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伊甸而来』
这是说明会的时候,讲台上的布伦希尔德看向堤丰等人后,真正的第一句话。
只是,用的并不是诺贝兰特的通用语言。
而是真声言语。
真声言语乃是立于一切交流顶点的沟通方式。都不用动嘴,连声音都用发出,就能对任何生物,传达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
换句话说,想要限定传达的对象,用于进行秘密呼叫也是可行的。
会场内的堤丰成员对这意料之外的事态感到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但布伦希尔德依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龙的女儿这一报道确为事实。这点诸位通过我现在用真声言语与诸位交流这点,应该也能明白』
真声言语的存在鲜有人知。但是,以龙为信仰的堤丰,这些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基础教育了。虽说在他们的认知上这是「龙的语言」,而非「万能的言语」,但这点并没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就以龙的女儿自称这一现状来讲,这一认知差错反而是有利的。布伦希尔德事先已经对堤丰有过彻底的调查,对于他们这一认知差错也是有把握的。
『军方听不见我说的话,这些话语只能传达给诸位这些虔诚的信徒。而且并非通过耳朵,而是心。若有怀疑的话就请堵上耳朵试试吧。即便如此我的话还是能传达到的』
几人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塞上了耳朵。但是,布伦希尔德的声音仍旧在持续着。
『现在我所使用的真声言语,并非是用我的嘴发出的语言』
布伦希尔德的嘴动了起来。「今天诸位能聚集在这里……」。
『我了解诸位的活动内容。信仰龙,死后,在永生王国中寻求灵魂的安宁……这完全正确。我便是被约定好能在永生王国安居的人类。我也想引导诸位前往永生王国』
会场中一直满盈到可谓邪恶的敌意逐渐消散。同时强烈的困惑也如波纹一般扩散开来。
『永生王国没有争斗。也没有人种与性别的差异。过于那边的国度,诸位应该也有所了解了,所以我不再赘述。龙是永生王国之神派来的使者,肩负着将积善之人的灵魂带到他的国家的使命。然而……神愤怒了。因为只在现世寻求享乐的人类,开始屠龙』
布伦希尔德继续保持着忧愁的面容。
『神正在考虑要不要舍弃人类。如此一来,虔诚而诚实的诸位也无法长年到达王国了。现在,诸位能够听到我的真声言语,却不能用其进行沟通,就是神想要抛弃人类的表现』
一部分的忠实信徒,动作夸张地用手捂住了脸。
『我被派来作为裁定者。人类,是否有资格被邀请至永生王国。诸位要想获得前往彼岸国度的资格,首先必须洗清屠龙的罪行』
——该被斩首之人的名字,就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
『西吉贝尔特是我的父亲。要说跟我没有关系自然是骗人的。但是,我族所积累下来的罪过要是仅凭父亲的首级就能洗清的话……我愿意狠下心来。失去了屠龙者以后,这个国家应该会遭到他国蹂躏,民众会遭到屠杀吧,但心既然是干净的,死后的灵魂就能得到救赎。人生这一刹那间的幸福,和乐园中永生的安乐,哪边更好应该不言而喻了吧』
少女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信徒们。
『诸位想必都还在困惑着吧。无法理解状况的各位,不信任我的各位。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如此还是希望诸位能够相信我。今晚请到能望见月亮的卡农山来吧。那样的话,就能给诸位看看我身为龙的女儿的证据』
这便是,她在公开场合中秘密进行的演讲的大致内容。
卡农是诺贝兰特帝国北部一处龙信仰的圣地。
酷似荒野的土黄色山丘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低矮的树木。祭祀龙的神殿朴素但却深刻地描绘了历史。
但是,现在神殿中只有布伦希尔德一人。布伦希尔德以少尉的名义,禁止了所有人进入此地。当然,少尉一职本来并没有这样的权限,但百姓对于少尉的权限范围所知甚少。拿着身份证明的军方大人物对他们如此发号施令,他们也只好因此照做。
布伦希尔德在落日时分就已经抵达大圣堂。
天花板绘有宗教画像。是龙将众多人类引导至天上国度的绘画。上升的龙在最上方,人们则是被它带领着朝上而去的这么一个构图。画面越是往下,色调越是暗。最下方则是被黑炎包裹的人们在痛苦地挣扎着。
引导众人的龙,身披白色的龙鳞。
绘画的标题叫『圣路西法龙的威光』。是中世纪的艺术家所画的。
怎能随意拿去使用呢,布伦希尔德默念道。
一想到这儿,心里便是一阵刺痛,陷入了自我厌恶。
挚爱之人的声音,在她心里复苏。
『智慧的果实会让你比谁都敏锐地体察到人心的微妙。但是,切勿因此去欺骗他人。因为神明会注视着你』
日渐西沉,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入大圣堂。
是堤丰的信徒。虽然有几位心急的想要尽快看到证据——布伦希尔德是龙的女儿的证据——但都被布伦希尔德用真声言语制止了。
就算时间一过,一时半会儿,布伦希尔德还是没有动弹。因为她想尽可能多聚集些堤丰的信徒。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聚集而来的信徒为四十二人。知道这个数量不会再增加后,布伦希尔德便开始讲话。
『首先感谢相信我并赶来这里的各位。我相信你们正是我真正的伙伴』
很难说前来大圣堂的所有人,都是信任布伦希尔德的。
也有在白天的说明会中完全相信布伦希尔德是龙之女而来到神殿的人,但人数不多。半信半疑者占了五成,剩下也是和白天时的同样的讥讽吧,以攻击布伦希尔德为目的。
尽管布伦希尔德察觉到了这些,但还是表示信赖他们,继续说道。
『白天我向诸位说过了。我是龙的女儿。现在就让诸位看看证据』
布伦希尔德将军服的右袖子卷起,将手套摘下。
覆盖白色龙鳞的手臂露了出来。
『这条手臂,覆盖着我父亲的龙鳞』
这样认同布伦希尔德是龙的女儿的人,应该,不可能没有吧。但是,多数人都是用可疑的目光看着她的手臂。以为是制作精巧的假臂吧。这也是理所当然。
布伦希尔德拔下一片龙鳞。红色的血微微流出。
布伦希尔德像蛇一样舔舐龙鳞后,将其交给附近的一位男性信徒。他的敏感度很强,是个热忱的信徒。白天的说明会也是泪目磅礴,是个现在光是看到布伦希尔德右臂就会感慨万千的年轻人。
『请吞下我的龙鳞吧』
信徒一时神情紧张,但片刻后他便「好、好的!」地喊着回复道后,将龙鳞放入了口中。
马上,青年的身体就开始发光。
「噢……唔……啊……」青年呻吟道。
背部开始噗噗地冒泡,隆起。肩胛骨冲破皮肤而出,化作翅膀。他的体内有雷电奔走,皮肤开始变成龙鳞。脖子越伸越长,脸变得像马一样细长,瞳孔变成龟裂般的纵长。犬齿像刀子一样大而锋利。
信徒的青年,姿态化作了一只白龙。体高约八米左右。
吞下龙鳞就能暂时变成龙。这是四年前来到这个诺贝兰特帝国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在他身上学到的。
众多信徒就呆在了原地。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场面时,人类大都是会静止的。过了一会儿后一部分信徒开始喊着害怕,试图逃跑。
『等、等一下!大家!』
留住他们的,是化作龙的青年的喊声。这声也并非咆哮,确实是青年的声音。而且是,真声言语。
『没事的!大家!我不会袭击各位的!』
因为青年的声音,本来试图逃跑的信徒们都停住了脚步。
青年的名字,叫阿列克谢。在堤丰之中也是特别诚实,受人信任的得高望重之人。正因为是他的声音,才得以叫住试图逃跑的所有信徒。
然后,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布伦希尔德才选择把第一块龙鳞分给他。关于他在团体中的地位,只要看一看有关团体活动内容的小册子就能知道,他的虔诚信仰也是只要看到他本人就能确认。
『感觉到了吗?龙的力量』
布伦希尔德询问道。
『是的……。能够感受到体内深处涌现出强大的能量。很舒服……』
『理性和信仰都能保持清醒吧?』
『嗯。对神龙大人的忠诚毫无变化』
布伦希尔德靠近阿列克谢,触碰覆盖他体表的龙鳞。然后,面向信徒们说道。
『诸位,也请靠近他看看』
阿列克谢也为了向众人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向信徒们低下了头。
信徒们畏畏缩缩地靠近阿列克谢。然后触摸龙鳞感叹着它的兼用,触碰肌肉惊叹着它的强劲。
『龙鳞连枪弹都能弹开。无论怎样的剑和长枪都无法贯穿。然后,肉体之中蕴藏的力量连战车都能一口气横扫殆尽』
布伦希尔德看着阿列克谢说道。
『请默念让自己变回人吧』
阿列克谢紧紧地闭上眼睛后,变回了青年的姿态。
布伦希尔德取下一片自己的龙鳞,举起来展示给众人。
『这份力量,我想分给诸位』
有些人微微地激动起来。少女红色的眼眸,捕捉着这些人的身影,记忆下来。
布伦希尔德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
『请看天花板上的画吧。古时候,人的心是多么纯洁,多么真实啊』
指尖所向,是白龙引导众人的图画。
