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中有枪。黝黑闪着冷光的枪。你小小的手掌,对那不习惯的黑色的重量感到困惑,渗出汗液。深夜潜入书斋,那刻有无数伤痕的具有年代感的桌子——褪色的纹路像是怪物的眼球般让你心生胆怯,目标是桌子的抽屉。
刀尖生锈的手术刀,功能磁共振用的接头,x光片的电纸,放在众多杂物最里边的,是一挺枪。你跪在桌子前,用拼命张开的双手握住扳机。
就跟过去谁做过的一样,你用颤抖的手将枪口对准太阳穴。枪口的感触。以场所为中心体温似乎正在上升一样的错觉。然而枪没有喷火,枪向遥远的地方吞吐出子弹,然后不再次觉醒。永远的。
枪名为【WK(wedding knife)066】。全世界共计做出数百万挺的枪。也许将众多的人导入安宁,值得祝福的枪。然而,又也许是让无数的魂灵绝命,被诅咒的枪。而你现在对准自己太阳穴的九百二十克的铁块究竟是哪一边,这样的问题对于还年幼的你或许过于艰深。
你的呼吸一时间急促了起来。完全被枪迷住了的你,终于想起来你是为了什么拿起枪的。放下枪吧。
将枪放在眼下,用舌头操作内齿的开关。迅速在你眼前,不应该说是你所戴的眼睛型装置上展开。……文字。文章。附有众多的WK所固有的【规格书】——那一挺是谁和谁,如何将他/她们连接在一起而作成的,备忘录。你静静的睁大双眼。等待装置读取眼球的动作聚焦。
然后你开始读了,神冴实继,和北条美亚羽的恋爱故事。
他/她们是如何不爱对方的故事。
◇◇◇
就算说要干杯,神冴实继也没有可以干杯的人。遍布会场的无数的桌子周围,出席者们推杯换盏,然而实继的桌子上只有他。欢谈中的所有客人,都像隔了毛玻璃一样,在实继的视中只是一片氤氲。最多也只能靠衣服的颜色和形状辨别出男女。除掉眼镜虽然就不能清除的看到他们,但对用社交软件向实继发送【Don't disturb】信号的人,也没有必要让别人抱有警戒了。视线就很自然的,对准这个大厅里少数的,实继能够清楚【看见】的人,朝向没有发送【Don't disturb】的人。
向在新郎席上对着谁低下头的,这个仪式的主角色——神冴志恩朝去。这个婚礼宣布宴会,说起来实继的兄长,神冴家的长男,神冴志恩和财阀家大小姐的结婚典礼,但实继对志恩也只有间接的了解。那是他们兄弟之中,最被期待的人才一样。他由自身所提出的植入治疗,迄今为止将众多的精神病从地上消去,现在仍在继续消去之中。神冴脑疗所呼吁的脑图的完全解读,大家都觉得将会由他来完成——直到十四岁,他离家出走为止。
现在实继所看到的志恩,有着看上去挺友好的圆滚眼睛,比起研究者更让人想起经营者那柔和的五官和谦和的态度,让人丝毫没觉得有很大的野心。
但,他可不是一个好好先生这件事,现在只要检索一下【神冴志恩】那是任谁都会知道的周知事实。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带来了数名优秀的员工,接受大企业事先布局的资金援助后从而创设了独立的脑科学研究机构。
没错,志恩是神冴家的逆反者。不管是资金面还是规模上,神冴志恩所创设的东亚脑外,都还不足以威胁到神冴医疗,但却是足以引起警戒的商场对手这一点毫无疑问。东亚所发表的几项技术,是之前神冴以他为中心推进的东西——比方说由镜像神经元的同步完成的心情再体验系统,几乎差一点就要完成了——而这次的结婚,也是想要在资金面上得到巨大的后盾,志恩的策略之一。
所以得到形式上的结婚典礼邀请函的神冴医疗的医师联络会,对于神冴志恩有必要返以最低等级的礼仪。结果,现在的神冴中【最没有价值的人】,十五岁的学生,不以脑科学而以经济学为专攻的实继为代表来到这里。作为组织来说可以说是极为适合的判断,风险只有一个。出席者无一例外全都支持志恩,欲要去组织包围网包围神冴脑疗的企业的人,这当然会让实继感到有些不自在。仅此而已。
实继,突然小声说道。“大哥的话……”说了一半“应该就没有这种问题了”,突然捂住嘴巴但已经迟了。识别出大哥这个词语,耳边的Bonephone告知发出了信息。
“是了,我的话就算有拒绝的信号也会无视去搭话的。别人发给你不要搭话的信号而你即使去搭话,也没有触犯任何的法律。但你是我们家最认生的人所以没办法吧。医师联络会认定的认生。也算是一种荣誉吧。”
“要是帮不上忙的话最好就不要叫我了,毕竟我这边也在拼命工作。”
和我通话的人是兄长神冴和弥。作为对外交涉众多的长男,和弥接受了会让沟通的欲求变得跟食欲一样高涨的植入手术。所以常常被想要跟别人说话的冲动所支配,只要看到机会,就会围着妹妹桐佳,弟弟实继,还有他的秘书等等。虽然也知道不能对商业伙伴太控制了,其反作用也是时常会有的。
“到了party不谈声音也不到处跟别人打招呼,只顾着吃饭这可不算是工作啊。”
男中音的美声听着很是舒服,但这是植入的耳环型的Bonephone通话软件,将和弥原本的声音,变换成了这样子。
“我从医师联络会收到的指示,就只有出席party而已。”
“那么,现在神冴第一的院长,直接给神冴实继下任务了。”
隔了一会。大概是软件无法将咳嗽识别成语言,因此省略掉了。
“搞不好的话我看将来医师联络会也都得对你点头哈腰。”
实继下意识的遮盖一样把手盖住耳朵,侧耳倾听。医师联络会的数个监视员,也都一边监视着这个会话一边更加认真的倾听。然而,接下来的台词是,
“说点漂亮话把女的给拿下。”
实继差点趴在当场。因为手上还拿着玻璃杯,洒落的巴黎水弄脏了桌布。侍应跑了过来,面对即使隔着磨砂玻璃也能够明白的周围的视线,实继一句“失礼了”低下头来,逃也似的穿出大厅。
“喂,你要不要这么惊讶啊。哈布斯堡王朝一家从以前开始,对于没有用的人处置方法向来都是政治联姻的。”
实继在大厅走廊里一个人,像是驱赶失力感一般摇着头。
“确实都是名家聚集一堂。但这里可都是东亚的人——”
“神冴志恩的女儿。”间不容发的回应。“这是现在东亚脑外,以及医师联络会优先级最高的事项。你就说些甜话让她完全放松警惕,不就万事解决了吗。神冴和东亚的再次合并,以及你的出人头地都不再是梦了。”
“就是梦吧。今天才结婚的两个人要等生孩子那都什么时候的话了?而且,我可不是会对兄长的女儿有想法的反社会的人格。”
“不不,是养女。地震之后的孤儿来的,被国联教育机构接管写了好几篇论文的样子。据说是十二岁就完成了记忆辅助装置的理论的还不为世间所知的天才儿童。听闻此事的志恩为了让她在自己的手下帮忙研究,在形式上确立了养父养子的关系。”
原来如此要这样的话,实继一瞬间要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但我不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会对女生展开攻势的人啊。”
“这种事情,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不要觉得别人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待在象牙塔里所以就容易摆布。而且你理想的对象就是“压倒性的比你要聪明的人”吧,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好了赶紧把自己拾掇拾掇,然后再,”
在建议书要准备点女性可能会笑的笑话的时候,实继单方面的挂断了电话。因为那通过软件似乎不太好传达的嘲笑一般的语气此时已经变得很明显了。
面向大厅的门扉,做好再次应对满是磨砂玻璃的空间的觉悟舒了吐出了一口气。然而,总是会想起兄长的“把自己拾掇拾掇”的话,正了正自己的西服,领带也给捋直了。最后要去系紧有点松的鞋带屈身的瞬间。
biu的风声,屈着身子往上一看,刚才为止自己的头所在的位置上,有着银色闪光的什么东西。回身的瞬间向后退去。操着银色锐利武器的白衣身姿扑了过来。意识到白衣人物是想从身后用匕首一样什么东西狙击实继的脖子总用了一两秒钟时间。白衣动了起来。像是要整个身体扑过来一样。这次瞄准眉间的音色刃物,因为实继突然低下头的缘故,最终只把眼镜弹飞而已。实继扑到对方的脚上捆住,敌人当场摔了个屁墩儿。银色的武器掉在地上,实继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武器是医疗用的手术刀。
由于眼镜的脱落,实继也终于能清楚的看清对方。这是才穿的新衣服吗,一袭白衣给人刺眼一般的清洁感。有着厚厚镜片的眼镜,是植入了很多软件的研究者用的东西,头发扎起在后脑勺上,也是为了不对实验进行干扰吧。
还有,那看不到深浅的大大的瞳孔。比实继要稍高的少女。
“唔嗯。果然没有那么
简单啊。”
静静的声音,让实继的背上涌起一阵电流一样的恶寒。少女并没有皱眉,只稍稍歪起柔软的嘴唇,露出一副已经厌倦一样失望的表情,将白衣重新整好。但,那瞳孔的深处还存有杀意。静静地,就如那无情的刽子手一样静静的,将杀气冷冷的宿于其中的,冻结一般的瞳孔。
虽然是躲开了性命的危机,但眼前这个不知何人的恐怖,让实继混乱了。这才注意到自己用渗出汗滴的手不断的擦拭衣角。终于憋出来的话是,
“你在干什么啊?”
虽然是迫近核心,但也是挺多余的问题。对方像是无精打采一样耸耸肩。
“除了纯粹的杀人未遂之外,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说明我刚才的行为吗?(这里用的是男性或者小男孩才会用的第一人称“我”,下同,译者注)”
语言虽然能够相通,但实继觉得是跟异国人在说话一样。其实只要用舌头以特定的节奏碰触犬齿的话,就会给在会场外待机的特警发出警报,但实继实在不想欠他们的雇主医师联络会的人情。
“你是什么人?”我强行发出的声音虽然还是感觉有些弱,她倒是很快回应了。
“北条美亚羽。”
美亚羽,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一样,正准备检索一下的时候,实继这才意识到眼镜已经掉了。而像是看透这一点一样她说道。
“是从小说中,我自己取得名字。二十一世纪初始的反乌托邦文学。(出自伊藤计划《和谐》,译者注)”
“……圣书吗?”
“哦,从父亲那里就有听到过,你们还真的把它叫做《圣书》啊。”
从属于神冴医师联络会的人,全员都共有一本物理书籍。口袋大小,豪华装订的烫印纯白本。搜集了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所写的有关于脑科学的长·短篇小说,分成三个部分的近千页的文集。这是十几年前为了能够了解脑科学黎明期的背景以及误解由医师联络会所编著的,从形状上得了个《圣书》的名字。其所有者,也即和神冴脑工学医疗有关系的人。时间点上太过凑巧虽然实继内心也在打鼓,但总算是对于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有点眉目了。
“你是志恩桑的女儿吧。据说是买断你的技术就成为养子了。”
少女,美亚羽无言的点点头。大概是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让自己心里有了余裕了吧,实继心里的怒气就一个劲的翻涌了上来。
“我能理解对于东亚的你来说我是敌人。但也不至于就要取人性命吧。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美亚羽没有马上回答,屈身下来,这让实继提高了警惕,但她不过是把实继掉在地上的眼镜捡起来而已。
“好奇心罢了。我想看看如果神冴实继死了的话,神冴医疗和东亚脑外会有什么样的动静?”
