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涩天街里一片哗然。
广场旁的陆桥毫无预兆地突然就像爆炸般崩塌,掀起了白烟。接着,以东方山丘大街为中心,街上到处都感觉得到地面震动似的冲击。这和地震的摇动方式显然不一样,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巨大物体在挣扎翻动才会产生这般冲击。这种原因不明的现象,让怪物们大吃一惊,搞不清楚状况。平常在晚间会吵闹得极有活力的广场与夜市摊贩前,笼罩在一股莫名的恐惧与混乱之中。
想问清楚原因的怪物们,陆续聚集到宗师庵。
宗师为他们开放了圆形议事厅。
平常议事厅是以宗师为中心,让元老院议员们开会讨论出各种决定的地方。圆形空间的墙壁上,整齐地挂着磨得光亮的镜子,将嵌进天花板的灯所发出的光反射得金碧辉煌。天花板之所以会嵌着许多灯光,四方又绘有老松,是因为这里还留有以前曾当成剧场使用的痕迹。平常这里是禁止出入。
然而,现在事态紧急,议事厅里挤满面露不安的怪物。
「咚」的一声巨响撼动地板。
肩膀上垂挂着布条的议员们接连嚷嚷起来。
「这是什么震动?」
「是一郎彦盯上九太,在人类的城市里大闹。」
「虽说我们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会相互影响,但真没想到影响竟然会这么大……」
「宗师,涩天街会变成怎样呢?」
议员们不安地凑向宗师。
「唔……」
宗师闭上眼睛,并不回答。
议员们面面相觑地争论起来:
「我们为什么非得被牵连进人类与人类的争执当中不可?」
「当初把人类带进我们的世界就错了!」
这时,议事厅角落的怪物们骚动起来。议员们狐疑地心想是怎么一回事,连宗师都抬起头来察看。怪物们让出一条路,从中走出来的是……
「……咦?」
只见熊彻拿大太刀当拐杖支撑着身体,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过来。
「呼……呼……呼……」
熊彻停下脚步,抬起满是冷汗的脸庞。他全身都是绷带的凄惨模样,让四周的怪物们倒抽一口气。
多多良与我晚了一步来到议事厅,一追上熊彻就立刻按住他。
「熊彻!你这么乱来会没命的!」
「你明明就还没有办法正常活动啊!」
「少啰唆!」
熊彻用蛮力挥开我们,往前踏出一步。
「宗师……情况我都听说了。由我来想办法……就由我来……」
「熊彻……」
「你是能有什么办法啦!」
多多良发出哀号般的叫声。但就算他这么说,熊彻也不听。每次都是这样,我们只能看着熊彻的背影。
熊彻拿大太刀当拐杖,慢慢往前进。
「宗师,就只有你……能摆平这件事的,就只有你……可是,你却把方法藏在肚子里不说出来。」
「你说有方法?」
议员们歪头纳闷,在场的怪物们也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
宗师什么话都不说,始终闭着眼睛。
忍着伤处的疼痛、片刻都无法多等的熊彻喘着大气,几乎就快要站不住,偏偏只有那双眼睛充满饥渴的光芒,仿佛正要迎向另一场新的战斗。
「九太以为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但他仍然需要帮忙……虽然我是个半吊子的蠢材,但还是要帮上那小子的忙。那小子胸口缺的东西,就由我来填补……那就是……那就是我这个半吊子唯一能做的事!」
「咚」的一声巨响再度撼动议事厅。
始终保持沉默的宗师叹了一口气。
「……呼,真没想到你会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接着,宗师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一圈,说道:
「这家伙啊,是要我交出转生的权利。」
议员们瞪大眼睛,看向熊彻。
「你说你要转生成神?」
「太离谱了!普通的怪物办不到啦!」
「除非你当上宗师……」
「啊……」
在场的所有怪物都一起注意到一件事。
「现在……」
「熊彻就是宗师……」
怪物们这才恍然大悟地看了熊彻一眼。
宗师走到喘着大气的熊彻身前。
「熊彻,你听仔细了。一旦决定转生成神,就再也不能反悔。你无所谓吗?」
熊彻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宗师。
宗师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觉悟。
「……你这家伙,眼神里一点迷惘都没有……」』
*
枫和我走出地下铁,来到地面上。
涩谷站的意外事故波及到这里,表参道严重塞车。我们分开人潮前进,爬上通往原宿站方向的坡道。枫说若要在这附近找个比较没有人的地方,大概只有代代木公园,再不然就是代代木体育馆。尤其代代木体育馆的石版陆桥,虽是从代代木通往涩谷站方向的捷径,但过了体育馆的闭馆时间后,多半不会再有人经过。既然如此,说不定我们能成功躲在那边;即使万一被发现,也不至于波及无辜。
我们赶在闭馆时间的九点前,进到代代木体育馆的园区。这天馆内没有举办活动,体育馆也并未打光。我们跑过第一体育馆旁的石版陆桥,来到东南方的石垣旁,停下脚步喘一口气。
我抬头打量着第一体育馆特异的轮廓。两根支柱在黑暗中高高耸立,从支柱呈吊桥状往下延伸的钢缆也很巨大。这栋体育馆与四周的建筑物相比,给人一种特别不一样的存在感。据说这里是在一九六四年东京举办奥运时,为了当游泳比赛的场地而建造。换成涩天街,此处就相当于竞技场。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熊彻与猪王山比试的地方……
我正茫然想着这些事时——
「莲!」
枫尖锐地大喊。
只见一郎彦的身影,从我们跑上来的步道极远处慢慢浮现。
我吃了一惊,绷紧身体。我们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他一路跟了过来吗?