『这幅天花板壁画画的便是我们。我们必须变成龙,引导无知的人们。为了把龙鳞交给志同道合的人,我自伊甸而来。我想要将人类引导至永生王国。还请务必收下龙鳞,变成龙去战斗』
所有人都收下了龙鳞。
本来信徒全员就并不都是虔诚的。其中也有为了一己私利而试图使用龙鳞的人在。是虔诚的信徒,还是为了一己私利的人,从外表上是无法分辨的。
布伦希尔德给他们龙鳞之前,会宣称「信仰心检车」,提两三个问题。对信徒全员。问题的内容,信徒们是如何回答的并不重要。
布伦希尔德看的是,他们回答时眼神中的光芒,声音的起伏,以及手指和表情肌等的动作。布伦希尔德能够读取到人类无意识中发出的细微征兆,判断出她所面对的信徒是否为盲信者。
然后,对于盲信者,就在口中含过再交过龙鳞,
图谋不轨之人,就不在口中含过直接交过龙鳞。
除了阿列克谢以外的四十一位信徒,全员都拿到了龙鳞。
发出号令后,除了阿里克谢以外的所有信徒都吞下了龙鳞。
四十一个人就和阿列克谢一样变成了龙。
但是不同的是,四十一人之中,变成白龙的有九人,剩下三十二人都变成了黑龙。
白龙的眼中闪烁着知性的目光,一副困惑的样子注视着黑龙们。
所有黑龙则是面对布伦希尔德垂首,表现出服从的样子。
『心有不轨的人,都会堕落成黑龙』布伦希尔德虽然这么说了,但其实是谎言。
是黑是白,是由交过去的龙鳞是否带有布伦希尔德的唾液决定的。
布伦希尔德的唾液中,略微带有智慧的果实的成分。这一成分,使得他们变成龙之后还能保持知性行动。
但是,吞下不带有唾液的龙鳞后,那些人就变成服从龙鳞主人的黑龙。因为没有智慧果实的加护,他们无法抱有理智。黑龙只是对主人言听计从的仆人。
『白龙的诸位,诸位清澈的心灵都被神选中了。请回想一下成为黑龙的人们的品行。是不是平时有做过唾弃神明之事?不一定是虔诚的信徒吧?』
卑鄙的问题。不可能有人类,能够无时无刻不做一位虔诚的信徒。
但是,白龙们对于布伦希尔德的问题,不但没觉得卑鄙,不如说是感到莫大的赞同。会觉得卑鄙的人类,都已经变成黑龙了。
再加上人类时而会盲目相信的性格,现在这种「神选」的优越感,已经夺去了变成白龙之人「真正的知性」了。
(……嘛啊,果然变成白龙的……还是年轻人更多吧)布伦希尔德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布伦希尔德不将所有信徒变成黑龙是有理由的。
黑龙在布伦希尔德的支配下。但是,因为没有知性,所以不能给出复杂的指令。虽然让他们去袭击人类他们就会照做,但无法随机应变。在接到新的命令为止都只是袭击人类的装置。
布伦希尔德需要的是。
盲目相信自己,并且听从细微的自我指示而去行动的棋子。
龙的女儿那时所安排的作战,
那一晚,将要实施的演戏,
让自己濒死的「力度控制」是很重要的。
布伦希尔德说完了。倾斜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理解这些需要时间。并不是指理解她说的话需要时间,而且西格鲁德还没能认清现实。
「那就是……什么呢……?」
西格鲁德终于开口了。
「街上的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的」
「别骗人了。因为你不是说过了吗。我拜托你保护好这座城市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
「没有。我只说了我会完成少尉的使命」
「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把这么多无关人士卷入进来」
「没有。因为没有无关人士。要是能达成目的,无论几次,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会」
「那为什么要救我啊!」
椅子啪嗒一声倒了下去。西格鲁德猛然站起身来,抓住了布伦希尔德的衣襟。
「对我见死不救不就好了吗!我是死是活,和你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完全没有救我的理由吗!」
「你是特别的」
西格鲁德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特别。她如是说道。
如果,如果布伦希尔德她,比如说,是把自己当成朋友来看待的话。
(可能就会听进去我的话)
如果是朋友的话。
但,
(你有利用价值)
少女的话语,完全不在少年的预料之中。
「因为你是仇人的儿子。我的推测如果正确,那个男人真正重视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想到很多利用方法。甚至有可能成为杀死那个男人的筹码。论重要性,比扎库斯还高」
——所以我救了你。
「我向龙发出指示,让他们不要接近你所在的桥」
少女锋利的话语宛如冰刃一般攻向西格鲁德。
「和你在一起我很轻松。能说出真心话真的很舒服。安于这一点的我也有过错就是了。所以,想在这里结束」
之前也说过了,少女将两点汇聚成一线。
「我一定会伤你伤得很深」
不,已经伤到了吗,少女低下头说道。
「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太阳已经逐渐沉入地平线中。几乎快要沉没的时候,西格鲁德开口道。
「我拒绝」
少女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少年。
「不理解我说的话吗?人类的语言还真是不方便啊。那么,就打个更加容易理解的比方吧。如果杀了你,就能导致我杀了那个男人的结果,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没有同情也没有友情。这是我还留在世上的唯一目的……」
「你这家伙,脑袋瓜这么灵光却是个笨蛋呢」少年打断少女道。
「你说什么……?」
「没有同情也没有友情?那为什么会让我远离你呢」
西格鲁德以为这样说明就已经足够了,但少女还是皱着眉头。
「如果能杀了那个男人,我会使用任何手段。你也不例外。知道能利用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
「这一说明就已经在留情了吧。这不就说明,你不想伤害我吗。你连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都没注意到吗」
说到这一步后,布伦希尔德终于理解了的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后,颤抖着自言自语起来。双手将脸盖住,像是说胡话一样嘟囔着。「……不对。怎么会这样。我要……?只有,我」
「我明天还会来这里的」
少女尴尬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刚好是太阳完全沉没于山那头的时候。
「会面时间结束了!滚回去!」
拗不过少年,少女感情用事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生来第一次,少女被正面说服了。
第二天西格鲁德又去探望布伦希尔德,但被护士阻止,没能进入病房。虽然护士在解释不能见面的理由时含糊其辞,但布伦希尔德对护士的要求已经一目了然了。
布伦希尔德能够与人见面后过去了几天。
诺贝兰特帝国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埃尔伯格,搭载加农炮的军舰和它的护卫舰正停泊于此。
一周前,成功攻占伊甸的西吉贝尔特准将的舰队,为了补给物资以及将「伊甸之灰」移交给陆军,来到了这个港口。本来的要事,已经在三天前完成了。
西吉贝尔特准将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了。被他的朋友扎库斯大佐。
军舰芙蕾德贡德的一处房间中,扎库斯和西吉贝尔特对峙着。
「真啰嗦。我不会回首都的」
西吉贝尔特用硬邦邦的声音说道。
「女儿都手负重伤了。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吧!」
扎库斯激动的样子和西吉贝尔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布伦希尔德的父亲了。
「那孩子说想见你!为什么你不肯去见她!」
「我没把那家伙当女儿」
「差不多该……!」
看着扎库斯就要飞扑上来了,西吉贝尔特伸手将其制止。
「……听我说完」
西吉贝尔特也无意否认自己和布伦希尔德的血缘关系。因为手腕上的刺青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想说的是之后的事。自己和布伦希尔德没有任
何交流地生活了十六年。西吉伯特对布伦希尔德不记得什么爱情,但他认为对方应该也一样。西吉贝尔特对布伦希尔德不记得什么爱情,但他认为对方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家伙会把我当做父亲想要见面什么的……叫我怎么相信」
「就算不谈那些道理逻辑……通过羁绊维系着的才是亲子吧」
「…………」
西吉贝尔特陷入了沉思。
不讲道理逻辑的羁绊。
西吉贝尔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对自己的家人,还是对朋友,这辈子还未有过这种感觉。
西吉贝尔特把扎库斯当做朋友来亲近,但那是建立在长年交情的基础上的。
(亲子关系,真的有那么超常的心灵联系吗?)