她胡乱扔过来的眼睛,实继则是慌忙在胸前接住。
“但这个实验我已经厌倦了,已经没办法突然袭击了,而且跟研究室里操纵手术刀比起来,这真是意外的困难的多。”
说着,她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语言和行为的不可理解比起研究者来说更让人联想到杀人狂魔,这让实继的后背又哆嗦了起来。这种冲动之下就去杀人的人,迄今为止是怎么在这个社会正常生活的也是让人无法理解。
“不好意思我失礼先行一步了。虽然昨晚一介凡人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你有什么意图,但只是因为兴趣和好奇心就想夺人性命恐难得逞。”
实继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美亚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不阻止你。但回到大厅看完结婚典礼会是更加聪明的举动吧。不然,之后肯定会被你们联络会什么的指责的。”
美亚羽洒脱的掀起白衣,就此消失在了门扉对面。
实继在无人的走廊中逡巡良久,但她的话还是让她耿耿于怀,最终选择了回到大厅。
推开门,里面一片昏暗,四处都涌起欢呼声,众人的手上都拿着甜点鸡尾酒的玻璃杯,专心致志的凝视着。实继也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了玻璃杯。举起到眼睛的玻璃杯,其中注入的鸡尾酒之中,浮现出闪光的文字。遵循印在玻璃杯上的AR码情报,液体中映出文字和视频。这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问题是在上面显示出来的内容。
那是得到了后盾的东亚脑外,今后预定实用化的新技术。精密绘制出脑内图像的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压缩语言学习植入。具有长时间不眠效果的补品。异常性爱的治疗药……无数的情报出现又消失。恐怕来场的没有一个人,不为手拿玻璃杯上展开的未来图景而欢喜,而畏惧。记者们全都在打着消息,一般来客则忙于在SNS上往来情报。
在这之中,实继一个人虽然对东亚的先发攻击感到战栗,但对于玻璃感上渐次展现的技术发表的宣传片又不可能流露出冲击的表情。要是神冴代表这不争气的一面被谁拍到了的话,是一定会被用到东亚的宣传里的。
“最后,我想用一个仪式来结束今天的宣告宴会。”
新郎——志恩的话,让人感觉还有大招的样子。服务员拿来的,是如八音盒一样装饰了贝壳和花纹的四角形盒子,各自放在新郎新娘前放一个。
“这里,我想要由建立了我们今天介绍的众多技术理论的,我的女儿来向大家进行说明。”
灯光移了过去,白衣更加耀眼,她走到前面。
“这位就是东亚脑外第二研究所开发部主任,新东亚大学脑科学教授,以及我无比值得夸耀的女儿,北条美亚羽。”
伴随着掌声的她,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就经由Bonephone向出席者发声道。
“在神冴所信奉的《圣书》中有一篇澳大利亚作家的小说。”
她扭动脑袋,扎起的头发也轻盈的摇动。实继感觉她好像在看自己这边,但是不是错觉就不知道了。
“因为害怕彼此的爱总有一天会淡薄的情侣,为了追求永远的爱而通过植入固定彼此的感情——结果呢,却是成了将对互相的爱会稀薄感到不安永远的刻在脑里的喜剧。虽然以前可能是悲剧来的。”
迂回的幽默让有人偷笑出来。
“我们即将要披露的,是识别出针对特定个人认识用的神经元,在其激起的时候刺激控制好意判断的回路的植入。也就是可以【永远爱特定的人】的机械。是一点不假的,永远之爱的保证。对于要度过今后一生的伴侣的人来说,应该是不可欠缺的东西。需要先说明的是,这是无法运用在洗脑里面的。如果没有本人同意进行长期的功能磁共振成像的话,是不会特定目标神经元的。”
新郎和新娘,同时打开盒子。收纳在其中的,是远看上去都具有重量感的,哑黑色的枪。会场中顿时生起骚动。新郎,新娘一人手里拿起一挺。
“我们知道市面上贩卖的植入多是以鼻腔注入的形式,直接打入脑中的方法价格昂贵但是效率较高。而这次,将这个注入装置不是以注射器而是以手枪的形式来设计,”
“可谓是剧烈的效果。”
新郎和新娘二人走近,互相用枪抵上对方的额头。刚才为止还骚动的大厅复又沉寂下来。此刻任谁都屏息凝神。
“我们给予这柄枪WK的名字。以‘不管是疾病还是健康’开始的婚姻的誓言,就将变成不用说出来同样是自明的东西。就如往祷告里插入小刀一样,往脑髓插入手术刀。他们的爱从今天开始,将由无可辩驳的科学得以保证,让我们为他们永远的羁绊而祝福。”
扳机按下。似有火药的声音,但这也只不过是演出而已吧。不是枪声。外侧虽然和手枪很像,但飞出去的不是铅弹,而是会注入极小装置的针而已。两个人没有倒下也没有睡在那里,像是互相示明一样彼此以微笑相对,将枪放下后志恩说道。
“当然,植入手术是由纳米机器完成,所以现时点我和我妻子的脑还没有变化。六小时后,当植入开始运行的时候,我们就会得到不变的爱。对配偶的爱,对子女的爱,对邻人的爱,反应回路各种各样,但凭借技术的运用,人类将不会再憎恨对方。,以真正的心意传递爱意也是可能的。”
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那样,离开新郎新娘身边,乘着昏暗,北条美亚羽,这次以自己真正的声音说道。就好像对着某一个特定的人一样。
“人类,已经征服了爱。东亚脑外将改变世界。毫无动摇的爱将改变人类。我们将能在特等席,眺望世界,眺望人类的存在改变的这个时代。”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东亚脑外的世界战略开始了。临床试验已经结束,一齐投放的数个技术,有使得中美多个麻药组织崩坏,还有比如说使得亚洲数个国家的教育制度崩坏。
给社会带来最大冲击的技术当然还是WK。志恩和新娘子互相朝对方持枪的场面,与十几个小时后,已经得到永远的爱的二人接受采访的视频,瞬间就超过了一亿的播放量。
“当然,在开枪之前我们的爱就是真的。但现在只要想到我妻子,幸福的心情,温暖的回忆就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我
知道它永远都不会衰竭。真实的爱没有那么强烈。然而,她的笑脸一直都是我的幸福,和她的对话一直都是我的慰藉。这个确信就是真实的爱。”
安稳的,那么幸福的交换着视线的志恩和妻子,给世界带来了狂热。
“拒绝永远之爱的人,不应选其做伴侣”这不是东亚的标语,而是这个时代人们自然发生的“思想”。真的打算一生爱着对方的话,那么不仅是语言加诸化学的保证也没有任何问题吧。WK对于一般大众,已经被认识为超越退休金和保险的人生之“保证”。从公开到一年,受到枪恩惠的夫妇已经超过了十万。东亚的“爱”,用太过于优雅的方式,侵略了整个世界。
与此相对,神冴脑工学医疗医师联络会的一部分采取的战略可谓丑陋。越南,和东亚脑外有合作关系的纳米机器制造商因为突然的罢工而不得不停止生产,而在美国,那些积极导入东亚脑外植入的大学医院,皆因为小小事务上的失误而面临医疗诉讼。
即便如此,东亚的势头还是势不可挡,两股势力的斗争漩涡中,实继干脆,有一种更加理智的心态,去远观美亚羽的预言渐渐成真这件事。
然而最后,美亚羽没有改变世界。
世界先向她露出了獠牙。
◇◇◇
实继,在从成田前往新东亚综合医院的出租车内,详细的过目眼镜所提示的情报杂志的数篇文章。对于逡巡与世界各地和夏威夷的医疗部件制造商之中的实继,也是听闻了这个新闻,必须要按照医师联络会的绝顶进行交涉,归国也不能提前的他,能够搭上前往成田的飞机,也是“事故”两周之后的事情。
他们的长兄在西雅图,长女在圣荷西,分别在参加各自的学会。也正因为如此吧医师联络会的一部分发生了暴走得以被允许。
文章只是非常冷静的传达了事实。神冴志恩和妻子,以及养女美亚羽乘坐非自动运转的自家用车走在新东名上,那天也正是学会每月一次的公共交通停止日。包含司机在内的四个人所坐的包车在急弯的时候没有拐过去重重撞在防护栏上。从检视时的录像调查来看,可以确认事故之前从附近的陆桥对准司机的眼睛用发射器射出强烈的激光。而根据那天的前科位置情报所推算出来的实施犯人,虽然是人类脑派的恐怖分子——却在附近的服务区的单间厕所里自缢身亡,由于犯过罪行而被逮捕过的他,作为惩罚是在脑中注入了抑制攻击冲动的植入,尽管如此仍然犯下凶行的原因现在仍未判明。
而从事故当天开始,“东亚脑外专利一三一,一七九一,二二零一,二二零二,转让予神冴脑疗”“镝木技研和东亚脑外的合作取消”“神冴脑疗获得东亚制药公司50%的股份”等内容的文件就大量出现在神冴实继的新闻板上,公司俨然出现严重破绽的样子。
“好了,就在这停下。”确认了文书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晕车,一股极端生气一样的不快感席卷而来,实继在距离目的地还有数百米的地方下了车。
所以了,这样就是偶然。徒步行进到医院的路上,在人行横道的对面,他看到了。“事故”的唯一幸存者。看到了穿着白色病服上衣的少女。
北条美亚羽拄着木制的拐棍。那是因为事故的原因不得不截肢之后,辅助行走的拐杖。衣服下面虽然看不见,但应该是嵌入着假肢。最新的假肢会读取电信号把握平衡,也可以对特定部位进行用力,花上几个星期让身体适应的话,就能够和原先的腿脚一样,自由灵活的运动了。现在就是在训练当中吧。但这种康复,一般都是会跟着一个看护人员才对。倒是能够容易相见冷静而又顽固的拒绝看护人员同行的样子。
从远处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走走停停,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肩膀上下抖动,看到她休息一下调整体势,继而又走出去的样子,实继觉得现在去跟她打招呼,有些太莽撞了。对于实继来说美亚羽,是因为不可理解的理由想要杀害自己,用挑拨的语言向神冴发出宣战,异端的存在。如果是面对那个时候的美亚羽,什么话都无所顾忌吧。但对于现在流露出人软弱一面的她,他反而有些胆怯了。
突然,一辆摩托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拐杖掉在地上,她一下失去平衡,跪在了柏油路上。
实继下意识的冲了出去。跑到她的身边,对着想要自己站起来的她伸出了手。面对伸过来的手,她一瞬间露出迟疑,但还是抓住,起身。站起来的她抬起头——准备要道谢张开的嘴,就那样凝固在了那里。
那个时候她的表情是如何变换的,实继是一生都忘不了。清醒,一瞬的羞耻,以及将整颗心涂上墨水一样的憎恶——在那眼里,实继有已经下行了无数级台阶的感觉。
打破灼烧心胸一样沉默的,果然还是她。
“你满足了吧!”
她放开手。那么的决绝,让人觉得会不会又失去平衡倒下的放手。
“收拾掉神冴志恩和他妻子,留她女儿一条小命让她没办法自杀——但挑起战争的是我们这方。就算输了失去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恭喜了。你们已经毁了我的所有。研究,财产,还有灵魂。”
实继说不出话来。美亚羽的每句话,似乎都将自己周围的世界覆盖上冷气,冻结起来。冻结一般的敌意。刚才为止还正常站立的土地变成冻土,脚跟似乎开始冻结,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在我不知视线该放到哪里的时候,想到她拐杖还在地面上,捡起来递到她身边。
“请让我代表神冴脑疗致歉。为用非法的手段将对你重要的东西夺去,为了对你进行的伤害。”
美亚羽一把抢过拐杖,“我不需要谢罪的话。可以的话请你尽早离开好吗?”说着就像拖着假肢一样,用极不协调的动作转身离去。
实继不死心一样,大声说道。
“那只是医师协会一部分的暴走。大多数人对于这种行为都是指责的,我们神冴兄弟虽然是创业者家族,但跟他们的斗争路线还是保持着距离的。”
“那就是说跟你没关系喽?那就更不用管了不是吗?”
