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 遭受诅咒的家政夫

1

「好大……」

辉抬头看着眼前的深宅大院,不禁低声嘟囔。

虽然是古老的洋房,但里头有部分是和式建筑,外侧被灌木围篱包围,怎么看都不是一般民宅。话虽如此,也并非完全没有生活感,可以看出灌木围篱受到细心照料。

事前已听说有位身障男性独居于此,但辉未曾接触看护工作,所以他十分担心自己做不做得来。

身兼便利屋员工以及牛郎两种身分至今两年,虽然自认为做过许多工作,但他还是做不来需要证照的工作。

『啊~没问题、没问题,就是个不需要煮饭的家政夫,主要工作是扫地、整理庭院还有处理杂事。除此之外也有一点特殊的工作啦……嗯,但我认为五明你肯定做得到,薪水也因为这样特别高啊。』

介绍人说出的薪资,确实是破天荒的数字,一想到是现在两倍以上的薪水,辉怎样都不想错过。虽然对「特殊的工作」感到些许不安,但身为高中中辍的前不良少年,如果不是因为是犯罪行为,他现在已考虑去卖器官了吧。

而且,还顶着一头金发……辉伸手抓抓花俏的头发。

他原本想在面试前把原本的棕发染黑,但拜托念美容学校的妹妹帮他是最大的失误,而且没时间重染,只好顶着这颗头来面试。

『真的假的?你染了金发啊。这太不得了了。啊,算了啦,我会随便帮你糊弄过去。比起这个,你可别迟到,绝对要去面试喔。那个人特别计较这种细节。』

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介绍人时,对方如此说道。据她所言,要在这个家里工作最重要的是「适性」,而就她来看,辉似乎非常适合。

(得要努力讨对方喜欢,让屋主雇用自己才行。)

辉说声「好!」为自己打气,凡事都是为了钱啊。

华丽拱门下方的金属门扉,轻轻一推就开了,大概是过于老旧,门扉已经快要脱落。

穿过大门那一瞬间,辉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此老旧的洋房里有些奇怪的东西确实不罕见。

「……别在意。」

对他而言,灵异现象早已是家常便饭。

(所谓的「适性」,该不会是指这件事吧?)

很少看到洋房是横式拉门,大概是无障碍空间的设计。辉在喊门之前先深吸一口气才对着对讲机说:

「您好,我是佐伯小姐介绍来的人,我姓五明。」

『进来。』

对讲机那头传来男性的回应,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命令句,让辉有点畏缩,但他自行往好的方向解释:「屋主行动不便,可能要来开门也很辛苦吧。」

辉拉开拉门。在开门之前,他一直以为屋主是个年长的男性。

(咦……)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大厅,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从正面盯着辉看。

外表看起来大概快满三十岁吧,从他双脚交叠的坐姿以及冷静从容的态度来看,这位身穿白衬衫搭配一件薄针织衫的青年并不简单。

他轻轻拨发,表情充满自信,帅气却不中性,让人联想到无声电影里的美男子。身处悬挂着华丽画作的大厅里,他看起来却只有黑白两色。

「我是多多良克比古。」

在辉的眼中,青年身下的轮椅仿佛王座。

多多良带着辉走过大厅,来到餐厅里。

辉一想到接下来就要面试,让他紧张到极点。听见多多良的指示,辉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

坐下后,辉的视线和多多良等高。多多良的五官精雕细琢,眼神却十分冷冽。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坐在轮椅上让屋主更显特别。

「这是我的履历表。」

辉戒慎恐惧地递出履历表,上面没有任何一项值得自豪的经历,但既然想找工作,就得把履历表拿出来。

不过多多良连看也没看,「砰」一声把履历表摆在桌边。

「我没有要求你写履历表。」

这句话反倒让辉松一口气。多多良的声音低沉好听,双手摆在扶手上、双脚在轮椅上交叠的身影,仿佛是位正在接见平民的年轻君王。

「雪乃的人脉还真是广,竟然也认识金发的年轻人。」

佐伯雪乃就是介绍辉来这里的人,她是一位大学副教授。虽然辉对多多良直呼年长的雪乃其名感到奇怪,但这也表示两人非常要好吧。

「我之前在便利屋工作,曾经到佐伯小姐那边帮忙清垃圾。」

「啊,她是那种不到动弹不得绝不会清垃圾的人。」

看来他似乎很能理解。

「然后呢,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多多良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辉,辉缩缩身体心想:「他超在意的啊,这果然给他不好的印象吧。」

「啊,这个……我妹是美容学校的学生,这是她自作主张染的。」

他拜托妹妹帮忙把棕发染回黑发,染发时却因为太累而频频打瞌睡,直到染完才发现变成金发。美咲是故意染成金发的,因为她想要阻止哥哥做需要住在雇主家的工作。

『哥哥肯定又想为了我勉强自己吧。我不是很早就跟你说别这样吗?』

听妹妹这样说,辉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如果确定要住在这边工作,他就得和美咲分开生活了。

多多良无比认真地开口询问:

「雪乃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染金发,是这样吗?」

「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外出,不太了解最近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没那么流行。」

虽然很感谢佐伯副教授的好意,但辉还是老实回答,他不想要欺骗因为坐轮椅无法外出的人。

在这种时候还把错推到妹妹身上也太难看,所以辉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我是自己喜欢才染金发。」

其实这不完全是谎言,他也觉得金发满适合自己。

「那就算了。」

金发的问题到此结束,多多良开口问下一个问题:

「你知道在这个家里,最先要符合什么条件吗?」

辉虽然犹豫着该不该直说「可以忍受住在鬼屋里」,但还是委婉回答:

「应该是不害怕灵异现象吧。」

「你有感受到吗?」

「对,走过门后就感觉到了。」

「那就好说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也要听听严重到什么程度,但辉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

