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
有雪駄摩擦地面的声音。
唰。唰。唰。
这些声音重复十几、二十几次之后,又出现了其他声响。
嚓。嚓。嚓。
跟雪駄的摩擦声有点像,不过间隔更为短促而且轻快。是竹扫把扫地的声音。
嚓。嚓。嚓。唰。唰。唰。
扫把扫地的声响跟我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拿着扫把的她抬起头,一如往常地开口问候。
「啊,是宏嵩。欢迎啊!」
「喔。」
女孩以满面笑容迎接我。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名叫桃濑成海。是这间茶店的招牌店员,有口皆碑。虽然工作做得不好,但是外表可爱,也很会做人。其实她的脑中总是充满对各种男色情节的妄想;不过,这件事泄漏出去的话恐怕会影响茶店的生意,因此是最高机密(成海如此表示)。
我在店外找了一张板凳坐下,成海便拿着扫帚跑进店内。一会儿之后,她用托盘端着一杯装得满满的茶,手不断发抖,慢慢地走了过来(即使如此,茶还是溢出了不少)。
「……成海。我总是在想,你用不着把茶倒得这么满吧?」
「不……可是,毕竟你是老主顾嘛。当然、要、好好地、款待一番……」
成海慎重地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上的茶依然不断溢出。
「要款待又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我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老是如此,我也早就放弃了,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端茶。这时候,另一名女性店员从店内掀起门帘,走了出来。
「就是啊,小成。你这样子,岂不是为了端一杯茶花上许多时间吗?为了款待客人而让客人久候,反而本末倒置啰。」
「啊,小柳小姐。你好。」
她是小柳花子小姐,是这家店的另一位招牌店员,身材虽然修长纤细,却凹凸有致。看着成海全身颤抖着端茶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将盛着酱油团子的盘子摆在我所坐的板凳上。
「来,老样子。已经帮你多淋一些酱料了。」
「谢谢你。」
我微微地鞠躬道谢。小柳小姐笑咪咪地回到店内。至于成海,还没走到我这里来。我终于看不下去,起身走了几步,从她手中的托盘上拿起茶杯。凉凉的。往茶杯里一看,里面装着清澈的茶色液体。看来是冷却过的茶。最近正逢气温开始升高的时节,正适合喝这样的茶。
「今天的茶是凉的呢。」
我说着,同时俯视着正拿着布巾擦拭湿答答的托盘的成海。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开口说:
「啊,嗯。今天可能会很热,因此我们一大早就先把茶煮好,放着冷却。我想说宏嵩你怕热,给你凉茶比较好,所以问都没问,就端出来给你了……还是说,你比较想喝热茶呢?」
「不,现在喝凉茶正好。」
她明明如此贴心,工作时偏偏就是不灵巧。我如此想着,同时喝一口茶,然后坐回原本的位置。
初夏时节刚过,盛夏即将到来。早上的蝉鸣声也愈来愈吵,使得我这几天都觉得比实际气温还要热上几度。
目前这个时间还称得上是早上,不过,阳光已经相当强烈了。
「最近早上的蝉声特别吵……听了都觉得闷热,真是困扰呢。」
成海抱着托盘站在我身旁,说出跟我一样的感想。
「就是啊……话说,成海,你不进去店里吗?」
「没关系,现在没有你以外的客人。」
说完,成海挥着手笑了起来。就算没有其他客人,除了接待客人以外,应该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吧。尽管我这么想,但难得有机会可以这样跟成海悠闲地相处,我决定再多享受一下这段时光,于是将一颗酱油团子放入口中。
这家店的团子不怎么甜,我特别喜欢这样的味道。尤其是这个酱油团子,咸味与甜味的比例恰到好处。今天店员还为我淋了更多酱料,每一颗团子沾到的酱料相对更多,就更加美味了。
我在成海身旁吃着团子时,一直望着店门前的马路发呆(肯定是在妄想一些不堪入目的事)的她,突然开口了。
「咦?是鸦丸吗?」
我心想「鸦丸是什么?」,同时往成海看着的方向一看,只看到跟往常一样的马路,以及零星的往来路人。
「啊,果然是鸦丸呢。」
「成海,鸦丸是……」
我正要问她的时候,发现有个黑黑小小的东西,从马路对面小步小步地走来。那个小不点直直走向成海,在她脚前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鸦丸。好久不见,大约有一个月没见了吧?」
成海蹲下来摸摸那只黑色生物的头。那是一只身材苗条的黑猫,只有耳尖跟四脚前端的毛是白的。
「我没见过这只猫。它是这家店养的吗?」
「不,它是住在这附近的野猫。有时候会来这里吃东西,吃完就走。不过……才一阵子不见,它瘦了很多呢……是不是经常饿肚子呢?不知道现在店里有什么能喂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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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海担忧地看着猫的脸以及肚子。这时候,后方传来了小柳小姐的声音。
「怎么了?刚才好像听到你说了鸦丸……」
「啊,小花。没错,鸦丸回来了,但是却瘦了很多。店里有没有能马上让它吃的食物呢?」
「啊,真的耶。之前明明圆滚滚的……要给店里的人吃的煮芋头还没调味,我拿一些过来好了。另外,再给它一片鱼肉吧。等一等喔,鸦丸。」
小柳小姐说完,转身回到店里。黑猫鸦丸这时候坐下来缩起身子,开始梳理身上的毛。
「你到底上哪去了?怎么突然再也不来了呢?我好担心你喔。」
成海问道。但鸦丸却理都不理她,只顾着重复摩擦自己的脸、舔舔前脚。
一会儿后,小柳小姐端出了一碗芋头跟鱼肉片。鸦丸马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直盯着碗看。碗一在它眼前的地面上放下,它便马上开始吃起芋头,灵巧地避开了鱼肉片。
「吃得那么快可是会噎到的。别忘了喝水。」
小柳小姐将装了水的小碗摆在旁边。鸦丸小口地舔了几口之后,又继续吃芋头。就这样,它伸长脖子来回地吃芋头、喝水。就在碗盘内容物的八成都下肚之后,鸦丸突然竖起双耳,抬起了头。
「嗯?怎么了?」
成海向它问道。同时,鸦丸转过身,望向马路的另一头。它看到了什么呢?我也往那个方向一看,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是,鸦丸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慌张地叼起留着还没吃的鱼肉片,踏着哒哒的脚步声跑走了。
「啊。」
在这短短「啊」的一声之间,鸦丸已经跑到了马路对面,在小巷的入口处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某个东西。仔细一看,它的脚边似乎躺着某个小小的东西,但离得这么远,实在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它是否察觉了我们的视线聚集在它身上,它回头瞄了我们一眼,举起尾巴朝着我们甩了一下,然后就叼着鱼慢慢地走进小巷内,不见踪影。
「走掉了。」
「只吃了这些真的够吗?明天再多准备一些食物给它好了。」
「就这么办吧……材料费算我的。」
「那就一人出一半吧。」
我从后方望着担心着鸦丸的两人,不解地斜着头。
那只猫确实不胖,但应该也算不上有多瘦弱才对。毛的光泽看起来也不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担心鸦丸呢?莫非它之前真的很胖吗?
