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的一声,五反田车站响彻刺耳的噪音。
「打扰各位了。」
男人的话声透过麦克风发出。男人调整麦克风的位置,像要重新摆好架式那样清了下喉咙。
还以为马上就会变成雨的雪,顽强地保留形状仍在继续下着。就算说客套话,这也不是个适合演讲的天气。
「那么我想再一次请教各位,我们人类异于其他生物,最为优越的一点究竟在于何处呢?」
男人故意从竞选车上环视周遭,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启齿道:
「……那就是懂得回顾过去,从历史中学习的这一点。」
小花的爸爸——稻泽雄三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是会令人不由自主听到着迷那样悦耳的音质。
总觉得他说话的方式跟田筱很像。
不,应该说是田筱像稻泽雄三吗?毕竟他们是父子,会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我脑中正在如此自说自话之际,我身旁的小花将手伸到我的肩膀上。
她为我掸去堆在肩上的雪花。刚才还撑着的伞早就掉在地面,落得一副凄惨模样。
我们就这么瞄准稻泽雄三,并未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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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并不是因为我们对于要不要向他开枪感到犹豫。
是因为他突然开始阐述自己的教育理论。我们对于实行「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他会说什么样的话很感兴趣。
说不定在那其中会有我们始终一直都想得知的答案吧……我们怀有这种想法。
「我们的祖先犯下许多错误,伤害许多人们,流下了许多鲜血。」
稻泽雄三在挑选用字时,用的是老人小孩也能理解的那种词语,一点都不装腔作势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祖先们每当犯下过错时都会反省自己的『行为』矫正错误。换句话说我们的进化是经由『前人们无数的失败』所形成的事物。」
他身上发出的热气变成蒸气飘散在四周。
想拍知名政治家的年轻人、看热闹的人群跟他的支持者,接二连三在站前集结。
「我也长年关注许多教育问题。低落的教育水准、低落的学力、宽松教育、脱宽松教育与教育城乡差距……可说是不胜枚举。」
人们配合着稻泽雄三的话语连连点头附和。
本应是主角的候选人完全失去存在感,融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听演讲听得入神。
有随扈替他撑伞的稻泽雄三,从伞下大动作地探出身子,向人们讲述着自己的想法。
「解决一个问题后又会产生新的问题,就是那样不断重复。不过每次研拟解决问题的对策时,我会失败、反省,累积了从那之中得到的经验。」
小花忍不住嗤之以鼻。
「骗子。」
小花握着枪的手显得更用力了。她由于掠过的雪花与寒风而变冷的身体,再次燃起斗志的火焰。
「他才没打算反省自己的行为。他只是别开视线消灭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而已。」
再继续听下去也只是种损失。
也许是做出如此判断,于是小花再次瞄准了他。
我对于空下的这些微妙时间感到很后悔。
尽管至今用这把枪射击过许多大人们,但这次不同于以往,不是光凭一股气势猛开枪。
是仔细瞄准然后射击他人。
我不知道小花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是需要做出莫大觉悟的行为。
稻泽雄三不明了我的心情,依旧在继续演讲。
「活用至今培养出的经验,我要实施新的教育改革……」
纵使他口中念着那些有的没的,但他所说的内容完全没进到我脑里。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刚才开始心脏就持续发疯般狂跳,胸口十分难受。
「……这次一定要。」
小花像说给自己听那般低语。
「这次一定要。」
我模仿她复诵相同的话。这是为了让小花感受到,我跟她有相同的心情。
……这次一定要,这次一定要结束一切。
确实瞄准下着雪的枪口前方的稻泽雄三的头后,接着她将手指缓缓放在扳机上。
砰!
所谓的恐慌指的就是这种事吧。
在听演讲的人们大声尖叫四处离散。在不知该往哪儿逃的人们面前,阻挡去路的车辆接二连三紧急煞车撞成一团,接着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撑伞的随扈口中喊着什么,给周遭下达指令。
看来像是从竞选车上被抱着下来的稻泽雄三,让一群负责警备的男人们手忙脚乱。
我从男人们围成的人墙缝隙中,窥见了无法置信的光景。
稻泽雄三拖着「遭到枪击」的脚,消失在车辆当中。
他所走过的路上还留有点点血渍。小花呆滞地凝视并颤抖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小花会感到困惑。
因为稻泽雄三是在「小花扣下扳机之前」倒下的。
也就是说,有人抢先我们一步向稻泽雄三开了枪。
「是谁会对小花你爸爸开枪?」
我不经意地以问题回应小花的问题。
明明她根本就不可能会知道答案。
「居然跟我们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狙击同样的人……有这么碰巧的事吗?小花。」
她睁着大大的双眼思考,而后「嗯」一声低吟道。
「……是啊,不可能有这种偶然。」
她话还没说完,又传来一声与目前为止的叫声截然不同的尖叫。
「在那里!」
蹲在竞选车前哭喊的大婶放声大叫。那声音摆明是冲着我们而来。
「她们手上有枪,是犯人!」
她连声叫喊宛如立下大功。不知该逃向何处的众人视线全都集中到我们身上,开始咒骂跟他们没什么不同的我们。
「不是的!我不是犯人!」
「不管说什么都没用的,羽奈。」
大声叫喊回去的我手被抓住。小花用非常强劲的力量拉着我往巷弄里狂奔。
「我们中计了呢。」
奔跑之际溅起的水花弄脏了小花的脚边。
有好几道脚步声从我们后头逼近。是刚才的随扈或警察为了抓我们而追过来了。
「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变成犯人。」
「……不会吧。」
在无法接受现状的我耳边,有某物以惊人的速度穿越而过。
砰!砰!
