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以前就一直非常地想要。
犹如现正盛开的玫瑰那般鲜红的领带。任它垂在胸前,迎风阔步。
我这十六年来,只是不断憧憬着、幻想着那样的情景。
因为玫瑰色领带就是身为圣阿蒂蜜丝女学院学生的铁证。
提到圣阿蒂蜜丝女学院,可说是贵族女校的代名词。
前身似乎是来自法国的传教士所开设的修道院,总之无论历史和格调都不是盖的。
从以前就流传着只要能进入学院就读,就等同于未来有了保障,想嫁进哪间豪门都不成问题。
即使到了现在,女学院的录取率仍跟宝冢(注:宝冢音乐学校,录取率极低,入学平均录取率约为5%)一样。
校庆门票在雅虎拍卖上一张要价十万圆。
至于一套制服则能以数百万圆成交。
女学院的学生光是走在路上,就能令周遭为之一变。会觉得四周的气氛变得柔和、空气中增添了淡淡的色彩。擦身而过的人们都会对她们微笑,并且露出羡慕的眼神。这让我无论如何都想成为红领带大姊姊的其中一员。
为了这个目的,我拚命地读书。完全回想不出国中时代的回忆。
我不曾跟朋友去玩,应该说我根本不交朋友。当然也从不参加社团活动。班会结束铃响的同时,我就迈向鞋柜前进。
我从来不曾在归途中逗留,都是直接回家,鞭笞我那稀少的脑容量,拚命地写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考古题。
多亏我牺牲国中三年拚死努力,总算是奇迹似地考上了学院。
哎,正确来说是从候补录取变成了递补录取啦。
反正录取就是录取。
于是乎,我得到了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红领带。
终于能跻身我一直向往的大姊姊行列。
可以告别过去的自己,从蛹变成蝴蝶、从一般型手机变成智慧型手机、从类比电视变成数位电视。想必能完成有这般等级的剧烈前后对比……才对啊。
但如今这毫不起眼的高中生活是怎么回事。
入学过后一个月,得以穿上向往已久的制服的满足感早就烟消云散。跟原先想像得截然不同,我根本没半点魅力。我真的很想揍飞过去以为只要进入学院就能脱胎换骨的自己。我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一切都很平凡,甚至是平均值以下的市位羽奈。
「起立~」
一听见班长尖锐的声音,我赶紧慌慌张张地起身。在她的指令下,所有同学们一同低头敬礼。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整间教室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突然间我感受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一转头便发现班长正用冰冷的表情在瞪我。看来慢一拍起立的我,似乎惹她不高兴了。
我在心中吐嘈:「是哪里来的魔鬼中士啊。」但我还是低头表现出很抱歉的样子。或许是觉得满意了吧,班长的两条长辫子随着步伐一同摇晃,朝着置物柜走去。明明不皱眉头的时候就是个美人,真是可惜。
我在凝视班长的辫子时,顺道环顾了四周,只见不一会儿工夫,整个班级已经分成了好几群小团体。尽管时间不多,她们还是喜欢聚在一起形成团体。虽然有不同团体,但她们谈论的对话内容则大同小异。
「欸欸,你今天要去哪里玩?」
「数学作业也太多了吧?」
「你已经决定要参加哪个社团了?」
在那一成不变的对话进行之际,我缓缓坐下,摸索书包当中,确定用指尖摸到四方形物体后便将其掏出来。
这是上个月刚发售的智慧型手机,是为了庆祝我考上高中而买的礼物。
我一面扫视着可信度不高又没什么营养的网路文章,一面等着回家前的班会开始。
没有人来找我讲话,也没有我想加入的团体。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遭到欺负或被排挤。
我还是有会一起吃便当、一起去理科教室上课和一起去厕所的朋友。只不过并非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会互相离开座位聊天的关系罢了。
