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在一间平凡无奇的一般企业上班。由于一些无可奈何的因素,我向前公司提了辞呈,那是距今一年多前的事了。在那之后不久,我刚好因为有事而打电话回老家。当我提到我正在换工作的时候,妈妈便激动地说:「这附近刚好有人在征帮佣,还提供住宿呢!」于是,我便来到了目前的职场。
「住宿帮佣」就是所谓的「女仆」或「家政妇」。在我国,这一类的职业似乎曾经在某一段期间,因为社会构造变迁等因素,而濒临灭绝的危机。
为这些职业带来转机的,是高度经济成长期。这个国家的经济在过了飞跃性的成长时期之后,尽管发展趋缓,却也持续地稳定成长,因此女性也开始大量参与社会活动。于是,家庭内主要从事家事的女性,做家事的时间也相对减少了。
另一方面,因为女性的收入增加,加上景气持续好转等因素,许多家庭在经济上愈来愈充裕,代做家事的服务也因此愈来愈为盛行。另外,不是以契约的方式购买这样的服务,而是以「社会服务」的角度聘雇学生或单身男女来代做家事,并提供住家的一部分作为其住处,这样的家事服务型态也愈来愈受欢迎,尤其是富裕阶层特别喜欢。于是,「住宿帮佣」这个职业再度成为主流……以上,是我隐约记得在高中的现代社会课本中读过的内容。
现在,从事「住宿帮佣」这种工作的理由则相当多样。像离乡求学的学生会在当地打工换宿;有些年轻男女是为了将来建立家庭后的生活着想,透过这样的工作提升家事能力。
至于我,则是因为父母提议说「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当作新娘修行去做做看吧」,加上我自己也心怀不轨,想说「可以尽情收集管家类BL的参考资料,太兴奋啦!」,于是就去应征了。后来,我收到了来自帮佣仲介公司的联络,要我去以后要服务的宅邸接受面试。但是……那里竟然是跟我疏远了好一阵子的青梅竹马——二藤宏嵩的家。
到那里之后,宏嵩自然不用说,就连他的弟弟小尚,以及宏嵩的爸爸跟妈妈也都还记得我,而且相当欢迎地马上决定录用我。
之后,我便以「女仆成海小姐」的身分,在周遭众人的帮助下努力地工作。
虽然……是很努力没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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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亮。好明亮,而且好温暖。
软蓬蓬而轻盈的棉被,温柔地覆盖着我的身体。我在这舒适的触感中,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清醒。
闹钟都还没响我就醒了,而且还这么清醒,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稀奇。要是告诉宏嵩,他一定会说「要下雪了」。
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逐渐清晰,能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状况。
窗帘拉开一半,早晨的阳光照了进来。小茶几上摆着用过的马克杯与掌上型游戏机。
我想到昨天晚上我打电玩打到差点睡着,于是换上睡衣后就倒头去睡了。现在应该还有时间,把房间整理一番之后再去工作吧。现在是几点?
我将手伸向床头板,摸到了我的手机。虽然我完全不记得有充电,但是手机的电池看起来已经充饱了。真不愧是我。
为了确认时间,我开启手机的萤幕电源,盯着上面显示的数字,开始烦恼了起来。
我记得朝会的时间应该是……六点吧?嗯,应该没错,平常总是六点准时在玄关大厅开始举行。
那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我想想,现在是五点五十八分,这表示……表示什么?呃~也就是说……再过两分钟就要进行朝会了,是吗?
不不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我可是确实地设好了闹钟,还在闹钟响起前就醒来了。我应该是脑袋还没清醒吧。再仔细地看一下时间好了。呃——时间是零、五、五、八?嗯,也就是说,我现在是……
「……睡过头了————!」
我慌张地画好妆、换好衣服后冲出房间。
我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在走廊上奔跑,以高速冲刺下楼。
这间宅邸的构造是以玄关与玄关大厅为中心,几乎呈左右对称的形状,不过左右两边的格局大为不同。现在我正全力奔跑的这个地方是东栋,也就是站在宅邸外面对玄关时位于右手边的部分,一楼主要是储藏室,二楼是佣人们的起居室,三楼是客房。而另一边的西栋则是二藤家成员的起居室,还有餐厅、厨房、书房等房间。
当然,在老爷他们的房间所在的西栋,以及给客人住的东栋三楼发出脚步声奔跑,是绝对不该有的行为。在东栋二楼也一样,非值班时间的佣人们这时还在睡觉,得为他们着想才行。不过,东栋一楼就没差了,这个时间完全没有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冲刺。
于是,我从阶梯上的最后几阶一跃而下之后,在并排着储藏室的东栋一楼走廊上全速奔跑。
「惨了惨了惨了,竟然睡过头,真是糟了……!一定会被桦仓先生痛骂一顿的……!」
当然,都这个时间了,不会有其他人跟我一样慌张地跑向玄关大厅。因此,安静的走廊上只听得到我吵闹的脚步声。
快到玄关大厅的时候,我放慢速度,尽可能无声无息地前进。我蹑手蹑脚地走,耳中逐渐听得到大厅传来众人平静的说话声。
咦?奇怪了,朝会不是六点就开始了吗?朝会上,除了身为管家的桦仓先生以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开口说话才对。
我悄悄地从入口处探头观望。看起来,桦仓先生似乎还没来的样子。我暗自庆幸自己睡过头的事实不会被抓包,但同时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出事了?
