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BLESSING IN DISGUISE SWEET GUILT

什么都看不见——

瑞依仰赖绵延的微弱烛光跑过走廊,就看到墙边有扇厚重的门。瑞依大力打开那扇门,门后出现一个仿佛身处夜晚之中的漆黑空间。

(……气氛跟刚才不一样。)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大楼里的气息及氛围的确都跟这里不同。是……味道吗?不知道,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瑞依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缠绕着身体。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音乐声。瑞依微微压低视线,仔细聆听。虽然无法听出旋律,不过可以听出那像是管风琴奏响的沉稳音乐。

(那是怎么回事……)

瑞依受到乐声引导,踏入眼前一片漆黑的房间。

当她走进房间的瞬间,排列在墙壁两旁的数根蜡烛仿佛早在等待瑞依前来,擅自亮起了光芒。光芒刺眼得让瑞依看不清楚,她睁开眼睛,眼前是铺着古董风格磁砖的地板,上头有老旧的卷轴式红毯绵延。环视周遭,红砖风格的墙边有着数根厚实的柱子排列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瑞依明明没感觉自己有碰到任何东西,脚边却突然有东西倒下了。一阵尖锐的金属声响响遍房内。

「什么东西……?」

瑞依吓了一跳,低头看向地板。脚边有根刚才亮起火光的细长金属烛台。因为倒下来的冲击所致,蜡烛的火已经熄灭,飘起不祥的紫色烟雾。房间迅速被这阵烟雾逐渐包复。

「甜甜的……味道……?」

随后,一股浓烈的味道在房内飘散开来。像是砂糖烧焦,又或是某种强效药物散发出来的,是一种从来没闻过的味道。对眼前的光景感到惊讶且感到晕眩的瞬间,瑞依不经意地吸进了那股味道。

——唧唧。

在感觉光是呼吸就会沉醉其中的香甜味道中,瑞依听到脚边传来小鸟的叫声。她不经意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见断成两半,满身鲜血的小鸟。

她想不太起来那是什么时候见过的景象。但就这样放着它不管太可怜了,瑞依在有些迷蒙的意识中如此心想。

——……要帮它治疗才行。

瑞依当场蹲下,试图用双手捞起小鸟。可不知为什么,小鸟却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也不再闻到香甜的气味。

「咦……?」

(明明有一瞬间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有只小鸟在这里……)

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使瑞依不禁感到不对劲。因为她确实看到一只断成两半的小鸟倒在地板上。

(是错觉吗……)

瑞依心想,或许是自己累了。仔细想想,自己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进食了;论休息,也只跟札克在B3监视器照不到的死角休息数十分钟而已。

但现在没有时间休息,尽早找到治疗札克的药比较重要。瑞依摇摇头,甩开刚才所见的光景,再次握紧手掌。

(……走吧。)

瑞依仍然感受到某种令人不安害怕的气氛,同时循着卷轴式红毯走,再度前往房间深处。

▲ ▼

房间的尽头有前端形成尖锐弧形的两扇大门。而两扇门的中间,则摆着一个小小的祭坛,上头有一本摊开的厚重书本。

瑞依走近书本,发现书页已经泛黄,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圣经……?)

瑞依探头看向书本,拍掉灰尘。书上写着这些字句:

『——神之所求,为无秽无伪之人。

问己为何人。

是受求之祭品,还是天使?

抑或两者皆非,为寻求神之救赎者,即暴露自身一切,进行忏悔吧。』

(……忏悔。)

突然落至眼前的这个词,令瑞依不禁感到胸口一紧。在B7醒来时,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沉睡在内心深处。

现在想想,丧失记忆的时候,她很奇妙地觉得自己是「普通的」女孩子。那时的她是真真正正,打从心底希望回到家人身边。而当时她回想起的家人,正是她理想中的家人。

忽然间,瑞依开始思考要是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在B6第一次遇上札克的时候就被杀掉,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就那样没有想起任何事并被札克杀了,自己或许已经顺利前往天神所在的天国了。

不过现在思考都没用了。

(我不能再活在这个世上……)

瑞依深吐一口气,缓缓仰望高耸且呈圆顶状的天花板。矗立在眼前的两扇大门上,都挂着大大的十字架。这么看来,这里是告解厅吗?

瑞依凝视着十字架,突然回想起至今走过的楼层。大楼的各个楼层都有居民,内部装潢都呈现了他们的某种特质。这层楼也类似那样吗?虽然不确定,不过这层楼也很可能有居民潜伏着。

(神之救赎……)

瑞依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字句,并轻轻伸手碰触告解厅的门。但那扇门果然被牢牢锁上了。可是也不能不向前走……瑞依开始在门上寻找开门的方法。结果,她看见门的中央轻刻着一串询问「汝名为何?」的文字。

(只要对着这扇门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好了吗……?)