在这一瞬间,我明白即使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也不会流下一滴眼泪吧。
虽说这样是否能称为朋友本身就是个谜。
今天的情报综合网站上没什么有趣的消息,我装做在玩手机的样子,顺便偷瞄同学们在做什么。
每个团体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不停。到底有什么事那么好笑,只见她们胸前的领带微微晃动,开心地笑着。
跟她们相较之下,总觉得只有我胸前的领带,看上去显得黯淡肮脏。
重新调适心情,我也开始发言了。
我的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并打开推特。只要在网路上,不管是什么话爱怎么说都行。
『这是为什么呢?我应该实现了梦想才对。』
手指迅速地输入文字,发出推文。
『今天也深深地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
不假思索地再次输入脑中浮现的话语。
『有够凄惨。』
看着最后一则推文,我有种微妙的认同感。
就是这样,真是凄惨。
不消多久就拥有这间学院禅学生风范的同学们把我甩在后头,我感到退缩、沮丧,一步也无法前进。
找不到能交心的朋友,也找不到想加入的社团。就在这样蹉跎的期间,跟周遭的差距渐渐拉大了。
明明身在自己憧憬的地方,却感觉自己像个呆立的巴伐利亚布丁那么无趣。
『我真的成为了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学生对吧?』
这次输入完后我没有发出去,而是删除了推文。
被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击垮,无数次想过要跷课、不想来学校,但我没勇气这么做,至今还是维持着完美的出席纪录。
「嗡,嗡,」我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
我拿出了第二台手机。这台是我从国中时代起就爱用的一般型手机。
回覆了妈妈传来的「今天会晚回家」的邮件后,我再次将一般型手机放进口袋里。
做为我考上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奖励,爸妈准许我拿两台手机。
念国中的三年期间,在读书的空档或感到寂寞时,都是这家伙支持着我。
这让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解约。也许我对物品投注太多感情,不过只要拿着它,我的心中就会感到平静。而且在智慧型手机状态不佳或网路收讯不好的时候,用一般型手机还比较方便。
还有,现在也是多亏有这两台手机,我才能度过一成不变的每一天。
玩着智慧型手机,休息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虽然我在教室里是如同空气般的存在,但在网路上,像刚刚那样的推文偶尔还是会有人回应我。在网路世界中,就算是我也有几个朋友。
「抱歉,我迟到了。」
教室的门开启,出现的人影是导师田筱珠云老师。
身材纤瘦高挑的老师,今天也一丝不苟地穿着象牙黑的三件式西装。
确定老师出现后,同学们在没有他人指示的状况下,各自回到自己座位。
班长在察看过周遭状态后,再次出声喊出「起立」。这回我没有拖拍,顺利站了起来,配合班长的声音敬礼。
「田筱老师好。」
班上同学的声音彼此重叠,产生了合声。确认大家都就坐之后,田筱老师眯细双眼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大家好……今天的问候也是那么完美呢。」
老师总曰疋会称赞我们整齐划一的口号。
对了,除了智慧型手机以外,老师也是我来上课的原因之一。
田筱老师虽然是今年才到学院报到的菜鸟老师,但我觉得他很有气质。待人温柔,不论何时都不会大吼大叫。只要老师一开始说话,教室里就会自然地安静下来。
我认为大家都为那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神魂颠倒。