「你的薪水当中也包含阴煞津贴。」

「阴煞?」

「就是指中邪。」

辉这才明白那是指灵体煞气所致的病痛。

「你看到我之后有什么感想?」

「啊……真是个型男。」

这也是实话。虽然多多良给人难以亲近的冷漠感,但这就不需要说了。

「型男?」

「就是帅哥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时,辉还有点担心多多良会不会连这也听不懂,但看多多良的表情,他似乎是明白了。

「其他呢?」

辉有点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所以感到迷惘,不知道到底是讲实话好,还是要讲场面话好。

「嗯……不知说成黑白色调贴不贴切,就是有种非常稳重的感觉。」

这种说法对男人来说也可视为夸赞,并不是谎言。

「……原来如此。」

多多良点点头,辉无从判断这个反应到底是对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失去了一只脚,所以会带给你不小负担,再加上这里会有灵异现象发生,对活人来说是很难生活的地方。即使这样,你也想在此工作吗?」

「我习惯了,因为我看得见。」

「雪乃既然会推荐你来这里,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是,灵能力越是不上不下的人越容易受害。」

辉不知道受到诅咒到底算不算不上不下,所以稍微深思了一下。

「先给你三天试用期吧。你用这三天来考虑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同时让我决定要不要雇用你。」

辉也同意这个提议。

他在接受面试时,背后感受到无比寒意。对活人来说是很难生活的地方……那么,这个人又是如何?但国王绝不会露出任何表情。

生而为人,其后升华为「作祟神」。

要是没被困在这种地方就好了。

还想造成更多灾害、想杀更多人、想要听更多求饶声啊。

吸收了恶人的遗香,我要把那一族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全推进地狱里,这次要成为名副其实的作祟神。用这身丑陋姿态四处散播腥臭气息,诅咒所有人,一个都不放过。

我才是成神者,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得要永世接受惩罚。就算下跪求饶,也无法逃离我的诅咒。

封印的灵魂开始蠢动。

身上带着诅咒的男人唤醒沉睡的灵魂,灵魂想要亲手捏爆他的心脏,兴奋到不住颤抖。

但这不代表可以逃离这里,这片幽闭的黑暗没有任何空隙得以逃脱。

只不过,有

动静就是复活的征兆,这肯定是被我的执着吸引而来。

我会永远追杀他。

无法抑制自己的笑意。发抖畏怯吧,人只要活着就无法停止畏怯,畏怯正是我的力量泉源。

让我深深刻划下恐惧,不管几次都会去杀了你。

吐血、掏空身体,死越多次越好,这能成为我夸耀力量的证明,让你切身体会我的力量是真的。

这里是诅咒者的茧,我在要这里成长为最强的作祟神。

来吧,让我出去!

2

家政夫试用期的第一天,辉最先从厨房和餐厅开始打扫。

总之辉已决定,住在这里的三天内,要把能打扫的地方尽量打扫干净。

厨房虽然有点灰尘,但没有油污,干净到几乎让人以为完全没人使用过。听说一个多月前还有一名佣人住在这里帮忙,所以没人打扫的时间不至于久到让这里变成废墟。

厨房连换气扇也干净得闪闪发亮,辉能做的工作不多,而且豪华的餐厅同样没有使用的痕迹。他接着走向隔壁的起居室,起居室约十坪大小,豪华家具也以轮椅能轻松通过为前提摆设,相当容易打扫。

大概因为房间数不多,屋子整体来说宽敞舒适,感觉刻意节制,避免过度奢华。

正式录用后,工作时间为七小时。因为无法固定朝九晚五,所以佣人可以视情况随机应变找时间休息。要是能获得正式录用,妹妹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到目前为止真的筹得很辛苦啊。)

辉连衣服都几乎只在超便宜的量贩店买而已。

『如果你要夹着尾巴逃跑也要事先说一声,一声不响就离开不是件好事。』

虽然多多良用冷淡的语气说出让人恼火的话,但努力忍耐、忍耐。为了丰厚酬劳,就算是个有点讨厌的家伙,只要能和平共处就好。

多多良希望佣人可以住在这里,负责清扫和杂事等工作,所以若能获得正式录用,辉应该可以顺利辞掉现在的工作。便利屋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别说裁员,还可能直接结束营业。

和多多良谈完后,辉马上向公司请特休,也传简讯给妹妹。他还特地强调「千万不可以带男人回家」,但妹妹大概是生气了,毫无回应。妹妹才十九岁,基本上也有个男友,可是就连自己这个不红的小牌牛郎也觉得那个男人非常不可靠,身为哥哥,当然要睁大眼睛避免妹妹被欺负,而且不知道自己还能管妹妹管到什么时候。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上个厕所回来后,放在起居室里准备要擦地板的水桶翻倒了,地板到处都是水。

不知道无比稳固的四角形水桶为什么会翻倒,辉急忙擦干地板,幸好家具和地毯都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难不成是多多良的轮椅撞到了吗?