话说回来,瑞依想起B3的电梯也是这样打开的。

(可是那时说我的名字,无法打开电梯……)

『——神不欲污秽之物。』

B3的电梯前面写着这段文字。这正代表了瑞依被神宣告为污秽的存在,别无他意。

「……瑞吉儿•加德纳……」

瑞依的心情变得有些忧郁,并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担心这扇门说不定也跟B3的电梯一样,不会打开。不过事实一反她的预料,门乖乖地打开了。

「也对……毕竟这里是告解厅嘛。」

瑞依突然遗憾似的垂下眉头,嘴角勾起微笑。

告解厅是只要抱有对神忏悔罪行的心,就算是过去曾做出极恶之行的人也能被允许进入的房间。既然如此,门没有理由不敞开。

「……走吧。」

瑞依握住前往告解厅的门把。她的手自然地加强了力道。

▲ ▼

走进房间后环视周遭,她发现里头的装潢完全不像一般的告解厅一样狭小。应该说,从外侧看起来不可能会是这种样貌的奇妙空间。诡异的房内只有以相等间隔摆设的烛光亮着,仿佛在示意她往深处走。而瑞依感觉得到整个房间充满了那股吊诡的香甜气味。

(……怎么回事?)

搞不好是错觉。但瑞依感觉那股奇妙的香甜气味比刚才更浓烈了。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味道。不过这是她不怎么想闻的味道……

如此感觉的瞬间,原本亮着的烛火熄灭了,瑞依转眼间就被扔到黑暗当中。

——瑞依,过来这里。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黑暗中呼唤着瑞依。瑞依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之后,瑞依对自己看到的景象大吃一惊,不禁往后退。因为她看到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父母就在眼前。两人像被缝合在一起似的,紧牵着彼此的手,然后开口说着「过来吧,过来吧。」并露出有些怪异的微笑。瑞依看见他们用没有牵着的那只手,对她缓缓招了招手。

——你怎么了,瑞依?快点过来。

父亲朝呆站在原地的瑞依温柔一笑。那是瑞依从来没看过的温暖笑容。可是父亲凝视着瑞依的那双浑圆眼睛,说不上是人的眼睛,就像被人缝上了的漆黑圆形钮扣。

——瑞依,你怎么了?快过来呀。

一样有着一双圆形双眼的母亲用沉稳的语调说。而在母亲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瑞依总是很害怕的那份歇斯底里。

(……不对。)

面对眼前模样怪异的父母,瑞依退后了几步。突然出现的这幅光景,使瑞依明显感到不对劲。

(这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真正的家人,才不会呼唤我……)

所以,这是一场梦——

「…………」

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房间立刻亮起了光芒。

瑞依被突然点亮的光芒闪得看不清,但仍不断张望四周。眼前没有父母对自己招手的身影。刚才那是在作梦吗?

瑞依皱着眉头,回头看去。她发现自己刚才走进来的那扇门不见了。瑞依错愕得瞪大双眼。因为这代表出口消失了。

(怎么这样……我必须找到药并带回去才行……)

札克躺在电梯旁的身影掠过瑞依的脑海。她唯独不想去思考,札克也许会就那样不再睁开双眼——瑞依摇了摇头。一定还有其他出口。这间告解厅似乎还能通往很深的地方,从门的另一端来看根本想像不到。

(赶快去找药吧……)

瑞依再次循着重新燃起的烛光走,往告解厅的深处前进。

门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为什么会突然梦到父母?瑞依不明白。

但不可思议的是,瑞依开始不想去思考刚才发生的种种奇妙现象。瑞依只是带着犹如搭乘交通工具造成的恶心晕眩感,不断快速走在仿佛永远走不

到尽头的空间里。

▲ ▼

带着朦胧的意识在告解厅内徘徊的途中,瑞依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一张红色丝绒座椅孤伶伶地被摆在墙边,莫名地让她觉得不自然。而椅子上倒放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是药吗……?

瑞依抱持着一丝期待,但一拿起瓶子来看就发现里面是空的。不过瑞依把小瓶子悄悄收进了包包。因为她有种这个小瓶子好像能在哪里派上用场的预感。

「……!」

当瑞依抬头将视线移开包包时,眼前再次跳至异常的光景。

摆着椅子的古董风格墙壁上像被透明人恶作剧了一般,突然浮现出类似用白色粉笔写下的文字,让她想起先前几个楼层墙上的文章。

『——吐露罪过吧。

对小瓶子吐露也无妨,而其将化作证明。

凝视那份证明,自身做何感想?

为知晓污秽的门已经敞开。』

(对这个瓶子吐露罪过?什么意思……?)

「罪过」这个词使瑞依的心跳加快。她感觉这段文章在责备自己。但瑞依觉得不喜欢这个词,突然就不想思考任何事情了。可是墙壁为什么会擅自浮现文字?她还是不禁对这个难以解释的现象抱持着疑问。

——喀锵。

一道清脆的声响传进瑞依吵杂的耳里。

(某个地方的锁打开了……?)

她看向声音来源,又发现了两扇门。这些门的另一头搞不好有出口——瑞依这么期待着,先小心翼翼地握住右边那扇门的门把。刚才解开锁的应该是这扇门,她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

走进门后,就看到房里左右的墙上排列着火光微弱的蜡烛。瑞依走在绵延的两排蜡烛之间,朝深处走去,尽头的墙上就挂着装饰豪华的长方形大镜子。

瑞依觉得有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同时抬头看时,镜子的上半部就浮现出与刚才相似的白色文字。

『——仔细看清自身模样。

是祭品?是迷途羔羊?……抑或恶魔?