然而转眼之间,一郎彦的身影只留下「咻」的一声,就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消失了?」
我边护着枫,边警戒左右两侧。
结果,变化是从脚下出现。步道的石版上仿佛荡漾着凝视水中时会看到的波光,同时地面频频发出轰隆声震动着。随着地动声不断增大,感觉得出有某种巨大的物体正朝我们接近。这到底是……
下一瞬间,「轰」一声爆炸似的破裂声响中,这个巨大的物体「跳跃」至空中。
现身的这个巨大物体,是一条大得足以遮住整个视野的抹香鲸。
「啊啊啊……」
我与枫惊愕地仰望上空。这条笼罩在大量光点中、散发苍白光芒的鲸鱼,的确形似《白鲸记》中登场的抹香鲸莫比敌,只是从下腭伸出的巨大牙齿,像山猪牙一样耸立。
「一郎彦!」
发光的鲸鱼翻动巨大的身躯,铺天盖地似地逼近,我赶忙拉着枫的手奔跑。紧接着,发光的鲸鱼宛如在石版路上「沉入水中」,大量光点在剧烈的震动中宛如飞沫似地飞溅开来。
「呀啊啊啊!」
枫忍不住发出尖叫。我们拼命从陆桥东端跑向第二体育馆的方向,但发光鲸鱼从步道下再度跳起,拦住我们的去路。
「!」
大量光点灌进陆桥,鲸鱼离开地面,慢慢飘上空中,然后从比第一体育馆的支柱还高的位置睥睨着渺小的我们,仿佛要告诉我们说,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巨大的鲸鱼飘在涩谷空中——这反常的光景,足以让我们失去理智。面对这般压倒性强大的对手,只有区区一把刀的我能做什么?
我看着上空,对枫说:
「枫,你快走,他是冲着我来的。」
「!」
但枫不仅不逃,反而往前踏出几步。
「……枫?」
枫从飘在空中的鲸鱼正下方,挑衅似地面向鲸鱼说:
「你想做什么?想把你恨的人撕得稀烂?践踏对方、用武力压迫对方,你就满足了吗?」
枫以毫不动摇的眼神牢牢正视鲸鱼,她的目光射穿发光鲸鱼的双眼。
「即使你变成这副模样,但其实你只是被报复蒙蔽心灵的人类所生的黑暗!」
鲸鱼——一郎彦眼中露出疯狂的神色。鲸鱼停止飘浮在空中,开始朝枫落下。
「谁都一样,每个人心中都有同等的黑暗。莲也一样怀抱着黑暗,而我还不是一样!」
枫尽管颤抖,却鼓舞着自己说出这几句话。
「……我还不是怀抱着黑暗,直到现在还在拼命挣扎?」
鲸鱼下腭有着成排的尖锐牙齿,它露出嘴里深沉的黑暗来威吓对方。鲸鱼想让对手看到那一旦被吞进去就绝对无法脱身的漆黑深渊,诱使对方屈服。
但枫斩钉截铁地驳回。
「所以,像你这种轻易就被黑暗吞没的人
,莲不可能会输!」
她呼喊得宛如要将自己唯一的武器——坚强的意志力——用力砸向鲸鱼。
「我们绝对没道理会输!」
鲸鱼口中深沉的黑暗,眼看就要吞没枫。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枫的肩膀,猛力往后方跳开闪避。
鲸鱼「入水」而产生的剧烈冲击,把我们像小石子一样冲飞出去。我用双臂护住枫,两人飞出去后在石版上剧烈翻滚、重摔了好几次。