擦完之后,辉吐了一大口气。此时手机声响起,是妹妹传来回信。

『工作辛苦了。不劳你费心,我不会带任何人回来这个破烂公寓啦!』

那间房子屋龄已经四十年,确实很旧。浴室甚至连莲蓬头都没有,蓝色方形浴槽和地板间还有裂缝。由于空间狭窄又想要分出两间房间,结果就是得做出许多牺牲。对现在的辉来说,那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我会努力让她在我死后可以住稍微好一点的房子。)

走出起居室后,接下来要打扫往房子深处延伸的走廊,辉重新绑紧头上毛巾。

「……竟然是松木地板啊。」

感觉不管是玩刀剑打仗游戏或滑轮溜冰都能十分尽兴。这个往北边延伸的长廊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白昼也十分昏暗。

「首先要换灯泡。」

坐轮椅肯定不方便更换吧。辉搬来长梯,开始换灯泡,灯泡点亮后他打开窗户。

窗外有个摆着石头的小土丘,那大概是宠物的坟墓。

「别深入追究才好……啊。」

吸尘器运转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走到走廊底端,走廊底端是一扇门不是墙,而且还是常见于仓库的厚重双开门,门上有一个铁制的大锁头。

应该要事先确认门后需不需要打扫才对。

也就是说,如果真有不妙之物,应该就是这里吧。辉试着伸手摸门,指尖传来门扉的厚重感。门后应该是看似与主屋分开的和式建筑。

辉突然感觉背后有气息,转头一看,好像有什么消失了。他当然没看清楚,但似乎是个女孩。

「哇……还真的有耶。」

没想到天色还没暗就突然跑出来,确实不是任何人都能在这里工作。

(都搞不清楚是热还是冷了。)

辉擦擦下巴的汗珠,「太糟糕」与「太有趣」的想法同时浮现在脑海中,他可能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吧。超有气氛的古老洋房加上小孩子的幽灵,屋主是个坐在轮椅上、一身古典气质的美男子,符合诸多条件的地方还不是随处可见呢。

多多良坐着轮椅从对向而来,辉明明没做坏事却感到紧张。虽然多多良坐着轮椅,但怎样看都不觉得他是病人或身障者。

(轮椅简直是移动式的王座啊。)

多多良给辉的第一印象依旧没变。

「已经超过下午五点,你今天可以休息了。」

这看似亲切的要求,其实是国王陛下的命令。

「门后不扫可吗──也没有关系吗?」

大概是佣人重新把话说得礼貌点很好笑吧,多多良微微笑了一下。

「你可以普通一点说话。」

「我也没特别勉强啦,再怎样说我也是服务业的。啊,不对,我也是服务业从业人员,所以没问题。」

「如果你确定在这里住下来,我一整天都得和你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你那要礼貌不礼貌的说话方式让我很痛苦。」

辉心想:「也没烂到那种程度吧?」而且,就算多多良要自己普通点说话,但对方是雇主,还是有条不能逾越的界线,就算粗野如辉也明白这个道理。

「之前住在这里工作的人呢?他讲话也很随便吗?」

「他是个非常优秀、完美无缺的员工。但是,你没必要和他一样是香草,草莓也没问题。」

辉不禁睁大眼睛心想:「这难不成是更高一阶的比喻法吗?」

「我是用冰淇淋比喻。」

「这我懂啦,但我既没学问,嘴也笨啊。」

辉没因此得意忘形,因为他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抓得准界线。

「那真是比草莓口味还要刺激呢。」

既然国王指定要听没大没小的说话方式,那辉也只能遵命了。

「……我知道了,如果你听不惯的话我会改,到时再跟我说喔。」

辉觉得这不过是有钱人一时兴起,所以决定接受这个要求。大概也有在试用期间内尝试看看的意思吧。

「我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啰。」

当辉弯下身准备要收拾吸尘器时,多多良碰触他的头。

「别动。」

「……怎么了?」

感觉脑袋被紧紧压住,很难抬头。他果然还是看不惯这头金发吗?

「你似乎有……算了,没事。」

该不会是自己受到诅咒的事情被看穿了吧?要是被发现,很有可能无法得到这份工作,总之,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辉指着门扉的方向问:

「那个……这扇门后不用打扫吗?」

「这晚点再说……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会在寝室里待到早上。」

多多良的房间似乎是东南边角落那间房。

「你的晚餐呢?」

「你不用在意。听说附近开了一家超商,只要走五分钟还可以看到一家超市,你可以去那边买东西,也可以自由使用厨房。」

看他似乎也不是要叫外送,果然让人很在意。

「你需要协助或是换床单吗?」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自己应该能帮上些忙吧。辉认为这也算是杂事的一环。

「不用。」

辉目送多多良离开。

(他似乎有装义肢,所以应该不是完全无法走动吧?)

辉自行想通后,回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

这间三坪大的房间还附卫浴,说不定比随处可见的商旅舒适,之前的佣人似乎也是使用这个房间。

辉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此时才发现放行李时没有注意到的纸条。

先生喜欢华格纳的音乐。每天早上看到先生从房间出来后,请务必一定要到井边汲水,把水瓶摆在起居室和寝室里。打扫时请务必以轮椅的视线高度为基准。虽然先生不太好相处,但他没有恶意。

先生就千万拜托您照顾了。

野际

纸条上写着一手流丽好字,似乎是钢笔字。看来是工作上的大前辈留给接下来要使用这个房间的人的字条。

「他叫野际啊……」

辉把纸条放在桌上。国王曾经有个忠心的家臣,辉脑海中对野际的印象与其说是家政夫,倒不如说更接近管家。接在如此高级的香草后面工作,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人才吧?」

香草先生肯定也没有料想到他的接任者会是一个金发混混,辉开始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了。

辉脱掉围裙,从厨房后门走到屋外。字条上写的井应该就是这个,井边还有个只在动画中看过的怀旧手压帮浦。

「只要上下压这个帮浦就好了吧?」

没想到东京还有这种东西,光是这点就让他有点感动。

这是个居住起来很舒适的乡下,只要搭一班电车便能前往市中心也很棒。辉边眺望夕阳余晖,边往超市方向走。

走在路上,也时不时会看见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半透明的老人呆呆坐在农田小径里,马上就消失了。