「啊,咦?是……成海小姐吗……?」
我本来打算偷偷混进人群之中的,但是位置离我最近的人——一样是在这里当女仆的阿光同学——忽然转过头来。被她发现了。
阿光同学是来这里打工换宿的女仆。她是小尚的大学朋友,本来离家独自生活,一边求学一边打工,却总是为了打工忙得分身乏术;小尚看了很不忍,于是以离大学近、薪水优渥为由,建议她到家里来当住宿帮佣。另外,阿光同学也是个重度的电玩玩家,沉迷的程度与宏嵩不相上下,因此,有时候小尚也会以「阿光同学在的话,哥哥应该也会开心」为由,带着她(也可说是强行带走)去宏嵩的房间,加上我一共四个人,一起偷偷地打电玩。因此,我跟她也算是玩伴。
「早啊。嘿嘿嘿,我不小心睡过头、迟到了。阿光同学,你今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值班吗?」
「啊,是的。今天上午虽然有课,不过上个星期说今天停课。」
「这样啊。既然这样,早上就好好休息,用不着来上班嘛。」
「不……能排班的日子,我想尽量排班。」
「这样啊。」
我眯起眼睛笑着说。阿光同学脸颊微微泛红,表情有点困扰地缩起身子。
其实,我知道阿光同学之所以要在今天早上排班,原因不只是为了赚钱,或是是为了雇主二藤家着想。看她平时注视小尚的表情就知道了。虽然还不知道阿光同学对自己的心意有没有自觉,不过对我来说,看到她如此少女的一面,让我一大早就觉得心情暖洋洋的。
「咦?樱城小姐、桃濑小姐,你们两个今天都是早上值班吗?」
有个人的声音从阿光同学身后传来。我稍微伸长脖子往前看,是相庭先生,他跟我们一样是这里的佣人。
「啊,相庭先生。早安。」
「早安,桃濑小姐。你之前不在耶,你才刚来吧?」
「咦?呃,不,我、啊哈哈……」
「哈哈哈,别担心,我不会向桦仓先生告状的。话说回来,今天上早班的人挺多的呢。」
虽说我们住在这里工作,但上班时间都是依照劳基法的规定设定的,因此并非从早到晚都要做佣人的工作。上班时间分为早班与晚班,前者是从一大早到午后,后者则是从下午到晚上。另外,也有人是像阿光同学这样只来打工几个小时的佣人。
最近早班的人数应该每天都是十人左右。不过听相庭先生一说,我也看了一看大厅内,看起来人数确实特别多。
「确实是比平常还要多人呢。」
「没错吧。人手比平常多,桦仓先生又没来,看来应该是……」
「抱歉,大家听我说。」
相庭先生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响亮的说话声响彻整个玄关大厅。那声音绝不算大声,却能穿透喧扰的空气,让我们听得一清二楚。是谁呢?这道声音似曾相识,却又好像没听过……
声音传来的位置是玄关的正前方,那是平常桦仓先生站着讲话的位置。我往那边一看,有个相貌清秀的男人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像是管家的衣服。
「桦仓目前正在忙,抽不出身。因此由我代为主持朝会、并分配早上的工作。我叫大柳,请多指教。」
大柳先生说完,眯起眼睛露出笑容。看到那抹笑容,顿时有一阵如芬芳的热风迎面吹来的错觉,胸口紧缩而难受,脸颊也发烫了起来。
大厅内的其他女性也一样红着脸,呼出妩媚
的气息,想必大家都跟我一样,被大柳先生的费洛蒙给迷住了。至于男性们,虽然不至于像女性们那样,但似乎也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没有人对这突然现身的谜般人物提出任何异议。
「那么,让我重新正式地问候大家。各位,早安。」
「早安。」
佣人们虽然困惑,仍然齐声问候。
「接着说明今天的行程。首先是老爷的——」
「喂,你这丑八怪,给我等等——!」
突然,熟悉的怒吼声响彻整个玄关大厅。另外容我解释一下,虽说是「怒吼声」,但音量精准地控制在只有这大厅听得见的范围内,不会打扰到老爷等人。
这道怒吼声(压低过的)是从我刚才悄悄溜进来的走廊出口附近传来。往那边一看,只见桦仓先生站在那里。不知为何,他身上裹着一块白布。
「喔,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你在那里干嘛!?」
「还用问?当然是代替你举行朝会啊。话说回来,你这不检点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还不穿好衣服再来?」
大柳先生叹了一口气,一副「真拿你没辄」的态度,双手盘在胸前。而桦仓先生则是将身上的白布裹得更紧,再度发出怒吼声(压低过的)。
「别胡闹了!还不是因为你穿走了我的衣服,害我没衣服可穿!」
「我不是留了女仆装给你吗?」
「我哪能穿女仆装啊!况且尺寸根本不合!」
什么?你确认过女仆装的尺寸?莫非还拿起来贴在肩膀前看了?