对于亲子关系的正向作用,西吉伯特虽然持怀疑态度,但并没有固执到否定的地步。家长,特别是母亲会为了孩子变强。这种例子并不少见。
布伦希尔德是女生。因为女性特有的敏感,能够感受到自己强烈羁绊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吧……。
即便如此,
「我不会回首都的」
要是别的女儿这么说的话,他可能就会相信是羁绊了。
令西吉贝尔特挥之不去的,是医院时瞪着自己的布伦希尔德的表情。那张脸上印刻着的,是憎恨世界上一切的怨恨表情。
有过那种表情的家伙,怎么会对自己感到羁绊。
「那家伙是想杀了我」
「最开始可能是这样的。但是,那孩子改变了。和被狼养大的女孩子一样」
即便如此西吉贝尔特还是没法点头。
「你要是坚持不会去的话……」
扎库斯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着,生气地说道。
「我也是有考虑的。你把那孩子交给我了。那我就是布伦希尔德同伴了」
「随便你吧。我……把那家伙丢给你了」
西吉贝尔特觉得扎库斯似乎被布伦希尔德是欺骗了,但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西吉贝尔特在战斗和军事方面堪称天才,但同时他在人际关系的构筑能力上却是绝望性的,这点他本人也有自觉。
即使扎库斯真的是被布伦希尔德骗了的话,他判断出自己的话语根本没法与他抗衡的。
(如果扎库斯能够笼络那个女人的话,自己也能把巴鲁姆克强行让她继承了)
西吉贝尔特的算盘,看来是完全失败了。
「然后……就算不谈我的个人意愿,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军队的大人物们,都希望你能回到都城」
「是因为袭击事件吧」
「嗯。袭击都城的龙有八成被傻掉了,但两成还是跑掉了。大家都很害怕。担心逃掉的龙什么时候会再度来袭。人们现在需要的正是屠龙者」
「……我接下来要参加的作战也需要」
资源争夺战不能输给别国。
诺贝兰特资源匮乏,国土亦是衰弱。能够胜过别国的,只有拥有屠龙手段这一点。通过先于他国取得由龙守护的岛屿伊甸上的能源,诺贝兰特得以跻身列强之中。
西吉贝尔特回到首都对于国家来说毫无疑问是会造成损失的。因为没能掌握龙的去处,所以也无法主动进攻。
「在龙再度袭击之前……都打算让我留在都城吗?……万一过去了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呢」
「如果只是老百姓的呼声,或许可以压制一下。不,这次连老百姓都压不住了……」
对龙的畏惧已经深深地纂刻在了人们的脑中。以及,对于仍未返回都城的屠龙者的不满也是日益膨胀。
「军队上层政治家,圣职者那帮家伙们也在加固都城的防御。那帮人也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啊。要想推开他们的要求,就算是你也是做不到的」
「……也是啊」
西吉贝尔特沉默了。因为沉默了很久,扎库斯还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他了。
但。
「也就是说……只要让都城获得击退龙群的力量就行了吧?」
「是的。所以你的力量……」
「就算我不回去……都城也能拥有迎击的能力」
西吉贝尔特的三白眼紧盯着扎库斯。
「扎库斯」
「怎么了?」
「你是我的朋友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回答我」
「……当然。我和你是朋友」
「是吗」
扎库斯不知为何西吉贝尔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刚才的确认对于不擅长交流的西吉贝尔特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
「作为朋友我相信你,拜托你一件事」
西吉贝尔特闭上了眼睛。
一时的沉默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睁开了眼睛。
「我要把巴鲁姆克的使用方法传授给我的孩子。让你……也知道。巴鲁姆克,不是大炮的名字,也不是巨剑的名字……」
西吉贝尔特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摘了下来,交给扎库斯。
红色,泪滴状的红宝石。
「虽然它是宝石的形状……但其实是宅邸地下室的钥匙。巴鲁姆克就在那里。只要接触它……就会自行启动。只要是我族血脉的人……」
「只要把布伦希尔德带到那里去就行了吧?」
「不对。把西格鲁德带去。对那个女的要保密」
扎库斯盯着西吉贝尔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色,但西吉贝尔特还是无视了这些继续说道。
「西格鲁德将会成为巴姆鲁克的使用保护都城不受龙的袭击。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西吉贝尔特眉头紧锁。随后嘟囔道。
「可以的话……我是不想让那孩子继承的」
「……不要对那孩子那么刻薄」
两人口中的『那孩子』有着致命的含义差距。
「差不多要出航了。我还得完成我的任务。……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扎库斯离开了军舰,咬牙切齿地目送它远去。目送着不顾自己女儿,为了寻找新的资源而去屠龙的朋友远去。
龙的女儿恢复起来要比人类快上许多。
住院一个月以后,终于获得了出院许可。
布伦希尔德出院之际,可以预料会有新闻记者蜂拥而至。所以,她出院的时间并没有公开,出院的时候使用的也是医院的后门。就和她第一次从军营医院出院时一样的手段。
尽管如此,这次不知为何新闻记者们还是明确把握了布伦希尔德出院的日子,而且在后面等好了。只能认为是医院中的某人,向新闻记者们走漏了情报吧。
布伦希尔德在后门被很多记者包围,遭遇了连珠炮似的提问。
齐格弗里德家的随从试图保护布伦希尔德不被记者们发现,但布伦希尔德制止了他们,并微笑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只是完成了少尉该做的事」「并不值得赞扬」「守护百姓是军人的职责」「身为齐格弗里德家的人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的回答不仅是军人,更是齐格弗里德家女儿的典范。
正因为是典范,对于记者们来说就是无聊的东西了。
所以,记着进一步询问道。
「您不害怕龙吗?」
来了啊,龙的女儿想到。
所以,前面还是毫无卡顿的回答,现在她刻意表现得语塞起来。
记者们,感觉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终于要来了。
一时的语塞之后,少女用至今为止最小的声音回答道,「不害怕」
随后记者们的提问就像是雪崩般席卷而来。
「真的不害怕吗?」「作为屠龙者没有感到实力不足吗?」「要是真正的屠龙者,就能减少更多损害了吧?」「对于您的父亲大人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觉得,要是有父亲大人在的话就好了呢?」
对于其他同类的提问,布伦希尔德全都用一句话统一回答了。
肩膀颤抖,双手捂脸,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对于记者们来说可以随意理解成多少种意思呢,但她却深刻地理解到了。
假装悲伤的龙之女的脑中,掠过一个令她怀念的声音。
『食用智慧的果实并非罪过。用果实所传授的知识去加害他人才是罪过』
这一句对不起,是女儿真正的悲伤。
「屠龙的女神,奇迹般的生还」
「出院后流泪的理由」
「屠龙者,内在却是位适龄少女」
「代替迟迟未归的父亲,悲壮的决心」
「将坚强的女儿置之不顾的冷酷父亲」
天马行空的标题随处可见。
平时虽然会受到来自军方的压力,但这次不会。因为把布伦希尔德几乎是当做自己女儿般的陆军大佐许可了这样的报道。
布伦希尔德流下的眼泪。
知道它『真正的理由』的,在这座尼伯龙根之城中只有一人。
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
早餐时间看到这则
新闻的时候,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不是因为布伦希尔德,而是因为来自面包的那股沙子般的味道。
说实话,西格鲁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天跑到医院去却被拒之门外。昨天布伦希尔德就已经回到宅邸了,但却一直给房间锁着门无法进入。就连平时一直都开放着的早饭时间都把门锁着。
(我必须阻止她)
对于西格鲁德来说,布伦希尔德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时常惹是生非的性格让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些因为他的名门身份而成群结队的跟班罢了。