但神之所求,为毫无虚假之姿。』

(看清自身模样……?)

又是一串仿佛在责备瑞依的文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出现这样的文章,这是怎么回事?不悦的情绪涌上心头,瑞依把视线从文章上撇开,然后直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照出了我的模样。

镜子……照出了我的模样。仅仅如此而已。瑞吉儿•加德纳,十三岁。和在B7时的那个失忆的自己不同,现在的她「确实」能够理解一切。

而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笑容。

『你那无趣得要死的表情害我提不起劲杀你。』

想起札克的话语,瑞依边盯着镜子边皱起眉头。

(我是不是该练习怎么笑比较好……)

当这个想法闪过时,镜子上方的墙面又浮现出了文字。

『——你是无知之人吗?

还是在伪装自己?

此处为忏悔之房,

想离开此处,就拾起自身的碎片,知晓己为何人!』

擅自书写起来的白色文字写到这里就突然停止。随后镜子发出巨响并裂开,像爆炸了似的破碎四散。但飞散的碎片避开了瑞依,残骸则华丽地掉落地面。

(碎片上面有照出什么东西……)

瑞依压抑着泉涌而来的不悦感,捡起镜子碎片。她望进碎片镜面后,为眼前景象感到震惊。

破裂的镜子碎片上映照出来的,无疑是自己的身影。不过,上头不只是单纯映照出自己的样子。几十秒前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就像洗好的照片一样留在镜子当中。

「……奇怪的镜子。」

瑞依这么细语,不知为何就感觉身体渐渐变得无力。而她不经意闭上眼时,眼底浮现了最后看到札克时,那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走吧……要赶快找到药,回去札克身边……)

▲ ▼

之后瑞依快步离开右边的房间,在打开了左边的门的那一刻有些困惑。左边房间的装潢跟右边房间一模一样。但房间深处跟右边房间不一样,挂着「没有镜面」的大镜框。

(没有出口,我该怎么办……)

瑞依一脸困扰地开始深思。这时,镜框上方的墙面又自己浮现出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和刚才几近相同的白色文字。

『——吐露罪过吧。

若不知自身罪过为何,便扯开己身,强行将其找出即可。』

(又要我吐露罪过……?)

瑞依皱起眉,再次看向那串令人不悦的文字。现在瑞依只有小瓶子跟映照出自己的镜子碎片。瑞依从包包拿出镜子碎片,凝视着映照在上头的自己。镜子碎片里的自己依然被封印在过去之中,丝毫没有动作。

照出自己的镜子碎片……

这是——……罪过的一部分……?

这时,瑞依觉得自己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最后看见她自己的模样是在B7,还没想起任何事的时候。

现在的表情比那时候稍微丰富了一点。不过,这不是因为想起了一切。想起一切对瑞依来说,反倒是糟糕透顶的事。表情能渐渐变得柔和,一定——是因为跟札克立下了约定。至今跟札克一起走来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重现。

但就算表情变柔和了,唯有眼神没有变。镜子里瑞依的那双蓝眼毫无生气,映照出世界末日。

(可是,这个我……都是谎言。)

瑞依吸了口气,就如要消除一点一滴袭来的不悦般,用镜子碎片割上额头。奇妙的是在这一瞬间,镜子里静止不动又面无表情的自己好像露出了冰冷的笑容。同时,瑞依的身体渐渐被散发浓烈香甜气味的紫色烟雾环绕。

「——瑞吉儿,把你的眼睛……给我吧。」

某处传出「铃」的铃铛声,应该已经死去的丹尼所说的话在瑞依的耳边回荡。

(医生他……是我的心理医生……)

——我会接受心理治疗……是因为目击到杀人案的现场……

接着瑞依突然间失去意识,就像掉进了通往仙境的洞穴一样,被吸进镜子的碎片当中。

▲ ▼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非常狭小的空间。视线范围内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只有四幅奇妙的画并排挂在墙上。在多色菱形花纹的地板上,感觉就像身处于万花筒中,散发出不祥气息的紫色墙壁像是有生命般,不断蠢动。

——难道这里是镜子里面……吗?

瑞依确切地记得自己被吸入镜子里。而房间中央掉着一本摊开的书。

(那是什么……)

瑞依看向摊开的页面,上面写着这些字句:

『——那双眼是否看得见己身罪行?

若只见一片漆黑,即己之所为。

是消弭了罪过,抑或未察其为罪过?

若是自身丢失的罪过,就再次使其成形,接受从中流露而出的罪过。』

啊……上面又写着那个词。那份不悦感让瑞依感到些许晕眩。自从跟札克分开,在第一间房间被那股香甜气味围绕以后,就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但也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什么都不做。

(……让罪过再次成形,然后接受它……)

从这段应该在暗示什么的文章,瑞依想到了刚才偷放进包包里的小瓶子。

——用这个瓶子接受「罪过」?