我想像那副情景,忍不住快笑出来了,连忙在心中背诵质数,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是质数,于是思考停顿了下来。
「好啦,真拿你没辄。就把衣服还你吧。你先快点主持完朝会再说。」
现在,似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神秘管家大柳先生」其实就是「女仆小柳小姐」,因此,即使她突然以平常的声音与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没有任何人感到惊讶。
每当早班的人手特别多、又没有特别工作的日子,小花偶尔会像这样恶作剧,害桦仓先生睡过头,稍微让他多睡一点。桦仓先生责任感太重,而且总是无法拒绝别人的请托;而小花又无法率直地体贴他,结果就只能用这种方法帮他。小花每次进行这种恶作剧的时候,总是会在前一天事先完成能先做的工作,因此大家都没有怨言,只是以温馨的眼光默默地看着他们。
「你要我穿成这样主持朝会!?」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还要我们所有人等你回房间换衣服,什么都不能做,那岂不是浪费时间?」
「我可要先说清楚,造成这状况的可是你耶!你已经在浪费时间了!」
「好啦好啦,那你就别再继续浪费时间,快点把朝会结束掉吧。」
「你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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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仓先生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接着闭上眼睛,一口气呼出肺中所有的空气。
「……各位应该都记得,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将会有朋友来拜访老爷,并且预定在十一点半跟老爷与夫人去用午餐。午餐时间后,客人将与老爷谈天,大约在下午三点的午茶时间过后离去。宏嵩少爷则跟往常一样,于八点半去公司上班。尚哉少爷于八点去大学上课。两位少爷预定于晚上七点左右回来。首先,先完成每天早上例行的工作,也就是打扫环境与准备早餐。然后,除了负责供餐的人员以外,其他人开始准备迎接来宾。然后——」
桦仓先生不用看任何笔记,滔滔不绝地复诵了老爷一家人今天的行程,并且精准明确地分配工作。虽然真的很令人敬佩,但只要想起他现在的穿着,可能会把他好不容易说明过的内容全都忘个精光,于是我尽量眼睛不看他,专注地听着他的说明。
「——以上。有任何疑问吗?」
老实说,对于桦仓先生的这身穿着,我很想提出疑问,但我还是拼命地忍住了。当然,其他的佣人们也都紧闭着嘴巴。
「那么,就跟往常一样,有劳各位了。」
确认没有任何人有问题之后,桦仓转身面向小花,压低嗓子说了一声「走」便转头走回房间。小花轻声地窃笑着跟了上去,与桦仓先生并肩走着。这时候,桦仓先生忽然转过头来,眼光跟我对个正着。
「桃濑。」
「呃,是!」
突然被他叫了名字,我紧张地应声。
「你睡过头了吧,我都知道喔。」
「呃……咦!?你怎么会知道!?你有超能力吗!?」
「因为你嚷嚷着说『睡过头了』,还用跑的下楼。」
「……啊——……」
真是失算。竟然忘了桦仓先生的房间就在阶梯旁,大一点的脚步声或说话声都听得意外地清楚。早知道就该闭着嘴跑过去的,那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不过,就算你没大声嚷嚷,会在那个时间在走廊上全力冲刺的也就只有你而已。总之,你之后要记得提交迟到申报。」
说完,桦仓先生继续往房间走去。
看来,无论我有没有大声嚷嚷都一样会被抓包。
不过,只因为在确定迟到的时间听到有人在走廊上用跑的,就一口咬定一定是我,未免太过分了吧?迟到这种小事,其他人应该也会……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除了像今天早上桦仓先生遭遇到那种状况外,确实是没看过有任何佣人在早上睡过头迟到,除了我之外。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地哼着歌。同时,将花瓶中枯萎的花朵摘下,并为花瓶换水。我后退一步,看看整个花瓶插的花看起来是否均衡。然后又靠近过去,稍微调整花的前后位置、或是把茎的长度剪短一些,让花瓶上插的花看起来更均衡。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这边是不是也该有黄色的花比较好呢……?这一朵再挪过来这边一点……嗯~~插不太进去呢……不然插这边好了……咦?这边看起来空空的……不然就把这边调整成这样……嗯~?
「你虽然擅长画图,这种细节的调整却做得很烂耶,成海。」
背后突然传来失礼的台词,尽管我吓了一大跳,还是鼓起脸颊,回过头去。
「少啰嗦……人本来就是各有所长、有所短嘛,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正忙着进行早上的工作,还请您别打扰我,宏嵩少爷。」
「别叫我少爷。我只是想说,早餐时间快到了,你却还在这里,觉得不妥才来提醒你的。这样算是打扰你了吗?」
「咦?」
我连忙看看手表,刚好七点。平常都是等老爷就坐以后就开始吃早餐,时间上来说大约都是七点十分前。也就是说,离早餐时间只剩下五分多钟。
「惨了……!」
我急着想收拾插花用具,手肘却不小心狠狠地撞到了刚才整理到一半的花瓶。花瓶受到冲击,大幅地晃动、倾斜。
啊,惨了,要掉下去了,要摔破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不过宏嵩已经冲先上前去,用双手有惊无险地接住了花瓶。
「啊……谢谢……真是得救了。」
「嗯。你先去餐厅吧。不用管这里了。」
「不,我得先收拾好东西才行……」
「那样你会迟到的。你去吧,我来收就好。你要是迟到,又要被桦仓先生责骂了。」
宏嵩说完,我抬起头看向他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仍然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情感。然后,他微微地歪着头,问:「怎么了?」
「没事……可是,宏嵩,这样你会迟到耶。」
「我稍微迟到一下子,也不会挨骂。」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
宏嵩把刚才接住的花瓶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往后转,朝餐厅的方向推了我一把。
「……抱歉,谢谢你。」
我回过头去这么说。宏嵩只应了「嗯」一声,挥手示意我离开。我也向他轻轻挥手,然后全力冲刺前往餐厅。
在进餐厅前,我先停下脚步,深呼吸并同时整理仪容。裙子没问题。围裙也没问题。至于头饰跟发型……虽然看不到,不过应该是没问题。
确认完毕后,打开餐厅的门。进去一看,长方形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跟餐巾。我沿着餐桌往左前方看,老爷的座位——也就是餐桌末端背对着大片窗户的位置——还没有人入座。那个座位的正对面位置坐着夫人,而从老爷的座位上看左手边的位置坐着小尚。三位负责早餐的女仆在他们身旁一声,不响地进行各种细腻的准备。
我尽可能装出自然的态度走进餐厅内。小尚一察觉,马上笑着对我挥起手。身为佣人,在工作时挥手就太过分了,于是我只以笑容回应。
同时,小花从里面拿着水壶走出来,跟我对上了眼。她先是用眼神责备我「太慢了!」,然后对
我使眼色,要我过去她那边。我遵从她的指示,尽可能安静、优雅而快速地走到小花面前。
「你去干什么了?老爷都快要来了耶。」
小花用细微得必须靠得很近才听得见的音量如此问道,同时擦拭水壶上的结露。水壶里的水似乎十分冰凉,表面才刚擦过,马上又布满了细微的水珠。