“等等。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盯着这边看的美亚羽的瞳孔中,有着比以手术刀对准实继时更加冷峻的光。为了不被吸入那样瞳孔之中。实继一口气说道。
“保护拥有能够对抗神冴头脑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以神冴之名进行守护。你要是能进入神冴一族的话,医师联络会也不能对你出手了。对于他们来说‘作为神冴一族在集团内部’是一种圣域,而一旦把你的知性纳入其中的话,下手的理由也就消失了。所以我希望你来这边——以作为我们兄弟谁的养子的形式。”
美亚羽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她眯起眼睛,似乎在笑一样。
“这是你刚才说的‘医师联络会’的提案吗?”
这次面向说不出话来的实继,美亚羽放出毫不留情的话语。
“‘要是不想死的话,就两手撑地成为我们一伙!’我可以理解成这种威胁吗?”
“……请理解成是一种交易。”
把话题拽到商谈这一自己擅长的领域,这是实继毫不容易想出来的说服的办法。
“神冴脑疗,对于有能力的自己人会报以最大的敬意对待。关于研究设施和环境,也都会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高于东亚规格的东西。而且,如果你继续研究,能够给神冴带来巨大贡献的话,医师联络会对于你的意见也不能无视了…你想要反客为主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有报复的志向的话,进入里边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也想帮你的。”
实继突然坐在地上两手撑地,深深的低下头。这是为了能守护闭塞内心的少女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正午的石板路熏烤着额头。
“拜托了。我们家族,不能再带给志恩桑的女儿你更大的不幸了。请投降吧。我是怀着无比的诚意说这个想法的。”
电动汽车那不合时宜的刺耳的警告声划过沉默。实继感到自己的汗液滴到地面上。
“……你等一星期吧。我到时给你答案。”没有怒意也没有侮蔑,平坦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声音从天而降。
然后一步,又一步,拄拐杖的声音。她远离的声音。抬起头,她拄着拐杖离去的身影越来越小。等到终于看不见了,实继才伸出手,触碰Bonephone。
为了向医师联络会汇报已经从神冴美亚羽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
给医师联络会的正式报告,是在两个月之后。
“现在对北条美亚羽教授有几个问题,你因为三天前申请的文书,从而成为了神冴实继的样子。你可以现在证言这是在你的自由意志下行使,不是因为胁迫或者丧失意志的手段的事情吗?”
“啊,没有错。”
远处添水的声音时而打破静寂,此间是榻榻米铺就的日式房间。
实继和美亚羽挨在一起正坐在布团之上,和面试官一样一列而坐的医师联络会十余名常任理事相向而对——但这种表现对也不对。在那恐怕是前近代的环境中,实继,美亚羽,联络
会的一众。没有人身处同一空间。日式房间不仅是无人的,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存在。
列席理事的一人,顶着玛丽雪莱的头像问道。
“美亚羽君在新东亚主导的研究中,有关于抑制身体欠损者幻肢痛的试验,在神冴将会由我继续负责。只是,功能磁共振成像,脑磁图,Domino,不论看哪个图像幻痛的激起规律随着时间是不一样的,所以会给植入带来恒常的阻碍。关于解决的办法你在住院的时候有想到什么吗?”
“首先请不要误解了。那个研究,不是基于幻痛的抑制,而是基于使幻痛消失的条件具体化的想法的。不去遮断特定神经元的激起,而是在一定期间内开处方给将对应患者特定的动作带来镇静作用的植入,这样最终不需要植入,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抑制幻痛了。”
“原来如此,那我要去现场看看了。谢谢你的合作。”
即使是通过聊天和Skype就能完成的会议,也必须要进行认真准备的原因有一个。这就是对于美亚羽联络会的“面呈”。所以了,实继和美亚羽,把只普及到一部分会场的简易摄影仪专门搬到各自的书房和病房,将拍下的映像按照挨在一起一样进行投影,另外一方面,联络会的医师们则只是坐在transarmchair上说着话。所以医师们可以看到实继和美亚羽的全身像,而实继和美亚羽只能看到理事们各自设定的头像。二人就这样全身被凝视的同时,和在日式房间中浮起的数个头像相对。
头像的种类各异,有用奇幻角色的,有用雪莱这种历史上存在人物的,还有在假人脸上画满几何图形的。这并不是要掩藏身份如秘密结社一样的东西。只要用他们的真名检索的话谁都能马上获得照片和人物简介的。所以这只是暂时遮掩他们本性的假面而已。其中有跟本尊差不多的,也有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二十多岁的映像,反而最对自己进行了伪装的人。而接下来对美亚羽进行提问的,就是这个人物。
“脚的康复怎么样?到了神冴的研究室也不会拖累你的研究吧?”
美亚羽从布团上站起来——虽然实际上是从病房的床上站起来——当场走了一圈。
“托您的福正如您看到的那样,跟以前比起来已经毫不逊色了。”
“那就太好了。虽然确实是不幸的事故,但没有失去你这么优秀的研究者。也应该说是幸运吧。你爸爸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男人,是进行着和WK一样的研究但被东亚先拔头筹的医师,实继可是知道他是策划这起事件的最有力的嫌疑人。
“当然如菅井桑所说是不幸的事件了。已经向警视厅请求了共同搜查,联络会那个时候想必也会全力协助吧?也可能会调查清楚那个明明已经接受了犯罪遏制手术的犯人为什么会再次杀人的技术原因。”
语带讽刺的,是貂熊的头像。实继的姐姐桐佳,是在身体原因长兄和弥缺席的的今天,实继唯一的友方。看着菅井和桐佳火花四散,实继对于美亚羽的漠然感到了一丝违和。实际上是隔了较远的距离她的感情当然有难以传达的一面,但即使如此,能够眉毛一动不动波澜不惊的听关于事故的叙述,心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呢。
在这样的不安当中,各个理事的问题倒是平滑的结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的“面呈”总算是让实继舒了一口气——直到顶着双曲线头像的首席理事进行质问为止。
“美亚羽君,你在上周临时出院了。那个时候,很抱歉擅自在你身边安插了护卫。地铁站附近遇到正在散发宗教宣传材料的初老的女性的时候,我可是收到了报告你在接受传单的时候,也有向那边递出了什么的样子。”
顿时一阵骚动。好像即使在理事会之中,大半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而追踪那个初老女性的途中,于筑波站下车后就失去了行踪。筑波大学,现在可有着残存的少量东亚脑外的脑医疗团队。”
即使是对于实继来说,这隐秘的行动也是第一次听说。惊讶下看向美亚羽。
“不过就是拜托研究员,让她帮我进行停滞实验的手续而已。就是让乌鸦变天鹅程度的单纯生物学实验而已。你们没有必要担心。”
她脸上风平浪静,表情一动也不动,口头上也没有慌乱的样子。然而,她在企图什么的事实已然传达给了全员。首席理事会下达怎样的裁定呢,实继和其他理事一起屏息凝神。
“我们想要的‘安心’。你对于我们,怀有基于误解毫无根据的敌意,我们就是想铲除这样的不安,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理事的意图现在还看不出来,实继皱起了眉头,但接下来的话,让疑问冰消云散。
“我希望对你进行植入的手术,以此来消除你性格中具有攻击性的那一部分。”
“请等一等”实继的一句话,一瞬间让在场的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为了让下意识出口的话不被看成是对医师联络会公然的反抗,实继赶忙补充说明道。
“那个,她头脑的优秀,有着可能和这攻击的性格不可分的关系。所以,通过植入进行的性格转换,一定会给神冴带来好处也说不定。如果变得从顺但也变成庸人,那对于双方来说真不知道有利有害。”
“实继,这里不是听你意见的地方。”首席理事强硬的说道。
“这是通常,只会对罪犯才会采取的措施。一旦被公众知晓的话可能会面临人权问题的纷争。”
貂熊虽然替实继说了一句话,但盖过这句话的不是医师的反驳,
而是“我明白了。”这瞳孔毫无动摇的美亚羽发出的话语。
“只要我接受不会对神冴反抗的特定的植入手术就好了是吧?”
没有一点反抗的话让首席理事自身也有些吃惊,头像的图像出现了些微的扭曲。
“对,对,就是这样。你会接受的吧?”
她点了点头后,数个头像传来了舒缓的声音。大概他们也有预测到让北条美亚羽屈服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吧。会议室明显被一种安心的氛围所涂满,实继只感到脚下的梯子被抽去,脸上只是硬对出来的笑容,首席理事也不顾这样的实继,语气也稍微变得柔和说道。
“那么尽快去办理入住神冴中央医院的手续吧。一定会以规格最高的医师对你进行功能脑共振成像的检查——”
“没有必要这么麻烦。”本来已经弛缓下来的空气再度冻结。
一是她发言的内容,二是那种语气下,东亚脑外屈指头脑的少女的威严,确实的回来了,在任何人再说一句话之前,她将右脚的假肢取下。如蚕豆的豆荚一样,其也裂成两半。可以看到黑色的物体隐藏在其内部的空洞中。任谁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了。黑色的枪身。
“快住手!”有人在喊。实继突然间赶上前想要夺走枪,却扑了个空。当然,不在现场的人是碰不到的。身子就向前倒去。虽然马上站了起来,但她已经把枪抵在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实继如慢动作一般看着她一点点倒下。想要去抱住她,然而手臂又是从她身体穿过。倒在地上的她嘴唇微微的动弹。
她所开的不是真枪这件事谁都已经看出来了。大家都知道是注入植入的道具。然而其效果,在场的没有任何人能预测到。在同时进行多个脑手术的场合,在不让脑的大部分进入休眠状态的话事故发生的可能性就很高。她失去意识,就是在植入侵入之前实施麻醉措施的类型,而这也意味着对自己的大脑实施了如此大规模的改造。这是为了什么?
实继,是在场当中的唯一一人,”看到了“她说出口的话。太过于简短的原因,即使没有训练过唇语,也能够读出。”弄坏!“的唇语。
◇◇◇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身材高挑的女性回到了实继所在的起居室。她卷起衣服的袖子和衣摆注意在做活的时候也不要湿掉。
辛苦你了,实继诚恳的点头。”没什么,那孩子也算是家里人了“一边整顿衣服,神冴桐佳鹰扬的点点头。因为有运动欲求会定期高涨的植入而在医院和健身房往返的桐佳人,拥有着和运动员一般的肌肉,透过衣服那四肢的雄健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地震的时候,就会帮那些被压在车子下面的孩子抬起车救他/她们出来,再当场施以应急处置救助他/她们,另外还不等已然麻痹的交通回复直接就跨上自行车飞奔到医院,四十八小时不停歇,毫无失误的进行救急医疗的事业,还有传连她弟弟实继都怕她的逸话。
神冴所雇佣的护士因为身体原因来不了了,就有时会在家里——平常都是睡在医院的——桐佳,接手了美亚羽的照顾。
帮忙脱衣服,帮忙从轮椅转移到浴室的椅子上,用海绵揉搓一个人洗不到的身体部位,帮忙洗澡之后的进出。就是这样,没有他人的帮忙的话,现在的美亚羽连浴室都进不了。
双足的不遂,北条美亚羽用弹丸刻入自己脑中的枷锁。假肢再次成为从腰上生出的赘物,再也不会回到魔法的足部。
桐佳从冰箱中取出蛋白质饮料打开盖子。
“但是啊这次是我在就还好。实际上必须
要一直跟她在一起的实继也能照顾她才行啊。”
斜眼战战兢兢的看着摄取营养的姐姐,实继回答道。
“就算是再怎么借着照顾的名目,帮助异性进行入浴洗澡的事情,如果不是恋人的话就是犯罪。”
“要怎么想都是当事人自己的意志决定。眼前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要是一直拘泥于一般论的话本来能帮的人也帮不了了。这你可是记牢了啊,年轻人。”
快活笑起的桐佳敲打着实继的后背。这真的是可以感受到内脏震动的强力。实继大声咳嗽起来,目送夜跑的桐佳的背影远去。
没过多久,就听见客厅里轮椅的声音靠近而来。
“我洗完了,实继桑。”
表现的专心于论文,划着摇椅上显示屏的实继,对于声音也没法无视,啊的一声,看向坐着轮椅的少女那边。那正是神冴美亚羽。
长相还是一样。深邃硕大的瞳孔,和以前一点变化也没有。然而整体各处,不是让人感到意志的坚固,而是纯粹和天真。就好像是孩童一样。就好像是别的人一样……这也是当然的,她的子弹破坏的不只是两只腿。无数的植入群,按她所设定的一样,对她的大脑进行了蹂躏。
高度抽象思考能力的衰减。当然作为一般人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脑医学的研究者来说则是致命的。她对于自己所参与的研究虽然还“记得”。但不管对于论文加以说明,甚或是“理解”都是不可能了。朝向内向性格的变化。即使和实继还有桐佳能够正常的交流也用了两周时间。同时攻击性的低下。现在的她不说朝实继相向凶器,对别人的狠话都说不出一句,而把她强行带到的研究室里,她甚至对死小白鼠的照片也背过头去。
跟整形依存症一样对改变人格的植入产生依赖的患者非常稀少但也确实存在。然而,一次进行这么多植入手术的案例别的地方有过吗?