(可是,要怎么接受……)

而且「罪过」又是指什么?再说,有能够装进这个瓶子里的罪过吗?瑞依虽然心感疑惑,同时站在暗藏着特殊意义的四幅画前面。仔细一看,就发现每幅画的画框上标注着作品标题。

『——吐露罪过吧。若不知自身罪过为何,便扯开己身,强行将其找出即可。』

在瑞依似乎快要睡着的朦胧脑袋中,回想起刚才的文章。

(把画……割破就好了吗……)

瑞依摇摇晃晃地踩着不稳的步伐,走近那些画。说不定这些画的背后藏着前往出口的提示。她有这种预感。毕竟若在这个房间通往有出口的线索,就只有这四幅画,没有其他东西了。

「呼……」

瑞依轻吐一口气,镇定自己的情绪,随后先站到名为《奔跑的少年》的画前面。

那不晓得是哪里的田间小路。上头画着一名奔跑在毫无人烟的黄昏道路上,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的少年。不过,那名少年的表情隐约带着疲倦。

瑞依立刻用手上的镜子碎片横向直直割开那幅画。接着,突然有道「唔啊啊啊啊」的凄惨哀号刺穿瑞依的耳膜。一看,是画里的少年扬起哀号,并掉进了画上的切口里。

那彷若嘶吼的哀号是源自某种罪恶感吗?虽然不明白,但是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哀号无法放进瓶子里。

瑞依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看往少年掉进去的图画缝隙。结果发现割开的部分夹着一张小卡片。

瑞依轻轻抽出卡片来看,卡片上画着公羊的图。

公羊……)

这代表着什么呢?瑞依仔细注视着那张卡片,但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看着那只羊的图,心里就涌上一股令人战栗的不悦情绪。可是瑞依不太想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还是先快点割开其他的画吧……)

要是每割开一张画,就会启动像刚才的哀号一样吓人的机关怎么办?瑞依稍微抱持着警戒,这次换站到隔壁那幅名为《一条蛇》的画前面。

p002

那是感觉很抽象的画。在散布各种色彩的背景之中画了一条巨大的蛇。那是否象征了什么?这幅画有些诡异。但瑞依很不可思议地觉得那是幅很漂亮的画。

不过现在不是对画抱持这种感想的时候。瑞依跟刚才一样,用碎片割开绘画。

「……!」

这时,蛇忽然从画里爬出来,令瑞依不禁往后退。那无疑是画里的蛇,画中的蛇也不见了。而蛇开始在这个异常的空间里,用不合常理的动作扭身徘徊。

见到这幅光景,瑞依的心里再次冒出不舒服的感觉。接着突然间,她的记忆中浮现以前看过的书里面,曾提及一条蛇与两个人类的简短故事。但瑞依拼了命地压抑那份记忆。现在得专心处理眼前的问题才行。

(如果这条蛇跟罪过有关——……)

但是蛇太过巨大,不可能装进瓶内。

瑞依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再次看向被割破,已经没有蛇在里面的画。缝隙里又夹着一张卡片。拿出来一看,这次是画着母羊。

(又是羊,这有什么意思……)

瑞依一边避免被在狭小房间里四处徘徊的蛇咬到,一边接着站到《举着猎枪的男人》这幅画前面。

——那是非常惊悚的画。

举着猎枪的男人表情里掺杂着恐惧与兴奋。男人的周遭则画着他打死的猎物,以及快要死亡的猎犬。

瑞依一看到那幅画,好一会儿都无法动弹。她无可奈何地感到一股不适感也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是她不知为何地觉得曾经见过那幅光景。

像先前一样把画割破后,看到缝隙里又夹着一张卡片。把卡片抽出来看,上面画着羔羊。

(羔羊……)

画里的羔羊眼睛偏蓝。那个哀伤的眼神好像似曾相识——

这么感觉的瞬间,瑞依就觉得有人从画上被割开的缝隙里看着她。她战战兢兢地窥探缝隙里头,就看到有个类似棍棒的东西伸出来。

仔细一看,那是把猎枪。光泽黯淡的猎枪枪口发出一道亮光,枪口正对着站在绘画前面的瑞依。明显是瞄准了瑞依。

(……要躲开才行!)

瑞依惊觉事态不妙,趴到地上。几乎在同一时刻,她的头上响起「砰」的枪声。听着那恐怖的声音,瑞依再次感到不舒服。记忆里的「某种东西」似乎就要被唤醒,她紧紧闭上双眼。但也不能一直像这样瑟缩在黑暗中。瑞依忍着冲上心头的不适感,勉强睁开眼睛。

必须尽早离开这里才行。

(还好瓶子没破掉……)

瑞依手握着瓶子,心里只这么想着。明明被枪口指着,她却奇妙地不认为自己可能会死。自从想起一切的那刻起,她确实就抱着想死的念头。可是现在,她想找到药并带回去给札克。这份愿望占据了瑞依的内心。

(因为要是札克死了,我会很困扰……)

——……札克要是死掉,就不能请他杀掉我了。

瑞依压低身子离开那幅画前面,站到最后的第四幅画《黑色的画》前面。

不过那幅画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漆黑——

这究竟想要她怎么做?现在瑞依的手中握着分别夹在每幅画的缝隙中,画着三只羊的卡片。

公羊、母羊、羔羊……

瑞依盯着卡片,忽然惊觉一件事。

——家人。

试着三张卡片的图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家人。瑞依凝视着图,眼底突然浮现对自己招手的父母身影。从父亲那双宛如黑色钮扣的眼睛中,像是在流泪似的,有血液滴落下来。