「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忘了确认时间。」
「真拿你没办法……好了,这水壶拿去,去为夫人与尚哉少爷的玻璃杯倒水。」
「是。」
我拿起小花擦得干干净净的水壶,用一旁的布巾垫在水壶底下,走向餐桌。这时候,餐厅入口的门开了。老爷走了进来,随后,桦仓先生也跟着入内。
「让各位久等了。那就开始用早餐……喔?宏嵩还没到吗?」
老爷看着宏嵩的座位说。一瞬间,我因为心虚而僵住了。
「算了,他应该等一下就会来吧。我们先吃早餐吧。」
「是,遵命。」
一听到桦仓先生的回应,佣人们马上开始端上餐点、饮料与面包,整齐地摆在餐桌上。
我为每个人的玻璃杯倒满水之后,回到餐桌角落供餐用的小桌子旁,放下水壶。然后环视餐厅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该做的事。看起来目前似乎没什么特别该做的,于是我端正姿势站在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餐厅的门又开了。进来的人是宏嵩。
「早安,宏嵩。你睡过头了吗?」
「早安。其实……我刚才在收拾东西。」
「这样啊。好了,你也快来吃早餐吧。」
「嗯。」
老爷并没有责骂他。我虽然庆幸,但又对于让他牺牲了用餐时间而感到歉疚。我偷偷地观察他,他看起来跟往常没有两样。一瞬间,他瞄了我一眼,不过马上维持着原来的表情,移开了目光。因为他知道,要是表现出任何跟平常不同的样子,桦仓先生就会察觉是我犯了某些错误。所以他才故意表现出跟往常一样的态度。
也就是说,过去也曾经有因此被桦仓先生抓包的经验。而宏嵩像今天早上这样帮我掩饰失败,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自己也知道,身为佣人还让该服侍的对象为自己掩饰失败,实在很不应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犯错的时候、或是即将闯祸的时候,宏嵩经常刚好就在一旁,他总是会帮我,并且要我别放在心上。
尽管我很感谢他,但也对他感到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为什么即使拼命地努力工作,我还是无法做得像其他人一样好呢?虽然我不容易消沉,但是各种伤害如此长期累积下来,还是难免感到沮丧。
来这里工作已经约一年了。二藤家的人们出于好心,二话不说就雇用了我,但我却只会给他们以及其他佣人同事们添麻烦。
说起来,我本来就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做一般家事,也不懂得细心地服务他人。我以为只要当作「工作」,每天好好地完成,就能改善这样的自己,但事实上却完全没有长进。看来,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合这个工作吧。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对了,宏嵩。」
在即将吃完早餐的时候,老爷开口叫了宏嵩。宏嵩将最后一片荷包蛋放入口中,眼光转向老爷。
「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去相亲?」
顿时,现场鸦雀无声。窗外的鸟鸣声显得相当鲜明。
相亲。宏嵩,要去相亲。什么?相亲?
「今天要来访的朋友说,他正在为女儿寻找相亲对象。对方年纪刚好跟你差不多,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你意下如何?」
老爷和气地对宏嵩少爷笑着说。而宏嵩则是当场僵住了,维持着将荷包蛋放入口中的姿势。
这也难怪,宏嵩对异性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我知道他很喜欢胸部,但是恋爱跟结婚之类的会减少他打电玩的时间,所以他总是全力逃避这些事。这些我都很清楚。「相亲」不但会占用他打电玩的时间、还逼他得跟几乎不认识的人相处至少一小时,他一定打从心底排斥这种活动吧。我明白的。
我在内心如此想着,同时对他投以带有一点怜悯的眼光。这时候,宏嵩又继续嚼起荷包蛋,并瞄了我一眼。
算了吧,向我求助也没用,这种事我无能为力。你自己想办法吧。话说,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你就去相亲看看嘛。你身为二藤家长子,总不能真的单身一辈子吧。你又不能跟电玩结婚,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我试着用眼神向他传达以上的讯息。不过,不知道他能理解多少就是了(大概完全无法理解吧)。
不知宏嵩是如何理解我的意思的,他低下头,吞下荷包蛋之后,抬起头来,面向老爷说:
「不,但是,我……」
「我知道你对这方面的事没兴趣。但是,只是因为没兴趣就一直不肯接触的话,那不就一辈子都没机会产生兴趣了吗?你就先见见对方吧,只是见个面就好。对方的千金似乎也是第一次相亲,应该不会马上考虑结婚才对。若能藉这个机会多交一个朋友也不错。」
老爷说完,又问宏嵩一句「如何呢?」。
「假如你真的有无论如何都不想相亲的理由,我会替你拒绝的。」
老爷将双手手肘靠在餐桌上,双手浅握,托着下巴,等待宏嵩的回答。宏嵩先是动作沉重地拿起餐巾擦嘴,然后缓缓地开口回答: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听宏嵩这么回答,老爷眯起眼睛笑着说:
「也是,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花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吧。」
语毕,老爷喝光剩下的咖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宏嵩脸色有点凝重,拿起不再冒热气的咖啡开始喝。
之后,我们忙着准备招待来宾、迎接来宾、打扫、洗衣、检查并补充用品、准备餐点等工作,忙碌得没时间思考任何事,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由于今天上的是早班,下午三点就下班了。但是我却不记得下班后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心不在焉,等回过神的时候,便发现再过三十分钟,佣人使用浴室的洗澡时间就要结束了,于是连忙赶去浴室,两三下就洗完澡,回到房间后,倒头躺在床上。
「呼~~……」
我翻个身,仰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今天感觉特别累呢……话说回来,宏嵩竟然要去相亲啊。毕竟我也被家人以「年纪也不小了」为由要求来这里进行新娘修行,宏嵩跟我同年,当然也一样是「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他凭自己的实力找到了工作,但身为有钱人家的少爷,总不能一直过着下班后、放假时间总是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打电玩的生活吧。
话虽如此,那个宏嵩即使真的去相亲,恐怕也不见得会顺利。他那个人,一天不吃饭不会怎样,但要他一天不打电玩,他的成瘾症状也许会发作,几乎算是准废人级的电玩迷了。说不定在相亲的时候,他脑中在思考的还是散会后要玩的游戏的应战方式。
不,等一等。现在这个时代,女生会打电玩也不稀奇,在女生之中,应该也有不少人是像阿光同学那样的钢铁电玩宅。就算不至于像她那么沉迷,但假如对方是个能够跟得上宏嵩电玩话题的玩家,而且胸部又够大的话,说不定还是有机会。
宏嵩的相貌还算清秀,尽管表情肌已死,但实际上他意外地风趣,对于熟悉的人话也不算少,而且实际上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温柔体贴,家里又富有。仔细想想,其实宏嵩是支不得了的绩优股吧?