而很明显的,还有一个重大的手术还在施行。
实继装作平静说道。
“你拜托的书,就在书房。那个房间还没给你看过,我来当向导吧。”
幸运的是书房就在一楼。实继只用推轮椅就可以了。
推着从轮椅左右突出的把手,实继看着美亚羽的后脑勺。现在她穿着水色的睡衣,虽然也是网上让她选的,但是是以前的美亚羽绝对不会穿的女孩子气的东西。她自己家里几乎没有私服什么的,睡衣更是完全没有,由此可见简朴之至的生活态度。外出的衣服也必须要新买不可。
我打开书房的门,招呼她进来。从桌子旁边的书架拿出一本举了起来。
“看,就是这本。但这种的话,你应该读的快读吐了吧?”
实继把书递给美亚羽一边问道,但她像等不及一样绽放出笑脸,就要翻起来看。
“没事的。我就是想从头开始看起……啊”
许是对物理书籍不太习惯,她被书页差点割到手指。
“没事吧?没受伤吧?”一边问,实继下意识的就拉过美亚羽的手。
只见她惊了一下,旋即稍稍低头,脸颊稍稍泛红起来。就好像恋爱中的少女一样——
不,不是好像。
她对于实继,就是抱有异性这样的好感。
这,就是最后的子弹。北条美亚羽留下的最后一击。
“将自己对于神冴实继的认识,转而引起恋爱感情”这样的指令。从“自杀”醒来的时候,虽然病房中有私服警察以及神冴兄弟,但她眼里仿佛只有实继。就像是只认亲鸟的雏鸟,她用毫不掩饰的凝滞的目光,注视着实继。随后慌忙将身子藏在被子里。就好像对穿着不精致的病号服,梳妆都没整好感到羞耻一样。
不再考虑研究室的生活,害羞努力的深闺小姐。在这之上,对自己生涯中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同年代的男性深情一片。对于医师联络会来说,美亚羽已经从将会左右世界未来的最重要人物,变成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一般人。
而还来不及叹息这件事情,医师联络会就已经无暇顾及美亚羽了。美亚羽“自杀”两个月后,美国政府认为脑科学的数项成果可以转用到军事上,这种意见下,多个国家的研究机构被政府接管。医师联络会的关系网虽然遍及各国财政界,但还是无法防御干涉,数人失势,势力图发生变化。在这之中,以神冴和弥为首的稳健派再次巩固了地位。实继也虽然是个虚职,被委任为某大学医院的理事。
北条美亚羽会将那么多的植入注入,想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失去了知性光辉宛如空壳一样的灵魂作为礼物献给神冴以及医师联络会成就其报复。然而要报复的对手,根本没有相对而战就自然的随风而去。
“美亚羽。”
没多想就喊出的话语,少女“是”十分元气的回应。本想问对现在神冴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感想的实继,又觉得对眼前的少女问这个问题有点对象搞错,所以说了句“没什么”。美亚羽一副不解的表情,微微斜过了脑袋。
◇◇◇
有时候也出去一下嘛,对着一直待在屋里的美亚羽一直如此劝说的实继,在几乎半年后的秋天,才终于有了回报。实继的再三诱惑之下美亚羽总是说“出外的心情还没有调整好”,而以上坟作为口实之后终于是把她带了出去。
舍弃神冴家的志恩,长眠在结婚对象老家的墓里。
到位于关西的墓地为止,在乘坐电车,公交等数个交通工具之间,两人得益于这个无障碍设施完备的世界没有遇到太多困难,然而到了百年以上的墓地,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要登上石阶马上就是墓了,然而推着必须要面对台阶美亚羽的轮椅,从那看上去是后人硬造,三转两转的坡道终于爬上来的时候,实继的喘息也粗了起来。
“还好吗,实继桑?”
“还算ok。只是一年一度接受的体检,下次我要和姐姐一样的植入比较好。”
“我觉得实继桑现在这样就挺好。锻炼出来的样子肯定不合适的。现在这种瘦高的样子才像是实继桑。”
“我是应该把这当安慰呢,还是拐着弯讽刺人呢,真是让人很难判断的发言啊。”
美亚羽一副才不是讽刺你的样子撅起了嘴。实继和美亚羽已经成了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关系了。虽然美亚羽深据在家里,但并不是说知能就逊于常人,对于社会常识以及幽默的“记忆”还是有的。
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墓碑,因为刚才推轮椅两手空空的实继,从包里取出花束,墓碑前,美亚羽,实继将点燃的香火供上。两人双手合十,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实继用眼镜对准墓碑后,和神冴志恩的生涯记录连接上了。这是在死者一端记录下的庞大的音像和文书数据的资料库。这是遗族为了和死者进行对话的接口。然而,如此多公开情报的例子也是少见。这是因为比起保护隐私更看重的是给后世留下记录吗。实继,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对“美亚羽”“初次见面”进行了搜索。展开而来的,是志恩和美亚羽第一次见面时的映像文件。大概是国联教育机构的她的起居室,背面是大量屏幕闪光的摇椅,志恩则直面坐在回转椅上交叉着双脚的美亚羽,对她说道。
“你关于短期记忆强化装置的论文,我读过了,真不像是你这个年龄写出来的。”
“记忆就算强化其实用性也在生涯记录之下,这种研究你能夸我的就只有年龄了就是其证据。明明还没有出结果的研究还有好几个,我会因为这个而受到评价也是真的没想到。”
志恩笑着说这不是在夸你吗,美亚羽却反而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一副不甘的样子,露出苦涩的表情。
许是意识到了这点,志恩陷入思索一样把手放在下巴上。
“确实,在世界脑科学研究者的年轻一代中,你不算是第一位。但是现时点做出的成绩不是一切。重要的是前景的方向性能否共有。……单纯从有望来看,福建还有德国还有尼日利亚我知道具各有一人成绩比你显著。但他们因为思想的差异没办法收为我的养子。”
“思想?”
“啊,我这正好有个测试。他们都没能给我期待的答案。——我现在就给你做做看看。”
志恩像是恶作剧一样伸起手指,美亚羽则紧张起来。
“如果回答正确的话,我向往我们正式缔结养子关系。但如果没办法回答的话,那这件事就不用再说了。”
美亚羽无言的点点头后,志恩继续道。
“就跟个童话故事一样,没必要这么紧张了。……很久以前一个池子里,有只被诅咒的天鹅。诅咒下生来羽毛就是黑色,全身如乌鸦一般漆黑。一群天鹅之间,只有自己一身漆黑因此而感到孤独的它,最后在拼命的思虑之下将白色的颜料浇在自己身上。它是觉得只要能变成白色,就不会被朋友们投以异样的眼光了。但它身上的诅咒太过强大,再怎么浇白色颜料,身体还是黑色没办法染成白色。烦恼的它,为了能找到朋友,接下来想到的方法是什么呢?”
童话一样的问题让实继也沉默了。美亚羽的瞳孔里,也浮现出不解的光芒。
“如
果不知道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今天打扰你的研究不好意思了。对于小姐您还会按原定计划给予资金援助,但是养子一事就此作罢吧。”
“等等,我知道了。那个被诅咒的天鹅做了什么。那个天鹅——”
我没能听到答案。墓地里响起了火药炸裂一样的声音。
“危险!”甫一叫出,美亚羽就移动轮椅,飞弛到实继面前。干涩的声音之后,她在轮椅上身体不住痉挛。是被手枪打中了。不是植入道具那种假东西,而是被真正的铅弹贯穿了腹部。起码在实继的眼中是这样的。
实继赶忙跑上前,从正面护住轮椅上的她一样。吃惊一样,焦急一样美亚羽的声音。
“下手人已经抓住了,现在马上就派医疗人员过去。”
突然间,优雅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虽然不明白状况,但总之是已经脱离危机的样子了——不。美亚羽中弹了。实继扶起美亚羽,确认她的身体状况。
“那个,没有关系,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叫你别动。”美亚羽急促的声音,被强力的驳回。
强行把衣服撕开查看枪口,但露出的雪白的肌肤上,没有一丝伤痕。连血都没有流。太奇怪了。实继讶异的回想自己看到的枪击发出的子弹就是朝向美亚羽的身体而来啊,但终于又意识到衣服上连个洞都没有的话,更不可能打到身体上。接着在轮椅下看到一本书。神冴的“圣书”。她带在身上的。借了这本书半年以来,她像从不厌倦一样一直在读。翻到正面,被压迫的封面跃入眼帘。子弹射到中间的页面停了下来。制造厚实的封面,削弱了弹丸的势头——太过于的巧合,让人几乎要相信神的存在,但实继又马上面向美亚羽。
“抱歉。为了我让你冒生命危险。”
“那个,实继桑,比起这个,”
“看起来不需要医疗人员的样子啊。”背后传来听不惯的粗厚声音,实继僵住了身子。身子僵住回身处站着的男人,亲昵的举起右手。
认出这个脸色青白不健康一样,弓背男人的身份足花了一秒。
“……哥哥”直接会面,而不是经软件变换和弥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已经都好几年了。后面跟着数名医疗人员一样的人。
“我收到了菅井院长,不是前院长又在私下搞什么小动作的报告。就偷偷的给你和桐佳安插了二十四小时监视。最后,他好像就是认定把我们兄弟三人都消灭的话就可以阻止现在变化的样子。然后没有监视大摇大摆到处走的你们成了标的。对不起把你们当成诱饵了。”
“菅井……那个男人,还在执著医师联络会吗?”