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田筱老师有种比起任何老师都更适合这间学院的氛围,让人不禁看得入迷。
他有着顺长的四肢、纤细的腰身,形状细长的双眼一笑起来给人的印象就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老师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件式西装,戴着手套,几乎不曾露出一丝肌肤。根据传言,他似乎有阳光过敏症之类的。
然而每当他拨顺略长的浏海,就能瞥见袖口与手套之间的白皙手腕,那白净通透的肌肤,每每看到都令人心跳加速。
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走光吧。总之老师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帅,更确切地说是漂亮。
我还搞不清楚这种心情究竟是恋爱还是崇拜。但若田筱老师不是我的导师,我现在会变成怎样,光是想像就让人冷汗直流。
于是乎,对我而言,早上和回家前的班会,是我能听到田筱老师声音的珍贵时间,可是最近几天,却因为某些男人而受到了妨碍。
「那么古寺老师、久保贺老师,就拜托你们了。」
田筱老师这么说完,站在他身旁的一名身穿求职套装的男人,以及另一名身穿运
动服的男人站到讲桌前。
他们是实习老师古寺正义跟久保贺大治。
「好啦,大家这一周以来辛苦啦!」
抢先发话的是穿着夸张运动服的久保贺(因为是心声所以省略敬称)。
久保贺教授的科目是体育,原本不该由田筱老师负责带他,但好像因为没有体育老师担任导师,所以他只有班会时才会来我们班。
听说他曾参加过国体(注:国民体育大会的简称,为日本全国性的体育大会)的游泳项目,拥有一副倒三角形的好身材。
久保贺的肌肉结实没半点赘肉,从造型随意的短发和耳垂上头空着好几个耳洞看来,感觉他平时应该非常轻浮。
「大家应该订好周末行程了吧,那就玩得开心点……啊,但要乖乖做功课喔,否则我可是会挨骂的。」
听见久保贺的话,几名学生「是,」地大声回应。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流露出的轻浮态度,班上有几个同学很亲近他,他在其他班级似乎也很受欢迎。
「呃,通知事项只有这些吗?」
久保贺稍微瞥了下站在他背后的古寺。
「……打扫的事。」
古寺悄声对他说。
他是田筱老师负责指导的实习生,其实本来应该由古寺全权负责班会,结果他几乎都只是沉默地站在久保贺身后。
他老是板着一张脸瞪着我们。也因为他比久保贺高一颗头,因此充满了威迫感,老实说有点恐怖。古寺似乎偏好灰色的求职套装,不过欠缺了田筱老师或久保贺身上的那种时髦感。
总之就是这可恶的两人打扰了我的抚慰心灵时间,我打从心里盼望着他们的实习期快点结束。
「没错没错,就是打扫。」
久保贺翻开手上的记事本,开始读起记事的内容:
「本周六日将清扫校舍,因此今天禁止社团活动以及于放学后逗留聊天……没错吧,古寺老师?」
「嗯。」
「所以说你们班会结束后就直接回家,否则被关在学校里,我可不管喔。」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直接回家啦。放学以后我也没理由继续留在学校里。久保贺还在继续闲聊,我悄悄拿起智慧型手机开启了推特。
『实习老师有够长舌还超级轻浮。』
当我正要发文时,注意到有人回应了我。
『实现过后的梦想,比垃圾还更没价值。』
有人回应了我刚才发的那则推文。
是不久前才开始关注我,我猜大概是跟我同年纪的女生。我们还满聊得来,是我很喜欢的推友。
我迅即将她的回应拍成萤幕快照。要是每则留言都回覆还加入我的最爱,应该会被当成恶心的女人吧。
……或许真是如此。我边看着拍好的画面,边感慨地想着。一旦梦想实现,转眼问就会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会开始注意到至今都没察觉过的不好的一面。
虽说只要继续寻找新的梦想,继续向前迈进就好,不过在紧紧抓住实现的梦想之间,原先闪闪发亮的事物也会转而逐渐风化。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失望,早知会如此,还不如别抓住比较好。