「两个招牌店员聚在这里闲聊,这样好吗?」
一个男人如此说着,同时走了过来。雪駄的鞋跟踩在地上铿铿作响。他是同心桦仓先生。
「白痴仓,你来干嘛?」
原本还很开心地跟成海聊天的小柳小姐一见到他,说话的声调马上低了好几度,一脸嫌弃地招呼桦仓先生。
「什么干嘛不干嘛的,在这镇上巡逻是我的职务,丑八怪。小心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抓你喔。」
「哎呀,办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这间茶店有符合你喜好的可爱招牌店员,要是供称『一个姓桦仓的同心常来喝茶』,这样你的上司还会相信『桦仓正在勤奋地执行公务』吗?你有信心的话,请便。」
「唔唔……!」
两人平常总是用这种方式问候彼此,见怪不怪,我就不管他们了。我向成海搭话。
「对了,成海。听说你所支持的那个演员推出了新图案的锦绘呢。」
「呃,真的假的……唉,可是这个月手头很紧……」
「你最近还开始收集招牌店员的锦绘,是吧?」
「因、因为大家真的都很可爱嘛!要是能去见她们,我也想凑过去闻香啊!但就是因为没办法,只好买锦绘回来闻香过过干瘾呀!」
「同心官爷,请逮捕她。」
「抱歉,那家伙我应付不来。」
「算了,小成就是这样,没办法啦。就原谅她吧。」
「咦?怎么连你们俩都这样说我!?好过分!」
连另
外两人都特地停止一如往常的打情骂俏,转过头来指控成海无药可救。成海则向他们高声抗议。
看着眼前这个光景,我心想「今天依旧很和平」,同时喝了一口凉麦茶。
隔天,我在跟前一天差不多的时段去茶店,看到昨天那只黑猫跟小柳小姐站在店门口。
我一接近,黑猫鸦丸就回过头来瞄了我一眼,眼神像是在说「原来是你啊」,接着又马上将头转向小柳小姐,并对她喵喵叫,像是有话要告诉她一样。
「抱歉喔,鸦丸。我现在还在工作,不能够跟你一起去。下次请在工作以外的时候来约我吧。」
小柳小姐有些困扰地笑着,摸了摸鸦丸的头。它看起来相当失落,叼起留在碗里一块像是肉的东西,转身向后走去。途中还好几次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背影充满哀愁。不过,当它走到马路对面后,便彻底割舍了对小柳小姐的不舍,像昨天那样轻快地跑进小巷内。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二藤。我这就去拿团子跟茶来。」
目送鸦丸离去之后,小柳小姐转过头来如此对我说。我连忙回答「呃,不会」,但她已经转身快步地走向店门口,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小柳小姐用右手臂推起门帘,往店内走进一步的时候,口中发出一声「啊」,然后回过头来。
「对了,今天店里进了很好吃的毛豆,于是就做成了毛豆馅。二藤要不要来一份呢?毕竟你是我们的老主顾,算你跟平常的酱油团子一样的价格就好,如何?」
「好,那么,我就点那个吧。」
「瞭解。稍微等一下喔。」
小柳小姐笑容可掬地说。她的笑容美得就是个称职的招牌店员。她转身走进店内。
我迳自照往例在一样的板凳、一样的位置坐下,抬头看着天空发呆。今天天气真好,鸟儿横越飞过万里无云、一片湛蓝的天空。
我仰着头,脸几乎朝着正上方。这时候,传来了雪駄的铿铿声响。我将脸转向马路一看,桦仓先生正往这里走来,并跟我对上眼。桦仓先生微微举起手问候,我也低头回应。
「你好。」
「喔。」
到了听得到声音的距离,双方再次开口问候彼此。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看着桦仓先生的脸,发现他脸色铁青,看起来不太好。
「你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有点事。嗯……」
桦仓先生支支吾吾地回答,无力地笑着,最后在我身旁坐下。他的态度太过于反常,令我相当在意。但是,从他的样子看起来,可能不适合追问,于是我闭上了嘴。
「宏嵩~让你久等啦~!啊,桦仓先生,欢迎。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
成海端茶出来,察觉桦仓先生脸色不好,连忙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板凳上,跑向桦仓先生。
「呃~不,并不是。让你担心了,抱歉。不过,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桦仓先生笑着如此回答,就跟刚才我问的时候一样。但不同的是,成海并没有就此闭口。
「看你的脸色,怎么可能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奶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该积在心里!虽然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忙,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
成海蹲在桦仓先生面前,温柔地笑着说。
既然成海说「我们」,对她来说,我也得跟着一起瞭解了。算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也很担心。
在成海的热心说服下,桦仓先生轻轻地搔了头几下,往店门口的方向瞄了一眼。他不想让小柳小姐知道吗?说不定是不想让她担心吧——我没来由地这么想。
「算了……你们也都住这附近,你们就当作是办案查访的一环听听吧。」
桦仓先生如此声明过后,开始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近这附近发生了不少窃盗案。遭窃的都是贩售食物的店,而且都是一些在家门口摆摊、老板自己一个人顾店的小店。被偷走的都是商品,也就是食物。目前遭窃的有卖鱼干的、卖饭团的、还有炖菜店、鲜鱼店。说不定还有其他店家遭窃,只是还没察觉而已。总之,目前报案的是这四家店……事情若只有如此的话,犯人可能只是饿坏了肚子的穷人;但不可思议的是,窃案持续发生,案发时却一直都没有人目击到任何疑似小偷的人物。食物遭窃的时候,老板不是站在门口揽客,就是坐在看得到商品的位置记帐,一般来说,有人来偷东西的话,他们不可能没发现。但是,有人供称说在窃案发生的前一晚,看到了——」
说到这里,桦仓先生停了下来,看来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接着继续说:
「有人说看到了小偷,但不是人,而是……猫妖。」
桦仓先生说到这里,原本铁青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冒着冷汗,摆在大腿上的拳头紧紧地握起。
「……供称看到猫妖的证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道。桦仓先生先是缓缓地深呼吸,手掌扶着额头,说道:
「发现窃盗案发生之后,我便到附近到处查访。结果,有一些人说他们在前一天晚上看到了奇怪的猫。至于是怎么个奇怪法,有人说它有两条尾巴,还有能自在地变换声音,叫声一下子听起来像幼猫,一下子又变成成猫的声音。也有人说看到了有四个眼睛的猫。不过,目击的时间都是夜间,每个人都是透过月光或者是灯笼的亮光看到的,因此也可能是看错,或者单纯只是睡迷糊了而已……总之,在发生了人类不容易办到的窃盗案现场附近,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了那样的东西,难免觉得……」
桦仓先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印象中,他似乎满怕听鬼故事的。
「小成,你要闲聊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很想跟二藤拍拖,但是工作也该好好做才行……啊,是桦仓。你来啦。」
回头一看,小柳小姐正往这边走来。她手上端着一盘团子,上面淋了满满的酱料,颜色像莺的灰绿色羽毛一样优美。
话说,成海的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到底是怎么了?我转过头去,看到她仍蹲在桦仓先生面前,嘴巴虽然还勉强维持着笑容,但嘴巴以外部位的表情却完全归于虚无。我都忘了,她也很怕妖魔鬼怪之类的话题。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桦仓先生只抬头瞄了小柳小姐一眼,什么都不说,继续保持沉默;成海则是双眼直视着虚空,全身一动也不动。小柳小姐见状,打从心底感到不解地如此问道。同时,将毛豆馅团子摆在我手边。
「听说这附近出现了食物小偷跟猫妖。」
「食物小偷跟……猫妖?」
「有人供称说看到了有两条尾巴的猫,还有人说那只猫同时拥有幼猫跟成猫的声音、还有四个眼睛之类的。而目击的时间都集中在食物失窃案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
「喔……?」
我概略地向小柳小姐说明刚才从桦仓先生口中听到的话。小柳小姐听完后,不知为何扬起嘴角,面露危险的笑容。
啊,我可能说错话了。尽管我这么想,但为时已晚,小柳小姐站到桦仓先生面前,稍微弯下腰,像是对待年幼孩童那般地抚摸桦仓先生的头,说道:
「太郎弟弟啊~你是不是很怕猫妖呢~?你不用害怕喔~太郎弟弟的脸那么凶恶,猫妖看到你反而会被你吓跑的。」
「丑八怪,你说什么……」
我还来不及阻止——应该说就算来得及也阻止不了——捉弄桦仓先生的小柳小姐,以及全力反击的桦仓先生,两人就开始了热闹非凡的对话。
原来,刚才桦仓先生之所以要先确认小柳小姐不在场后才肯开口,是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啊。这下真相大白了,我自顾自地点着头。
只要他们不会吵得太过火,姑且就静观其变吧。我打定主意,拿起一串毛豆馅团子,吃了一颗。好吃。微甜的毛豆馅与一点点盐的味道搭配起来很美味。
吃下第二颗团子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成海是不是还在停止思考,于是看向她。只见刚才被猫妖话题吓坏的成海,现在似乎稍微恢复正常了。旁边的两个人跟往常一样有些激烈地对话着,成海无视他们,拿起了刚才加入话题前摆到一旁的托盘以及上面盛着的茶杯,朝着我走过来。
「让你久等了,请用茶。」
「嗯,谢谢。」
我接过茶杯,马上喝一口茶。今天一样是冰凉的茶。
「宏、宏嵩,我……」
「嗯?」
当我正要咬下第三颗团子的时候,成海叫住了我,语气微微地颤抖着。怎么了呢?我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僵硬许多。
「其实,我昨天……」
「哥哥——!」
突然,远方传来弟弟尚哉大声呼喊我的声音。尚哉平常是不会大叫的,到底是怎么了?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看到尚哉正从斜对面——我们兄弟俩继承的布匹批发店「二藤屋
」所在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小尚,你这么慌张是怎么了?」
成海虽然被尚哉的大叫声吓到,不过还是关心地注视着跑过来的尚哉。
尚哉的运动神经比我好太多了(应该是说我的运动神经特别差),一下子就跑到我身边,一口气都不喘。
「哥哥,怎么办!明天要交货的特别订制布匹竟然不见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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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我也是二藤屋的「老板」,发生这种事也难免焦急。连忙赶回店里一看,二藤屋的员工们聚集在店面跟自宅中间的中庭仓库门口。
仓库的门看起来并没有被撬开的迹象。门是开着的,从外面直接往仓库内望去,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起来没有被翻乱的迹象。
「不见的布匹,本来是放在这里的吗?」
桦仓先生探头往仓库里看,同时问道。刚才他刚好也在场,就跟着我们一起来店里查看了。
「是。我很肯定昨天上午,织布匠把布匹给了我之后,就收在这仓库里的这个架子上。」
尚哉走进仓库,手指着最靠近入口的架子的正中间那一层说。一片包袱布掉在架子下,原本包的应该是被偷走的布匹。
「什么时候发现布不见的?」
「就在刚才。我打算把新的布匹拿出来店面陈列,打开仓库一看,发现包袱布掉在地上,觉得不对劲,于是往架子上一看,就发现昨天放在这里的特别订制布匹不见了,哪都找不到……然后就慌张地跑去叫哥哥回来了。」
「原来如此。」
桦仓先生不进仓库,先从入口往仓库内打量了一圈,接着确认仓库的门跟门闩与门锁,头也不回地继续问道:
「这个门锁平常都会上锁吗?」
「晚上关店后就会上锁,直到隔天需要开仓库时才会打开。就连今天早上发现布匹不见的时候也是,直到我开锁之前,门锁一直都上着。」
「这样啊。那么,从昨天将特制布匹收进这里之后,还有人进出这个仓库吗?」
「啊,有。我有进去。」
举手的人是小健。他本来是尚哉的玩伴,从几年前开始到我们家的店里当帮手。由于尚哉总是叫他「小健」,我完全想不起他的姓氏跟本名叫什么。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我记得应该是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不过,我不记得确切的时刻。」
「那么,当时布匹是否还在这里?记得吗?」
「还在。这我敢肯定。不,我并没有打开包袱确认,不能否定那时候包袱的内容物已经被掉包的可能性。不过,我确定当时这块包袱布还包着某个东西。」
「这样啊。那么,还有其他人进来过吗?」