“但很遗憾,这次袭击几乎已经拿到证据,那家伙也完了吧。”
和弥嘴角上扬笑了起来。这是属于他的会心一笑。实继终于发出安心的叹息,自言自语道。
“真是不理解。就算杀了我,历史的进程也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啊。”
“比起这个啊实继。你在护送别人女孩子的时候,太过于看别的地方可是会被讨厌的。”
和弥把医疗用的毛毯扔了过来。而在困惑之下看向旁边的美亚羽,她正在拼命用手掩盖住从胸部大腹部被撕开的部分,发出不成型的声音。实继慌忙用毛毯给她盖好。骚动的紧张气氛被和弥数度化解后,接着又把医疗人员中的一人当成自己长篇大论的对象,喧闹中走下了石阶。
美亚羽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实继再一次对她说了致谢和抱歉。
“不用想那么多,能帮上实继桑的忙我很高兴。”
返回而来的话,仍然是那么天真无垢,然而这还没结束。
“因为我喜欢实继桑(这次是美亚羽变化后第一次用第一人称,前面也有但都是为了补全句意,这时候已经用女生常用的“わたし”而不是男生和小男生用的“仆”,下同,译者注)”
太过于突然之下,实继一瞬间没意识到这是爱的告白。而一旦意识到,全身汗毛立起。一边不自然的笑着,嘴边说着“谢谢”,身后不禁沁出冷汗。
当初那个想杀实继的少女,这次挺身救了实继的命。看见她那绽放的笑颜,实继的胸口就被罪恶感所捏紧。她的献身,植根于对自己的好意,这不过是有植入创造出来的虚构的感情而已。她的生命,就在被虚构的恋情所撕扯四散的边缘。
“弄坏”这一诅咒,在时间的进行中,仍在大脑中回响。而让人忌避的是,说出这一语言的,是和刚才告白“因为我喜欢实继桑”的是同一个人。
◇◇◇
从伫立在神乐坂深处的日本住宅三楼望下去的街道,平常因为光污染对策的原因连前世纪四份之一的光亮都没有,然而在一年一度的祭典之夜,黄光就不说了,红光和绿光的照明之下异彩纷呈。
神冴脑疗伞下的食疗品制造商,通过功能磁共振成像监视试吃者的脑部,不断提供打穿包含痛觉在内的全部感觉而给予美味体验的至高的菜单。这里就是由其研究的过程所生出的虽然美味而过于高价不提供一般贩售菜单的店铺,一天只能一组人来进行体验,将分子料理的思想更加激进化的整个菜品,从前菜到甜点没有一道眼见和吃到嘴里是一致的,不断发出爆炸音如棉花糖一样的汤品,看上去就像水晶的鸭肉料理,模仿外形的馅饼,将注入试管样容器的两个液体混合而成的雪葩,美亚羽如看魔法一样看着一个个器皿发出感叹的声音。
她正在享受甜点的时候,实继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这么长时间让你受累了。礼物什么的也不算,但我真有想要给你的东西。”
美亚羽的眼里闪烁着期待。这种时候,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三四岁。
实继从包里取了出来。将八音盒稍稍放大的,有着华丽装饰的箱子。美亚羽小心翼翼的,将盖子打开——里面是,枪。
“我终于发掘到了你留存在东亚的功能磁共振成像检查的数据。”
这是从菅井那里收押的数据,而菅井之所欲会藏着这个,大概是想再现美亚羽的天才性吧。多亏了那个男人一直保管现在倒还帮上忙了,实继感到讽刺的同时,盯着往盒子里看的她,以明朗的声音说道。
“用这个,你就能回到北条美亚羽了。”
为了让现在的美亚羽也能够理解,实继尽可能用简单明了的语言进行说明。
“拍摄你现在的功能磁共振脑图像,在和之前的脑图进行比较,就可以知道应该在什么部位施以什么样的处理可以回到之前脑的状态了。之后再将植入调整塞进这个手枪就行了,只要这一击,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自己。”
实继在心中进行描绘。想着恢复到同仇敌忾一般的美亚羽,再次向神冴脑疗宣战的未来。这次会跟海外资本联手,一举控制神冴脑疗的内部。不管怎样她这次一定会将世界改变。实继甚至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即使神冴被击溃也无妨。
都没注意到还没抬起头的她的异变,实继继续自己的豪言壮语。
“没有必要因为虚伪的爱情而仰慕我。你是可以从脑这个牢狱中脱出的。每天都醉心于研究也是可以的。预算要多少有多少,即使说想跟神冴切割分离,也不会有暗杀者来了。身心和环境全都可以恢复成当初那样——”
“不要。”纤细的声音呜咽。她低头的脸颊上,大滴的泪珠就此滴下。
“拜托,请不要杀了我。”
实继一时间无法理解这是在说什么。再加上生来到现在没有弄哭过女性的经历,实继太过震动站了起来,但即使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呆看着美亚羽戚戚苦苦的诉出言语。
“因为和那个人拥有同样的记忆,所以我是知道的。那个人对于把自己的研究夺走的你们,整个世界有着深深的憎恶。不爱任何人。那个人一生,对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意相向过。我想要以喜欢你的我这样活着。”
她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什么,在花了几秒钟终于理解过来的时候,实继才受到了不亚于头被子弹穿过的冲击。
“不不,你误解了,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完全是同一个人。有着同样的记忆,用同样的大脑进行思考。性格和嗜好再怎么变化,你也不会消失的。只是,那个“情绪”和气性会有所转变而已。”
一边组织语言,实继承心中泛起疑惑。美亚羽会去上坟,原来不是为了她的父亲,只是为了祭奠“过去的她”吗——意识到这点,实继全身心的震撼了。
“是了,不管是WK还是植入,通过调节自己的脑,都只是“自然可能存在的脑的可能性”的诱导而已。比方说本来喜欢吃西餐的人,上了年纪后变得喜欢吃日式料理,这时谁都不会说它“变成了另一个人”。才结婚全身心爱着妻子的丈夫,和数年之后找情人的丈夫不是两个人。只是同一个人的心稍微变动而已。植入不过是让这种些微心境的变化变得更容易发生而已。从无到有,将灵魂消去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你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同一个人?不再爱妻子的丈夫,不就是变成了别人了吗?不如说人其实因为心境上的一点点变化,一直在杀死过去
的自己?”
窗外,跃入视界的原色的光亮,不顾色彩的丰饶,被涂得满面漆黑,实继一瞬间陷入这样的错觉。这样的经验好似过去在哪里也经历过。实继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语气更加激烈。
“如果你的论理是正确的话。那么你——北条美亚羽所设计的无数的植入,就成了在对大量的人进行杀戮。通过性格改造型的植入杀死原先的人格。WK也是,通过固定爱情的方向,将生来具有某种可能性的人格施以绝育。但这种思想,跟你的理念可差的太远了吧。你只是想将抱有烦恼的人诱导至更好的“生存方式”而已对吧。”
“即使那个人是这么想的”美亚羽的台词,像是早已预想到论争会进行到这一步一样毫无滞涩。“我可不这么想。”
实继,好似在美亚羽的论理中找到漏洞,据守那湿润双瞳的同时迫不及待的说道。
“你说喜欢我。但如果是这个论理的话,我每天都在变成别人。而你则每天都要换乘到人格变化的人身上。”
“大概,对于人来说,和“我”相比,“你”更像是暧昧的连续体一样的存在。我,喜欢即使胆小也向前,想要成为谁的助力的你。但如果你在明天,对世界绝望了不断刺杀街上的行人,变得不专一了,即使变得消极,即使变得利己,我还是会继续爱着“你”的。即使人格和昨天的已有变化,但只要“你”是“你”,就可以继续爱下去。人心就像往“我”这个波段上不断书写的沙城一样脆弱,所以绝对的“我”是不存在的。所以,就在和“你”,和“他者”的关系中,构筑了“我”的幻影不是吗?”
论理有大问题。虽然突然之间在哪一部分还无法判断,这个论理是有问题的。眼前的美亚羽,不是那个不去排斥通过脑科学技术将人格剧烈改变的天才。而是害怕手术刀入脑,不依据于理性的事实,主张暧昧不确定身份的感情型的人。——如此判断的实继,猛地觉得那么用感情牌或许能行得通,一气呵成的说道。
“以洗脑一样的形式,被植入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的好意,我觉得这很可怜。”
声音中带有热意。从桌子上探过身子,无比强势。
“值得同情。但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爱让人不舒服。正因为如此我直觉上就明白。对于因为脑手术喜欢上本来并不喜欢我的你,我一生都没办法抱有好意。对于你的喜欢,我一生,都没法给予回答。”
觉得自己的声音可能太过高压了,于是降低语调下来。
“这是为了解放你的枪。为了让你的思考从枷锁中解放。为了让你从扭曲爱意的藩篱中逃离。为了可以引导向你自身幸福的枪。为了让你回到真正的你的枪。”
说完坐了下来,突然就觉得椅子好狭窄。虽然很想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和舌头,但又没想伸手去拿杯子。刚才的自己是否说了很伤她的话?刚才的发言,不就跟否定说她的人格“让人不舒服”一样吗?跟说让人不舒服所以就去死有什么不一样吗?不不,对方不是拥有“正当”人格的她,所以即使否定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但,对我来说。”这是泣不成声中发出的话语。
“什么脑,什么科学,即使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啊。”
实继无法理解自己心中翻滚的感情的漩涡是什么。焦躁吗。哀伤吗。恐惧吗。
“明天的我,或许和今天的我不一样。但我想将明天还喜欢你的我作为自己自身的证明,作为支撑活下去。”
接连零落的她的所想,真不知该以何言相对。暖气本应很足才对,内心深处却似被冻结的手握住一般倏地冷却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以手枪对准自己那个时候的北条美亚羽,沉溺于报复——我“记”的很清楚——拼命的反逆,做出尽可能和自己不同,什么用都没有的人,埋葬了自己的人格。那个时候,那个人将自己的脑还有身体的所有权放弃了。所以说那个人有脑的所有权,而我没有是一种不公平。”
声不成形。声音里混杂着泪水的同时,不时擦拭着眼泪。低头,抬头,美亚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没有回应也没有关系。但请能让我一直喜欢你。”
我没办法点头。为了偿还自己的,神冴的罪,必须要让她回到之前的那个北条美亚羽。实继相信,这就是正确的事情。对于为了爱自己而制造出来的人格,自己无法给予同样的爱。实继,照着之前说服美亚羽的方法,两手抵着桌子,低下头道,
“拜托了。如果得不到你同意的话,我就没办法把你的脑返还到原来的样子。请让我偿还没能守护住你头脑的债。你一定不会后悔的,所以,请答应吧。”
似乎是过了很久的沉默。几乎可以听心跳来测算时间的静谧。眼前玻璃杯的流彩,在夜空的霓虹灯下带着金色,摇曳动荡。
“请抬起头。”
低头的实继所看到的,是关上盒盖,用双手推向这边的她。
“如果,无论如何都想让我消失,想让那个人回来的话,我会放弃的。”
“那个时候,就请对我说“去死”把枪递给我。”
用哭肿来了双眼,她拼命呈现出微笑。这是挑衅,是觉悟。这是被化学物质的蹂躏下对任何人的攻击都不允许的脑的,连对实继生恨都不可能的脑的,最大限度的抵抗。实继,已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即使是存在被否定的第二天早上,美亚羽对于实继的爱意也没有改变。
不若说,比迄今为止要更加爱慕实继起来。不断找实继搭话。读的书,喜欢的音乐,以前的家族。神冴的兄弟。那个和弥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一般,整天到晚想要找实继说话。指责不该把我带出去。我和实继去看电影。就像得了不治之症,被宣告余命不多的人一样。就像想要把和思念的人的时光,尽量烙印在心里的人一样。这,成了她活着的方式。
而实继则为不能爱她的自己而苦恼。第一次认识到对造物的爱情如此不能接受的自己,感到懊悔。夜里数次惊醒的频率增多了。变得睡眠不足,经常不时在书房的桌子和移动的车内睡着。
所以,天启的来临,也是他在担任理事的医院的沙发上躺着的时候。翻身的时候,后背感到坚硬的触感,接着看到有突起一样的东西滚在那里。仔细看过去,看出是WK的扳机加工的东西,结婚戒指一样的感觉,植入结婚者随身携带这个也不算是罕见。
这个时候,灵感突然就造访了。——神冴美亚羽,通过植入手术而永远的爱着神冴实继。神冴实继不爱大脑被操作从而爱着自己的神冴美亚羽。神冴美亚羽恳求不要再给自己施与植入的手术。
这样看来,不是挺简单的吗。
从这三个条件导出的解答就是——“神冴实继爱上她不就好了。”
我给身在研究大楼,走路还不要五分钟就可以碰面的医师发出了联络。
为了调查。给“神冴实继”的大脑扫描,设计植入,再到治疗为止要花多少时间的调查。为了,改变自己的大脑。
这就是我如何爱上她的始末。
“昨天开始,就很认真的在写什么东西嘛?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在写什么吗?”