是啊,真的就像垃圾一样呢。
为了隐藏突然涌现出的自虐笑意,我用手遮住了双唇。如果让同学看见我注视着智慧型手机偷笑的样子,或许会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大致就是如此,也差不多该结束班会了吧?」
说完废话的久保贺向田筱老师使了个眼色,田筱老师便微笑点点头。
「那就到这边结束吧,呃,班长……」
在久保贺下令喊口令前,班长就喊了「起立」。我赶紧将智慧型手机塞进课桌里起身。无视于一脸疑惑的实习老师,教室里再次响起合声。
「好,大家下周见。」
田筱老师迷人又优雅地向我们行完礼之后,走出了教室。
一天终于结束了,我自己辛苦了。
「等一下等一下,小久保贺!」
正当久保贺跟在田筱老师后头,即将走出教室时,城野木叶朝他跑了过去,短裙飞扬起来。
在她跑过我身旁的一瞬,教室里散发出一阵甜腻的香气。
「不要叫我小久保贺,要叫我老师。」
「欸,你周末打算干嘛,是要去约会吗?」
继木叶之后,濑绎舞香跟味田令子也围到久保贺身旁。
「咦,什么什么?久保贺你有女朋友吗?」
濑绎舞香抓住久保贺的手臂,将自己的飞机场一直往上贴。
「叫、我、老、师!」
无视久保贺的话,城野木叶贴近他的脸,故意发出「啊哈~」的声音。
「看你那张脸,肯定有女人吧!」
「什么肯定有女人。话说你们靠太近了!」
虽然这么说,被女高中生包围住的久保贺,却是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请问是什么样的女生?」
至今一直默不作声的令子提问后,久保贺用食指抵住唇边,开玩笑地说:「嗯……这是秘密。」
「不得了,人家觉得挺好笑的!」
「小久保贺,你在装什么可爱啊!」
我边整理书包,边观察着她们。
她们三人情绪高昂地拍着手,就像是众集在方糖周遭的蚁群般缠着久保贺,还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肢体接触。这群言行举止都让人瞠目结舌的女生,身上充斥着女高中生的气息,让人不禁有些尊敬。
「话说久保贺,你刚刚碰到小叶叶的肩膀了吧?」
「啥?我才没碰到!」
「你肯定碰到了。对吧,小令令!」
「嗯,可能碰到了。」
「小香香,你别故意找碴啦!」
「你不准叫她『小香香』啦!」
像在强调她们之间的感情有多要好般,三个人互相用小香香、小叶叶跟小令令互称(我真佩服她们不会觉得丢脸)。
因此我也替她们各自取了绰号。
感觉是三人的领导的城野木叶是老铺旅馆的独生女,也就是标准的千金小姐,是个仿佛全身穿戴着《Seventeen》这类杂志里的所有流行单品,还烫了一头柔顺蓬松卷发的女生(她面不改色地向辅导老师撒谎说「这是自然卷」)。由于她感觉会炫耀自己身上的物品跟出身良好,我便将她命名为「Rich」。
濑绎舞香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个头小,喜欢戴镶有超大蝴蝶结的发箍,为了更增加高度,她还刻意绑了马尾。有着一张稚气脸孔且身材瘦弱的她,就算背上小学生书包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每回我在路上看见她,总是跟不同的男人走在一起,因此称她为「Bitch」。
味田令子相较她们两人要来得稳重多了。不同于她们两人,她会好好地用敬语跟老师说话,一头俐落黑短发让人感觉有点男孩子气。我认为她的脸蛋是三人之中最可爱的。
从几天前开始,她突然戴起单边眼罩,因此我将她命名为「Patch」。听说她不是因为受伤,只是觉得好看才戴,令人觉得有点羞耻。
Rich、Bitch和Patch信我也觉得自己的命名品味很不错,但可惜却没有能够倾诉这些的朋友。虽然我姑且有将这些内容写在网路上,但却没引起什么回应。
照这样的命名法,那我的绰号应该是Bocchi(注:日文孤伶伶一个人的意思)吧。
我自己也有察觉到,会像这样帮她们取绰号,并在心里看不起她们,有一半是因为我嫉妒她们。Rich、Bitch和Patch是我们一年二班的风云人物,她们是胜利组。
脸蛋长得可爱,在班上又保有一定地位。
那剩下的另一半呢?