布伦希尔德想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她也有想要杀他的理由。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杀。
若是能实现的话,他希望布伦希尔德放下自己的复仇。作为精英军官成为军队干部的事他已不再嫉妒,从父亲那里继承屠龙者身份的事也不再让他自卑。所以,她和父亲……就算不能让他们和解,也希望布伦希尔德能够放弃想杀他的念头。
如果布伦希尔德的刺杀计划失败的话,父亲会把她送上军事法庭处刑的吧。
(希望两个人都能活着)
这是十七岁的少年西格鲁德迫切的愿望。
但是,正因为西格鲁德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的解决手段是有限的。不,和他的年龄一定是没有关系的。
(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靠说服就能解决的问题)
布伦希尔德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炎已是熊熊大火了。
西格鲁德绝对不是什么能被轻易阻止的优柔寡断之人。毕竟,她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众多无辜百姓遇难了。布伦希尔德引起的袭击事件中死者五十四人,伤者超过了三百人。而且伤者也包括她自己。不惜把自己逼到濒死地步也要完成目标的家伙,不是靠嘴皮子就能说服的,至少西格鲁德是这么认为的。
百般烦恼之际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何时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三点。
西格鲁德的房间迎来了敲门造访之人。
下意识以为是布伦希尔德来了的西格鲁德绷紧了身子,但很快想到她的敲门方式不是这样的。她的敲门会更加温和些,而刚才的敲门声却很有力道。
「请进」
来者,是扎库斯大佐。
西格鲁德军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挺直背脊敬了个礼。
「不必这么拘谨。今天……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而来的」
但是,西格鲁德的姿势依旧不变。
扎库斯关上了门。
「你的父亲拜托我了一些事情呢」
扎库斯将红宝石的吊坠从口袋里取出。
当天傍晚,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房间走去。连门都没敲就试图将门打开。虽然上了锁,但现在他用刚刚获得的『力量』强行打开了。
布伦希尔德正愁眉苦脸的处理着食物。
少女惊讶地看向西格鲁德。但是,很快就换做了一脸严肃。
「我应该跟你说过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西格鲁德没有理睬,径直走到她的旁边。
西格鲁德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像是在威压似的。
少女用血红的眼眸看向西格鲁德。
「我得到巴姆鲁克了」
他用强硬的声音说道。
「父亲正式决定由我继承了。不是你,是我」
我,成为了屠龙者。
「西吉贝尔特准将应该身在远方的港口才是。是怎么确认继承的意思的?」
「由扎库斯大佐转告我的」
「是吗」
布伦希尔德微笑道。
「太好了呢。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实现梦想了呢。我很羡慕你。因为自己从来没被认可过……」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敌意,只是寂寞的味道。
一瞬之间,西格鲁德都已经要泄气了。
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
「我比之前更强了」
尽可能用他最可怕的声音。像是在威胁似的。
「巴姆鲁克一定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比你想象得要更强。你无法战胜使用巴姆鲁克的我」
「将巴姆鲁克的正体告诉我的话,我的计划倒是好做了不少呢」
「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好不容易得到的优势怎么会拱手让人。
「我跟你说明白了吧。这不是在骗人。只要有巴姆鲁克在,无论是我还是父亲你都战胜不了。这不是在威胁你。所以……」
放弃杀我父亲吧。
至今为止都是高度施压的声音,顿时变得像在祈求似地虚弱下来。
「你究竟遭遇了怎样的苦难……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说自己能够理解。大概,是我想象不了的吧。但是,放弃吧。我既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我父亲死。我也不希望你再遭受更多的苦难了。你的经历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想复仇……也不能把无辜的人卷入其中吧」
虽然不想说,但是不得不说了。
「时间……只要时间久了……你一定……也能……」
但是,他还能没能说到最后。
所以,后续就由布伦希尔德补上了。
「对啊。时间会治愈一切」
少女将手放在自己军服的纽扣上。
啪嗒啪嗒,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
少女将右臂从军服的上衣中抽出。
布伦希尔德在军服下面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丝绸质地的吊带连衣裙。所以,从右肩到前端完全暴露在外。
少女的右臂,覆盖着白色的龙鳞。
面对将脸撇向一边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说道。
「西格鲁德,看好了」
「……不看我也知道的。我的右臂……」
「不是。你看,西格鲁德」
西格鲁德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
布伦希尔德左手的食指,指着右臂的根部。
「龙鳞本来是到这里的」
她的食指,缓缓地移向手肘处。
「半年时间,恢复到这里了」
曾经覆盖到肩膀为止的龙鳞,现在只到手肘处了。
人类的再生能力真是惊人啊,少女讥讽地笑道。
「在医院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父亲的仇,就用这右手,我父亲的手来报。所以,我没有时间了。我得在龙鳞全部消失之前,把那家伙杀了」
就连伤痕,少女都将其当做是自己的父亲。
西格鲁德的视线彷徨了起来。脑中思考着还有什么材料能够拿来说服布伦希尔德。
他忽然注意到了书架上放着的一本书。和那些晦涩难懂的读物放在一起显得特别起眼。
被狼养大的少女。
顺着西格鲁德的视线,布伦希尔德也注意到了。
发现这本绘本的时候,西格鲁德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是诺贝兰特帝国的人,谁都听过的故事。
被狼养大的少女,被猎人带回了人类的世界。狼少女虽然在困惑之中经历了百般曲折,但最终还是和人类成为了好朋友,迎来了幸福的结局。
(她拿着这本书就意味着……)
布伦希尔德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希望着自己能够拥有像狼少女那样幸福的结局吧。
只对我说真心话的少女。
最开始觉得是个极度令人讨厌的家伙,但她也是普通地能够欢笑,能够讲些玩笑话,虽然并不好笑。意外的也有害怕的东西,还会为野战口粮什么的感到十分高兴的怪人。虽然讲话方式很拽……但也是个会表现出可爱一面的家伙这点,是西格鲁德最近才知道的。
那样的家伙……就算是杀父之仇,也不应该会觉得杀人是好的。她实际上一定是不想杀人的。袭击事件中把百姓卷入其中,也是因为她没有别的手段了。可以的话,她一定是希望不要有人受伤的。
「是吗,西格鲁德。你也读过了啊,那个故事」
一如既往,布伦希尔德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地说道。
「人类的话如是解读是正确的。因为写手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吧。我啊,看了那本书的时候,哭了。来到人类的国度之后,第一次哭了」
——害怕得哭了。
「被狼养大的少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忘记是猎人杀害了自己的亲人,化作了人类。这本书告诉我,无论是多么热切的思念,都会不可避免地风化,消散」