我确定枫平安后,压低姿势独自走向鲸鱼。
「莲!」
背后传来枫叫住我的声音,但我不能再让她暴露在危险当中。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非得有所觉悟不可,而且刻不容缓。事到如今,我只能尝试先前在地下铁想到的方法。
已经别无他法了……
我从刀袋中取出刀,停下脚步。
「一郎彦!你看!」
我一喊完,就打开胸口的空洞。
一郎彦仿佛被我胸口的空洞所吸引,「咻」的一声出现在步道上,接着眼前溅起光点飞沫,鲸鱼像在进行水上侦察似的,从光点中只露出头部。
我高高举起刀,在头顶上方自刀鞘中抽出刀刃几寸。
「看我把你的黑暗全都吸收进来!」
随着鲸鱼接近,光点也乘着风被卷起。
「啾!」
小不点从我脖子下冒出来,试图像刚才那样制止我,但面对剧烈的光点怒涛,它小小的身体毫无抗拒之力而被掀翻,要不是枫跑上前来用双手接住小不点,它或许会就此和我失散。
枫惊觉不对。「莲!你该不会……」
鲸鱼仿佛受到我胸前的空洞所吸引,不断靠近我。我一口气拔出举在头顶的刀,等着把对手吸收进自己的胸口后,就要一刀插下去。
「跟我一起消失吧!」
我听到枫拼命呼喊的声音从卷起的暴风另一头传来。
「莲!不可以认输!」
就在这时候——
「九太!」
我忽然听到有人强而有力地叫了我一声,因而吃惊地抬头看去。
天空中有个点发出一瞬间的闪光,然后有个「物体」以猛烈的速度从天而降。
「锵」的一声,这个物体仿佛要撕裂我与鲸鱼间的空间,在强烈的震动中插进地面。
这一瞬间,这个「物体」发出的强烈光芒让鲸鱼发出哀号,鲸鱼被震慑似地往后退开。
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插在眼前的这个几乎和我身高差不多的物体是什么,我却再清楚不过。
那是熊彻的大太刀。
「这是……那家伙的……?」
这把刀仍收在鞘中,却发出猛烈的光与剧烈的火。
可是,为什么熊彻的大太刀会……?
「九太!那把刀就是熊彻。」
「他转生为付丧神,变成了那把大太刀。」
是多多叔和百叔。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上到代代木体育馆的屋顶,俯瞰着我们。
听到他们说的话,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付丧神?转生?那……
「这就是……那家伙……?」
但是,熊彻为什么要变成刀这种东西?
「那家伙说要变成你胸中的刀!」
「胸中的刀……?」
刀柄和刀鞘上满是伤痕,这把历经沧桑又老旧的刀,自行从插着的石版上飘起,刀柄朝向我的胸口。刀发出强烈的光与火,像要填满我胸口的空洞般慢慢沉进我胸中。
所以熊彻的意思是,至少要把我胸口的空洞填补上一把刀的分量?他想用他的火焰照亮这种只有人类才有的胸口空洞吗?