其实辉以前真的很讨厌这类事情。

不过,现在不一样。如果这种能力能帮他赚钱,他就要尽情使用。

身带诅咒,待在鬼屋再好也不过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天气晴朗。

辉已经开始工作。多多良大概还在睡觉吧,还没从房里出来。为了不吵醒他,辉走出屋子,拿起扫把从房屋入口打扫到大门,这是一段有点弯曲的石版路。辉边打扫,边拔杂草。

「咦,五明?」

辉听到有人叫他便抬起头,有个戴眼镜的女人从大门外朝这边大大挥手,那是介绍他来此工作的佐伯副教授。

「哇,真的是金发耶。啊哈哈,很适合你唷。」

佐伯非常愉快地拉辉的头发。

「我打算过一阵子就要重染啦。」

「哎呀,色彩鲜艳不是很棒吗?也让这个阴沉的家多少明亮一点。」

佐伯嗤嗤笑着。不管哪时看到她,这个大婶总是非常有活力。

「一大早就开始工作,真让人佩服呢。」

她是大学副教授,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但她的头发随意往上盘、身穿起毛球的运动服和变形的牛仔裤,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个去超市买东西的疲惫主妇。

「现在是试用期,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正式雇用。」

「没问题、没问题,我的眼光绝不会错。」

「你是为了测试我才在墙壁上涂血浆对吧?我还想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没品。」

那是最近去她那大扫除时发生的事。房间的墙壁上有红色手印,屋内血浆飞溅、滴得到处都是。这个伟大的副教授似乎非常起劲地创造出那般凄惨的状况。和辉一起前往的便利屋社长吓到腿软,差点要报警。

「你一下子就全部看穿了,我觉得你有够大胆。」

第一次到她那里工作时,在那间准垃圾屋里发现一本奇怪的书,辉碰到那本书时,马上感受到感伤的情绪。

辉没丢进垃圾袋中,反而拿去给佐伯。

『这本书别丢掉,拿去好好供奉比较好。』

佐伯像是找到了原本以为弄丢的东西般,非常高兴。那只是一本普通的绘本,辉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供奉那本书。

自那次之后,佐伯就非常关照他。

「我已经知道这个房子会闹鬼了,然后,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好啊?多多良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只要不会带来危害,幽灵也和空气没两样。

「你看到了?」

「只有一下子,看到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小孩,大概五、六岁左右。」

「那是帆乃啦。」

「帆乃?」

「多多良帮她取的名字,很可爱对不对?真好,我都已经来访这么多次,连一次也没看过耶。真不公平。啊~我也好想见见她。」

她的表情无比羡慕,那该不会是洋房版本的座敷童子吧。

「见到她运气就会变好吗?」

「你对幽灵期待些什么啊?听说那孩子虽然害羞却不是坏孩子,你看到的是帆乃真是太好了,这边也有坏心眼的孩子呢。」

她的口气和讨论班上霸凌者没两样,她口中坏心眼的孩子也是幽灵吗?

(该不会……)

该不会是昨天翻倒水桶的凶手吧?如果没错,难不成表示金发新人已经被先来的居民讨厌了?

「总之,我不能多嘴工作内容,他应该会陆续对你说明。没问题~没问题的。」

她的口头禅真是有够不负责任。

「多多良是个连扯动嘴角都吝啬的人,但他就是这样,你不需要太在意唷。」

「我觉得我好像看过他笑耶。」

嗯,那或许是错觉吧。

佐伯大为惊讶:

「那你可是看到珍贵画面耶,我已经将近二十年没看过他的笑容。」

(二十年?)

大概只是夸大吧,还是多多良打从孩提时代就是那种样子呢?

「我进去啰,有事情要找他。」

辉看佐伯打算走进房子里,连忙阻止:「他还在休息。」

「你说什么啊?他醒着啦。那我进屋啰。」

这两人认识的时间比自己还长,辉心想那就算了,不再阻止。佐伯不是从房子入口进去,而是直接穿过庭院,似乎是要直闯多多良的房间。

佐伯笑着转过头来对辉说:「我就说吧。」

只见多多良正在门户敞开的日光室里看书,见到烦人的访客连摆笑脸也吝啬。

「你不觉得这种时间到他人家里打扰有点过早吗?」

佐伯听见多多良发牢骚也丝毫不介意地说:

「我们不只曾经是同学还曾经是同事耶,都认识这么久,别计较那种死规矩了,而且我等一下要去关西出差啦。别说这个了,如何?」

「你指什么?」

「那个金发小子,能用吗?」

「还不知道。」

「既不会泄气,又努力工作,是个好孩子对吧?」

虽然佐伯雪乃大大夸赞辉,但多多良似乎完全不想给予肯定,只是默默喝着杯中的水。

「那边那个木头人,还不快点为客人上茶?」

辉听到多多良叫唤后才反应过来,为客人准备茶水确实也是家政夫的工作。

「我马上端来!」

辉放下扫帚,急急忙忙走进屋子里。

茶叶和调味料应该放在冰箱里,虽然只有煎茶和红茶,但都是昂贵的高级品。

「……没必要说是木头人吧?」

辉自认挺努力工作的,虽然他没软弱到因为这句话受伤,但总是有点不高兴。

但是,以前是同事还可以理解,那两人年纪差那么多有可能是同学吗?不过,看他们又以对等态度说话,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关系。

当辉端着泡好的茶走到日光室时,听见有点在意的对话。

「他身上有类似阴煞之类的东西。」

辉忍不住停下脚步。多多良果然注意到了,鬼屋的屋主果然不是假的。

「真的假的?那孩子看起来很健康啊。那么,你帮他驱邪一下不就好了吗?你做得到吧?」

「我不是驱邪专家。」

「别这么冷淡嘛。」

「我自己也跟被诅咒没两样,可不想再增加更多麻烦事。」

不出所料,身带诅咒的家政夫似乎被屋主讨厌了。虽然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行为,但这关系到工作有没有着落,所以另当别论。