布伦希尔德解读的视角,与人类的视角大相径庭。
「虽然是不想再读第二遍了,但作为告诫还是放在房间里了。来到这个国度,才只有六个月……已经渐渐要想不起来了。就算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试图描绘父亲的姿态……也是十分朦胧」
那种事我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吧,西格鲁德想到。
就算让人详细回忆起父亲的面容,也不可能有人把边边角角都描绘到位的。
但,即使将这些说出来,也无法改变少女的决心了吧。
西格鲁德回忆不起父亲面容的细节,和布伦希尔德回忆不起父亲面容的细节,虽然现象上是一样的但意义完全不同。
西格鲁德觉得,无论是多么善于雄辩的家伙,都无法在嘴上胜过这家伙。这个女人的智慧强大得可怕。
所以,只能以力服人了。
「我不会让你杀了父亲的。但是,我也不会杀了你。虽然只要我想就能杀了你,但只有这事我是不会做的。将你打得半死就会饶过你。但是,别让我做那种事啊。千万别」
西格鲁德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的他的手中,还捏着野战口粮。
(布伦希尔德要是因为我的威胁而退缩的话……还想着把这个送给她当做致歉的)
他紧握着野战口粮盒子的手,握得生疼。
少女火红色的眼眸中,那燃烧的火焰不见一丝动摇的模样。
那晚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拍打着街道,向路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
扎库斯在书斋里看着书。时针指向的时间已经可以说是深夜了。想着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执事走了过来。
他说宅邸前有个伞也不打站在雨里的人。
扎库斯说,那样的可疑人物,赶紧驱逐掉就是了,但执事回复着「可是……」,脸上阴云密布。
「宅邸前的那位,怎么看都是齐格弗里德家千金」
让执事退下后,扎库斯只身前往玄关。
将门打开,眼前是伫立在雨中的布伦希尔德。伞也没打。红色的军服已经湿透了。布伦希尔德的脸庞被一种并非雨水的液体所湿润。
「怎、怎么了……!?」
这个时间点,在我家,这副表情,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先进来吧。别感冒了」
趁着布伦希尔德洗澡暖暖身子的时候,扎库斯准备好了热牛奶。扎库斯觉得自己要是雇了女仆而不是执事就好了。扎库斯不知道她从浴室回来之后该怎么招待她。没有换的衣服。二十四岁时就切断了异性关系的扎库斯的家里,没有任何女性的衣物。
没办法,他只好准备了自己土气的睡衣。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布伦希尔德来到了扎库斯的房间。
布伦希尔德只穿了睡衣的上半部分。没有裤子。扎库斯的睡衣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说尺码太大,就像宽松的连衣裙一样。纤细白嫩的膝盖裸露在外。
「裤子呢……?」
「……很抱歉。虽然都麻烦您给我准备了……那个,但是尺码太大……橡胶固定不住……」
那也是自然。只是扎库斯先前没意识到这点。
布伦希尔德纤细的腰围,与自己的相比,自然是不用想了。
「没辙了啊……这里的衣服尺码都是配合我的……」
「没关系。大佐,请看」
布伦希尔德轻盈地旋转一周。披挂着长发上的水珠闪着点点白光四散而去。要是穿在她身上,土气的男装都像是化作可爱的长裙一般。
转圈之后,布伦希尔德柔和地微笑着。扎库斯的眼中,她就如同花之女神一般。
「您看,没关系的吧?」
「……嗯」
扎库斯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刚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是个诡异的少女。
就像是在打量着这边似的,暗红色的双眼令人很不舒服。
但是,现在已经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而且大佐的衣服,总感觉有种怀念的味道,让我很安心」
「怀念……?」
「身在伊甸的时候……。我的养父还活着的时候……」
布伦希尔德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难道说这孩子把我当成了……)
一瞬间掠过扎库斯脑海中的想法被他立刻挥去。他冷静地判断出这样的想法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白日梦了。
「准备了热牛奶。喝了它冷静一下吧」
扎库斯将牛奶端到她的面前,向她询问道。
「所以……是怎么了呢,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布伦希尔德双手捧着杯子。像是松鼠般的姿势。
她紧盯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并不打算往嘴边送。
「不,没什么。只是刚好路过大佐的宅邸」
「不可能吧」
他目击到伫立在雨中的她了。
「布伦希尔德在哭吧」
她看起来无法反驳的样子。
「能跟我说说看吗?也许能帮上忙」
即便如此布伦希尔德还是沉默着。
扎克斯对于自己通过表情读取内心世界的能力很有自信。这是长年累月的经验所累积出来的本事。这一本事告诉他,布伦希尔德现在的表情,是认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的表情。
「之前在医院里不也说过了吗」
扎库斯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他希望布伦希尔德能安心下来。
「布伦希尔德不是问我,能不能依靠我吗。我回答的是当然可以。现在这一想法也是没有改变的。不会给我添麻烦的。依靠我吧」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弱弱地嘀咕着。「大佐……」
「为什么呢……。我到了大佐的面前,就不可抑止地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布伦希尔德本就是个孩子,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所以,来吧,说说看」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但片刻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西格鲁德军曹……听说他成为了屠龙者。西吉贝尔特准将正式承认他为继承人了」
扎库斯心中像是被突然揪紧了似的。
「挺好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因为西格鲁德兄长大人跟父亲大人相处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而且……我是女生」
布伦希尔德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却过于撕裂。
扎库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真是傻啊。自以为是了。以为获得了少尉的阶级……就是获得期待了……。努力的话……也许,我也……能……」
明明心里是明白的,少女说着捂住了脸。
「待在宅邸中太难过……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佐的家门前……」
她看来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就算没有后续,扎库斯也已经读取了布伦希尔德的内心世界。
「布伦希尔德真的很努力了。这个国家的人都明白这点」
扎库斯靠近布伦希尔德,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大佐……大佐……」
已经厌倦自己的言行了。
扎库斯为只会说些废话的自己感到焦急。
扎库斯憎恶踏出了一步却无法帮到她的自己。
如果,如果我。
「大佐……」
少女抽抽搭搭地说道。
「大佐……要是我的父亲大人就好了」
已经忍不了了。
扎库斯抱住了少女的肩膀。
我想起了那个二十四岁的冬天。
被女人刺伤的冬天。
那个时候,玩弄女人的我真是太过分了。当时还把自己搂过多少女人的英勇事迹跟西吉贝尔特吹嘘来着。
有人跟我说玩弄对象中的一人,怀了个女孩。
那一瞬间,体内像是有电流穿过的感觉。
孩子,女孩子。
摸不透这种感觉。
明明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这样的小孩居然要做父亲了?真的?