这时,我看见熊彻过往的身影出现在刀上。
*
「胸中不是有一把刀吗!」
「啥?哪会有这种东西?」
「胸中的刀才是最重要的!这里!就在这里啊!」
我清清楚楚地想了起来。
想起熊彻一再拍打自己的胸口,对九岁的我恳切诉说的情形。
当时我只是撇开脸,根本不想听熊彻说的话。
*
「哟!你真的来啦?嘿嘿,我果然没看错,越来越中意你啦!」
熊彻在深夜的摊贩前,拿着酒瓶露出满脸笑容踩着笨重的脚步走来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称我为「徒弟」。
*
「九岁……?那你从现在起就叫做『九太』。」
熊彻在乱糟糟的小屋子里靠坐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露出奸笑的表情,我到现在还像昨天的事情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我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了「九太」。
*
「好啊,九太!我会好好锻炼你,你可要做好觉悟!」
熊彻明明被猪王山打得遍体鳞伤,却一直在笑。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现在却懂了。
熊彻一定只是纯粹觉得开心而已。
*
胸口的空洞在纳入那把大太刀之后渐渐阖起,我整个胸口感受到一股温暖。
熊彻哈哈大笑的笑容,在我脑海中渐渐消失。
熊彻已经转生,是不是表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练武?也不能再和他一起吃饭?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头一揪,眼眶涌出了泪珠,潸潸滑落。泪珠不断落下,我抱住自己那已纳入了熊彻的胸口。
就在这时候——
「九太!」
我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沙哑嗓音。
「你这笨蛋在哭个什么啊!」
咦?这嗓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家伙。」
——是来自我胸中。
这个嗓音是从我胸中传来的。
熊彻……
我哑口无言,好一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接着我剧烈地摇头甩开眼泪,朝自己的胸口猛力大吼:
「少啰唆,我才没哭!」
我惊觉地抬起头一看,鲸鱼已经逼近到眼前。鲸鱼再度冲着我来,但在即将撞到我之际,我看见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团强烈的金黄色光芒。这团光芒发出「啪」一声巨响,以猛烈的力道把鲸鱼弹回去。
是我胸中的熊彻,以付丧神的力量挡回黑暗。
「?」
一郎彦解除了鲸鱼的模样,被弹得飞向极为遥远的地方。他似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一团乱。
我捡起自己的刀,暂时先收回鞘中。
熊彻在我胸中大吼。
「来做个了结吧!蓄足气力!」
多多叔与百叔看着我们战斗。
「九太……」
枫也一样,还有小不点也是。
「莲……」
一郎彦一瞬间消失身影,而鲸鱼再度从原地跃起。「咚」的一声巨响中,鲸鱼溅出大量光点,卯足力气跳向涩谷的天空,借此威吓我。
「还没!要更加养精蓄锐!」
我始终将拿刀的手伸向前方,等待着机会来临。
鲸鱼再度发出「咚」的一声,巨大的身躯高高跃起。
每当鲸鱼从地面出现,都会缩短彼此距离。鲸鱼高高跃至空中,仿佛在等我们吓得逃跑。
这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那是……?)
在飞溅的光点后头,不时可以瞥见一郎彦的身影。
(在鲸鱼出现之前,一郎彦一瞬间一定会现身。既然这样……)
我有了这股确信后,右手握住刀柄,压低姿势,把刀背抵在腰间。这是熊彻教我的居合拔刀术架式。
「瞄准一个点!然后就不要犹豫,看准了砍下去!」
胸中传来熊彻的喊声。
我进入深沉的专注状态,看准下次一郎彦出现的地点与时机。
咚!
——还没。
咚!
——还没……
接着,我瞄准了某一瞬间。
——就是现在!
几乎在同时,胸中传来沙哑的喊声。
「就是现在,上啊啊啊啊啊!」
我蹬地一口气跳起来。
「唔喔喔喔喔喔!」
我以猛烈的速度,在放眼望去充满光点的空间中冲刺。
我用拇指将刀推出几寸。从刀鞘中慢慢现出的刀刃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感觉到胸中那把熊彻的大太刀,也渐渐拔出刀刃。
刀上剧烈喷出红莲般的火舌。
一郎彦就出现在我冲刺的路在线。
「!」
遮住一郎彦脸孔的山猪脸瞬间退缩,战栗不已。
咚啪。
我看准了目标。
「喔喔喔喔喔喔喔!」
刀刃以从未有过的爆炸性速度,从刀鞘中拔了出来。
我胸中的熊彻也拔出大太刀——
白刃一闪。
两把刀劈开黑暗。
我维持将刀挥到底的姿势不动,停了下来。
挨了这一刀的一郎彦,茫然自失地飘
荡在空中。
一瞬间后,发光的鲸鱼跃至代代木第一体育馆的上空,宛如火山爆发似地喷出前所未见的大量光点。