『——……吐露罪过吧。』

这一句话掠过瑞依的脑海。瑞依被这句话所束缚,像被某种力量操控一般,将画在卡片上的三只羊放到黑色的画上。

「啊……」

接着,三张卡片都像逐渐融入了黑纸里似的,被吸进画里。但下一秒,画框中缓缓浮现一张新的绘画。那幅画描绘着一家人的三只羊倚靠彼此,在牧草地上吃着草。

这幅画跟先前几幅不同,是非常安稳、美好,且快乐的图画。

不过,瑞依就跟先前一样默默走近那幅画,毫不犹豫地割开那幅快乐羊群一家的画。一割开,就传出「咩——」的惨痛哀号。那声音哀伤得令人痛心,瑞依却不为其动摇。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而那幅画就像从羊身上流出血一般,流出像是血液的鲜红色液体。

『——若是自身丢失的罪过,就再次使其成形,接受从中流露而出的罪过。』

在接连涌出且无法压抑的不适感中,瑞依想到那或许就是那段文章的答案。

(这就是「流露而出」的罪过……?)

她确实不太了解。既然说是罪过,那就表示这幅画里的羊群做了什么坏事吧?但是,我才不管那种事情——瑞依轻叹了一口气。

她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伤害画里的羊群一家的人,正是自己——瑞依。不过这么做是为了离开这个空间,并非出于自愿。找到药并回到札克身边,这是瑞依现在应该达成的唯一使命。

瑞依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从画中流出来的血,推测这应该就是文章所指的「罪过」。因为那些液体可以装进这个小瓶子里。

瑞依慢慢地将那格外带有腥味的红色液体装进小瓶子里。之后,整个空间再次被紫色烟雾吞没。

——喂,瑞依。动作快点。

感到头晕的同时,散发出香甜气味的烟雾里清楚地传出札克的声音。

「札克……?」

瑞依四处张望,没有看到札克的身影。除了紫色烟雾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但札克的声音继续从某处传来。

——喂,你想被我杀掉对吧?为了被人杀掉,你需要我吧?

以札克来说,这段话与平常相比,更强烈地责备瑞依。

「嗯……可是……」

瑞依虽然觉得不对劲,还是支吾其词。

——搞什么啊。我和你就跟那女人讲的一样,不过是个道具罢了。对吧?

「……不对。」

——哪里不对了?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是……)

「札克……才不是道具……」

瑞依喃喃低语的同时,一股柔和的睡意袭来。格外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

而瑞依似是被这危险的气味侵袭,突然失去了意识。

▲ ▼

一醒来,瑞依又回到告解厅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瑞依不太记得在那不可思议的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但她确定那不是一场梦,因为瓶子里装着从刚才那幅画里流出来的液体。这或许有什么意义,却不太可能是治疗用的药。而且瑞依也不觉得这个液体能派上多大的用场。可是不知为何,她不想丢掉它。

瑞依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是自己亲手割开羊所流出来的血。

(罪过……)

她把瓶子收进包包后不经意抬起头,就看见眼前有扇巨大的门。一直到刚才,应该都还没有这样的门存在。

——不过没关系,这下终于能出去了。

连花时间思考都嫌浪费。瑞依立刻打开门,如受到邀请般走向门的另一头。

▲ ▼

门的另一头是宛如被影子填满的黑暗世界。

虽然感觉相当宽敞,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亮度顶多只能看到脚边。唯有黑暗中点点闪烁的烛光,如微弱的月光照亮房间。这样不仅是找药,连往前进都很困难。

而在有如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又闻到了那道诡异的香味,而且比以往浓烈许多。

(这个味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很甜,却又有腥味……)

光是被满布于空气中,呛鼻且不知名的香甜气味环绕下,瑞依就不禁觉得脑袋开始变得无法思考。就快失去意识的感觉再次袭来,一瞬间使得瑞依的眼睛色彩变得有些混浊。

既然在这种黑暗中似乎也找不到药,说不定先回去札克身边一下比较好。而且感觉头好晕,好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不断扭动的空间,她依然有种晕眩感。

瑞依踩着不稳的脚步走回她进来这里的那扇门。

「……门呢!」

可是才刚出现的门,却忽然消失了。

(……为什么……我得要快点回去才行啊……)

有一瞬间,瑞依感觉自己被扔到了世界的尽头。但现在没空沮丧。总之必须再找到出口才行,不然札克还是一样危险。

『——我一定会……帮上你的忙……』

瑞依在朦胧的意识中寻求依靠似的,再

次在心里默想着对札克立下的誓言。

之后,瑞依在黑暗之中踏出脚步,寻找房间的门。这里似乎除了照亮房内的几根蜡烛以外,没有摆任何东西。所以虽然不会撞到东西,却也因为这片黑暗,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该怎么办……)

当瑞依轻轻叹气并低下头的瞬间,瑞依看着脚边,内心骚动不安。

因为自己从门那端延续过来的脚印,染成了鲜红色。

(沾血的……脚印……)

——啊……我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景象……

瑞依的内心再一次冒出某种不适感。

她感受着似乎就要吐出来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用手指沾起那红色的东西。虽然是在黑暗下,瑞依还是马上就看出那红色的东西是血。可是那绝非自己的血。她不记得自己受过伤,全身上下也没半个地方流血。也不是刚才放进包包的瓶子打翻了,她更不记得有踩进血泊中。不对,或许是太暗了而没看到。

(可是,那这些血是谁的……?)