「诶?人,就是会在一瞬间改变的吗?」,当时的我也很震惊。
从那时开始我就断绝了一切女性关系。除了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性以外。
我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很开心。
真是开心啊。
我不明白理由。硬要给个理由的话,也许可以说是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本是搂个女人,吃个饭,变成老头死掉的人生,顿时有了明确的目标。
光。
那孩子,就是我的,我们的光。
当时我很兴奋,买了很多益智玩具、衣服、洋娃娃和布偶来着。虽然被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笑话了,但那样也挺好的。因为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钱花得最有意义的一次。
明明还没见到女儿的面庞,就已经在脑中描绘其她长大的模样了。
既然是和妻子很像的话,那一定会是个漂亮姑娘吧。那样的话,绝对不能让她加入军队啊。毕竟里面还有我这样的男人在。一定会是个洁白无邪的孩子。会被军队里的男人吃掉的。作为父亲的我得保护好她才是。……啊,要保护她到什么时候呢?呀啊,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守护着她啊。直到我变成老头死去为止。但是,那样也不行呐。就算是我的女儿,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得好好挑个男人,送她去新的家。但是,啊啊,但是好烦恼啊。要是男生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担心的。
西吉贝尔特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但还是陪我交谈着。「最近……你只会重复同样的话啊……」这样说着,但还是很好地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他还说了什么,「婴儿……一定会很温暖吧」这种傻瓜一样的话。
只有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她才能以同
样的水平跟上我的妄想。我们聊着重复的话题直到天明。虽然是已经翻炒了无数遍的话题,却完全不觉得厌烦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可以断言,那个时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但是,神明大人确实是存在的。
作恶,就会遭受天罚。
为了确认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健康所以去了医院,然后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雪淅淅沥沥地落下,冷得人直哆嗦。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大概是觉得冷了,便贴着我漫步在雪中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逐渐冻结的路面。
……即便如此我也是个军人,能够感受到类似杀气一般的东西。
但是,就算察觉到了,没有防御的力量也是没有意义的。
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已经带着凶器来到了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的近处了。
是我曾玩弄过的,甩掉的女人。
我觉得要是她刺向的是我就好了。
但是手持短刀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刺向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这点就很麻烦。我没法来得及挡在两人之间。
但是,这样的借口也没能如愿。
想要保护她的我的手肘,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尽管腹部被刺中了,但多亏了所谓的应激反应,我将女人跟压制住了。
将女人按倒在冻结的路面上,转向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说着「没事吧?」,却漏掉了最为愚蠢透顶的那件事。
——我害死了她。
并不是因为,打到了致命处这种原因。
那个时候,要是我没有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又或者说我能像西吉贝尔特那么强,能够更好地应对凶器。
最重要的是,
我要是没有玩弄女人的话。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也就不会遇袭,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的大肚子,也不会撞上那冰冷的路面了。
那一刻,我知道了何为人生的终结。
极度的质朴,又感觉不到疼痛。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鲜血从裙子中流出,向路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鲜血逐渐变得冰冷。想到寒气正在逐渐夺去那孩子生命的温热时,我便「不要,住手」这般嘶吼起来。还算清楚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能好好地长大的话,
我没有害死她的话。
到今年刚好就是十六岁。
和怀中的少尉,正好是同一年纪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哭泣了。哇哇哇哇,如同孩子一般。
布伦希尔德已经停止了哭泣,紧紧地抱着我,温柔地安抚着我的后背。这样的话就分不清谁才是大人了啊。
少女用静静的声音说道。
「说到底,我只是假的女儿」
即便如此,
——我也不会离开父亲大人的身边。
「这次,就请依靠我吧」
布伦希尔德持续抚摸着我的后背。就像是哄孩子一般。
…………。
……呐,西吉贝尔特。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这么好的孩子如此刻薄呢?
明明都有个这么好的孩子当女儿了,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地对待她呢?
我现在,羡慕你羡慕得要死,可以的话也想憎恶你。
这孩子为了得到你的认同,可是努力到身负重伤濒临死亡的程度啊?
为什么无法继承屠龙者呢?
为什么不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呢?
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了。明明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然而,这孩子却说要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依靠她。
(但凡有一样。有任何一样,能够帮到这样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位于自己房间里的金库。
那里保管着西吉贝尔特给我的吊坠。
啊,是吗。
只要我想,我就能给她吧。
我就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吧。
「布伦希尔德」
女儿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我有东西要给布伦希尔德」
听到接下来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光是想象一下,总感觉连我自己也变得欣喜起来。
(没有搞错任何东西)
比起西格鲁德,这孩子要优秀得多,也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西吉贝尔特那家伙之后应该也会明白的。从一开始就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就行了。
所以,我将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也不会有任何问……。
『扎库斯』
那时候,突然闪过我脑中的是,
『你是我的朋友吧?』
特别冷漠的朋友,那句确认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在脑海中猛烈翻滚的暴热因这句话平静了下来。
……坦白吧。
我将布伦希尔德和那未能出生的女儿重叠在一起了。我很喜欢布伦希尔德这孩子。为了这孩子我能做任何事。
但是,在此之上。
我也觉得自己不能背叛那个头脑顽固的友人。
将布伦希尔德当作女儿虽然是我自以为是,
「……对不起」
但布伦希尔德怎么说都不是我的女儿。
「刚才的话请忘了吧」
为什么呢。
只有,那一瞬间。
布伦希尔德,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
紧接着,我感觉她正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非常的难过。
但是,不能给她。绝对。
「没事的」
布伦希尔德笑着说道。
「大佐,请别勉强自己。大佐这么说的话我就会忘掉它的」
浮现出微笑的布伦希尔德,变回了我熟知的那个少女。
所以我也立刻取回了笑容。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给我添麻烦啦」
「真的吗?那以后还可以再来打扰您吗?」
「可以的。但是不能在工作时间啊」
布伦希尔德轻轻地双手合十表示喜悦。
「好呢。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请让我将大佐的宅邸当作避难场所使用吧」
「避难场所?」
「嗯,西格鲁德兄长大人一直在跟我吹嘘。说他得到了巴姆鲁克。至少能知道巴姆鲁克是什么东西之后,才能反击他就是了」
少女垂着眉毛,挠着脸。
……西吉贝尔特。这点程度应该没事吧?
我不会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谁能成为屠龙者是你决定的事情。
但是,只是告诉她巴姆鲁克的正体应该可以吧?这孩子也是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
而且就算知道了巴姆鲁克的正体,不接触本体的话也无法使用。当然了,知道了正体也并不等于成为了屠龙者。要是知道了正体就能成为屠龙者的话,我也是屠龙者了。
这点程度,应该能告诉她吧?