是因为反感她们「没有这个学院里学生该有的样子」。
不管长得多可爱或多引人注目都没用,她们身上并没有我所向往的大姊姊们的身影。
「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
教室内响起了轻柔得彷佛会融于空气中一般的声音,Rich那群人的胡闹便这么停了下来。
我就算不抬头,也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谁。
能发出此等美声的人,在这间教室——不对,在这间学院里只有一人。
就是跟我名字相同的稻泽花(注:花和羽奈日文发音皆为「Hana」)。
「我已经写好了,可以请您确认一下吗?」
她轻柔地将班级日志递给久保贺。
接过日志的久保贺不经意地双颊泛红。
他用僵硬的手翻阅内页,形式上确认过内容后说道:「嗯,没有问题呢。」然后硬是扯开嘴角露出笑容。
像是在回应他一般,稻泽同学也露出了一丝微笑。顷刻间,她的周遭闪耀出金黄色的光芒。
「那我就先告辞了,祝您愉快。」
「嗯……嗯,回家要注意安全喔。」
比起跟Rich。Bitch和Patch对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久保贺的态度就像个生涩的少年。嗯,也难怪他
会那样啦。我在初次对久保贺产生好感的同时,悄悄跟在稻泽同学的后头离开了教室。
稻泽同学的一切都出类拔萃。是属于异世界的人。
如陶瓷般富有光泽的肌肤、不同于人工甜味,身上散发着犹如白百合般清丽的香气,还有绑成两束且充满光泽的长发、外貌、声音以及大大的杏眼。
稻泽同学的一切都是如此泼澈而柔和,全身散发的魅力满到都能滴出水来了。甚至让人觉得和她同名的自已简直太不知好歹了。
出类拔萃的不仅是她的容貌。
她的父亲稻泽雄三是超重量级的政治家。
据说是管理文部科学省(注:日本的中央省厅之一,执掌教育、科学技术、学术、文化、体育等事务)的高等教育云云的大人物。
不过,父母是政治家的学生,在这学校里多得很。
真正厉害的是她的妈妈。稻泽雄三以女婿身分所入赘的家族。
稻泽饭店集团、稻泽不动产、稻泽物产、稻泽银行……
这个集团的会长正是她的爷爷。换句话说,她是大财阀的孙女。
是老铺旅馆的Rich家族压根比不上的超级有钱人。Rich曾经想拉拢稻泽同学进她们的小团体,但遭她婉拒了。从此以后,她就不曾跟任何人成群结党,总是独自一人。但跟我这种孤伶伶的感觉大不相同。
稻泽同学就像是盛开在峭壁上的一朵孤傲之花,高雅又美丽。
老实说我曾经跟她说过一次话。
那是刚入学某天的午休时间,当时全班还是照座号坐。
★☆★☆
终于到了午休。今天也是漫长的一天啊……
我的脑子里一面放空想着这件事,一面拿着便当盒打算移动到平凡女生的团体中。就在那时,我的身上发生了悲剧。
都说到这里,也不难预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还是把结果说一说。
我把便当翻倒在教室的地板上了。
而且还是踩到自己的鞋带跌倒,这种老土到不行的跌倒方式。
Rich跟Bitch都指着我大笑,同学们受到她们影响,也纷纷发出了像是瞧不起我似的窃笑声。
一起吃便当的团体的女孩们慰问我:「你没事吧?」并拿了打扫用具跑来,但她们的表情却明显透露出「少给我们添麻烦啦」这种一脸不满的感觉。
啊,真是糟透了。好想死。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宛如天使般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因为实在太难以想像,一瞬间我还几乎产生了「咦,我真的死了吗?」的错觉。稻泽同学会向我这种人搭话,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市位跟稻泽的姓氏在排座号时刚好在前后(注:市位[Ichii]与稻泽[Inasawa]日文皆为「I」音开头),我也知道就算跟坐在后头的稻泽同学对话,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这里不是普通学校。这里是圣阿蒂蜜丝女学院。
而且她还是「稻泽花」。知道是稻泽同学在向我说话之后,我的身体因为震惊和兴奋而开始颤抖。
「打击有那么大吗?」
「咦?」
「我有个好办法。」
看见颤抖的我,她好像误以为我是因为便当掉了而感到悲伤。于是她从自己打开的小小便当盒(大约我便当盒的一半)中取出半个三明治,放在便当盒盖上。稻泽同学的行动引起教室内一阵骚动。
「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不行,我不能吃。」
「但你肚子饿了吧?」
霎时间我几乎将便当翻倒在地的羞耻抛诸脑后,变得慌张不已。
「福、福利社应该还有开。」
「没关系,请吃吧。」
稻泽同学如是说,并将便当盒盖伸向了我。
「……谢谢你。」
可不能再将她的好意翻倒,因此我用双手小心地接过便当盒盖,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感受来自周遭目光的同时,我拿起一小块三明治,缓缓地送入口中。
如果这叫做三明治,那我之前所吃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三明治的仿冒品?冒牌货?盗版?