桦仓先生问道。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确认个一两句之后,纷纷摇起头。小良见状,举起了手。小良跟小健一样,本来是尚哉的玩伴。不过由于尚哉总是叫他「小良」,以下同前述。
「其他人好像都没进过仓库,因此在小健之后看过仓库里面的应该就只有我了。当时关店以后,我要去仓库锁门。为了保险起见,我从入口往仓库内看了一眼,并没有打开包袱确认内容物。但是,我确定当时包袱里还装着东西。锁好门后,我将钥匙交给小尚,就跟往常一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关店的时候布匹可能还在。而自那之后,直到今天早上发现布匹消失为止,都没有人开过这道锁,是这么一回事吧?」
桦仓先生环视所有人,同时如此确认道。所有人虽然各自表情不一,但都点头同意。
虽说这是我经营的店,但即使我没有发言,大家也都主动提供了证词,因此我无事可做。当然,我也知道特别订制的布匹在昨天上午收进了仓库,也知道晚上仓库上锁后尚哉一直把钥匙带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总之,偷走布匹的不可能是尚哉。偷走自己店里的商品,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卖它或者是做成和服,这一点也不容易。更何况尚哉可是尚哉,如果他会犯罪的话,犯罪这个词本身的意义才该受到质疑。
包袱的内容物被掉包的可能性应该也是微乎其微。假如小偷在偷走布匹后,就已经特地将其他东西包在包袱内鱼目混珠了;那他晚上又来上锁的仓库取走掉包的东西,未免太不合理了。
如此一来,布匹失窃的时间,应该就是昨晚小良将仓库上锁后,到尚哉打开仓库门锁前的这段时间。
仓库虽然有窗,但全都装了窗栏,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猫倒是钻得过去。
「二藤,我可以进去仓库内看看吗?」
「啊,是。请便。」
桦仓先生仔细地盯着地板,走进仓库内。他的侧脸看起来十分紧张。纯粹只是因为不知道犯人偷走布匹的方法吗?抑或是……
「这里……有拖行东西的痕迹。」
桦仓先生来到了被偷走的布匹原本放置的架子前,蹲下来检查架子下方,喃喃自语般地这么说。
我也跟着望向他所看着的地面。仔细一看,隐约可以看出灰尘延展成条状的痕迹。沿着那条痕迹看,发现那痕迹一直往内延伸,连到从入口看仓库左后方的窗户。
「……喂。」
桦仓先生前去查看那道痕迹尽头的窗户,然后回过头来叫我。他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怎么了?」
我留意不踩到地上那条痕迹,小心地走到桦仓先生身旁。他指着加装了窗栏的窗框。手不停地发抖。
「这……这是……」
「应该是……猫的脚印吧。」
我坦白地说出当下的看法。桦仓先生的脸马上血色全失,脸色苍白得像抹了妆一样。尽管如此,他仍勉强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朝着在仓库外往这边看着的人们大声喊道:
「有没有人在昨晚看到了怪异的东西、或者是听到怪声的?」
「您说……怪异的东西?」
「对。例如可疑的人物、物体,或者是……可、可疑的猫之类的。」
「猫……?」
店里的员工们很明显地表现出一副无法理解「可疑的猫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但是桦仓先生好歹也是同心官爷,没人敢对他直说「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只能一脸讶异地问彼此「看到猫了吗?」「没有吧?」
「啊,对了,我看到了猫。不过,看到的并不是昨天,而是前天晚上……」
尚哉举手说。其他员工们纷纷回过头来看他,大家都一脸「原来你要说的不是可疑人物,而是猫吗……」的表情。
「前天半夜,我突然醒来。想说都醒了,就顺便去如厕。我走在走廊上,听到从这中庭的方向,传来了幼猫的鸣叫声。我想,大概是不小心跑进来的猫吧,于是就来中庭看看状况。一来就看到了幼猫,而且它刚好就在这仓库的那扇窗外。于是我走近幼猫,问它『怎么了?你的母亲呢?』然后,就听到了像是成猫在怒吼的声音……这时候,一块布突然从天而降盖住我。我吓了一大跳,把那块布从脸上拿下来。我仔细一看,原本幼猫所在的位置站着一只成猫。当我正觉得不解的时候,那只猫就爬上了那棵树,然后跑掉了。」
听完尚哉的话之后,我看向桦仓先生。他正双手交叉抱着胸。或许他不是在抱胸,而是正在压抑发抖的身体。
「这、这样啊。那、那么——当时掉下来的那块布,是这仓库里的东西吗?」
「是。不过并不是要当商品的布匹,而是用来携带布匹用的稍大一点的包袱布。」
听到这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微举着手说:
「等等,尚。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啊,哥哥,抱歉。我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没向你报告了。」
「即使不是商品,但一样是有东西失窃了。因为有人擅自拿出了本来收在仓库里的东西。」
「……啊,对喔!」
尚哉似乎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现在才恍然大悟,慌张地向我低头道歉。
「哥哥,对不起!」
「下次可要记得说啊。不过我想你是不会再犯的。」
「嗯……」
尚哉显得相当沮丧。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时候,在一旁的桦仓先生面有难色地嘟囔着:
「话说回来……窃贼到底是怎么从这仓库内偷出布的?」
「如果窃贼是猫的话,应该不难吧。毕竟包袱布又轻又软,用拖的就能从那窗栏的缝隙之间拖出去了。」
听我如此回答,桦仓先生稍微抬起头,脸色依然苍白。他皱着眉头说:
「可是今天失窃的是和服用的布匹呢。那种东西不但很大,而且意外地沉重……以一般猫的力气,应该拖不动吧。」
「不,我想普通的猫也办得到。因为失窃的特别订制布匹体积相当小,听说是做人偶穿的和服要用的。」
「喔……偶尔会有这种人啦,对人偶特别痴迷的人……」
「桦仓先生,你自己还不是有美女人偶……」
「慢着慢着,二藤,这跟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事情无关!呃,刚说到哪了?对了,布匹!你刚才说那特制的布匹特别小,所以怎样?」
桦仓先生激动地岔开了话题。不,也不能这么说。他要说的确实才是正事。
「呃——我要说的是,那布匹很小,也没有轴心,所以很轻。因此即使是一般的猫,应该也能透过窗栏的缝隙从仓库里拖出来。」
听我如此回答,桦仓先生看起来思索了一下子之后,又提出了问题。
「说起来,普通的猫为什么要偷布?」
「这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猫妖,就有理由偷布吗?」
「这……毕竟是猫妖嘛。」