扎库斯将食指抵在嘴上。
「听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啊?我会被那家伙批评的」
「您要告诉我吗?」
「布伦希尔德还是拥有知道它正体的权利的」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光。
「巴姆鲁克,就是『神之力的碎片』」
「神之力……?」
呃,说了可能也没法相信吧,扎库斯这么说着挠了挠鼻头。随后,大佐说什么我都相信,布伦希尔德将身子向前倾了一些。
嗯—,真可爱。但是因为这份纯真,将来可能会被坏男人欺骗什么的,让扎库斯感到有些不安。
「人类世界形成之前,宇宙中只有神与天使这点是知道的吧?」
「当然。我有好好地钻研过历史」
「还有天使之中三分之一化作了龙,企图背叛神这事也知道?」
「是的。它们的领头人是最初的龙路西法。邪龙路西法败给了神,堕落地狱」
「邪龙路西法被神的雷霆打败了。这道雷霆的一部分,留在了地面上。那就是巴姆鲁克的正体」
布伦希尔德将手抵在嘴边。像是在沉思似的。
……可能说明得有些复杂了。
「在我看来的巴姆鲁克,是一块光的碎片。感觉就像是一块超压缩之后的高能量体吧。但是,因为是过于强大的能量体,普通人只要碰一下就会暴走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神之力的碎片呢。神明大人又怎么会去理解人类身体的构造。即便如此人类也没有放弃使用巴姆鲁克。为了孕育出能够使用巴姆鲁克的人类,人们经历了好几代血统的改良研究。最终的结果便是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只有他们即使得到了神之力也不会暴走。……不,严格来说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得到了神之力也会暴走,但他们能够计算出摄取了之后也能保持理性的量」
扎库斯听说西吉贝尔特讲话特别的慢条斯理,也是因为巴姆鲁克使他的语言能力出现了异常。……因为那家伙总是不说重要的事情啊。他已经决定不再取笑那家伙的讲话方
式了。而且,摄入体内的巴姆鲁克,似乎确实有在慢慢地侵蚀他脑中的其他机能。
「……是这么回事吗」,少女嘟囔着。
「巴姆鲁克是最初的屠龙之力。通过它才能得到屠龙者的属性。那样的话,问题就不在于力量的大小了。只要拥有一丁点的巴姆鲁克,就能不由分说地将龙弱化。所以屠龙者……」
「……布伦希尔德?」
「……是这么回事对吧?我的理解,没问题吗?」
「啊啊,没问题。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布伦希尔德思考的速度还真是惊人啊。正是如此。巴姆鲁克是绝对不会输给龙的」
布伦希尔德将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
「属于龙的圣物,是绝对赢不了巴姆鲁克的呢」
「嗯。光是碰一下巴姆鲁克就会很痛吧」
「……我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不愿意让我当继承人了」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所及之处,是被手套裹住的右臂。被手套遮盖的手,覆盖着白色的龙鳞。
「我的身体一半是龙。一定没法使用巴姆鲁克」
「这个的话……就不清楚了……」
虽然想着说些安慰的话,但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十分平稳。
「我放心了。并不是能力上无法继承,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有这么想的余地就可以放心了」
「……布伦希尔德的父亲是很认可布伦希尔德的哦」
这句的话,就有点……撒谎的意思了吧。
「而且……我们也有能够送给布伦希尔德的巴姆鲁克哦。虽然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诶?」
「内部已经决定了,要授予你巴姆鲁克名誉银章。因为你从龙的手中保护了首都」
巴姆鲁克名誉银章是赏给立下卓越军功之人的勋章。布伦希尔德已经足够资格。
「说起来,我听传闻说能够二连晋升来着」
「啊哈哈,那实在是太早了吧」
这孩子距离成为大尉,应该也不远了吧。
「也是呢。不过,勋章,我很开心」
「那可得好好期待一下受勋仪式啊。预计是会搞得跟祭典一样」
授予布伦希尔德勋章的性质与以往有所不同。
布伦希尔德是世人眼中的悲剧屠龙者。
不给她任何奖章,就军队而言也是很没有道理的。布伦希尔德的受勋仪式的目的是向世人展示军方对她的评价,同时也让这座城市恢复因龙的袭击而失去的活力。因此,她的受勋仪式会在尼伯龙根广场上,向民众公开举行。
「好像还会叫上军乐队,盛大地庆祝一番哦」
「嘛啊,我会期待的」
她微微一笑,
「授予我勋章的,是首相吗?」
「是这样没错」,扎库斯说罢,便理解了她想说什么。
「想让西吉贝尔特授予吗?」
布伦希尔德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应该是所谓『沉默的肯定』吧。
「……大概,我觉得是能做到的」
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很明显地亮了起来。真是老实的孩子。
「说服上层的材料也足够了」
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龙袭击,但西吉贝尔特却完全不打算返回首都,国民对他的不信任与日俱增。光是在民众面前露面一次,对他的非议也会减弱一些吧。
而且,父亲授勋给女儿这事也能成为一段佳话。这种温柔的事情,报纸才更应该大肆报道。
无论西吉贝尔特有多忙,也不可能空不出来一天,不,半天时间回到都城。
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同意的。
布伦希尔德受勋的事情也传到了西格鲁德的耳朵里。这倒也没问题。
问题是授勋的方式。
勋章好像得由西吉贝尔特准将亲手别在布伦希尔德少尉的胸前。
(布伦希尔德想要杀掉父亲的话只有此刻了)
距离受勋仪式还有一个星期。
西格鲁德现在正在布伦希尔德的房间。布伦希尔德似乎已经不再锁门将西格鲁德拒之门外了。是觉得反正他都能用神之力皮坏掉锁的吧。
午饭的时间。房间内只有两人,布伦希尔德正默默地将午饭往嘴里送。
「是你诱导的吧」他抨击道。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然也可以再问她究竟想干什么,但让她回答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家伙真是聪明得可怕)
即使西格鲁德知道了计划,布伦希尔德一定也会以此为前提重新制定计划。西格鲁德的智慧还不足以应对。那样,就和什么都不知道是一样的。
「总之别再盘算着蠢事了。你是赢不了父亲的」
「……呐,西格鲁德。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啊,为什么没有将我的杀意告诉周围的人呢?西吉贝尔特身边的人知道我意图谋反的话,我肯定会更难行动的」
「好孩子的你,和行为恶劣的我。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的。就算相信了。……你的立场不也会变得很糟糕吗」
「反叛罪是枪杀刑吧」
你自己不也明白的吗。
「……算我求你了,收手吧」
复仇什么的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这种话,你死去的父亲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这种话,那样平庸的字眼他已经不会说了。
所以,西格鲁德恳求道。用他那足以制止她的力量。
「虽然不能告诉你正体是什么,但巴姆鲁克是你无法战胜的东西。你……可能觉得……受勋仪式的时候父亲会变得无防备。……可能会瞄准这一破绽有所企图吧……。但不是这样的。父亲没有破绽」
「就是注入了神之力吧?」
西格鲁德一惊。
「为什么你会……」
「我撬开了大佐的嘴。哦哟,可别去责怪那家伙啊。那家伙自己也是个可悲的生物就是了」
「你……得到了巴姆鲁克吗?」
「要是能的话就好了。那家伙并没有把巴姆鲁克给我。虽然扮演了完美的女儿,但……不明白。我好像……输给了他心中某个不明正体的东西」
本来,布伦希尔德接着说道。
「就算交给了我,我的身体好像也拿它没辙就是了」
布伦希尔德用漂亮的指甲,敲击右手的手背。砰砰,手背发出坚硬的声响。
「神之力,说白了就是灭龙之力。不过是零的乘法罢了。半身为龙的我无法使用它,沐浴雷霆的话反而可能肉身毁灭。这点的话,不去现场调查一下就没法知道。但是,那个现货实在是无法得手」
西格鲁德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去,布伦希尔德正盯着西格鲁德看。西格鲁德注意到她后,少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至少能有一点点碎片的话……也许就能找到僵局的线索了。再更加,有用的……把计划……又或者是……」
布伦希尔德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西格鲁德看向少女红色的眼眸。那里并没有企图,恳求,或者威压的神色。
有的只是,想向谁求助的虚弱的感情。
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要帮助她的心情,但西格鲁德绝对不会这么做。
少年将视线从布伦希尔德身上移开。
「……说实话,没辙了」
第一次听到布伦希尔德的语调像是要哭了似的。戴着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
「本来还决定了,杀他的时候要用这只右手捏碎他的」
这番话语中的不甘心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杀亲仇人是自己绝对杀不掉的人什么的。肯定是会觉得难过的。
「仪式我也会出席。虽然是在观众席上……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别来啊……」布伦希尔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畏惧着似的。
让她露出这副表情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虽然心里明白这点。
要问我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除了阻止这家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你也讨厌吗?」
布伦希尔德火红的双眼看着我。
「你……是特别的」
在病房时曾听到过的话语。
但是,话语之上微微携带的热度,和当时冰一般的话语正好相反。
「虽然是人类……但是个好人。人类之中……也是有好人的啊。善良的人,也是有的……」
——喜欢。
几乎是哭腔了。
西格鲁德一把夺去载着布伦希尔德午餐的盘子。将盘子上放着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塞入口中。
全部扫清之后,他又将盘子放回布伦希尔德的面前。
「别说得太随便了。回忆会渐渐淡去是很难过,活下去也是会遇到很多难过的事情的。但是,那些难过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消化一点。不要一个人摆着苦瓜脸咀嚼它,把我叫来就是。我,是人,也是屠龙者,但同时也是你的……」