跟方才我在五反田车站听见的枪声一模一样。
巷弄里的腐臭味与烟硝味互相交杂。是要抓我们的大人们开了枪。
那并非会麻痹前额叶,夺去自我的枪。
是能射出铅弹贯穿人体,粉碎骨肉,能随时轻易取人性命,货真价实的手枪。
在好几次的枪声之后,我听见小花轻轻「呜」地哀嚎了一声。
仔细一看她的手已然染成通红。
「小花,你的手!」
「不要紧,只是稍微擦伤了。」
似乎是为了让我放下心来,她面露浅浅笑容,松开我的手压住伤口。
「只要能穿过小巷到繁华的大马路上,也许就能逃离那些家伙了。」
她回头一看,如是说道,浏海上正滴着水珠。
她和我都全身湿透了。
在逃跑的期间,雪花终究逐渐变成了雨水。
感觉就像天气之神在嘲笑我们似的,让我不由得感到火大。男人们一直死死追着我们不放。难道神明不站在我们这边,而站在那些废物大人们那边吗?
「死心吧!」
「放弃抵抗,快点停下来!」
我能听见大人们的声音混杂在反复的雨声中。
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家伙要这么拼命地追上我们。因为我们不是犯人啊。
我们确实瞄准了稻泽雄三。
可是想要射击他人,跟实际上射击了完全是两回事对不对?
而且就算我们真射中了他,本来做了坏事的人就是他吧?
将近乎数之不尽那么多的人都牵连进来,让大家受伤痛苦。只要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他连自己的孩子们都能牺牲喔!
稻泽雄三才是邪恶的化身。
我们想要打倒那个坏人……真要说的话,就是正义的一方那样的立场对吧?
「你们抓错对象了!」
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但我没办法不讲。我一边死命逃离大人们一边继续开口说:
「明明都是稻泽雄三的错……明明是他夺走我一大堆重要的东西啊!」
雨势变得更加激烈,吞没了我的声音。
「羽奈,这边!」
我依小花的指引穿过大楼间隙,向左向右跑个不停。
男人们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小。如果照这样继续前进,应该能逃离他们吧。
「只差……一点点……了!」
小花不断向着更深处冲刺,但速度渐渐慢下来。
我
分明是跟在她后头跑,一回神却发现我已经追过她了。
「小花?」
「没问题,前进吧。」
小花是在最近才夺回自我。
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从前那样。
原本是要袭击父亲,却立即遭到还击,手臂也受伤了,还有这冷到不行的冰雨。
在我们周遭的所有一切,都在逐渐夺走她的体力。
「小花你快看!」
我希望她起码能打起精神,而指向小巷深处。
「就差一点了!」
在远方闪烁的霓虹灯与人群,看上去就像是马拉松的终点线。倘若能到达那边,就能彻底脱逃。我对此很有自信。
然而我自信满满的态度,似乎惹天气之神不高兴了。
我的视野忽然间白茫茫一片。
那是机车的大灯。
由于下大雨的缘故,我没注意到行驶声。
机车以急速朝我们撞过来。
已经躲不掉了。
那是再自然也不过的行动。
察觉有危险的我,用尽全力将小花的身体撞倒。这下子没问题了,小花她安全了。
感受到躯体遭受剧烈撞击,我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在摔到地面为止的这段期间内,我感到四周像慢动作播放那样变得缓慢。所幸我还来不及感到疼痛,意识就已经飘远了。
首先是声音遭到剥夺。
小花朝着我大叫,但我不晓得她说了什么。然后是视野遭到剥夺。
……一下全白一下全黑还真是匆忙。
就在思考着那种蠢事的期间,我遭到黑暗围绕……跟着意识便彻底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