桦仓先生一脸严肃地如此断言道。看他这样,我开始感到不放心了。说不定这起窃案会被当成是猫妖所为而结案,实际上等于是永远沦为悬案——这种可能性闪过我的脑中。
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桦仓先生要进一步调查仓库,并且向附近居民查访、搜集情报。因此我派人去找桦仓先生的两位部下过来。至于我们的店,今天就决定暂停营业。
把那些从家里来上班的员工送出门之后,我跟尚哉两个人在看得到那间仓库的草席厅房内拿出座垫,一直在那里坐着。至于桦仓先生,他的两个部下似乎已经到了。「相庭,检查仓库的地板跟架子有没有可疑的痕迹。」「马场,检查窗户的窗栏是否真的都紧紧地固定着。」他正忙着对部下们下指示。
「唉~好不容易习惯了管理布店的工作,想不到竟然遭小偷……」
尚哉说道,语气听起来相当疲惫。他坐在座垫上,手肘撑在矮桌上托着腮。矮桌是跟着坐垫一起拿出来的。
「这种事情碰上了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该锁该关的门窗从没疏忽过,况且人类以外的生物会闯进来偷东西,这种事更是始料未及。」
「是没错啦……话说,已经确定窃贼是猫了吗?」
尚哉像是忽然想起似地,转过头来问道。
「至少实行犯应该是猫没错。毕竟还留下了脚印。」
「实行犯?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实际上从仓库偷出布匹的应该就是猫。但是,那究竟是猫本身的意愿,还是说有人驯养了特别聪明的猫,唆使它这么做,目前还不得而知。」
「唆使猫的人……这怎么可能?」
「我倒不认为不可能。杂耍展示厅也会训练动物,让它们表演特技吧?而现在这只猫懂得选择偷得出仓库的布匹,光是这样就够聪明了;说不定主使者以游戏的方式,训练猫进行这一连串动作,最后让它来仓库偷布匹,这也是可能的吧。」
「嗯~……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
尚哉双手盘在胸前,一边低吟、一边思索着。这时候,玄关传来了声响。我想大概是有客人来了。不过,从这里听不清楚,无法辨识是谁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厅房的纸门缓缓地被拉开,有个人怯生生地走进房里。她是附近裁缝师的独生女——阿光君小姐。记得她姓……樱……樱庭吗?不,好像不太对……
「你、你们好。」
「咦?是阿光君。抱歉啊,今天我们店临时暂停营业,不能给你货品。」
尚哉低垂着眉尾,满面歉疚地说。而平时总是低垂着眉尾的阿光君小姐见状,连忙摇起头与双手。
「呃、不,我、我看到了店门口贴的公告,知道你们今天没营业。只、只是……三井君要我过来跟二藤君你喝杯茶……」
「小健说的?」
对了,想起来了。小健姓「三井」,至于名字则是……健……健太郎?还是健四郎?……不行,还是想不起来。
「是的……不、不过,至于理由,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这样啊……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也不记得有什么要找你的事。」
尚哉不解地歪着头,阿光君小姐则是一脸困扰地缩起身子。我想小健应该是贴心地想凑合他们,不过两个当事人却是这样啊……
「我还是想不到原因呢……难道是觉得我脸色不好吗?算了,你都来了,过来这边坐下吧~我这就去泡茶。」
「啊,不、不用费事招待……」
「没关系、没关系,好好休息一下吧。」
尚哉说完,若无其事地从壁橱内再拿出一张坐垫,摆在桌子旁,转身走去厨房。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去泡茶的是我。不过,尚哉泡的茶肯定比我好喝,于是我决定乖乖继续坐着。
「呃、那、那么,打扰了……」
「嗯?喔,请别客气。」
阿光君小姐战战兢兢地打直腰杆子、跪坐在坐垫上。要是尚哉或成海在场,一定能找些话题为她缓和紧张,可惜我并没有那种技能。不过,要是在尚哉回来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她应该会觉得很煎熬吧。我还是随便找个话题跟她聊聊好了。为了寻找话题,我开始环视周遭,结果眼光停在于中庭的仓库附近,调查周遭墙壁以及仓库内部的桦仓先生跟他的部下们身上。我们刚才就是选在看得到仓库的地方等待,会看到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回来,阿光君小姐家的店也在这附近。而且既然是裁缝店,应该也有很多布匹才对。会不会其实她家里也发生了相同的事,只是还没张扬出去呢?说不定她知道一些可以当成线索的情报。
如此打定主意后,我眼光继续看着仓库,开口向她说道:
「……说不定你已经听说了。老实说,那栋仓库昨晚遭到窃贼闯入了。」
「啊……是,我听说了。说是收藏在上锁仓库内的布匹消失了……」
「事情已经传开了吗?」
「这、这我就不太确定了……我是听家里的裁缝工人们说的……」
「有没有听说任何关于窃贼的事呢?」
「这倒没有……已经知道窃贼是谁了吗?」
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偷走布匹的是猫或是猫妖」,一般来说不会有人相信这种话吧。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甚至会觉得这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不过,以阿光君小姐的为人来看,就算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应该也不至于取笑或出言贬损吧。还是实话实说好了。
「嗯。有人说可能是猫或者是猫妖干的好事。」
「你……你说猫妖?」
「说真的,其实也只有一个人说是猫妖就是了。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应该是猫之类的。毕竟仓库上锁后,人根本进不去。但若是猫的话,就能够钻过窗栏、从窗户闯入。实际上,窗户附近也发现了拖行布的痕迹跟猫的脚印。」
「这、这样啊……」
「不过,至于猫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依然无法释怀。」
「就是啊……这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呢。」
说到这里,拉开纸门所发出的沙沙声响传了过来。往门的方向一看,尚哉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让你们久等啦~家里还有人家送的煎饼,我就一并拿出来了。」
尚哉俐落地来到桌子旁,灵巧地摆上茶跟煎饼,然后将托盘放到一旁,在坐垫上坐下。
「你们两人聊了很久,都聊了些什么啊?」
「在讲偷布匹的贼。」
我拿起尚哉泡好的茶,喝了一口。虽然是温热的茶,但浓度适中顺口,口感让人心情平静。
「原来你们在聊那件事啊~因为窃贼的关系,今天连生意都不能做了,真是很困扰呢……啊,对了,阿光君家里不是也有很多布吗?有没有怎么样?」