伙伴,他很想把这两个字喊出口。
但,还是咽了下去。
要
是真正的伙伴,肯定会帮助这家伙杀了父亲。
「……我,是你的朋友」
嘶,的一声。布伦希尔德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
她双眼湿润着,看向西格鲁德。
「抱歉」
布伦希尔德将脸撇开。只是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窗户那一侧。
「让我一个人静静」
纤细的肩膀,在颤抖着。
随后过去了五天,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一直在思考着。
布伦希尔德是否打消了杀害父亲的念头。
宣称自己是朋友的时候,那家伙哭了。那一刻,她是不是打算放弃盘算那些坏念头了呢。
西格鲁德已经在自己心中对自己强词夺理了一遍又一遍了。只是相信这自己想要相信的情报,固执地觉得她会为了自己放弃复仇。但是,越是在心里叠加固执的自以为是,就反而越是深刻的体会。会像这种去思考,就无可奈何地说明了,自己明白她的反叛之意使自己无法动摇的。
少年下定决心的日子,是休息日。
被颤抖着的娇小背影驱逐出房间后的,第五天。
距离受勋仪式,只剩下两天了。
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的房间走去。难得不是吃饭的时间。
西格鲁德来到房间的时候,布伦希尔德正在翻阅百花目录。
有些意外。
布伦希尔德曾说过正如诺贝兰特帝国的果实比伊甸的果实劣质,这个国度的花也比伊甸的话要劣质。那个夜晚,她还说这充斥整个玫瑰园的花香只是「无比地灼烧胸口」。那样的她正在翻阅着百花目录。
但是,现在这种事都无所谓。
西格鲁德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就抓住了布伦希尔德白皙的左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西格鲁德,你要做什么?」
「你来就是」
西格鲁德抓着布伦希尔德的手,向宅邸外走去。
目的地,是尼伯龙根的街道。
虽然距离龙的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街道上的特别警戒态势还未解除。
路上随处可见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巡逻。
但是,街道上正在逐渐恢复着活力也是事实。
歌剧的演出次数开始增加,坐落着屠龙者铜像的广场上,虽然有父母陪同,但也可以见到嬉戏玩耍的孩子们了。书店里有站着看书的客人,摊位上卖着烤龙肉。
「呐,西格鲁德……」
被拽着的布伦希尔德,盯着地面向前走着。
「虽然不知道你在考虑些什么……但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在这街道上走」
「因为到处都是屠龙者吧」
我知道的,那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带来?惹我不开心吗?」
「也许是吧」
西格鲁德停下了脚步,重新面向布伦希尔德。
「现在我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到你」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依旧看着对面。
「但是,我不得不说。因为你只会对我说真心话。只有我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所以最后我也要说真心话。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大秘密……但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最后,西格鲁德提到了这个词汇。
西格鲁德明白。受勋仪式上布伦希尔德会对父亲做些什么,而这些又是自己阻止不了的。当然,自己会尽其所能,但能够抵达期望的未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要是成功杀了父亲,之后她会逃离这个国度呢,还是说完成了目的满足了自行了断呢,又或者是被军队抓捕受枪杀刑呢。失败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今天是他向布伦希尔德吐露自己真心话的最后机会了。
「其实我……说实话,很应付不来我父亲」
离开街道后,布伦希尔德第一次抬起了头。她一副讶异的表情看着西格鲁德。
「父亲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给你这种突然出现的女人授予少尉的地位。我真的很生气」
但是,少年补充着。
「布伦希尔德,看看这片街道吧。我知道四面八方都是你讨厌的东西。龙的肉,龙的脂肪做的燃料,伊甸之灰。对你来说可能是难以入眼。但是……」
——大家都是活着的。
「这个国度,用伊甸取得的资源换来了大家的生活。父亲攻略伊甸,换来了大家的笑脸」
少年接着说道。
「所以,我尊敬我的父亲。虽然难以取悦,又不懂他在想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是杀了你亲人的家伙……但在这个国家……他是支撑着千家万户的伟人」
——所以,我想变得像我父亲那样。
西格鲁德很害怕。大概,此生都从未像今天这么害怕过吧。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你讨厌我也好。说出这种话遭你记恨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到最后了……我不希望对朋友有所隐瞒」
布伦希尔德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像是在回味着西格鲁德的话似的,静静地思考着。
熙熙攘攘的行人从伫立在道路中的两人身旁走过。
「我……」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布伦希尔德小声地诉说起来。
「我可以使用真声言语这种沟通方式。与所有生物相通,无需发出声音就能准确传达出想要传达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语言」
西格鲁德不知道布伦希尔德在说什么,但他并没有打断她。
「而你所说的话,支离破碎。尽是些会伤我很深的话。暴露出这样的真心,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我做什么。我也无法判断你想要传达什么。作为语言来讲,是劣质中的劣质」
西格鲁德仍旧握着布伦希尔德的手。他的手因紧张冷汗直流。但是少女并没有将其甩开。
「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语,为什么……我会……」
不如说,少女跟了一句后,有些强硬地反握住少年的手。
少女的话语中逐渐传达出火热。
「想要责备我的话,尽管责备就是。在这个城市中,我杀了数十人了。伤了数百人了。践踏了你的梦想。对我发火吧。憎恨我,痛骂我吧。讨厌我,痛打我啊。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你会……」
——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因为我感受到了喜悦」
没有愤怒没有憎恶的双眼。实在难以直视,少女便低下头去。
「在病房里听你说了袭击这个城市时的事情。也想过绝对饶不了你,也感到愤怒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着喜悦的心去。明白了你并不觉得我是『无关的家伙』……。这些,都在我的心中将负面情绪一笔勾销了。我大概也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吧」
「你说的话正是一团糟啊……。自己都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了」
——如果。
如果,少女将身体靠向少年的话。
也许会有温暖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她会被西格鲁德牵着手,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吧。他会告诉少女这里还有很多在伊甸中见不到的景色吧。少年因为自身的友情,绝不会对少女说谎。少年对于少女来说,可能是能够代替伊甸,得以安宁的居身之所吧。
那家伙也是……扎库斯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擅长谎言与原则的那个男人,少女虽然不怎么喜欢。但是,少女明白他对自己所展现的父爱般的感情并无恶意。虽然不及西格鲁德那般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正如第一次在病房相见时,扎库斯所说的那样……。
少女身边的海阔天空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
一步,
一步,但凡能向少年迈出一步……。
少女看向少年。
视野中少年的面庞。一双黑眼珠的大眼睛。
以及,
漆黑的发色。
漆黑。
和那个男人,同样颜色的——
那一瞬间。
脑中回想起的,是两道光景。
流泪的龙之尸骸。
和无感情地看着这一幕的三白眼。
漆黑头发的男人。
顿时,少女体内燃起了黑压压的火焰。业火在一瞬间,将刚才脑中浮现出的温暖未来一把烧尽。
(……我发誓过了)
四年前,明白龙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同伴的时候,
——只有我,直到最后都会是你的同伴。
那样的我还去背叛是想怎样?
矫揉造作的幻想被一把焚烧殆尽后,地狱的火焰仍在少女的心中熯天炽地。于是,少女理解了。刚才所抱有的幻想,都不过是被业火吞噬的杯水车薪。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是为了和人类友好相处吗?
是为了治愈心里的创伤吗?
是为了获得幸福吗?
是为了安稳度日吗?
不。答案永远是不。
少女回想起了。
不惜吮吸挚爱的血液,也要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少女回到了应有的状态。
(
不能和那个一样)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女孩故事。
布伦希尔德,不,龙的女儿说道。
「太迟了。太迟了啊」
眼眸中,少女动摇的情感已是渣都不剩。
「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四天中要是就遇到了善良的人,也许我还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但是,我们并没有相遇」
仅此而已,她冷冷地说道,
龙的女儿,终于将少年的手甩开了。
转身,踏上了返回宅邸的路。
少年只能目送着她。
他已然,万策尽矣。
本来,今天把她拖到这个城市之中,除了说出真心话之外就没有别的目的了。
少女的身影,卷入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