「你笨喔,负负得正没听过啊?」

「负负相加只是让负值更大,你为什么要故意相乘?」

「我希望你们对彼此能有正向影响啊。而且你也差不多一点,就算是我,哪有那么简单能找到除了五明之外的适任者?木盒还剩下不少吧,你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处理,所以积极一点考虑雇用他吧,再不然你就自己去找个奇迹般的管家。」

木盒是指什么啊?虽然很担心茶水变冷,但如果现在走进去,这个话题恐怕会随之结束。

「我只是只笼中鸟。」

「哎呀,你也会用这种可爱的比喻啊。」

「而且还是剥制标本。」

应该是指他坐轮椅而且出不了房子的意思吧?但剥制标本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他再不快点把茶端进去,应该会被发现。

「让你们久等了。」

辉若无其事地端茶水进房,放在佐伯面前。

「啊,我得去搭新干线了,不客气啰。」

佐伯豪迈地一口饮尽冷掉的茶。

「是采访之旅吗?」

「不是、不是,是真的出差,和大学里的行政工作差不多。上班族很辛苦的,明明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到处都不好了。如果有生理假的话,你不觉得也应该有更年期假才对吗?」

佐伯的发言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连多多良也皱起眉头说:

「你的羞耻心是消失到哪去了?」

「哪知?是去哪里了呢?我先走啰,五明,虽然他是个爱讲道理的麻烦男人,但还请你多多帮忙。」

目送佐伯匆忙离去,多多良不禁叹一口气。

「……真是的。」

虽然雇主愁眉苦脸,辉却感到有点开心,多多良果然是个有点麻烦的男人。

「你在笑什么?」

「没有啦,只是觉得那位

副教授还真有活力。」

「别看她那样,她可是一流的民俗学者,去年出版的《黄泉比良坂因缘地之旅》非常有趣。研究作祟神的人,目前应该无人能出其右。但这方面的研究者本来也就不多。」

不,更让人惊讶的是竟然有人研究这个啊。

「帮花浇水吧,我去起居室。」

正在拔杂草的辉站起身说:

「也把水瓶里的水换新会比较好吧?啊,前一个人有留字条在房间里。」

感觉多多良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个微笑。

「还真有野际的风格。」

「但是,用井水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煮沸?」

「这倒不需要,不过,你不能喝那个水。」

那个水贵重到不可以给佣人喝吗?

「这是凌霄花对吧?我国小里也有种呢,我以前是负责照顾花坛的人。」

辉捡起掉落脚边的橘色花瓣,盛开的花朵让人感受到一股南洋风情。

「这个庭园整顿得非常漂亮,有聘请园艺师吗?」

「没有,这全是你的前辈一手维护的。」

辉瞠目结舌地说:

「香草先生也太万能了吧,小草莓我做不来啦。」

「可以这样叫你吗?」

闻言,辉真心皱起眉头。

「……拜托别这样叫。」

「那我就叫你『辉』吧。」

「我该怎样称呼你才好呢?用没大没小的语气称呼你『主人』或是『先生』好像怪怪的。」

感觉叫他「多多良先生」也有点太傲慢。

「随你高兴。」

「那我叫你『国王陛下』。」

「那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

「欸……就是那样啦。」

这等于是说多多良给人「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辉有点尴尬。

「那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黄毛鸡头。」

迅速简短回答后,多多良移动轮椅回去自己房间。

(黄毛鸡头是金发的意思吗?)

不,感觉在这之中隐藏着更坏心的意思,那个国王绝对有那种意思。

辉停下庭院的打扫工作,转而为多多良准备水。

在他取来井水时,多多良正在起居室里看书。从书名来看应该是本挺欢乐的书,但他的表情让人以为他正在看一本艰涩的书籍。

(有必要用那种表情看这本书吗?)

身分卑微者完全无法理解。

「我把水放这里喔──哇!」

房间角落突然冒出一个人偶,让辉不禁惊叫出声。

仔细一看,她穿着红色吊带裙,顶着妹妹头,外表看起来很像昭和时代的小孩。辉之前也看过,但早上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起居室里让他吓一大跳。

「帆乃,怎么了吗?」

对多多良来说,女孩大概几乎是家人了吧,他极为自然地与其应对。少女似乎很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女孩点头之后消失了。

「陛下能听见那个女孩的声音吗?」

「不,完全听不到。」

辉还以为多多良是高超的灵能力者,但似乎也不是。话虽如此,多多良还是发现辉身染阴煞的事情。

「才早上九点,她果然很难维持人形,看来她似乎很想告诉我什么事情。」

「幽灵会有什么事情啊?」

除了出来吓人之外,辉完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大概是里头的事情吧,我请孩子们帮我看着。」

「里头是指那扇门后吗?」

果然,那扇门后似乎有些什么。

「这个家以前是神社,还有一些东西留着。」

「明明是洋房,以前却是神社?」

「很久以前的事了。」

鬼屋就是源自于此啊。虽然辉还想多问一点,但再问下去肯定会被嫌烦。

「帮我放音乐吧,随便你选。」

这里的音响也是十分古老的机型。

(欸,是华格纳对吧。)

辉拿起唱针摆在唱盘边。虽然以前曾操作过一次,他还是有点紧张。

可能是错觉,国王看起来听得十分满足。辉在心中感谢香草先生的指点,回到庭院继续打扫。

明天就是命运的第三天,希望可以获得正式雇用……

3

试用期的第三天早上,再十五分钟就到开始工作的早上八点。住在工作地点可以节省通勤时间,没什么比这还轻松。虽然偶尔会听到让人不悦的话,但辉自认没软弱到这样就沮丧。

上工前打个电话给美咲吧。

『哥哥?』

「喔,刷牙洗脸了吗?你该不会又画个大浓妆吧?别翘课,好好去学校上课喔。」

兄代亲职的人总会不知不觉唠叨起来。

『在我正要出门时打电话来的是哥哥吧?我现在很忙耶。』

手机那头传来愤怒的回应。

「对不起啦,那我挂了。」

『哥,你真的别为了我勉强自己喔。』

妹妹落寞地说道。辉虽然深受冲击,但身为哥哥,他仍是用强硬的语气回应:

「才没有,拜拜。」

自己只剩下两、三年可活,现在不勉强更待何时?现在不为妹妹多做一点要等到什么时候?