「呃、不,我们家倒是没发生什么事……谢谢关心。」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两人交谈,同时拿起一片煎饼,咬了一口。太硬了,吃起来下巴会很累。这就是我的感想。
「啊,对了……」
阿光君小姐忽然开口说。
「嗯?怎么了?」
「不,刚才听二藤哥哥说窃贼可能是猫,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我曾听父亲说过,以前,住在这附近的猫,曾经从我家拿走过几片旧布……」
「呃,真的吗!?」
在我要说话之前,尚哉已经先出声了。我嘴巴张到一半,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喝一口茶。茶稍微凉了一些,温度刚刚好。
「是、是的。只是,那猫应该很久以前就过世了,应该不会是这次偷东西的猫才对……」
「这样啊……那么,你们知道当时那只猫为什么要拿走布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听说有一次,那只猫要拿走布的时候,被我祖父狠狠地喝止,在那之后就有好一阵子没现身了。然后,过了将近一年之后,那只猫又回来了,但是瘦了很多……祖父觉得很对不起那只猫,于是就决定照顾它了。」
「……它回来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你有听说吗?」我问。
阿光君小姐想了一下,开口回答道:
「它失踪之前是住在附近的野猫,因此父亲也不知道它本来是怎么样的;不过
,当我们家开始为它准备饲料跟猫窝以后,它就常常带着年轻的猫一起回来吃饲料、睡在同一个窝里。每次跟它一起回来的并不是一样的猫,应该有五、六只不同的猫轮替吧。有时候会几只聚在一起……」
听完阿光君小姐的话之后,尚哉双手交叉抱胸,手指抵着下巴,发出「嗯——」的低吟声。
「哥哥,你觉得怎样?」
「还能怎样?这情报太少了,没什么好说的吧。」
「对、对不起,这话题派不上用场吧……」
「啊,不会啦!毕竟猫偷布这种事之前可没听说过呢。很值得参考喔!谢谢你!」
尚哉说完,咧着嘴笑了起来。阿光君小姐双颊微微泛红,小声地说「不、不客气……」,并缩起身子。
虽然尚哉说「值得参考」,但到头来还是没什么特别关键的线索。我偷偷地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窃贼真的是猫的话,就算明白了猫的动机,应该也无法找回布匹吧。即使真的发生奇迹找回布匹,布匹的状态恐怕也不再具有商品价值。即使如此,就心情上来说,还是很想掌握事件的全貌。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拿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尚哉出声了。我移动视线看向尚哉,只见他正一脸兴高采烈地望着阿光君小姐。
「阿光君,你知道吗?听说目前有街头艺人来到这个镇的西边郊区呢。」
「咦?你、你说街头艺人……是吗?」
「听说还有会变把戏的艺人呢。我从没看过变把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呢?」
「咦?啊,呃……」
阿光君小姐的脸又红了起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眼神游移着。
「也找小健跟小良,大家一起去吧!」
弟弟啊。哥哥我觉得你应该跟她两个人一起去才对。
「啊……大家一起吗?那,可以让我也一起去吗?」
阿光君小姐。你也别为了这样而松一口气啊。
「嗯!那么,我待会去接你喔。」
「是。我等你。」
两人柔和地相视而笑。我遥想着他们迟迟不来的春天,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约四半刻左右,阿光君小姐便回去自己的店里了。尚哉说「难得有时间,要去清理平常无法打扫的地方」,然后就走出房间。如同他所宣言的,他开始打扫天花板上面、橱柜后方等只有年末大扫除才会特意清扫的地方。全都打扫完过后,尚哉就出门去了。时间刚过中午。他应该是要去看刚才提过的街头艺人吧。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好做的,于是拿出帐簿来确认,打发时间。
傍晚,桦仓先生来向我报告,说他去附近查访了一番,但没得到任何情报,明天再继续调查。由于没有任何目击情报,这下子窃贼是猫妖的可能性就更高了——桦仓先生脸色苍白地这么说。
到了隔天。
为了慎重起见,我跟尚哉一大早就去检查仓库,不过没发现任何异状。住在店里的员工们也说晚上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响或是猫叫声。这个早晨非常和平。
然后,我们就跟往常一样地开店。我处理完早上的事务后,在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出门。
穿过店门口的门帘,往左前方一看,在隔着这条有点宽的大马路的另一端,看得到成海所工作的茶店。今天她也跟往常一样,在店门外的板凳附近扫地。
我朝着茶店走去。走到一半,成海便察觉了我,抬起头朝着我挥手。我也跟着向她挥手。接着她将扫具放在门口,进了茶店内。
我走到茶店外,跟昨天一样迳自在板凳上坐下。这时候,成海刚好出来,端了一杯凉茶给我。
「欢迎光临。今天也有毛豆馅的点心喔。如何?」
「嗯~……毛豆馅的点心是很好吃,不过,我今天还是老样子就好。」
「是~请稍候~」
这家茶店的团子全都很好吃。不过还是酱油团子最符合我的喜好。
成海刚进店内没多久,马上就出来了。她手上端着托盘,上面盛着一盘酱油团子跟一个茶杯。
「……这个茶杯是?」
「啊,这是我的份啦。我正想要休息一下。」
「……你向小柳小姐报备过了吗?」
「好了好了,宏嵩大大,我可是难得给你送来了刚烤好的团子,再不吃就要凉啰。请尽快享用吧。」
说完,成海将盛着团子的盘子跟茶杯放在板凳上,在我旁边坐下。
算了,小柳小姐应该也察觉了,我就不多说了。
我如此想,同时拿起烤得香喷喷的团子,吃了一颗。
「啊,鸦丸,欢迎光临。」
我跟成海聊了一下昨天的布匹小偷的事,以及一些其他的家常话题后,鸦丸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成海一注意到它便朝着它挥手,并站了起来。
「我去拿吃的来给你,等等喔。」
成海对靠过来的鸦丸如此说完,鸦丸便「喵」地应了一声,乖巧地在我所坐着的板凳旁边坐下。这几天下来,它似乎把我当成了「认得脸的对象」,虽然对我仍有一点戒心,但它似乎判断不需要跟我保持一张板凳以上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成海出来了。她手上端着托盘,上面盛着碗盘。碗里装着水,盘子上则盛着鱼肉片跟炖蔬菜。鸦丸见状便起身,小步地朝着她走去。
成海将碗盘摆在鸦丸面前,于是它又像往常一样地避开鱼肉片,大口地嚼着炖菜。