我转头望向自己推着轮椅,打开书房的门进来的美亚羽。如朝露般清新,让人心地舒适的声音。
“在用尽自己所能的语言,描述我是如何爱上你的。”
微微一笑,她的脸颊稍稍染上了红晕,双手按住脸似乎要遮住一样的动作,虽然有点过,但正因为如此那么的可爱。
为什么,过去的自己没有喜欢上美亚羽呢,像这样以文章的形式回顾自己当时的心情来看,顿觉有些不可思议。以前自己经过和昔日的北条美亚羽相比会觉得违和的,现在的美亚羽种种的表现——灿烂的笑颜,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瞳孔,让人想起小鸟婉转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是她的好。以前的自己是盲目的。对于这么让人怜爱的女性居然无法动心。
是了,之所以以第三人称书写这个规格书,也是因为我无论如何无法理解。无法理解那个过去也使用这个大脑,思虑懊悔,直到最后也不愿意去承认这个美亚羽的叫神冴实继的人,无法理解将接力棒交给我,将一切毫无保留都投出的男人。
被囚禁的人,不是北条美亚羽,而是神冴实继。一个无法从正面接受由植入而生出的爱,可悲的非合理主义者。
他直到在将自己大脑改造的,能够喜欢美亚羽的植入射入之前最后一刻,还在逡巡,犹豫不前,对喜欢上现在并不喜欢的人抱有恐惧,手放在扳机上五分钟之久,最后的按下,也不过是对烦恼一事太过疲倦。……所以,以前的神冴实继,只是个伪善者。挥动根据不明的伦理观,欲要将善恶和好恶正当化,不知爱人的,坏了的人。
抱着美亚羽,手指抚摸发丝。感受着她体温的上升。如果现在胸中的温热,不是真实的爱的话,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爱这种东西吗。
可爱的,亲爱的,虽然没说出口,但我向美亚羽加诸的真实的语言,即是此。而美亚羽,也有着同样
的念想。
就这样,神冴实继,和北条美亚羽——本来丝毫不爱对方的两人,变得相思相爱,幸福的一起生活。
我们俩,现在,非常幸福——非常。
◇◇◇
——你读完数据打出的最后的文字。
难以呼吸下肺腑沉重。胸中的鼓动无法抑制。你甚至害怕,那心跳声是不是都要被外面偷听去。重压在你心中的,是冷到极致的空虚。读完的疲劳让大脑晕眩。现在就回到床上睡一觉,那么今天看到的所有,在明天早上可能就忘却。想着这种毫无根据的逃避,你关上了规格书的文字——只是,同时预感到,那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某人,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某人留下的“弄坏!”的语言,将会永远的在你心中留存。你为了将脑中的语言掸却一般,执行着关闭的操作。
然而,在关闭文字的刹那,手写的巨大文字,突然在你眼前出现。
“要是我们的故事就能像这样结束,该是多么简单啊!”
潦草的文面。数据打出的文章,和手写的文章混杂在一起并不是多么稀奇。让你战栗的,是唐突的变为手写的第一句话,如感情的迸发一般杂乱的书写。这是毫无疑问的,直线体斜向右上的,神冴实继的文字。
你再一次,也不确认左右的情况,视线沿新涌出来的文字群开始游走。
◇◇◇
要是我们的故事就能像这样结束,该是多么简单啊!我们的故事像这样结束的话。我对她这样存在的扭曲能够闭上双眼,盲目的去爱的话。
“如朝露般清新,让人心地舒适的声音?”“虽然有点过,但正因为如此那么的可爱?”
说出来是简单的,写出来自己心里根本没有的东西是容易的。然而。
在书房的椅子上弓着背,一心写着文章的我,前来问询的美亚羽。面向她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僵硬着脸颊勉强做出笑脸,强行挤出“没写什么”的话语。她大概对隐藏的我感到什么了吧,悲戚的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打扰了。”就离开了房间。
一瞬间之后,我开始后悔她会不会把我对她的态度当成一种对她的讨厌。但这样不正好吗,她如果能回心转意愿意变回“北条美亚羽”的话。不不,即使说她的人格是造物,否定这种存在就是可以的吗?这样想又落入葛藤的深渊。这就是我现在身上发生的真正的事情。
自己现在,还不爱她。面向她的,只有同情和慈悲。
手术失败了。不,应该说连手术都没有接受。
进入脑的精密检查之前,神冴从某个老员工,现在已经退下一线,名誉挂职的医师得到了联络。不到两小时在接待室出现的他,用胳膊夹着跟平板比起来极为不便的电纸。说是因为怕万一资料泄露到网上,之后医生展开电纸。
“从结论上来说,无论往你体内投入怎样的纳米机器,都无法使其正常运作。”
“无论投入怎样的纳米机器都?”我下意识的,鹦鹉学舌般回应道。
现代的脑神经植入,是为了针对特定刺激会带来特定反应而由对脑的电信号而刻入的纳米机器。纳米机器运作不可能,也就等同于植入无法使用。
“这是你脊柱的CT片。这里的光点能看到吧?”
随着医师的声音,在电纸上锁提示的,是数个白色节状椎骨堆积的CT照片。医师在电纸上扩大图像后,只见各自的节的周边,确实可见白色的点。
“这些极小的单元,会察知纳米机器的侵入在体内产生特定的酶,将纳米机器分解成对人体无害的氨基酸。也就是说一旦纳米机器侵入人体,就会将其破坏,丧失机能。我们团队将其称为“漠视引擎(indifference engine)(这里玩梗是伊藤计划一篇中篇的名字,译者注)”。”
我一把夺过电纸,像要看出裂缝一样盯着扩大的白影。
“命名是由其绝对不受纳米机器的人体干涉影响而来……如果某国的独裁者对全体国民注入一定要服从于自己的植入,体内埋入这种漠视引擎的人,只需不到三小时就能将纳米机器分解从而不被洗脑。通过手术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是为一部分对植入有伦理上抵抗的要人作成的系统,并没有普及到一般大众。”
再看了数十秒画面后的最后,我问道。
“什么时候,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我的脑里?”
“关于什么时候的问题。那是你十二岁接受体检的时候。关于为什么的问题。这是除了你们兄弟之外医师联络会的综合意见。”
医师联络会。本应该已被拔掉獠牙的怪物的名字,如幽灵般出现,动荡着人的心灵。
“以前有段时间标榜恢复视力的手术非常流行,术后确实马上发挥了效果,但数年之后引发障害的例子很多。既然眼球可以发生这种事情,大脑上不发生这种事情的保证是哪里都没有。基本上每周都会有新的脑神经植入被纳入实用,但你知道现在仍在使用的最古老的植入是什么时候作成的吗?不过只在三十年前。所以所有的植入在将来,比如一百年后,还能够正常持续的控制患者精神的临床保证是没有的。而关于这点你的家族也是一样的。”
“和弥哥和桐佳姐……”
“恩。他们现在,虽然你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然而这之后五十年的某一天,没有任何预兆的和弥桑不仅将工作和研究,就睡眠和饮食全部放弃,只是想一直找人说话最后被关进封锁医栋的可能性也不是全无的。在我们已经无数次进行了老鼠和猴子的试验之后,这种可能性已经是无限接近于零……但也绝对不是零。高速被实用化的植入,并没有将人类作为样本进行了五十年五百年的效果观察。植入是完全规定人类生存方式的系统。正因为如此,如果万一的事态发生的话,精神就完全成为无用之物了。这时候能执掌神冴TOP的,只有不被植入左右大脑的人了。”
医师开始满是说辞的语气,此时却是强烈的鼓励一般。
“你是保险。神冴医疗,以世界中的人为样本进行壮大的人体试验一样的机构。这些被实验者若能无事终结一生的话还好,实验如果失败了的话,就由你这样,没有接受实验的人推动社会就好了。”
突然间,一股眩晕袭来。虽然说是实验,这是以人类大半为赌注,远大的赌博。赌赢的话,人类将收获以新人类之姿安定生活的方法,赌输的话则被圈养的人类大脑会尽数被夺去。所以,必须要留下旧人类的筹码——而神冴脑疗留下的筹码,就是我。
“最开始这个任务应该是由神冴志恩来背负,但他离开了神冴,突然间重担就落到了你的肩上。也就是说你是……”医师停了下来。“保险的保险吧。”我的话让医师暧昧的点头。
我的拳头猛击向桌子,非是对眼前医师,而是对志恩的怒意,满溢了心胸。全凭心意行事,把自己的角色推给不知晓的他人。因为那个男人的原因,我永远的失去了可以让美亚羽幸福的最后的武器。
“……通过现在的技术,无法将埋在体内的漠然引擎以手术切除或者解除。但不如说,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从某个意义上来看,你是比和弥桑还有桐佳桑更加重要的人物。永远不会被植入所左右,得以用自己的大脑去进行思考。善恶也是,所有行动的价值也是,可以由自由意志来进行选择。这是永远的自由。”
自由,吗。
回想起医师的话,顿觉全身一股无力感。
这种东西,又不能把她从苦痛中解放出来。我拿起植入射出用的枪,用手指摩挲黑漆漆的枪口。我无法爱上她。她,永远会爱我。那么解答,就只有一个了。既然无法改写自己的大脑,那么为了名为美亚羽的幸福,只能说服后把枪赠与她。
——对她说“去死”吗?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我把枪收进桌子的抽屉里,接着取出闪着哑光的手术刀。将用五根手指紧紧握住的手术刀,朝桌子上刺去。然后像切蛋糕一样,就此滑下。桌上刻下木质的伤痕。再一次刺去,滑下。再一次。再一次。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接受审美干扰镜(calliagnosia,特德姜《赏心悦目:审美干扰镜提案风波纪实》中虚构的植入式神经干扰物,开启后人类就不能分辨美丑,译者注)的学生也是!捷马族和荷坳族的少年兵也是(正是伊藤计划《the Indifference Engine》的故事,为两族互相憎恨的感情而纠葛的少年士兵,在遇到indifference engine这一组织接受注射后,不再有憎恨的感情,译者注)!颅啡肽过多的患者也是!(颅啡肽为澳大利亚科幻小说作家格雷格·伊根在《幸福的理由》中由脑啡肽而虚构的脑内物质,颅啡肽会使人感到心情愉悦,没有的话就完全不会有愉悦感了,译者注),所有的这些,都是通过改造大脑使得至今为止的价值观,偏见完全坏掉用崭新的看世界的眼光生活,《圣书》不是说这样就解决了吗!”
“实继,这是因为,这些人就是《圣书》的登场人物啊。”
没有任何预兆的,耳边响起男中音的声音。特别喜欢多事的,哥哥的声音。
“那时候所写的脑科学小说,主眼都在于爱,正义,伦理之类的解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叙述者,自身,接受科技的恩惠进行施术,再必须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待世界。你明白了吗?主人公如果无法用自己的视点去经验相对化的话——因为既存的观点无法决定性的崩塌,所以无法作为启蒙之用。”
“对,所以最后来说,不在大脑中加诸手术刀而得到的视点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突然间,声音的调子变得柔和了。变成神冴桐佳的温柔的声音。
“《圣书》之所以被叫做《圣书》不仅仅是因为形状的原因。通过改造大脑既存的伦理观被动摇,从而觉醒新的世界观的主人公的故事,和被耶稣传教从而获得新的世界观的弟子的故事。其在本质上并没有存在距离。只要脑的任意部位受伤,其价值体系被剥夺从而觉醒新的“教义”的话,谁都可以称为《圣书》的登场人物。很简单不是吗?”
用手指按下BonePhone的电源,声音终于消失了。而这也只是瞬间的事情,电源明明应该已经切断了,却又流出比刚才更高音量的别的女性的声音。
“实继桑,是没有这样逃脱的道路的。就请以无法注入植入的大脑,以生身的人苦痛下去。将正义,伦理,爱情,灵魂等等这些只要注入植入一瞬间就会燃尽陨落的幻想和妄执一直怀抱,就一直也找不到答案,继续苦痛下去。”
是美亚羽的声音。不,这么冷冷的语言不是那个元气少女发出的。我已然知道,这是谁的声音。连同BonePhone,将我的耳朵撕裂。如起司一般,耳朵轻易的就从根部裂开。然而声音,这下像是在摇动脑部一样,在大脑中直接响起。“弄坏!”
