拉尼斯投来。
塔拉尼斯看到了，像是做梦一样点了点头。
他把弥安的手再紧紧地握住。请不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
但是弥安的目光已经传达出了一切，慢慢地变成透明了。
“没关系。”
塔拉尼斯流着泪说。
“一起去雅典娜吧。”
弥安的眼睛没有了生机，只是一心一意地照映着告诉自己心意的塔拉尼斯。
那里有着最尊贵最纯粹的光芒。
然后，接着——好像失去了人生的一切。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握着的手上脱落了。
那个聪明开朗，纤细美丽的灵魂消失了。
塔拉尼斯因为泪腺疼痛，闭上了双眼，咳嗽般地颤抖着，一直呻吟着。
但是，他并没有就这样沉溺在悲伤中。
因为他还有应该做的事。
塔拉尼斯凝视着一起旅行的弥安的身体，轻轻地抱了起来。
必须回应！！！
她用星辰的光辉传达给我的心意。
就连她的那份也要算上，他必须要清楚地说出来。
“弥安”
心灵的各个角落得到净化。
只要说出这句话，无论多么恐怖的事情降临到自己身上，都没关系。
“我爱你”
突然，圣剑破裂了。
由于打破了与女神的誓言，阿鲁格特连同剑鞘一起粉碎，化为尘土。
下一个瞬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
不祥的诅咒如同开天辟地般爆发，膨胀起来。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附在了塔拉尼斯身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意识渐渐淡薄。
他倒在了弥安的身旁，在雨中，英雄死去了。
“……违背了和女神的誓言，凯尔特的塔拉尼斯死了。”
光太说出了自己的根源。
从病房的窗户滑下来的雨滴正好和那天一样强烈，遥远的记忆成了一幅画像浮现在眼前。但是，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想象，光太无法区分。
听到了旁边哭泣的声音。
光太突然回头，晴佳的脸变得通红。
“……真厉害……”
晴佳像榨熟了的果实一样，鲜嫩的眼泪滴落下来，渗透到织好的手套里。
是什么呢。虽然确实是很难过的事情，但是她哭的样子却非常激烈。充满了她内心的想象。
“……这就是爱……”
当光太犹豫该怎么办时，晴佳紧紧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
光太轻轻地问道。
晴佳就是这样。光太温柔地看着哭泣的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突然，一股奇妙的怀念感在心中萌生。
光太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感觉中眨了眨眼，为了确认而继续轻抚着。
因为是青梅竹马吗？不，好像不是那样的——
“……怎么？”
晴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问了光太。
“……不，没什么。”
光太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状态下，想要蒙混过关。
“好像在抚摸猫啊”
光太还以为晴佳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她抱住自己，什么也没做。
“怎么了啊？”
“……没什么。”
晴佳松开了，然后嘿嘿地笑了。
“如果调情了，会被美樱骂的。”
说到美樱，她并没有朝这边看。
晴佳重新坐在椅子上，开始编织手套。
“美樱是弥安的转世吧？”
“啊”
“光太是塔拉尼斯的转世”
“虽然是这样，但也可以说我一直都是塔拉尼斯。”
“怎么回事？”
“我受到了女神的诅咒。”
是的。他向弥安宣告了爱情，凯尔特的英雄死去了。
但是，那只是到今天为止的开始。
“这是拥有着同样的心，永远重生的诅咒，是女神带来的‘降临的恐怖’。”
「……….」
晴佳咬着嘴唇，表情很丰富，她是在想象吧。
“……也就是说你一直保持着记忆，然后不断地重生？”
“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永恒的生命。对吧？”
“……算是吧。”
光太慢慢地吸气。窗外的雨声再次浮现在意识的表面。
不是这样的雨声。
那时的雨更新鲜，有山的味道。他闻到了血、皮革和旅行的步履的味道。
那些沉入黑暗的瞬间，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最初的重生， 我是埃及木匠的孩子。”
“……重生？”
“啊。在懂事时，我就知道自己是塔拉尼斯。”
沙色的房子和变成灰烬的街道上种植的草木。市场的呛味。
“正好是克丽奥佩特拉的时代。”
“诶，你见过她吗？”
“在战场上，我看到了她乘坐的船。”
“战场？”
“我无法适应家里的生活，离开了国家，流转成了罗马的雇佣兵。我和克丽奥佩特拉的军队战斗过。”
“明明是埃及出身的。”
“好吧。”
晴佳突然以一种奇妙的神情问道。
“转生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光太突然把目光投向天花板。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作为罗马的佣兵眺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地中海。
在和美樱见面之前，他活了100万次。现在他还记得那些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