——不对……是谁的都无所谓。

虽然有一瞬间又涌上不适感,但瑞依重新如此心想。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伫足不前。

(要回去看看札克的状况才行……)

轻轻深呼吸后,瑞依迈开脚步。她接连在地上留下血脚印,有如走在雪地上。看起来就像从自己身上流出了鲜血,很恶心。

(啊……)

而每当瑞依往前走,就会想起那种不适感是什么。血脚印跟瑞依目击到的杀人现场留下的脚印非常相似。弄脏厨房的红色脚印……那时候,整个家里都包裹着血腥味。

『——是绝望。』

耳膜再次响起札克的声音。这一瞬间,瑞依忽然全身无力,手掌感觉到湿黏的触感。她低头一看,发现这次是手掌沾满了血。

(为什么……)

在那之前都没有碰到地板——当她的心脏为不寻常的现象加速跳动时,某处传来了女性的高声哀号。那耳熟的声音使瑞依反射性地抱头蹲下。

(头好痛……我不想再想起任何事情了……)

她这么想的瞬间,手掌上的血就迅速被吸收进皮肤里。

「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依无法好好思考。快点,好想赶快离开这里。瑞依一心这么想着并站起身,走向宽敞空间的尽头。她每走一步,地板上就会留下令她想起那个不祥事件的脚印。瑞依刻意不去看那些脚印。

之后不晓得走了多久。瑞依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

(……咦?)

门后传来音乐声。那应该是管风琴的演奏声响。

(原来刚才的音乐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这扇门后面一定有什么,一定有救札克的线索。

瑞依直直凝视着这扇大门。

「……走吧。」

▲ ▼

一打开门,沉稳的管风琴声就震动了耳膜。管风琴仿佛在责备瑞依般,正以相当大的音量演奏着音乐。

这个空间里飘散着类似白雾的东西,因此视野不是很清晰。

而室内充满了无法与先前相比,浓烈的香甜气味。那股味道实在太过刺鼻,害得瑞依感觉快要发疯了。

——这道管风琴的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瑞依忍着极为强烈的不适感,在白雾里缓缓往声音的来源前进。

「……啊。」

一座管风琴映入瑞依的眼帘。管风琴的琴键仿佛有透明人在弹奏般自行动作,演奏乐曲。那个曲调就像教会里流放的神圣音乐。但瑞依却觉得那首曲调的旋律听起来让人不悦。

瑞依在受到味道影响而变得模糊的意识中,盯着持续独自演奏的管风琴。管风琴上则挂着天使的画像。

(天使的画像……)

瑞依对于那幅画是否暗示着什么,是否有意义都没有兴趣。不过她马上就了解到那应该是某幅非常重要的画像。

身处于呛鼻的香甜气味中,瑞依压抑着逐渐涌上的呕吐感,更加靠近管风琴。管风琴的谱架上摆着一本非常厚的书。她看向摊开的页面,上面又写着一串犹如在责备瑞依的文章。

『——你的忏悔是什么?

汝进行忏悔,想得到救赎的想法是否为真?

你可以诚实向神承认自身罪过,

但在那之前,你根本没有罪恶感。

若想寻求救赎,就在此表现何谓罪过。』

(在此表示……何谓罪过……?)

从刚才开始就净是莫名其妙的文章。但那么做就能得到救赎……就能离开这里吗?目前瑞依身上只有装着羊血的瓶子。而这瓶羊血,是她强行找出来的罪过。

(弄脏这幅画一定不是好事……——所以……用这瓶血弄脏画,就等于表现罪过?)

瑞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般无情的想法。

瑞依一边在晕沉的脑袋里,勉强摸索着那段文章的答案,一边打开瓶盖。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从画中流出来的羊血,泼上挂在管风琴上的天使画像。天使的画像被狠狠地染成一片血红,变得仿若天使们遭到杀害的画像。

瑞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幅画时,管风琴突然停止了演奏。

(坏掉了……?)