「今天也要把那个带回去吗?是要送给亲友吗?」
成海在鸦丸面前蹲下来问道。但它却完全不理会成海,不断地嚼着炖菜,偶尔转头喝点水。
「啊~莫非是男朋友?带过来给我看看嘛~我也会为你男友准备食物的~」
尽管鸦丸完全不理会成海,她却仍然自顾自地奸笑着说出这种话。我看不下去,叹了一口气说:
「成海,别用猫来妄想男色情节。」
成海闻言,不解地瞪圆眼睛,转过头来,对我说:
「咦?你在说什么啊,鸦丸是女孩子喔。」
「……咦?」
我下意识地望向鸦丸的臀部,确实没有下垂的部位。之前我一直刻意不去看那个部位,所以完全没发现。
「那干嘛取这种像公猫一样的名字……一般听了都会以为是公猫吧。」
「因为它之前看起来黑黑的、圆滚滚的,所以就取名叫鸦丸了。不过……最近它瘦了很多,是不是该改名了呢?」
对了,第一次见到鸦丸的时候,她也说过鸦丸「才一阵子不见就瘦了许多」。
「突然改名的话,鸦丸会很困扰的。你说是不是啊?鸦丸。」
小柳小姐从店内出来,手上端着盘子,上面盛着一块有点大片的肉,看起来像是鸡胸肉的样子。鸦丸兴奋地抬起头,跑到小柳小姐身旁,「喵~」地发出撒娇般的叫声。
「来,这大块的肉也给你,你就把那片鱼吃了吧。只吃蔬菜的话,对身体可不好喔。」
小柳小姐蹲下来,盯着鸦丸的眼睛说。它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不停地喵喵叫,用头顶着小柳小姐的和服下摆,然后往后走了一两步。
「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家店。这肉你就自己带回去吧。」
鸦丸抬起头,朝着小柳小姐鸣叫了几次。而小柳小姐则总是摇着头道歉回应。鸦丸见状,失落地回到盘子前,开始撕咬着鱼肉片。
昨天似乎也看到了相同的情境。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昨天我还当鸦丸是雄猫,因此我以为它是把小柳小姐当成是雌性对象追求,想要约她一起去玩。如果不是这样,那么,鸦丸究竟想带小柳小姐去哪?我内心浮现了这个疑问。
女性想给女性看的东西,或是想给可信赖的人类看的东西……它想把食物带回去给谁呢……?那个对象,没办法跟着它一起来……消失一阵子之后变瘦,同时多了这样的一个对象,而且是它想分享食物的对象……
忽然,昨天阿光君小姐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浮现。
偷布的猫失踪了一年左右之后回来,瘦了很多,而且常跟五、六只「年轻的猫」一起来家里。
我曾听说猫到了一岁左右,体格就会成长得跟成猫差不多大。在偷布猫刚消失的时候,那些「年轻的猫」是否就已经是「年轻」的猫了呢?
鸦丸失踪了一阵子之后变瘦回来,就跟阿光君小姐提过的猫一样。只是,鸦丸只离开了一个月左右。第一天见到鸦丸的时候,它之所以慌张地跑掉,会不会是因为察觉了有谁跟在自己身后?也就是说,「年轻的猫」不只年轻,年纪应该是更加地……
「鸦丸。」
我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鸦丸身旁蹲下。它并没有逃跑,只是转过头来,一直注视我的双眼。
「难道你生了孩子吗?」
小柳小姐跟成海在我身后听了,惊讶地说「咦?你怎么这么说?」,而鸦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移开眼光。
「如果你有困难,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对方只是一只猫,我干嘛这么认真地对着它说话?虽然脑中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觉得,姑且不论其他的猫,只要我认真地表达,鸦丸是能够理解的。
鸦丸注视我的眼睛一会儿,然后轻巧地转过头去,继续吃完剩下的鱼肉后,叼起了小柳小姐放下的肉块,小步地走了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它转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并扭着尾巴摇了几下。
我认为它的意思应该是「跟我来」。于是我留下在一旁哑口无言的成海与小柳小姐,跟在鸦丸后面走。
我跟着鸦丸,走进它平时进去的巷子里,穿越一间长屋后,来到了一间小房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鸦丸钻过了木门板的裂缝,走进屋内。我可没办法用一样的方式钻进去,于是我试着往旁边拉开门,却怎么拉都拉不开。
该怎么办呢?或许该去找其他能进屋内的窗户吧。就在我如此打算时,木门内侧传来一声「碰」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我心想「不可能吧」,但还是用手再拉了木门一次。结果,这次木门竟然轻易地就被我拉开了。我悄悄地从门口探头往内看,看到门边倒着一根长棒子,疑似是原本用来顶住这扇木门的顶门棍。
……刚才棒子倒下会是偶然吗?还是说,是鸦丸为我拨开的?我想应该是后者吧。
走进布满灰尘的屋内,纸门板上到处都有破口,阳光从破口照进来,室内意外地明亮。
我往玄关内第一个房间里一看,某个物体在房间角落蠕动着。而鸦丸就蹲在那物体旁边。
该不该脱下雪駄呢?我烦恼了一会儿。虽然这里没人住,而且房间本来就是脏的,但是穿着鞋子踏上别人住家的玄关应该不太好,因此我决定脱鞋。回家后上玄关前先洗脚就好。
一脚踏上式台时,式台发出了「嘎嘎」的摩擦声响。我抬起另一脚,直接踩在榻榻米上,同样发出了「嘎嘎」的摩擦声。地板感觉起来不像是会脱落的样子,不过也不知道这间房子多久没人保养了,还是小心为妙。
我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每一步都仔细地确认脚下的触感后,才继续跨出下一步。靠近房间的角落后,开始听见了细微的「咪——」或「哪——」的叫声。
「我可以看看吗?」
接近到一个程度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我如此征求鸦丸的同意。它小声地「喵」了一声,大概是「请便」的意思吧。
我再往前靠近两步一看,刚才在房屋入口处看到的蠕动物体,原来是二藤屋被偷走的那条布匹,被随便地揉皱、铺在地上。布匹上有很多只幼猫,它们正扭动着身体,因此远看就像整片布匹在蠕动一样。幼猫们相当好动,有的伸出手、有的摆着脚、有些大大地张着嘴巴打呵欠,各自动来动去的,很难数,乍看之下大约有八只左右。
这时候,鸦丸也叼着肉来到幼猫们的窝边。
「你生了很多呢。」
鸦丸注视着幼猫,扭动着尾巴,将肉放在窝旁,「喵」地叫了一声。
「……或许你是担心母乳不够才这么做;但是,这些孩子们应该还没有办法吃这个东西。」
我没多想,开口就对它这么说。鸦丸听了,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的脸。它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咦?」一样。这只猫虽然很聪明,但对育儿似乎是一窍不通。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来找总是给它食物、值得信赖的人类——也就是小柳小姐——求助(没选成海表示它真的很聪明)。可惜小柳小姐没能明白鸦丸的意图。这次能发现真是太好了。