要是他认真地相亲,说不定意外地很快就会找到对象。但是……要是宏嵩抢在我之前结婚……感觉……说不上来,或许,我会觉得寂寞吧。
对了。既然是相亲,也就是说,只要进行得顺利,宏嵩就会跟那个人订婚、进而结婚。
我这位看起来跟恋爱完全无缘的青梅竹马,竟然要结婚了。这明明应该是要好好祝福的事,但是,为什么呢?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反而觉得,好不容易跟好友再度重逢,但他又要离我而去。我不知道该如何明确地形容这种心情,但它却让我胸口深处紧缩起来,感觉有些难受。
我跟他只是青梅竹马,晚上偷偷地一起打电玩,有时候假日一起出去,如此而已。但是,我却不希望宏嵩跟其他女人变得要好,我不喜欢那样。
可是,要是宏嵩订了婚,对他的未婚妻来说,一定不希望像我这样的青梅竹马继续出现在宏嵩身边吧。
即使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不但对新娘修行没有帮助,还会不断地给周遭的人添麻烦。或许这是个抽身的好机会,如果宏嵩在相亲后谈成了亲事,我就辞职离开这里吧。也许以后又会见不到宏嵩了,但是,为了他的婚姻幸福着想,这样做肯定比较好。
我如此下定决心,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并闭上眼睛。这时候,我才发现有眼泪在脸颊上滑落。
奇怪,我刚才有打呵欠吗?大概是刚才发呆的时候打的吧,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今天已经很累了,而且又很困,就这样睡着算了。啊,不过,我得脱下工
作服才行。
我躺在床上,拖拖拉拉地脱下衣服,随便将之挂在床架上,没换睡衣就直接钻进被窝,闭上了眼睛。出乎意料地,我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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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锵。刺耳的尖锐声响传来。我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发现小成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脚边散落着大量的白色碎片。
「小成,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开口叫她,同时跑过去。小成转向我,眼眶泛着泪说:
「小花……对不起……我摔破茶杯了……」
「这是……给客人用的茶杯组。还好不是老爷用的,没什么问题。你没受伤吧?」
「嗯……对不起……我去拿扫把来。」
说完,小成便小跑步去房间角落找扫具橱。
最近小成的状况不太对劲。
虽然她犯下摔破餐具、翻倒茶水、把白衬衫染成斑纹花样等失误都是家常便饭,但她最近犯错的频率已经少了许多。然而,这几天她又故态复萌,每天都在工作时不断发生失误。
而且,她很明显地在避着宏嵩少爷。尽管用餐时间她一样会站在餐厅一旁待机,但是,一旦在走廊或大厅发现即将遇到少爷时,她就会发挥前所未见的强大爆发力,逃得无影无踪。
我想,原因肯定与宏嵩少爷的相亲有关。她从那一天开始就经常心不在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露出开朗无比的笑容了。
除了小成本人以外,所有佣人都看得出来,宏嵩少爷的心上人就是小成。不只如此,包括我跟桦仓的一部分佣人也看得出来,尽管本人似乎没有自知之明,但小成看起来也对宏嵩少爷怀有特别的情感。
小成与宏嵩少爷虽然是主仆关系,但在这个时代,住宿帮佣不过是众多职业之一,发展恋爱关系并非禁忌,跟公司内的办公室恋情差不多。
因此,对于两人之间迟迟没有进展的恋情,众人虽然有些焦急不耐,却也只是以关怀的心态默默关注而已。如今,宏嵩少爷可能要去相亲了。即使是工作时总是能保持冷静的桦仓,当时也免不了瞪大眼睛、全身僵直。
「……呵呵。」
啊,不妙。一想起他当时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花,怎么了?」
小成拿来了扫把与畚箕,不解地歪着头望着我。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桦仓的蠢样而已。」
「啊哈哈,小花好坏喔。这样桦仓先生很可怜耶。」
小成用扫把扫着地上的茶杯碎片,同时笑着说。她的笑容感觉跟平常不同,我说不出具体差异,但肯定就是跟平时不一样。虽然我很想帮她,然而直接告诉她「其实你喜欢宏嵩少爷」,她恐怕也不会察觉自己的心意。该如何是好呢?