即使瑞依小心翼翼地按下琴键,也没有发出声音。这让瑞依有些放心。但不久后,管风琴再次开始独自演奏。演奏出一首非常壮烈的乐曲。

(……好吵。)

瑞依感觉像遭到那道乐声威胁。她的内心瞬间被音乐搅乱。

(耳朵跟头……好痛……)

乐声以大得几乎震破耳膜的音量响起,瑞依的视野像逐渐被浓雾包复一般,渐渐渲染成奇怪的紫色。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向瑞依。

(啊……)

终于承受不住的瑞依,在香甜气味中跪倒在地。她就这样无法站起身,意识突然远去。

▲ ▼

惊醒后坐起身并环顾房内,飘散在房内的紫色烟雾已经消散了。

瑞依现在头脑非常清晰,仿佛意识朦胧到刚才都只是假象,映入眼中的一切感觉都很刺眼。

(这里是……)

在眼前展开的景色,是个教堂。整面墙都是色彩缤纷的美丽彩色玻璃,在不知来自何处的光芒照射下闪闪发光。彩色玻璃前摆着眼熟的管风琴。

瑞依悄悄走近管风琴。谱架上摆着刚才被血弄脏的天使画像。瑞依茫茫然地望着画像时,管风琴又开始独自演奏起来了。同时,瑞依感觉到背后有奇怪的气息。那是确实活着的人类所散发出的气息。

(……是谁——)

清脆的叩叩脚步声从背后逼近。札克现在在电梯旁边沉睡。就算醒了,应该也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来到这里。既然这样,极有可能是这层楼的楼主——

上来到B2之前,每层楼都有居民存在。他们都想要身为祭品的瑞依与札克的性命。瑞依认为什么时候死去都无妨,感觉不到活着的价值。可是……她不能在这里被人杀死。

诡异的脚步声在瑞依背后停下来。

瑞依轻吐一口气,下定决心回过头。

眼前站着她不曾见过,表情吓人且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手拿红色书本,脖子上戴着大大的十字架,身穿紫色的教士服。那套装扮非常符合这座教堂氛围,宛如神父的打扮。

男子靠近瑞依,静静地开口:

「你……是谁?」

男子的声音低沉得仿佛会逐渐沉入耳里。不知为何,男子光是出声说话,周遭的气氛就庄严起来。瑞依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不认识的人像这样逼近自己令她非常不悦。

p003

「为何……不说话?」

男子以沉稳的语调询问。

「我才想问你,你是谁?」

瑞依抬头看向凝视着自己,苍白面容上挂着诡异微笑的男子,用有些锐利的语气问。

「我是这座教堂的——神父。我叫格雷。」

「……神父大人……?」

瑞依稍稍瞪大了双眼。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跟这种人——被称为圣职者的人面对面。

「好了,这次换你回答我了。」

「……我是瑞吉儿•加德纳。」

瑞依虽然稍有警戒,还是开口回答了。这名男子说不定是这层楼的楼主。若是那样,那他随时出手危害自己都不奇怪。

「……神父大人是这个楼层的居民吗?」

「正是……就你的角度而言,我算是这里的居民吧。」

不过,这名男子老实地回答了瑞依的问题。

(……是这里的居民。)

瑞依露出只有一丝丝惧怕的神情,再次往后退。但她的背后是墙壁,无法继续拉开跟格雷之间的距离。

(怎么办?)

如果在这里被杀,就不能救札克。也会无法遵守约定。

瑞依有一瞬间想要干脆直接逃离这里。但格雷语调平淡地说:

「你不需要如此害怕。我还没判断出你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不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人,所以不会对你做出制裁。」

格雷的表情满是从容,而他的话里表示光凭他的想法,就能随意处置瑞依。瑞依咽下一口气息。

「你在这里做什么?」

格雷注视着瑞依散发出紧张的蓝色眼瞳,如此问道。

「……我在找……可以止血的东西。」

瑞依不再畏缩,直视着格雷。

「唔嗯……你在找止血剂吗?札克他需要用到那个吧。」

「是没错……你认识他吗?」

瑞依很惊讶会从格雷口中听到札克的名字。

「当然,我比任何人还『了解』他们。」

格雷回答时,对露出苦恼神情的瑞依稍微强调了「了解」这个词。这句太过扑朔迷离的发言,让瑞依的内心逐渐加深对他的不信任感。然后,瑞依格外鲜明地想起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丹尼、艾迪、凯西,以及睡在走廊上的札克。

「不过很可惜,这里没有急救用品。有那种东西的……大概是B5——丹尼的楼层而已吧。」

格雷不管瑞依的反应,用仿若知晓一切的语气说完,露出暗藏他意的笑容。那表情像是瞧不起瑞依。

「怎么会……」

瑞依听到关于药的下落,心脏就加速跳动。但她立刻就找回了平时的冷静。既然B5有药,就想办法回去丹尼的楼层就好。

(再回去楼下一次的方法……)

每个楼层都没有楼梯。那么,有方法可以下楼吗?因为电梯里总是只有上楼的按钮。

「你想回去楼下吗?」

格雷仿佛看透了瑞依的心思般问道。他的问法听来隐约像在挖苦人。

「……对。」

瑞依面露疑惑地看着格雷,静静点头。

「这不是件难事。跟我走的话,你就有办法回去。」

「……跟你走的话?」

「对,没错。我知道怎么回去。」

格雷自始至终都露出无畏的笑容。他看起来就像有什么企图,十分可疑。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吗?」

心生怀疑的瑞依露出更加严肃的表情。

「我不会说谎。但你想回去的话,就得接受一些考验。」

「考验……?」

明明只是去拿药,为什么非得要接受考验不可?瑞依对格雷的不信任净是不断升高。

「考验并不困难。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人罢了。」

格雷再次轻笑,仿佛在嘲笑瑞依。

『——是什么人……』

这是瑞依在这栋大楼的各处看过的词句。书写在各处的文章就是由眼前的男子写下的吗……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瑞依直盯着格雷看。

面对以试探眼光注视着自己的瑞依,格雷露出讽刺的笑容。

「我不求你现在就给我答案,你就遵循你的内心做选择吧。我会待在这里一阵子。你就凭自己的判断,决定要怎么做吧。」

(自己的判断……)

瑞依当场沉思了好一会儿。但她的答案几乎等同于已经确定了。她不清楚格雷这号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格雷明显心怀不轨。「考验」这个词也很令人在意,接下来究竟还要再接受什么样的考验?