在自己的叫声中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握着手术刀,倒在桌子上睡着了。额头上滴着汗珠,心脏激烈的悸动。突然感到有人转过身去,轮椅少女手上拿着毯子,怔在了那里。这是怕困了在那睡着的我感冒了吧。为了给这样的亲切哪怕形式上的回应,我抬起嘴角,摆出比刚才更灿烂的笑容。然而当在对面那大大的瞳孔中,看到科学之子的少女的残像之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美亚羽很快,露出易逝的笑容,改变轮椅方向准备离开房间。
“果然不……啊”
听着背朝我的她的断续的低语,我又把头放在了桌子上。
她离开房间,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不过数秒——落雷一样的冲击下,我跳了起来。
接着,让眼镜呈现。呈现出自己迄今为止写了什么。和美亚羽的第一次见面。和康复中的她的遭遇。手枪自杀。人格改变了的她。墓园的一幕。议论。我再一次,阅读那不过第私人的记录。将自己所写的文章,如废寝忘食般阅读。想象“接受植入的治疗,爱上了美亚羽的自己”的那一部分。,以及其所包含的暗示。被囚禁的人,是谁呢。站起身,一边抚着头发一边后悔。后悔自己至今为止没有思虑到的真实。后悔太过于漫长,太过于迂回的路程。破坏掉葛藤,拯救美亚羽的方法,要达到那里的唯一的钥匙。真实。
我飞奔出书房。心中的鼓动,跟刚才一样甚或超越。跑到她的房间前。没敲就推开了门。她就坐在轮椅上,读着什么文库本的样子。注意到我之后慌忙把书收进盖在膝盖的毯子下面。我也不管这个,蹲起身子,保持目光跟她一般高。抓住美亚羽的双手,对一脸迷惑的她说道。
“为了我,你去死吧。”
眼泪虽然没有马上流出,但她的表情却像似哭又笑一般扭曲。这和她颤抖的小声说请不要杀了我那个时候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不,那个时候她低头了吗?总之,这样的反应让我马上又补充道。
“只要三个小时就行了。”
比起手术,这更像是降灵术一样的东西。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的她,穿上她许久没穿的白衣。即使说是为了取回以前的美亚羽,这比起科学更像是信奉邪教的准备,实在让我觉得也有些迷惑。
虽然事前已经充分就手术内容进行了说明,美亚羽好像还有些不安,抓着床单边缘,惴惴的看向这边。
“那个人……北条美亚羽,不仅恨你,鬼把戏可多着呢。所以晴千万不要被她骗了,一定不能相信她说的。”
“没关系的。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告诉她。不用担心的。”
她像已经下定决心一样,双唇紧紧的闭上,打开镇座在床上,像是音乐盒的盒子。然后,像是拿玻璃艺术品一样将其拿出。这是为了这一天新制作的枪。但设计,仍然是能把黑暗吸入其中的黑色。她一下将其抱在怀里。抬起眼睛看着我,慢慢的张开嘴。
“如果说。如果我的人格不会再次变回来的话——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在最后的神经元改变反应回路那前一刹那,在完全变为北条美亚羽之前的最后一瞬间为止,我都是爱着实继桑你的。如果你能对我说不会忘记这件事情,那么我也就能相信如我这般纷扰之物的灵魂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
“我发誓。我虽然不能爱你,但对于一直爱着我的你,不会忘记。”
重重的点头后,她把手离开枪,交到我的手里。按下扳机是由我来负责。判断他人人格的正当性,宣告一方面的死刑这种邪道,只能将其作为自己的罪行由自己来承担。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任性。从美亚羽那里我把选择权夺了过来。正因为如此扣动扳机的必须是我,为了让我不忘记自己的傲慢。
我把枪口抵上美亚羽太阳穴后,她长吸一口气,默默地闭上眼睛。
我慢慢的,按下扳机。美亚羽的身体虽然一瞬间僵硬,但马上又没力了下去。我用双手支柱她要向后倒去的上半身,把她放在床上。就这样,给她盖上毯子以防感冒。假肢根本不会感到寒冷,我却还是一心,将那块布材盖到她膝盖之下为止。
麻醉似乎有了作用,胸部开始规则的上下摆动。白衣的皱褶开始小小的,微微的摇动。
朝她脑内射击的,是将二人的病历对比而设计出的使“神冴美亚羽”回到“北条美亚羽”的植入群。只是内部也嵌有和漠视引擎成分相同的酶。而由于这一动作,让北条美亚羽的大脑恢复的植入不到三小时就会自我毁灭。而已经埋入她头脑中“自杀”那时候的植入,因为在别的地方所以不会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现在即将呼唤出的北条美亚羽的人格,只能维持三个小时。
使用这个系统的话,一个大脑由两个人,比如说每天交换一次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这当然是建立在数次实施这一没有前例的人体实验,而她的大脑还能够承受的基础上。我摇了摇头。这种唯一次的赌博,不管在人道上还是医学上都是不被允许的。
等待时间是数十分钟。很快,她的眼皮慢慢睁开。
美亚羽倏地起身,惊讶的左右回看,一副困惑的样子面向我。那副抱歉一样的表情,让我不觉得是以前的她。
为什么,没有回复到以前的人格呢?理论上这个时间点,植入应该已经开始活动,“北条美亚羽”的人格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
我困惑着,确认一样凑近“北条美亚羽”的太阳穴。美亚羽将两只手都伸出来,伸向我的脖子,在我意识到是陷阱的瞬间,她用全身的力气把我脖子捏紧起来。
虽然想大叫,但从嘴里出来的只是呢喃一样的声音。她大拇指的指甲,要像把我喉咙撕碎一样扣进去。视界开始闪烁。意识好像就要走远。就在窒息之前,我好歹用手抓住细长的手腕将其剥离开我的喉咙,就那样躺下来算是逃过一命。
“——看起来是进行了极为恶趣味的降灵仪式啊。既然是恶灵的话那就如恶灵一样,将此间的生者全部凭依杀掉是本分吧。”
和言语一起的什么东西,踢在了倒下我的腹部上。才从呼吸苦难中脱离的我,因为新的苦痛身体弯曲成之字形呻吟起来。进入我开始湿润视界的,是朝我腹部打击的她的假足,以及抱着假足的她那可以说漠然一般毫无感情的脸。
我已经确信。手术没有失败。刚才醒来的人就是“她”不会错,而刚醒来那一下的表现——不过是演出来的。不会有错,她就是北条美亚羽其人。我现在对峙的就是那个破坏的魂灵。那是要刺穿身心一般锐利的视线。“我真是。”说着我摇摇摆摆的站起来。摸了一把脖子,上面清晰的留下她的指甲痕迹。
“明明知道你对我有多憎恨。而且你自己也忠告过我了,说是不要被你……被北条美亚羽骗了。”
突然,美亚羽低下头,呵呵,像是喉咙鸣响一样,发出让人有些渗的笑声。
“’不要被北条美亚羽骗了‘吗。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事——不不,应该说就是我的脑的事吧——那个丫头的狡猾还真是让人目瞪口呆。一直骗你的,不是别人不正是她自己吗?”
像是看穿我的不解一样,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
“不管是从物理上,还是可能性上,你真的相信这本书能够挡得住子弹吗?”
是《圣书》。那是在之前的墓园,应该保佑了免受枪击的书。
“这种程度的纸根本挡不住子弹。这也是假的。”
她像敲门一样,咚咚敲着《圣书》的封面。
“这是什么意思?”我一边反刍着请不要被骗了这句话,一边静静的问道。
“当然,你可能会非常吃惊吧——为了取你的性命,菅井医师将比谁都很神冴脑疗的“美亚羽”带入到这个局里面。但却不知道她那是已对你痴迷到了极点。在菅井来进行接触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可以利用这个暗杀计划。”
不顾我受到的冲击,她毫不停顿的继续说道。
“本来是应该她给狙击手信号再开枪的。但她看准狙击手待机的时机,用安装在轮椅把手上的音响弹弄出声响。而你的眼里看到子弹飞过也是前一天在你眼镜上做了手脚的程序,在屏幕上显现假想的弹丸而已。子弹一发也没有发出……而事前给神冴和弥传达暗杀的情报,导致狙击手马上被抓起来的也是她。”
我呆然的听着这番话。大睁着双眼,全身像麻痹一样一动不能动。
“她知道有人要取你性命,因此准备了这本书。把书按压下去,将从网上入手的子弹按进去。虽然是外行的小动作,但对那时恐慌的你来说一瞬间足以🙏瞒天过海的作用。还想瞒呢,但不管怎样藏匿证据,可都在这里留着呢。”
说着,美亚羽用手指咚咚敲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美亚羽要做这种事情?”
半已经预感之下,我问道。她则专门把语调放的柔软说道。
“当然是为了得到’挺身而出去保护要中弹的你‘这样的好印象。”
美亚羽翻开《圣书》,爱抚一样,摩挲那印刷的文字。
“我(此时已经回到用“仆”,译者注)是她的时候,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因为对于她来说,脑科学还有哲学什么的,完全都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她为了获取你的欢心,只是一直装作在读的样子。即使眼睛看着文章,内容完全没有进入脑袋里。”
美亚羽只是动着眼睛看向这边。
“那么,她瞒着你真正在看的书是什么你知道吗——以前的恋爱小说。随着WK的普及恋爱小说几乎就要灭绝。既然文字里的感情已经成为家常便饭,那就没有必要专门去读了。恋爱的昂扬这种东西不用求诸外部直接品味自己心中的感情就好了。然而,她还是会耽于恋爱小说的理由是。”
美亚羽探过身子脸凑近这边。就好像给好友透漏秘密基地的少年一样。
“想要在恋爱小说中,找到可以笼络你的故事。她所喜欢,并且觉得也可以应用在现实中的是“拼上性命守护”的形式。另外,她把同样喜欢的“将子弹作为给恋人的赠礼”这一状况大肆渲染,上演一出廉价的戏剧。”
她把书扔在床上,啪的一声书合上了。
“菅井在审讯中虽然一直喊和神冴美亚羽同谋,但和弥都是一笑付之。说“为了爱实继而做出的人格,是没有理由让实继陷入危险的”。但和她通气,事后甚至捏造证据的和弥本应该最明白这句话就是谎言。”
美亚羽像是蔑视一样哼了一声。
“确实,她的脑以爱你,被你爱为最优先的。但正因为如此,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欺骗你也变得正当起来。她虽然被放置了抑制攻击冲动的植入,但如果在要被你爱这个大目的之下,把你监禁起来使你陷入穷境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她虽然被束缚在“给你的爱”当中,但只要能跟“给你的爱”有关也就会从任何伦理的规范中解放出来。这就是她的本性。”美亚羽像夸示一样笑道。
“那个内向的性格有多少是演出来的呢?她在重回自己人格的时候,一定会这么说的吧,’那个人全部都是胡说。请不要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流着眼泪,拼命示好不想被你讨厌。这种人就叫做狐狸精。”
她声调向上,模仿着“神冴美亚羽”的声音。而表情还是一脸邪恶的笑。就好像戴上和自己内心完全不一样的面具一样让人胆寒。
“我还听说你为了把我葬送,让她幸福而把我叫出来,现在知道她并不是那么纯真污垢的人,内心一定动摇了吧?”