「……小成,我说啊,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无精打采?」
我思索着,抛出这个问题试探她。小成听了,注视着我,露出一脸不明白的表情……这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咦?没有吧。」
「别骗我。因为你这几天完全没有提起你偏好的配对,以及下一本同人志的题材。」
「呜……」
被我一语道破,小成不知该如何回答,眼光游移了一阵子。然后,她微微垂着头,开口说:
「老实说……」
「嗯。」
「我打算辞去这份工作。」
「……咦?」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时之间没能理解,反应不过来。
「你、你说要辞职……是指要离开这里吗?为什么?」
我慌忙地问。小成没有抬起头,只是将白色的碎片扫进畚箕,倒在摊开的报纸上,同时开口回答:
「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这份工作。虽然努力了一年,却完全没有进步,做得一点都不好,老是给老爷他们跟大家添麻烦。所以,我觉得我差不多该辞职了。」
小成一口气说完后,一脸像是看开了什么,又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那也用不着辞职啊,你在工作上的失误已经减少很多了。而且,在午茶时间依少爷们的喜好准备点心,这一点你做得比谁都好。」
「毕竟我跟宏嵩与小尚是青梅竹马,当然很清楚他们的喜好。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而且……我想辞职的理由,其实不只这样。」
「……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觉得,正因为是青梅竹马,更不应该留在身边。」
小成的语气开朗,表情豁达。
「……为什么?」
「不久之后,宏嵩一定会有未婚妻,进而与她结婚。到时候,如果还有女性青梅竹马跟宏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太太一定会很不高兴。所以,我想说在宏嵩正式开始相亲之前,先离开这里。」
小成谨慎地用报纸包起茶杯碎片,然后用胶带捆起来。她做事的动作淡定,说话的口气也一样淡定。看来,这几天来她为了说服自己,已经重复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好几次了。一想到如此,我就心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小成,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你真的认为这样就好吗?」
小成将报纸捆成一团后,抱着那团报纸站起来。我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探头注视着她的脸。
「嗯——难得跟你以及大家变得这么要好,一旦离开这里,以后就无法轻易地见到面了,我也很舍不得……但是,一直做不适合自己的工作,老实说挺难受的,还会给大家添麻烦。」
虽然小成寂寞地笑着,但是,她看来心意已决,我知道现在要挽留她并不容易。
「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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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桦仓先生,我先失陪了。」
「喔,辛苦啦。」
目送其他佣人回房之后,我从大厅的楼梯走上二楼,走向通往西栋的走廊。
在这个时间,这边的这栋建筑物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扫地、料理、端茶的人,只听得到自己「叩、叩」的脚步声,以及些微的回音。
我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右手边的双开门,走进餐厅。在用餐时间,这里总是热闹地充斥着餐具发出的声响、女仆们来回走动时衣服发出的摩擦声,以及交谈的声音。但此时则是一片寂静,空气也显得比较冰冷。
我从入口处绕着餐桌走动,大致检查桌上跟地面上是否还有未清理的垃圾,然后在房间角落穿过没有门的通路,走进隔壁的供餐室。这个房间的大小不到餐厅的一半,左边的墙上有窗户,正面墙上的一部分嵌入了用来搬运餐点与餐具用的货运电梯。至于另一面墙,除了靠墙设置餐具柜之外,还排了一张简单的桌子,作为作业空间。我简单地在房间内环视一圈,确认没有异状后,来到紧邻入口右边的餐具柜前,打开柜子的门。柜子内的正中央总是摆着一组茶具,上面有风格简约的树叶图样。我拿出那组茶具,并从同一个餐具柜的抽屉内拿出一条布巾。我迅速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桌子上,先拿起茶杯,开始用布巾擦拭。
茶杯上没有明显的脏污。茶碟、茶壶跟茶匙应该也一样。毕竟每次使用后都马上洗干净,每晚还这样仔细地擦拭,因此不但没有脏,想脏也脏不起来。
我默默地擦了茶具组一段时间后,听到餐厅传来一声「叽」的开门声。接着听到的是「喀、喀」的脚步声。
「辛苦了。」
花子从通往餐厅的通路探头进来,静静地如此说道。
「喔,辛苦啦。」
我回答她,手上继续擦拭茶具。花子来到我身旁,从一旁的餐具柜中拿出布巾,跟我一起擦起茶具组。
「你那边情况怎样?」
「还能怎样呢?」
我举起擦好的茶杯,仔细地检查有无没擦干净的地方,同时叹了一口气。
花子问的是关于宏嵩的事。自从上次发生那「相亲事件」之后,桃濑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对劲。于是我跟花子决定分别去观察宏嵩跟桃濑的状况。
我父亲曾经跟现在的我一样,在这里当过管家,因此宏嵩自然不用说,就连尚哉也是自幼就跟我交情匪浅。我比他们还要年长,自然要照料他们;对我来说,他们就像弟弟一样。现在也一样,虽然在工作时他们是我的主人,但是私下相处时他们待我相当亲切。
两位可爱的弟弟之中,年长的那一个长年单恋着某人,这一点我也是早就知道了。虽然我不曾跟桃濑游玩过,不过我们以前就曾见过彼此。我认为她是个开朗可爱的好女孩,因此一直默默地支持着他们。
但是到头来,两人之间还是什么都没有,国中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宏嵩自那之后都没结交任何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不断过着几乎要沦为电玩废人的生活。但是,自从去年桃濑开始来这里帮佣之后,宏嵩就变了。他的表情变得开朗许多(至少就我看来),经常在桃濑工作时去找她、跟她说话,或是偷偷地帮忙她,就结果而言,玩电玩的时间也跟着减少了。桃濑看来也不排斥他,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即使要多花点时间,最终还是会水到渠成。想不到……
「该怎么说呢……宏嵩被告知要『相亲』之后
,确实是突然意识起结婚这件事了。但是对他来说唯一有可能性的对象,也就是桃濑,却开始全力回避他,这让他显得不知所措。」
「这样啊。那就跟表面上看到的差不多呢。」
「我是建议过他,说不如推辞相亲算了,但是……」
今天晚餐时间一过,宏嵩便马上回房了。我追着他,去他房间找他谈。当时他正独自默默地打电玩。即使我开始说话,他也没有要停止玩电玩的意思,不过看起来有在听我说话,也多少有应声,但我不确定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至于小成这边……现在似乎有些麻烦。」
我回想着宏嵩因桃濑的态度而消沉的模样。花子一提起桃濑,也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了?」
我将眼光转向花子,同时问道。花子像是在发呆似地盯着手上的茶匙。