我仔细观察了幼猫们一番。每一只都很好动,看起来都活力充沛。再往周围一看,用布匹铺成的猫窝外侧散落着一些东西,包括绑着麻绳的鱼骨头跟尾鳍,这应该是鱼干的残渣;还有看起来像是用来包饭团的竹子皮。看来最近发生的窃盗案,犯人应该就是鸦丸了。而猫妖的骚动应该也是起因于它。大概是它叼着小猫走路,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有两条尾巴、四个眼睛。
「……总之,你们一家人都先去我家再说吧。我弟弟尚哉以及来帮忙工作的姐姐们应该会想办法的。」
我如此向鸦丸提议,它便又「喵」了一声。它的脸看起来有点像是在笑。
唰、唰、唰。
有雪駄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
更仔细地竖耳倾听,还能听到「哒、哒、哒」,又小又轻的脚步声。
唰、唰、唰。哒、哒、哒。
这些声音重复十几、二十几次之后,又出现了其他声响。
嚓、嚓、嚓。
是竹扫把扫地的声音。
嚓、嚓、嚓。唰、唰、唰。哒、哒、哒。
拿着竹扫把的成海抬起头,一如往常地开口问候。
「啊,是鸦丸!欢迎啊!」
「……没看到我也在吗?」
我有点别扭地嘟起嘴。成海笑着面向我说:
「啊哈哈,也欢迎你,宏嵩。」
「嗯。」
我朝着平常坐的板凳走去。鸦丸已经先我一步,到我总是坐着的位置脚边乖乖地坐着等候。
「跟你说,我们店里今天有栗子馅喔!怎样?要不要吃吃看?」
我一在板凳上坐下,成海便过来如此问道。
「……是甜的吗?」
「听了可别吓着!这次为了我们的老主顾,特地准备了甜的、跟比较不甜的两种馅料喔!」
成海挺起没什么料的胸膛得意地说,一副「怎样,很厉害吧?」的样子。
「瞧你这么得意,可是做的人不是你,是店里的叔叔跟小柳小姐吧?」
我如此吐槽道。一半是觉得不以为然,一半则是想故意捉弄她。成海听了,不满地鼓起脸颊,双手盘在胸前,将头别了过去。
「唉~人家可是特地为了宏嵩,才提议他们做不甜的馅,想不到宏嵩竟然说这种话~唉~真是太可惜了,既然这样,难得做好的栗子馅,还是我一个人全部吃掉算了~」
「对不起啦。请给我来一份不甜的栗子馅。如果是不甜的馅料,鸦丸也能吃。」
「那我只拿鸦丸的份来。」
「不不不,你刚才不是说是特地为了我做的吗?」
「干什么?在店门口打情骂俏啊?」
突然听到这道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桦仓先生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眼前了。
「啊,桦仓先生,欢迎光临。今天有甜的栗子馅团子唷。要不要尝尝看?」
「喔,那就来一份吧。」
「我的呢?」
「没办法,还是给你来一份不甜的好了。」
「谢了。」
成海小跑步进店里,我对着她的背影如此说道。
「鸦丸,好久不见啦。」
桦仓先生在我旁边坐下,同时开口问候鸦丸。鸦丸只瞄了他一眼,扭起尾巴摇着。
「最近幼猫们开始习惯我家了。鸦丸也因此总算放松了心情,肯出来走走散心。」
「这样啊。太好了呢。」
桦仓先生对鸦丸笑着说。它则敷衍地「喵」一声回应,像是在说「嗯,谢了」一样。
「不过,八只猫实在太多了,总不能一直留在你家吧?以后要怎么办?」
「这个嘛,以后我会跟鸦丸谈谈。应该会留一、两只在我家,剩下的就拜托我们店的客户或交易对象收养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也替你问问有没有人有能力养猫的。」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对桦仓先生说,然后瞄了鸦丸一眼。它正看着我们,表情看起来感觉有些不安。于是我轻轻地抚摸它的头。
「不会马上分出去的,那是过一阵子以后的事。在它们成长到能够独力求生之前,我们家会好好照料它们的,不用担心。」
就在我们谈这件事的时候,团子好像准备好了,小柳小姐跟成海端着茶跟团子走了出来。
「久等了~送上茶跟栗子馅团子~」
两人分别将茶与团子放在我与桦仓先生身旁,并在鸦丸面前放了盛了一点点栗子馅的盘子,以及装满了水的碗。然后,她们两人也在板凳上坐下。
我马上咬下一颗团子尝尝。有浓厚的栗子香味,相当好吃。口感滑顺的栗子馅当中还有栗子颗粒,这一点也很棒。
「对了,看到鸦丸,我想起了一件事。」
成海拿起自己的茶杯,边喝边说道。
「什么事?」
「老实说,在宏嵩家店里的布匹不见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猫妖。」
「喔?之前都没听说呢。」
「嗯。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是自己在作梦。不过那天听桦仓先生说最近有猫妖出没,我就想,说不定那不是梦,愈想愈不放心。当时本来是想跟宏嵩商量这件事的,不过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小尚就跑来了。于是,我就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她确实好像有话要告诉我呢。
「就在那天的前一晚,半夜我突然醒来。因为月亮真的很亮,我就打开窗户,想看看外面。结果就看到……有
一只跟鸦丸很像的猫走在马路中央,身上披着有蝴蝶图样的美丽红色布匹,而且还用两脚走路。」
成海瞄了鸦丸一眼。
「不过到最后,大家看到的猫妖其实都是带着小孩的鸦丸,只是大家看错了而已。所以我一定也是看错了吧。」
成海笑着说,桦仓先生跟小柳小姐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怎么看错才会看成那样啊?」
「小成真是的,应该是睡迷糊了吧。」
「当时说不定真的是在梦中呢。」
不,成海当时应该是醒着的。因为二藤屋失窃的正是「蝴蝶图样的红色布匹」,但我可不记得我有把这件事告诉成海。
真要说的话,鸦丸的聪明程度已经超越一般「聪明的猫」的范围了。关于猫妖的骚动,只是因为事情的前后关系,让大家以为错把叼着幼猫的鸦丸看成猫妖就是真相;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根据可以否定鸦丸其实是猫妖的可能性。
另外三个人正把成海目击猫妖的证词当成笑话,聊得正开心。我以余光瞥着他们,脸则正对着鸦丸。它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事不干己的模样,稀哩呼噜地吃着栗子馅。
也罢。无论鸦丸是普通的猫还是猫妖,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异,就算了吧。
我如此想着,同时又咬了一颗栗子馅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