就是会让人不禁产生这种想法的超乎想像美味。
揉进番茄干的裸麦面包散发出香气与酸味,涂在面包上的浓郁奶油,再加上黄芥末籽酱舒服的辣味。夹在面包之间的是新鲜爽脆的莴苣、富有存在感的切达起司以及厚实却柔软多汁的火腿。
还有撒得恰到好处的黑胡椒。
这些全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于我口中扩散开来。每一次咀嚼,都会有狂暴的幸福感朝我袭来。
我拚命地用舌尖记下这个三明治的味道,之后我好几次都想尝试重现当时的味道,但却完全失败。只能做出与那个三明治有着天壤之别的垃圾成品。
「看你吃得好像很美味呢。」
稻泽同学似乎持续观察着我大口大口吃着三明治的样子,然后在咯咯笑的同时,从书包里拿出了淡绿色的盒子。
「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也尝尝看这个?」
盒子里并排着宛如宝石般的各色马卡龙。我曾在电影或杂志上看过,但还是第一次亲手拿起实物。
因为马卡龙明明就小小一个,价格却能买三四个超商的泡芙还绰绰有余吧。
就性价比而言实在太糟糕。至少不是一名高一学生有办法买一整盒的东西。
「我真的可以吃吗?」
「不用客气,多拿几个也可以。」
「……我不客气了。」
我战战兢兢地咬下马卡龙。
齿问先是传来酥脆口感,随之而来的是柔软厚实的饼身,与黏稠的奶油内馅混合在一起的滋味。
收回前言,我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要买一整盒马卡龙回来吃到腻。
「好好吃!」
我不由得地发出了惊叹。稻泽同学则露出宛如天使的微笑对我说:「是吧,我很喜欢这个。」
从那次奇迹般的经历之后,很遗憾地她就再也没找我说过话了。
不过现在那种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人身在这间学院之中,还跟我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
稻泽花就是圣阿蒂蜜丝女学院中的楷模。
★☆★☆
「果然很完美呢。」
我独自一人在走廊正中央自言自语。有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的骄傲感。
虽然我们的共通点只有名字一样而已。
似乎全校学生都有接到清扫通知,校舍内十分静谧。我打开了走廊的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天空彷佛在燃烧一般,染上了整片橘红。
「……夕阳真美。」
我还是第一次直到太阳下山都还没离开学校。
「我真的要就这样度过三年吗……」
夕阳照耀在我身上,使我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叹息。
「女高中生也太无趣了吧。」
趁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我不断说出一些丧气话。再说下去只怕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所以我决定将这夕照美景收进相片之中。
我把手伸进书包,寻找四角形的物体。
可是不论我如何翻找,就是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将拉链整个拉开,朝里头望去,但还是遍寻不着智慧型手机的踪影。
「……啊!」
一瞬间我的脑中闪出辫子头的身影。
对了,在课桌里头。班长在喊口令时,我因为心急就把它塞进课桌里了。
我的心头突然间涌现出几近无可救药的不安与焦虑。
虽然麻烦到让我快昏倒,但我没有智慧型手机没办法度过假日。
「……有够麻烦。」
我转过身快步朝教室奔去。
★☆★☆
幸运的是教室没上锁。
我只有这种时候不得不衷心感谢Rich它们做事如此马虎。我朝自己的课桌内看去,心爱的智慧型手机乖乖地在里面等我。
顺利成功救援,我放下心中大石并站起身,却看见窗外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从我在的教室看出去,连接校舍跟体育馆的穿廊可以一览无遗。
田筱老师站在那里。