「她说,她想在正式开始相亲前,先辞去这里的工作。」
「……呃,为什么?」
宏嵩相亲跟桃濑辞职,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直接说出内心的疑问。花子听了,露出有些不齿的表情,正要开口回答我,此时——
「什么!?那是真的吗!?」
通往餐厅的通路响起这惊呼声,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似的。我跟花子都吓了一跳,同时将头转过去一看。站在那里的,是手上拿着茶具托盘的尚哉。
「尚、尚哉少爷,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柳小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成海姐要在相亲正式开始前辞职……!?」
「呃、啊,是。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不好了……!对不起,这就麻烦你们帮我收拾了!」
尚哉说完就把手上的茶具摆在一旁桌上,转身跑掉了。
「……他怎么了呢?」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他应该是马上要去找宏嵩吧。应该不需要管他。」
「也是……凭你的劝导,我想宏嵩少爷一点也不会听进去的;不过若是由身为亲弟弟的尚哉少爷开口的话,说不定会有一些改变。」
「别趁机偷损我。」
+++
右弯道。左弯道。往右大幅转弯之后来个大跳跃。然后在空中滑翔,降落在地图正中央的建筑物屋顶上,踩加速油门,小跳跃、滑翔。着地后,大致地注意一下其他落后一圈以上的选手,避开他们。设置目前持有的香蕉皮,同时去拿道具盒,之后随便避开跑道上的阻碍陷阱。在即将抵达终点成为第一名时,有对手发射了妨碍道具过来。只需算准时机使用刚才拿到的加速道具就能躲过,同时顺势抵达终点。
这游戏我已经玩过很多次了,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办到这些事。不,或许不用玩多少次,只要我有心,即使是第一次玩或许也办得到。
不过,假如加上了与其他真人玩家竞争的要素的话,就会有一些无法预测的状况,包括对手使用道具的时机等(尤其是不顾理论的初学者更是如此),便没办法这么轻松了。不过,若只是为了赚取道具或解除成就,只需要不断挑战非玩家角色,这时候我几乎可说是不用大脑就能赢过他们。
不过,在打电玩的时候,这一点并不见得总是有利。
像是,当我有烦恼的时候。明明正在打电玩,却不必在电玩上花费任何脑力,这样我反而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其他的事,不知不觉间,全心都在想电玩以外的事。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虽然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第一名,却完全没有达成解除成就所需的条件任务。
「唉……」
我握着控制器向后倒,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看。
相亲、结婚、成海。这些单字一直占据我的脑海,不断盘旋。而它们不停地盘旋着,让我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姑且起身,面对萤幕,按下开始键,前往下一个关卡开始挑战下一场比赛。
一只乘着云、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的角色拿着告知起跑的灯号,停在画面正中央。等到黄色灯号亮起,隔一拍的时间后开始踩油门,跟往常一样成功地在开跑同时展开冲刺。光是如此,就能够超越跑在最前方的非玩家角色们。之后只需要一边开车一边留意对手的妨碍道具就行了。非常简单。
「这样未免太狡猾了吧!?」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成海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不用四处张望也知道,成海并不在这里。我回想起上个礼拜,尚哉带着成海跟阿光同学小姐在晚上偷偷地来这里打电玩,当时玩的就是这款游戏,且刚好就是这个关卡。那天,阿光同学小姐勉强紧跟在我后面。尚哉还是老样子,车子根本没开上跑道。成海则是不断地偷瞄我的画面,嘴巴一边抱怨、一边不断向我求教,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如此,当时我还是觉得很快乐。为什么今天我却这么闷闷不乐地独自打电玩呢?
我一边在脑中如此想,一边继续顺畅地开着赛车。渐渐地,周遭已经没有其他选手了。
我来到了不易转弯的转角。成海每次跑到这里都会开到跑道外,然后发出奇怪的哀叫声。
当我穿过这条捷径时,她会大吼「给我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
这块加速板不易瞄准,她每次都会错过,最后还抱怨说「踩得到才奇怪吧!?」。
不知不觉间,我满脑子都在想上个礼拜的成海。当时她明明还会直视我的眼睛跟我说话,不会突然回避我。
开着开着,剩下最后一圈了。背景音乐的节奏加快,音调也高了半个音阶。
到这个地步,非玩家角色的攻击几乎没有影响,即使不特别留意也能赢。不过,虽然这不是动作游戏,我还是没来由地想要无伤过关,于是还是决定认真地去拿道具箱里的防御道具跟加速道具。
准确地避开几次对手的妨碍后,来到了最后一圈终点前的最终直线跑道,就在我要使用加速道具的时候——
「哥哥————!」
门被猛然打开,我都以为门要被撞破了。只见尚哉冲了进来。
我因为尚哉而分心,此时刚好有其他选手在最后关头发动了妨碍第一名的道具。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车正停在画面中央,撒出金币。
「……尚,有事找我的话,先敲门再进来。」
明明差一点点就能达成目标了。我有一点不爽地对尚哉如此说道,并马上转念,决定先让角色抵达终点再说。当我正要开始操作时,尚哉从门口跑向沙发,抓着我的肩膀叫着说:
「哥哥,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成海姐……成海姐要辞职了……!」
「……咦?」
「听说成海姐也要去相亲,要在正式开始相亲前辞职……!」
「……来源呢?」
「现在还管来源还是粉圆的做什么!?小柳小姐跟桦仓先生在谈这件事,而我刚好听到了!」
尚哉如此喊叫着,眼眶泛着泪。
这么说来,我好像隐约记得成海之前说过,她父母要她来这里工作是为了顺便进行新娘修行。连我这种人都有机会相亲了,成海被找去相亲当然也不奇怪。毕竟成海真的很可爱。
「……这样啊。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她本来就是如此规划的。」
「哥哥……你这是真心话吗?」
「成海最近开始回避我,大概就是为了相亲吧。要是因为我而被对方猜疑,本来会顺利的相亲可能也会……」
「哥哥!」
尚哉大声地打断我说话,绷紧眉头,开口滔滔不绝:
「哥哥!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成海姐吧!长大后又跟她重逢,你其实是很高兴的!不是吗!?但是,明明是这样……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成海姐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这明明就不是他的事,不知为什么,尚哉却一边生气一边哭泣。为什么这小子总是能为了自己以外的人如此投入感情呢?
「如果……那是成海的意愿,那我……」
「我想知道的是哥哥你的想法!」
「我想……」
我到底想怎样?
我喜欢成海。但是,我从没想过结婚一事。问题并不在于我对于跟成海之间的婚姻生活有什么想法,而是因为我仍把结婚当成是很遥远的事。
我喜欢成海。我希望她一直欢笑。假如跟她结婚,我能让她一直欢笑吗?
成海会为了我笑吗?