考量收入,留在这边工作是上上策,但会因此失去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时间。对已没有退路的自己来说,和妹妹共度的时间无比珍贵。

「好烦恼啊。」

──不,我不是为了创造回忆而活,不是早已决定要为美咲多留一点钱吗?

辉把手机塞进口袋走出房间,早上要打扫庭园和浇花,然后今天预计打扫多多良的寝室和待客室、擦窗户和外出购物,积极工作吧。

辉边浇花,边用眼角余光确认日光室,多多良早已清醒,正在听一个小小的录音机。看他皱眉听着单口相声的样子,仿佛国王正努力学习庶民娱乐的样子。

(真心不懂。)

多多良昨天看书时也是这种表情。

其他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例如辉从没看过多多良吃饭,他的寝室里也没有食物之类的东西,最多只看过他喝水。虽然这样,他的身体绝对称不上是纤细,甚至可以说挺有肌肉的。

几乎让人怀疑多多良该不会是妖怪吧,但妖怪或幽灵应该不需要轮椅。

(别深究。)

辉再一次警告自己,这是身为佣人的素养。

打扫完后,辉搬来一张庭院椅坐下,试着从轮椅的高度观看。坐着看高大的庭园树木,眼前的风景感觉和平时完全不同。

这时,他看到一个推销员打算推门进来,连忙上前阻止,因为多多良曾要求他别让任何人进屋。理由是「麻烦」,另一个理由是随便进来很有可能会受阴煞影响。

修好快要脱落的门扉后,早上的工作就结束了。午休时间辉在自己的床上睡懒觉。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可谓最棒的职场,凡事都要从好的角度思考。

好好休息后,下午要擦地板。

首先从多多良的寝室开始。为了让轮椅更容易来往寝室与起居室,寝室和起居室间有一扇连通的门。

「我可以进去擦地板吗?」

在日光室里的多多良点点头。

辉马上动手擦地板。这房间里特别要注意的,应该是装饰在桌上的扑克牌塔吧,已经叠到七层了,只要放上最后的三角屋顶就大功告成。

(我要是把这个弄倒了,他绝对不会雇用我吧。)

辉十分慎重地打扫房间。

顺利擦完地板后,辉松一口气,正当他打算走出房间时,多多良正好想进寝室来而打开窗户。

爽朗清风吹进寝室,脆弱的扑克牌塔瞬间被夷为平地。辉不禁屏息,多多良却毫不在意地从书架上挑书。

「那、那个……」

「你收拾一下吧。」

多多良看也没看散落的扑克牌一眼,直接回去日光室。

(我绝对会尖叫啊。)

辉边收拾边想,好不容易才叠那么高,为什么如此不在意?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要擦长长的走廊地板,当然要擦到那扇门之前。只是在门前就能感觉到异样气氛,那扇门后应该更不得了。

神社留下的东西会产生灵异现象也让人疑惑,神社不是神明所在的地方吗?感觉寺庙还比较可能会有灵异现象。

颈后寒毛突然竖起,辉确定有东西出现了,是红裙小女孩吗?还是爱欺负人的家伙?前天水桶就被翻倒了。

辉停下擦地的手,为了应对任何灵异现象,聚精会神凝视四周。

啾啾──黑色窗框上出现一条线,像有人用手指抹过窗框的感觉。

「你这家伙,当自己是恶婆婆啊!」

怒火直冲脑门,这很明显是先来者在欺负后来者。

「我才正要擦而已,才不是偷懒。」

辉边想着要把这个幽灵取名为恶婆婆,边用力擦窗框。没想

到竟然会受到这般恶劣的骚扰,真不能小看这里的幽灵。

「可恶,你有种就出来啊。」

在辉如此碎念时,墙壁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骷髅剪影,让辉忍不住大声惊叫。他还踢到水桶,导致水花四溅。

「危险。」

辉连忙压住摇晃的水桶,松了一口气。他对灵异现象已见怪不怪,不是因为害怕骷髅而惊叫,是因为骷髅剪影突然出现才被吓到。不管出现的是骷髅、泰迪熊还是凯蒂猫都一样。巨大的骷髅已经消失了。

「我才不是怕你!你这个可恶鬼,给我小心一点。」

辉边擦地板边对看不见的敌人咆哮。

大概是听见骚动,多多良的轮椅从远方出现。

「你扫地扫得还真热闹。」

「啊,发生一点事……」

「你说你看得见,原来不过是这样而已。」

听多多良这么说,辉的理智断线,口气也不小心变得粗暴。

「我不是害怕!有个荒骷髅的影子突然出现,不被吓到才不正常!」

「那是人类在二十世纪以后创造出来的妖怪,应该是他记忆中的东西。他只是捉弄你而已,这里有个爱恶作剧的孩子。」

恶作剧?哪有那么可爱!但是,如果太计较可能会被认为不适应,感觉会影响他能否得到这份工作,所以辉决定不多说了。

「是二十世纪吗?我记得在浮世绘上看过。」

「那是山东京传所写的《善知安方忠义传》中,歌川国芳画的插画吧。平将门的女儿泷夜叉公主继承父亲遗志后,利用妖术操控普通大小的骷髅军队,然而国芳发挥自己的想像力,画出一个巨大的骷髅。那可是杰作呢,有人认为荒骷髅的原型就是来自那张画。」