既然是老师,他出现在学校里的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他右手所拿的东西。
「……那是什么?」
虽然我老是在玩智慧型手机,但视力有1·5。眼力算是还不错。然而,我仍无法立刻置信。
从教室到穿廊有一段距离,也许是我看错了。我如此心想,于是揉揉双眼再次确认老师的身影。
但不管我看多少次,田筱老师手中拿的确实是闪着银色光芒的手枪。他正扣下扳机胡乱扫射中。
「模型枪?」
沉闷的枪声隐隐传进了教室。
在学院里玩模型枪,是身为一名老师不允许有的行为。不过能瞧见他意外的一面,让我感到有点兴奋。
他现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我
想在更近的地方看看老师。
敌不过自己的欲望,我朝着穿廊跑去。
如果我突然开口叫他,他会不会吓一跳呢?说不定会变成「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这种发展呢。
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能看到老师所在的穿廊了。
就在此时——
「呀~~!」
惨叫声与近乎同时响起的枪声,一同贯穿了我的双耳。糟糕,有哪里不对劲。
我感觉到异状,身体发出了危险讯号。
别再往前走了,前方的景象我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
话虽如此,但不知为何我的双脚无法停下脚步。
即使感到恐惧,凌驾这一切的好奇心却让我动了起来。我一步又一步地踏进了穿廊。
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系着红领带的少女们倒在穿廊上。田筱老师毫不留情地举枪对着逃窜的少女们。
枪声再度响起。
惨叫声与呻吟声互相交错,像是要追击甸甸在穿廊上的女生般,他又开了好几枪。最终,那些少女们一动也不动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死了吗?
我忍不住想张口尖叫,死命地用双手捣住嘴巴。
老师用皮鞋鞋尖厌恶地踢了踢横躺在地的少女的头,接着继续在穿廊上前行。在那里的人,不是我所认识的老师。
得赶紧从这里逃走。我用发颤的双脚慢慢后退。
不过,神就是这么坏心。
那场午休时间的悲剧,竟然又在这种时候重现。踩到了自己的鞋带,我的身躯一瞬间腾空,然后当场摔得屁股着地。
「……哎呀呀?」
田筱老师缓缓地转过头来。他嘴角含笑,用一贯的温柔眼神确实捕捉到我的身影。跟他对上眼的那瞬间,我就像是被蛇发女妖梅杜莎盯住,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我因为害怕而无法呼吸。
这就是漫画里经常提到的「杀气」吗?
「还真是个好奇的孩子呢。」
老师踩过横躺的少女们,渐渐朝我逼近。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田筱老师像是觉得好笑般,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你完全不需要道歉喔,我喜欢有好奇心的孩子。」
老师一如往常地拨顺他的浏海。
然后用我从来没听过的性感嗓音对我轻声呢喃:
「你也想感受一下对吧?」
「咦?」
「愉悦又未曾经历过的崭新痛楚。」
田筱老师将枪口对准我,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隆隆。
那一瞬间,我的脸颊传来了炽热的痛楚。
我用颤抖的手触摸脸颊,发觉转眼间已染上了鲜红。是子弹擦过了我的右颊。
「……噫!」
忽视我慢一拍的尖叫,田筱老师一脚踹开倒在他脚边的少女。似乎是因为少女绊住他的脚,导致身体晃动才没瞄准。
「你真是个幸运女孩呢。」
这句话解开了梅杜莎的诅咒,我开始全身狂打冷颤抖个不停。
如果不逃走,肯定会被杀。
我背向老师,死命地冲了出去。
呼、呼、呼、呼……!
我瞬时感到呼吸困难,喉咙深处渐渐哽住。
好恐怖,胸口好闷。
要是我有运动细胞,就不会当什么回家社的了。
在暴露出我其实运动不足还是运动白痴的同时,我拚命地逃。
呼、呼、呼、呼……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呼、会死、呼呼、会死、呼呼……!