「我想……」
我不知道。即使思考也想不出来。我没自信。即使如此——
「我想跟成海在一起。」
当我回神时,我正在往成海的房间全力奔跑。由于我平常完全没有运动习惯,早已气喘如牛。虽然我认为自己正在用跑的,但感觉上我的速度似乎跟一般人走路差不多。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尽快赶到成海身边,拼命地摆动着脚。
好不容易来到成海的房间门前,我已经累得惨不忍睹,可用气若游丝来形容。即使深呼吸几次,感觉也没有
好一些。
要是在这里等呼吸恢复正常,天都要亮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成海表达我的心意,决定先敲门再说。
叩……叩叩……
手臂的肌肉仍然有些不听使唤,使我敲门的节奏有些奇怪。不过,她应该还是听得到吧。
「来了~」房内传出成海的声音,接着是哒哒的脚步声。然后——
「来了。请问是哪位……宏嵩!?呃、怎、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像个濒死的败逃士兵一样!」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并不适合突然拜访。即使如此,成海却完全不在乎这种事,只一心关心着我。
「不……我没事……只是从我房间用跑的过来而已……别放在心上。」
「你这样要我怎么不放在心上啊!你先进来再说,坐下来喝水休息吧。」
我任由成海拉着我的手,进了房间。或许是因为脑袋仍然缺氧的关系,意识不太清楚,我心想着——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进她房间。
「来,坐这里。我去拿水来,你等着。」
成海让我坐在一张小坐垫上,然后从套房附设的小餐具柜内拿出杯子。接着从角落的迷你型冰箱拿出冷水,倒入杯中,放在我眼前的小桌子上。
「谢……谢……」
我勉强挤出道谢的话,接着喝一口水。感觉冰凉的水在体内逐渐渗透。
「……话说回来,你的房间跟这里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这栋宅邸横幅的一半,再加上一层楼的楼梯距离而已吧。你的体力未免太差了吧?」
成海先看我喝下水、缓缓地调整呼吸后,才走到我对面,隔着桌子的位置坐下,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
「呃,真的……就连、我自己也很惊讶……没想到、体力差成这样……」
「我看你还是稍微锻炼一下身体比较好,真的很怕你会早死呢。」
「嗯……」
我再喝一口水,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吐气。感觉呼吸起来轻松多了。这样应该有办法好好地谈话了。
「成海。」
「嗯?」
我还没想到要说什么,总之先开口叫她名字再说。她面对着我,微微地歪着头。我直视她的双眼,开口说道:
「成海。我会推辞相亲,希望你也能拒绝。」
「……嗯?你说要我拒绝什么?」
「相亲。」
「我?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成海一直在一起。不是别人,而是你。」
「……咦……呃,抱歉,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成海,我喜欢你。希望你跟我结婚。」
「…………」
成海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阵子。然后,嘴巴开始不断缓缓地开开阖阖。脖子的肤色开始泛红,渐渐染红到脸颊,成海用双手遮住脸,小声地嘀咕道:
「事情怎么会变这样……」
「……抱歉,你讨厌吗?」
「不是讨厌……只是,一般来说很奇怪吧……交往零天就求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海全身颤抖着,说话的声音极为细微,必须把脸靠得很近才听得见。
「我听说你要去相亲,并且要辞去在这里帮佣的工作……所以连忙过来找你。」
「等等,那是什么?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成海一下子抬起头。她已经连额头都红通通的,眼睛也红红的,眼眶还泛着泪水。
「咦?」
「我没有要去相亲啊。」
「……咦?」
「要去相亲的是你吧!」
「呃,不,嗯,是没错,不过,你不是也要去相亲吗?」
「才没有!况且我这种普通人家长大的小老百姓,若有结婚咨询所来介绍就算了,一般哪有人脉可以相亲啊!」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
「……我听尚哉说你要辞职,他是听小柳小姐跟桦仓先生说的。」
「我确实是跟小花说过,要在你正式开始相亲之前辞职!但我可从没说过我要相亲,一句都没有!」
「……」
我突然全身虚脱,往后躺下。
「宏、宏嵩?」
成海红着脸,探头过来看我。表情看起来很担心。
「真糊涂。」
「什、什么啊……」
成海稍微鼓起了脸颊。
「我是说我自己。自己误会也就算了,还急急忙忙地在这么晚的时间硬是闯进你的房间,还向你求婚。」
哎,真要说的话,最先误会的人是尚哉才对。不过,没先证实消息就冲动行事,确实是我不对。
「……真是糊涂。」
我叹一口气,双手摀住脸。啊啊,好拙,真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或许是很糊涂啦,可是……」
成海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我……我还是很高兴喔……」
成海的手稍微使力一握,把遮住我脸的右手往旁边移开。于是我看见成海的脸,她正从上方往下看着我。
她满脸通红地微笑着。红通通的双眼泛着泪地,微笑着。
翌日早上,我们一家人正在吃早餐。
「爸。」
在餐点即将吃完时,爸爸跟其他两人开始喝餐后的红茶。这时候,我向他开口了。
「嗯?宏嵩,什么事?」
爸爸将茶杯放在茶碟上,面向我。
「我跟成海订婚了,因此,我不去相亲了。」
顿时,周遭到处传来「噗」跟「咳」之类的声响。看来很多人都呛到了。
「等等、你——」
「这样啊。知道了。」
连成海也跟其他人一样动摇。但是,父亲的态度却跟往常一样大方稳重。他扬起嘴角对我笑了一下,转头对成海说:
「成海,今后还请继续关照。」
「咦?啊、呃、哪里,我、我我我才是,还请您多多关照……啊啊啊啊!」
成海完全陷入混乱,连忙深深地鞠躬,双手端着的水壶因此洒出了水。
其他不知所措地呆站着的女仆们这时候也慌了起来,连忙拿干布擦拭地板跟成海被水泼湿的围裙。而整间餐厅内原本因为我的「订婚」宣言而僵住的气氛,也跟着动了起来。
「哥、哥哥!成海姐,恭喜你们——!昨天在那之后怎么没告诉我呢!?我很担心耶!」
「宏、宏嵩……桃濑……真是、太好了……太好啦……」
「喂,桦仓,你哭什么呀!还不站好,庄重点!」
「真……真是太好了呢,成海小姐……」
之后,餐厅内喧闹了好一阵子。结果那天,我跟成海被周遭的人问个不停,然后被拉着不断庆祝,明明是假日,却完全无法出门。
难得的假日,我本来想跟成海去约会、去看看订婚戒指的,这下计划都泡汤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