多多良滔滔不绝地说出渊博知识。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那家伙也是里面的看守人吗?」

「就是如此。等到我要离世时,会带他们一起走。」

屋主都说到这种地步,他也不好反驳。

「我刚刚把推销员赶走了,可以吧?」

「那样做即可。」

「你说的阴煞,对佐伯副教授和香草先生没影响吗?」

「雪乃那种个性,就算受阴煞影响也不会发现,全都怪罪到更年期上。野际刚来的时候多少有受到一点影响,但他撑过去了。」

话说回来,佐伯似乎也把不打扫的坏习惯怪罪到更年期上,辉当然不相信。

「你没有其他佣人吗?」

「以前曾经有过。最近的话……说最近也是十年前了,有段时间野际住院,那时有人来帮忙一个多月左右。一个态度从容的美术大学学生。虽然那孩子看不见灵异现象,但几乎可说是完美地完全不受阴煞影响,那也是一种很棒的才华。大概就这样吧。」

十年前是个大学生,大概和多多良同年或大个几岁吧,这个雇主却用「孩子」称呼对方。虽然很在意,但追问也很失礼,辉常会得意忘形到问过头。

「麻烦你擦起居室的窗户。」

说不定连多多良也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他抛下这句话后坐着轮椅掉头离开。

辉的父亲在二十四岁又两个月时过世,这已经算是活得比较久的。但他还是留下两个孩子,不知是有什么想法,还是什么都没想。

母亲的辛苦不需多言。

现在,辉勉强自己投保高额保险,受益人是他妹妹美咲,这也是造成生活窘迫的原因之一。

明知道自己三年内会死却投保,几乎可说是诈欺行为,他当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美咲。

虽然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把纱窗拆下来清洗后,起居室的窗户打扫也告一段落。

「今天就到此结束了。」

辉对着从室内往外看他做事的多多良宣布今天的工作全部结束。不知是觉得哪里有趣,多多良一直看着他工作。

「辛苦你了。」

辉接受多多良的口头慰劳,开始收拾扫地用具。

「天空的颜色变了呢。」

「对吧,我超擅长擦窗户的。」

太阳西下的温暖光线照在庭院中,虽然这是间鬼屋,这幅景象看起来却十分和平。

「那个,我有机会得到这份工作吗?」

多多良有点傻眼地问:

「你想要在这种地方工作吗?」

「因为我需要钱啊。」

「身为一个劳工,那真是最崇高且单纯的工作动机。」

总之就把这句话当成在夸赞自己吧。工作不需要任何意义,工作目的除了钱以外还有其他吗?辉压根儿没打算隐藏这一点。

(就算有意义……我也快死了。)

金钱不会背叛人,金钱能让独活世上的妹妹生活无虞。

「我今晚有东西想让你看,等看完后再决定要不要雇用你。」

「在那门后?」

「没错。为了以防万一,你先把纸尿布穿上比较保险。」

每句话都让人火大,辉差点要开口大吼「谁会怕啊,我可是从出生就身带诅咒」,但别说这件事丝毫不值得自豪,辉也不敢对雇主大声怒吼。

「在我们家的重要据点电子产品会坏掉,你记得把手机放在房里。」

听到这句话,辉开始感到有点不安。

当晚。

多多良从电动轮椅换成一般轮椅,手拿提灯,终于要前往洋房里的神社探险。看来门后没有拉电,所以连照明都得用超传统的方法。

大概是幽灵的磁场会损坏电器的关系,里头连灯泡也没有,感觉挺像秘境,这让辉开始紧张了。

「神社和灵异现象之间有什么关联啊?」

「有不少神社祭拜着曾为人类的作祟神。」

「啊,像菅原道真那类的?但没什么恐怖的感觉,只觉得是新年要去参拜的地方而已耶。」

「人类竟然遗忘敬畏之心到了这种程度,真丢脸。」

辉边听国王陛下摇头叹气,边推着他的轮椅走过长长走廊。

「钥匙。」

多多良把一把大概有二十公分长的钥匙交给辉,让辉觉得自己似乎成为打开封印房间的勇士。奇幻世界中的勇士来到这里,肯定会吓得腿软吧。

门扉向两侧推开后,前方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廊,多多良拿起提灯照明。

走道隐约可见,接着又出现一扇有沉重锁头的门。这是一扇时代剧中会出现、厚重且带点红色的单扇拉门。走过门后,多多良命令辉把门锁上。辉吓了一跳,因为他似乎感觉到另一头也锁上了。他换上另一个沉重锁头,转动钥匙上锁,如此一来就算有人侵入这栋房子,也无法进到这里。

这里是守卫森严到这种程度的场所。这么做也说不定是为了要保护外头。

「这里是家中最凉爽的地方呢。」

或者该说是寒冷。辉搓搓上臂。

「冬天也是这样,因为这里几乎一半是冥界。」

闻言,辉好想问:「一般民宅里有这种地方真的可以吗?」

提灯光线摇曳,创造出恐怖感,辉也因为紧张而冒冷汗。

「接下来是这把钥匙。」

同样是很古老的钥匙,辉转动钥匙、取下锁头。门扉一如预期沉重,不用双手推不开,这对坐轮椅的多多良来说肯定很难做到。

他们边拿提灯照亮黑暗的房间边前进,里头大概有十五坪大小,两边并排着有许多抽屉的抽屉柜,很像装药材的柜子,上面用困难的汉字标示「壹」到「贰佰」,柜子上还摆着一把日本刀。