从厚重眼睛那侧盯着我看的美亚羽的瞳孔,如冰剑一般,湛放着无情的光芒。另外,我还感到那一如的冷气,感到那个要将我的内心完全冻结一般的魂灵。
但是,
“是很吃惊……但是,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她虽然怀疑的挑起眉毛,而我,实际上很冷静。
“我一早就知道。那个美亚羽不是个那么纯粹的好人。她是更加聪明,拥有人性的。因为,她一直在向我撒谎。”
终于该我反击了,为了让对方做好觉悟我提高了音量。
“她为了不被我——神冴实继讨厌而撒了谎,说北条美亚羽是谁都没有爱过的冷血的人。说北条美亚羽从来没有仰慕过异性。但不是这样的。只要对以前的北条美亚羽的大脑进行解析的话,就能马上知道这是谎言了。”
我,侵入了脑这一最大的隐私。无礼的偷看了。本来是没有权限也没有权利的。但看到自杀之前她的病历的时候,我最终知道了。
“你对发现你,将你引至东亚脑外的男人,抱有了感情,不是向对义父那种,而是面对异性的恋爱感情。”
这,就是我的底牌,这次,美亚羽沉默了下来。
“那孩子拼命隐藏的,就是曾经自己的脑爱过不是实继的人的事实。是的,你的大脑里,已经有了对于神冴志恩的认识就会激起对异性爱慕的回路。你不是从零开始通过植入筑造起感情的回路。而是往大脑打入子弹,将激起恋爱情情感发火点的神经元改变,替换了“恋爱的对象”。”
神冴美亚羽所害怕的,就是自身对神冴实继的爱,其实是“对志恩的爱”的再利用这点会被发现,从而会让我心里感到不舒服这件事……“之前在结婚典礼上,我被你以凶器相向,想要取我性命。我当时只是解释为你阴险性格的突然暴起。但这是重大的错误。你在那个地方会进行杀人的行为有着决定性的意义。我在那天,如果被你杀死的话,会发生什么呢?神冴和东亚的战争?不是这么长期的目标,你所追求的,是结婚典礼的中止。结婚典礼如果能中止的话。志恩和其未婚妻往各自脑中注入植入的仪式也就会后延。……被WK刻入对别人的爱的人,其后的一生都会拒绝其无效化,就像美亚羽那样。你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阻止神冴志恩的结婚,在志恩的心,被自己所发起的WK,被那个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夺走之前。但只有一点不明白的就是,即使不适用这么迂回的手段,你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不就好了吗?”
够了,美亚羽制止我再说。
“因为没办法传达啊。这样的话大概一切都会结束了。”
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尖刺。
“父亲,没办法理解别人的感情。喜悦,愤怒,悲伤,幸福,全部都是。生来感情就已经麻痹了。只知道一点,自己的内心和他人是不一样的事实而已。”
我拼命回想在结婚典礼上见到的志恩的印象。然而,想起的,全是如推销员一样柔和的笑脸。
“父亲能够留下那么伟大的业绩,也是想着设计出自己没有的“人的感情”,再埋入自己的脑里。那个人,就是想成为人啊。”
她突然仰头向天。睫毛上照明的光线在舞动,比平时要更美,然而也更加忧郁。
“有着被诅咒的身体,全身漆黑的天鹅,你知道要怎样才能逃离孤独呢?”
这是我第一次见神冴志恩的时候他向我抛出的问题。答案是让人目瞪口呆的单纯。“自己如果不能变白的话,那改变其他天鹅就好了。”他奔走于给其他天鹅浇上黑色的燃料。相信这样的话就不会没有朋友了。
对我的回答转身的那个人的脸上,因为经期和喜悦闪闪发光——至少,在我看来如此。
“那么,第二问。以前,有个无法理解别人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的人。这个人将可以分辨人类感情的机械放入脑内,就变得可以哭可以笑起来。但他的心仍然不平静。自己其实没有真正和其他人一样品味感情活着,不过是借助机械的力量来假装而已,这让他感到了疏离。他在烦恼的最后,发现了可以让自己不再孤独的办法。这是什么呢?”
“将这个机械,植入所有人脑中就行了。让世界的一切和自己合拍。”
那个人,声音激动的,向我伸出手。
“正确,小姐。那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帮助这只黑色的天鹅吗?”
——不久之后,我就从父亲那儿听说了。那个人会离开神冴医疗,也是因为被医师联络会强行要求往他的脑,注入漠视引擎……植入阻碍系统。和你身体里一样的东西。因为不想要自己为人的手段被剥夺。
人,这个词,像是讽刺一样特意强调。
“父亲会主动远离情绪丰富的人。爱情也是,友情也是,那是对他来说真正难以理解的
东西。所以了,他为了给所有人注入植入,不对他人持有关心,全力进行研究,将以意识消失的人给自己命名的少女放在身边。”
“因为觉得跟自己是同类?”
她寂寥的一笑点点头。仿若不是北条美亚羽,而是神冴美亚羽一样。
“但他的估计错误了。我很快就被这个灵魂所吸引了。也知道如果把这份想法付诸口头的话则一切都会结束……我终究没成为圣书里的登场人物。”
她像是卸下长久以来背负的重荷一样,深深的,深深的叹息。接着,不是向我,而是对自己诉说一样。
“到最后,走在外面也穿上白大褂,不过是装作怪人的样子给自己装上铠甲。凡人的浅薄智慧罢了。否定感情,追求自我的安息毁灭世界——对这种超越和谛念持有“憧憬”的人不可能如书里的美亚羽那样。憧憬下僭称这个名字的人,不如说是离她最远的凡庸的灵魂。我只不过是一直追逐破坏者背影的影子而已。”
虽然我不太懂,但她恐怕是在说命名自身的作品,即使如此能够明白的是,她,不是什么超越者。
末世般的思索之后,丧失恋人选择了自己的死,一介弱小的人类而已。
“如果使用酶和植入的系统,从技术上来说让我和她交替活着也是可能的——但在父亲丧失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气力了。”
以及再一次,用跟她相称的声音说道。
“所以,你特意让我苏醒还指出我对父亲的爱,就是来笑我的吗?笑一个对所思之人已不在的世界准备进行诀别,低俗而凡庸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回答道,同时看向钟。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我必须要达成将北条美亚羽唤回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目的。
“为了让她,让神冴美亚羽幸福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情。我想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感到自己的语调渐次激烈之中,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看到你在面前我终于确信了。我没法爱神冴美亚羽的理由,不是因为我对“由植入而爱上别人的人”感到可怜。”
对,我的答案是,
“因为我爱着你,北条美亚羽。”
时间静止了。美亚羽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她的表情,被隐藏在射入房间夕阳的影下,就像是照片中的风景一样,在那儿的只有静寂,我,趁着呼吸没有停止,再次开始逡巡至今自己所说的话的意义。
第一次见面时,明明被人狙击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呢。对康复中的她,为什么会伸出手呢,看到变成无害人格的她,为什么就想要她变回原样呢。为什么不惜把神冴美亚羽弄哭,也要勉强她进行植入呢。为什么?
是想要改变世界的野心吗。是毫不见底的知性和渴望吗。是意图与命运做抗争的冷彻坚强的眼神吗。是甚至将自己的脑都作为道具的觉悟吗。还是说,全部都是呢。不知道,但是,和她相对,自己的内心现在澎湃,脸颊微热,声音也变得虚高。
“我的故事,不是关于人类身份的思辨。只是一边被一个女性好意对待,而心已经被别的女性夺走了,只是如此简单的爱情故事而已。”
对于由植入造成的爱情无法回应。这句自己一直说,一直写的话,到头来只是对自己的欺瞒。一边说着神冴美亚羽和北条美亚羽的区别只是“心情”上的,一边又认为神冴美亚羽是一个人格,拼命让其返回北条美亚羽的诡辩之源头就在这。因为我不想意识到’因为喜欢北条美亚羽,就让神冴美亚羽消失‘这一自私傲慢的自己。再次阅读自己所书写的文章所得到的,是自己充满矛盾的论理。即使矛盾也要把北条美亚羽找回是事实。那么,为什么自己要去选择北条美亚羽人格的复归呢。
因为眼前这个戴着厚厚眼睛,穿着白大褂的她,让人无可救药的着迷。
“我把你,把北条美亚羽作为异性喜爱着。而我想听你的回答。”
“这个回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都对我的大脑进行过精查了。就是根据数据再生大脑,从而再现的现在的我。识别个人的神经元的模式,就会激发掌管特定感情的区域,由此不是什么都一览无余了吗?”美亚羽有点怔住的摇摇头。
是了,我已经看过她的病历。所以,她脑中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但即便如此,
“我还是必须要从你的口中听到答案。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会永远被囚禁住。”
这次的沉默不止数十秒。床上的美亚羽一动也不动,时间大限一点一点迫近之中,我却没有急于催她。窗外已经沉入黑暗,只湛放着黑意。新月的原因并不明亮,街灯的照明也看不见,静静包裹时间的黑暗终要将整个世界覆盖。
风,叩响着夜。
“我,不爱你。今天见到你让我再次理解了,你就是连父亲脚趾都不及的模造品。对,你和父亲的长相确实极为相似,可里面的内容却有着天差之别。我现在还爱着神冴志恩,给你的答复是拒绝。”
我知道自己全身都脱力了。失意,还是说是解放。答案虽然在问之前就知道,但自己的身体却能够这么诚实的反应也让人意外,实在是有些羞耻。
“那个可能真的毁灭世界的人,先逝去了,而你既没有毁坏世界的力量,也没有这样的意志。所以我没法被你吸引,没法爱你。这是不可动摇的真实。”
这,就是我初恋的终结。抱着席卷热意的胸口的自己,和用极端冷静的目光注视这一切的自己,分离又重合。眼前的女性不爱我,已经从脑科学和浪漫的意义上都得到了证实。我感到轻轻的眩晕,一边拼命想要抓住任何的可能性,但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像志恩那样,为了自己的安心而破坏世界的人,自己一生都怀抱不了那样的冲动。
“但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会对我抱有好感的事实。”她耸耸肩,“只是,那个丫头——神冴美亚羽不知为何对于你仰慕的不是她而是我已经有所察觉。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直觉。”
我讶异了一声,美亚羽似乎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一样,微微笑了。
“关于人心的机微,比起我她更加要聪敏。只是她一直都瞒着没跟你说。就说我现在穿的这件白大褂,她可是也要想偷偷扔掉来着?还想着不可解的“因为残留着那个女人的气味”。会对生物学上是同一人的我这么嫉妒,该说是理性还是感性呢,我们的大脑,还真是不可思议。”
和满是余裕的对话相反,她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揉着眼睛。渐渐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在大量植入被酶分解的过程中,会给她的大脑带来大量负荷。很快她就会失去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回到“神冴美亚羽”的人格。而“北条美亚羽”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最后,你把我叫出来,却只是被我拒绝了,但只不过从负数变成零了。这不意味着你就会喜欢上神冴美亚羽。因为有可能你会喜欢上别人。而且……她对你隐瞒的那些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美亚羽的笑意加深,挑衅一样舔着嘴唇。
我心意已决。对于再次醒来的“神冴美亚羽”,一定要问很多很多问题。她真正喜欢的书。为了笼络我使用的手段。关于叫北条美亚羽的女性,关于我,她都是怎样看待的。也许会回答,也许和之前的态度一样,以演技拼命掩藏,但我一定会去问的。因为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那个她,必须要再一次重头开始。所以,自然的就说道。
“明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不一样。我也许会爱她,也许不会爱她。正如有人说过,我的大脑想怎样都是自由的。”
我夸张的耸肩,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羞耻的原因。
“自由,自由啊——”数度咀嚼这个词语的美亚羽的嘴角突然变得放松下来,
“怎么可能允许!”
艮的,像是发出声音异样狠狠的盯着我,美亚羽一边右手沉下毛毯下,毛毯被掀起后,枪——抵在我额头上。不是WK那样,射出植入的玩具式枪。
“……怎么样,吃惊了吧。神冴实继”迅速的动作让呼吸有点跟不上的同时,美亚羽面朝我额头的枪头一动不动。似要射穿人的视线也毫无动摇。我无法动弹。连眨眼都无法实现。所有一切太过预想之外,发生的事态还不能完全理解。
“为什么……做这种事情”我只勉强的,从震动的双唇,发出这样简短的语言。
“还用说吗。你不是偷看到我的大脑了吗?我现在还对你满是憎恶。就像神冴美亚羽对你满是爱意一样。这是让我和她两方的情绪冷静下来的方法。用这把你的头脑打飞,让我这样的存在永远消灭。你在此死去。来世终于可以爱上她。真是好主意是吧?这把枪,是东亚脑外最后的发明。”
“……可是这不是射出植入的枪吧”
“这是东亚的我拿出来的……不会有错就是东亚脑外的最后武器。”
从那开始渗出汗珠的额头上的枪,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狂乱的心跳,当然,这不过是错觉。她唐突的行动,本来让我觉得是不是来自于谵妄,但那直直射向我毫不动摇的瞳孔,告诉我这样的推测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