恐惧与氧气不足一起夹击我。
我想在呼吸和恐惧之间择一,身体却不听我的使唤。
不能停下来,否则会被杀。我脑海中所浮现的只有这句话而已。
汗水流至脸颊上的伤口而发出阵阵剌痛,我虚弱的脚步声回荡于走廊上。
老师会追上来吧。
我强压下想回头看背后的欲望,死命地冲下楼梯。
只要到了一楼,就会看见鞋柜。
一出校舍总之立刻向别人求救吧。
或是先找地方躲起来打电话给警察。
好,就这么做。毕竟附近的大叔们也不可能打得过拿手枪的人吧。
感觉双脚就要不听使唤地绊倒,我仍是跌跌撞撞地冲向一楼。
然而,当我下到二楼,眼前出现的却是本不应存在的黑色墙壁。
我全力撞上那堵墙,接着就这么向后倒了下去。
今天第二次屁股着地。而日这次还撞到头,感觉疼痛更加倍。
「嘟哇!」发出怪声的同一时间,我难看地摔倒在地。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墙壁?
我抬头望向前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咦?讨厌啦,好恶心。」
我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这句话。
那并不是什么墙壁。
是一群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男子们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清一色身穿立领夹克配上窄管裤,腰上系着皮带,戴制式的帽子,鼻子下方的脸孔以口罩遮住。
看见他们排成一队横列的样子,很容易联想到军队。
他们手上部持有跟田筱老师相同的银色手枪,而枪口全都指向了我。
「你没能逃掉,真是可惜呢。」
不知自何时起站在那里的田筱老师,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
「好了,游戏结束。」
老师再次将枪口对准我。
我必死无疑了……我彻底放弃,身体渐渐失去力气。
要是能让我删除电脑上的浏览纪录就好了,还有「我的最爱」。
我的脑中闪过这些愚蠢想法。
「……我本来是这样想,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咦?」我不禁发出了没出息的声音。
我得救了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砰!砰!
老师瞄准我的小腹,射出了两发子弹。
哇……这是……什……么……
至今未曾体验过的痛楚流窜全身。不论是害怕地去碰触伤口、蹲下身躯,或是哭泣叫喊都没办法。对于光是因为指甲剪太短就会喊着好痛好痛大吵大闹的我而言,这种痛楚完全属于未知的领域。
好痛苦,讨厌、讨厌、讨厌。这种痛我连一秒都无法忍受……
我的脸色一口气变得惨白,心跳声显得非常大声。
「你要好好感谢我没瞄准你的头顶射喔。」
老师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感到口干舌燥,只能勉强发出一些不成声的呻吟。
看着我痛苦至死就这么有趣吗?
我勉力伸出有如铅块沉重的右手,抓住老师长裤的裤脚。
「……求求您,杀了我。」
如果要继续这么痛苦,还不如干脆早点解脱。
「老师,请……饶了……我……」
即使我全力嘶喊着恳求他,也始终没听见枪声,只听见老师含糊不清的笑声。
「你在说什么呢?游戏根本还没开始呀。」
我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老师弯下腰,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然后我就在牢笼中醒来了。
我立刻将手伸向腹部,虽然制服破了,伤口却已消失无踪。
我明明中了两发子弹才对啊……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田筱老师开口说道:
「我说过我改变主意了对吧?游戏还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我接下来会怎么样?」
「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说明喔。」
老师拨顺浏海,再次说道:
「在那之前,得先把大家叫醒。」
大家?
在我反问之前,老师就早一步地「啪啪」双手拍掌。
在他做出暗号的同时,灯光跟着打亮。因为实在太过刺眼,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当眼睛慢慢习惯光线后,视野才逐渐开阔起来。
「这是什么……」
无数的牢笼环绕在我身旁。
牢笼摆满整间教室,被捕获的少女们倒卧其中。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垂着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铁证。
原来被老师抓到的不单单只有我一个人。
少女们接二连三地清醒过来,先是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疑惑,最终发出了惨叫。
她们的声音此起彼落,恐惧在整间教室里蔓延开来。
「哎呀呀,还真是吵闹呢。」
彷佛沉醉在尖叫声当中,田筱老师的声音听起来难掩兴奋。
老师一派轻松地站在讲台前。
「大家好。」
在那儿的,是他那一如既往、丝毫未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