抬头一看才发现,鸟居就立在房门旁。

「总觉得……好壮观喔。」

这房间壮观到让人感觉要被历史与传承压扁,甚至觉得光线无法抵达的黑暗彼端还有无限的空间延续下去。

房间深处有个石制祠堂,其自然的圆润感,仿佛是在几百、几千年的岁月中自然风化而成。辉虽然没有特别虔诚的信仰,但他确实感觉到这里有非人的存在。

「这里也要从内侧上锁。」

太谨慎了吧?辉遵从多多良的指示把拉门关上、上锁。身处这个密闭空间,更让人萌生被关在巨大石棺里般的恐惧感。

「这里叫百芽山神社吗?」

鸟居下方一个老旧细长的招牌上这样写着。

「只留下本殿,一些细碎的东西也都保存在这里。这一带以前被称为百芽山村,现在连地名也没留下,已经变更为希望之丘、青叶大道之类新城镇的名字。地名本身明明具有其意义,人类太愚蠢了。」

虽然表情看不出来,但多多良似乎有点生气。

「这里面有什么啊?」

「被封印的怨灵沉睡于此,就在那些抽屉里。」

「……真的假的?」

辉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他平常只会看见近在日常生活中的幽灵,此时真的来到不得了的地方。

「首先把该做的工作做好吧。好久没做了,也得要道歉才行。」

辉把多多良的轮椅推到祠堂前。

「该做的工作是指祈

祷吗?」

「总是得完成神社宫司该做的工作。本来早晚都要祭祀,但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所以就随便了些。」

见多多良双手合十,辉也模仿他双手合十,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上肩膀。

祭祷五分钟左右后,多多良终于抬起头说:

「原本应该要持续二、三十分钟,但请就此见谅。」

他能省略这么多真是太好了。

「这里和我印象中的神社不一样。」

「这是当然。这可是在最厌恶污秽的神道当中,唯一一个封印污秽的地方。就连其存在本身也一直不被承认。」

不管哪个宗教都有光明面与黑暗面,原来如此,这里就是一手担起黑暗面的地方。辉伸手擦拭爬满颈项的冷汗问:

「这是……夜之末比古神?」

祠堂中的石头上刻着这几个字。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神。」

但其实辉顶多只知道天照大神和素戋呜尊而已。

「不管是哪本文献上都没有记载这个名字,以前似乎对外宣称这是月读尊的别名。」

月读……可能在游戏里还是哪曾听过这个名字,大概是夜晚的神明吧。

「谎报神名吗?」

「别计较细节,实际上这边也有祭祀月读。这里的主祭神是更遥远以前的先祖,也就是夜之末比古神。战后,因为GHQ(驻日盟军总司令)频频找神道麻烦的关系,越发无法存续下去,最后只好选择用洋房遮掩,直接隐藏其存在。这里代代由我们家族负责守护,但我已经变成这样,所以最多只到我这代就得结束。」

多多良移动轮椅,拉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可以放在掌心上的小木盒,木盒上贴着符咒,用细绳牢牢绑着。

「还剩不少个木盒,我得把木盒内的东西全部处理掉才行。」

「哇,什么声音?」

不知从哪里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

「偶尔也会出现吵着要出来的家伙,但这个还真有精神,帆乃大概是因为这样而不安吧。」

除了声响之外,感觉也能听到说话声。连幽灵都会感到不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声音仿佛低语着:「我等很久了,放我出去──」

「只要不打开盒子,吵闹也只是白费功夫,放着不管自然会平息……难不成是看新来的不顺眼吗?」

多多良皱起眉头说。

「什么,怪我吗?盒子里是什么?」

「我刚说了,是怨灵,也被称为作祟神。这里面封印着死后依旧怨恨着这个世界的灵魂,数量多到超出祭祀的能力范围。这里也叫『末叶神社』,物事的终点,讲白一点就是垃圾场。」

好过分的说法。

「说什么先祖是神明……国王陛下的祖先是人类吧?」

辉害怕地开口询问。他心想,要是多多良回答是稻荷神或龙神的话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久远前祖先的事情。」

这样说也是。真要追究起来,恐怕还得追溯到神话时代,辉的脑袋已经快要跟不上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就是这种神社。木盒放进抽屉后会有双重封印的效果,但邪恶之气还是会渗透出来,进一步形成阴煞。」

把木盒放回抽屉后,多多良叹一口气。这个男人即使身体残缺,却还是一肩扛起如此重担。

「根本不只有双重吧。两扇上锁的门加上这栋房子、围绕庭院的灌木围篱,再加上你,这些全都是为了关住怨灵,不让坏东西跑出去的手段。」

辉单膝跪在轮椅前。不断蔓延的黑暗中,提灯的光线照亮两个男人的身影。

「你的小鸡脑袋努力思考了啊。」

「你很烦耶。别说那个了,等你不在之后,这些木盒该怎么办?」

多多良先说了「问题就在这里」之后,才接着说:

「我不能留下有害废弃物独自逝去。虽然已解决不少,但还剩下不少。在看完两百个幽景之前,我不打算离世而去。我会把所有木盒中的东西处理完毕。这与其说是我的工作,倒不如说是使命。」

「……办得到吗?」

多多良点点头说:

「先不论是否做得到,而是我必须做。只不过,我的身体如此,连开一扇门都得费尽千辛万苦。所以,我希望有个如天手力雄神一般有力的人帮我开门,而且还得不怕阴煞,愿意帮我浇花、打扫房子。」

虽然直接看见这些不知有几分真实性的事,但在此得要表现出自己的热诚才行。

「陛下,恭喜你,你可是找到一个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完美仆人。雇用我吧,就算你不想也得雇用我。不对,应该说请让我在此受您关照,请您务必多多指教!」

辉凭着气势跪拜在多多良面前恳求。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负责。」

辉跪地抬头看向国王说:

「我只怕没能为妹妹做任何事情而已。」

身边围绕着黑暗,只有木盒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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