长着尖牙的鲸鱼在空中难受地扭动身躯,反复不规则的闪烁。一阵哀号般的诡异咆哮声,撼动体育馆的屋顶。
喔喔喔喔喔喔喔……
拉长又走音的怪声,仿佛是垂死的哀号,迎来最后的高峰就渐渐变得无力又虚弱。鲸鱼巨大的身躯并未再度「入水」,而是融入涩谷的夜空般消失无踪;先前洒出的大量光点,连最后一粒也消失无踪,四周若无其事地回归寂静。
「……赢了……吗?」
多多叔在体育馆的屋顶见证了这一切,并挤出这句询问。百叔则始终保持紧张,低头俯瞰战况。
「不……」
我站起来,深深吸一口气,把刀收回刀鞘内。
回头一看,就看到昏过去的一郎彦倒在石版上。
「只不过……是个……人类……」
我朝昏迷不醒的一郎彦侧脸看了一眼。
他白嫩的肌肤、纤细的手臂、长长的睫毛,都让我无法相信他就是直到刚才还和我性命相搏的对手。
一郎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长年为此痛苦。自己是怪物?还是人类?他向往怪物却没能成为怪物,身为人类却憎恨人类,于是他终于错乱失控。
我们不是怪物,我们当不了那种美丽的怪物。
我们只是脆弱的人类,会诅咒自己,为了自己胸口的黑暗而挣扎。
不过,有一件事我能肯定,那就是我们尽管都身为人类,却同样在怪物堆里生活、被怪物扶养长大。
也就是说,我们是怪物的孩子。
现在,我觉得这件事让我非常自豪。
*
『……昏过去的一郎彦,由我和多多良抱起,带回涩天街。我们请宗师庵暂时收留他,让他静养一阵子。至于今后该怎么处置他,则由宗师和元老院讨论后再决定。
一郎彦一直在特别设在宗师庵当中的寝室里昏睡。到了黎明将近的时刻,窗外开始看见鱼肚白。
过一会儿,一郎彦仿佛花开似地醒过来。
「……咦?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郎彦在有着蕾丝顶盖的大床上坐起上半身,他已被换上了一身纯白的丝绸睡衣。这房间有着仿地层纹路的墙壁,床上铺着白色床单,飘着花香与肥皂的气味,一郎彦对这陌生的地方有点不知所措。
然后,他发现趴在他脚边床上的猪王山等人。
「爹、娘……二郎丸……」
是全家人一整晚陪着他,就这么睡着了。不过一郎彦自然不晓得,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之前都在做什么……记得我和大家一起去了竞技场……」
他试着回想后来的事,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忽然间,他注意到一个东西。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缠着红色的丝线。
一郎彦清楚记得这条丝线。
「这是……九太的……?」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线。
系上这条丝线的当然是九太。以前是枫帮九太系上的,听说她是盼望九太一旦觉得自己危险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看到这条丝线就会想起她而自律。九太也对一郎彦怀有同样的盼望,因而把从枫手上接下的棒子交给一郎彦。
外头的天色渐渐发亮,黎明已经接近。
同一时间,九太坐在能将早晨的涩谷市街尽收眼底的地方。
他独自一人手按着胸口。
不,严格说来是两人,他在和胸中的熊彻一对一说话。
「九太,你听好了,我就是这种个性,一旦决定就再也不会变卦。」
「呵呵,我知道。」
「要是你迷失了,我可会从你胸中痛扁你。」
「少啰唆,我不会再迷失了啦。」
「这样才对。」
「你就闭上嘴,乖乖在旁边看着我怎么做吧。」
「好啊,那就让我见识见识。」
熊彻露出牙齿得意地一笑。
九太也呵呵笑了几声。
他们两人都笑着。
熊彻的确转生了。他已失去实体,化为一把刀纳入九太胸中。他成为一尊让每个怪物都称羡的出色神明。但他和九太的谈话却是这个样子,和以前一点都没变。
即使当上神,熊彻还是熊彻。
这点九太非常清楚。
新一日的朝阳从高楼大厦间露出脸,九太从胸前拿开手站起来,朝阳耀眼地照亮他。
九太的背影和以往的他完全不一样。
——九太已不再是过去的九太。
他不断成长、改变的身影显得那么可靠,让我萌生这样的想法……』
『……话说回来,人类世界又是怎么看待这一连串的事件呢?
站前的大屏幕上秀出烧得焦黑的高架铁路,并做出这样的报导:
「昨晚在东京涩谷区的中心,因大型联结车失控引发了爆炸意外。多人因跌倒等情形受到轻伤,但奇迹似地包括司机在内,没有人受到重伤。警方已侦讯联结车司机听取事态,并进行搜查。另外有许多目击者表示,在意外发生前曾看见像是鲸鱼的巨大影子,但监视摄影机并未拍到任何画面,详情始终不明……」
报导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种报导,我都快笑死了。
人类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啊。
明明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他们却一点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