——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去跟札克……去跟札克谈谈吧……)

瑞依转身背对在彩色玻璃前俯视自己的格雷,默默跑向札克的所在之处。

▲ ▼

瑞依一边在走廊上奔跑,一边担心札克是不是还平安无事。那个叫作格雷的男人,不知为何知道札克的状况。而他们两个是祭品这件事,已经广播给整栋大楼的人知道了。

——……希望札克没事。

她这么祈祷并急忙回到电梯前,就看到札克趴倒在地。从地上拖行的血迹来看,可以猜到他应该有尝试往前走。

「……札克!」

「……可恶……!」

札克不甘心地说着,打算往前进,但看得出他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力。瑞依连忙跑到札克的身边,跪上地面。

(……该怎么办?)

——他一定是想追上我才会这么做。

「札克,不可以乱动。」

「……喂,瑞依,你死去哪里了啊?」

札克抬头看着瑞依说道。他的语调听起来极度不悦。

「我去找可以帮你止血的东西。」

(札克在生气……)

瑞依有些畏缩地回答。

这时,瑞依忽然发现一件奇妙的事情。她急着赶回来,所以没有发现到,但她回来这里时,似乎少经过了好几个房间。明明在走到那间教堂前,她有确实依照顺序前进。这么说来,回来的路上也没闻到那股香甜的气味——

瑞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看到瑞依又擅自开始独自沉思,札克恼火地大声说:

「啊?你一个人去吗!你在搞什么啊!」

若是瑞依单独行动,非常有可能被其他人杀死。瑞依一直希望有人杀了她,在B4、B3的时候,她也一直散发出就算杀她的人不是札克也愿意的危险气息。

札克感到恼火,同时心不甘情不愿地抬头看向瑞依。

「因为不能勉强搬动你啊。而且你在睡觉。」

察觉到札克很恼火的瑞依,语气平淡地说。

「笨蛋,那就叫醒我啊!」

札克瞪着瑞依。他就是不高兴瑞依擅自单独行动。但自己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也是事实。

(刚才是不是把他叫醒比较好……)

瑞依有一瞬间这么想,但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当时应该还是无法做出那种事情。因为待在这里不走,札克或许就会死去。

看到突然一脸沮丧的瑞依,札克觉得有些不舒服,突然莫名觉得没力气对她生气了。

「……那么,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不过,回去B5就有医疗用品。」

瑞依把格雷所说的告诉札克。她并非相信格雷的话,但这层楼没有像是药的东西。

「啊?都走到这里了,居然还要回去!」

「嗯……不过,我会去拿药回来。」

瑞依听到札克大喊也不为所动,理所当然似的如此说道。

——竟然说「我会去拿药回来」?

她又打算单独行动吗?

瑞依的擅作主张让札克恼火至极。他觉得自己被否定,好像是个靠不住的人。与其让这家伙独自前往,不如让我去。札克用他单纯的思维这么心想,打算站起来。不过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札克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啊啊!镰刀重死了……!这啥鬼啦,莫名其妙!」

「札克!你稍微安分一点……!」

瑞依不禁像是在斥责不听话的孩子一般,这么说道。自己没待在札克身边的时候,他一定也是像这样勉强自己,最后落得跌倒的下场。不断重复这些动作,会害他的体力消耗得愈来愈厉害,她就会没办法帮上札克的忙。

不过瑞依的说法激起了札克的怒火。

「吵死了!我又不是乳臭未干的小鬼!」

「札克,不行这样,你躺着。要是继续勉强自己,你会死的。会觉得镰刀很重,就是因为身体在说不行了……药的话,我现在就回去楼下拿。」

瑞依静静地,却也坚定地说,宛如事情已经决定好了。

「……啊?不要随便认为我会死啦。你也知道我不会那么简单就死了吧?」

——这点程度的伤,不会置我于死地。

札克有这样的自信。札克并不希望落魄地在这里死去。而且他还有跟瑞依之间的约定。

「可是……——拜托你,札克,让我帮上你的忙。」

「还拜托我咧,你啊,该不会以为只要那样说,我就会答应吧?」

「……拜托你。」

札克的脑海里想起当初被这个词害得忍不住吐出来的事。但是眼前的瑞依,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那双有如被永远遗留在夜晚里的蓝色双眸,比以往还强而有力。

「唉……话说,有方法可以下去吗……」

札克混杂着叹气说道。

「这……应该……没问题……」

『跟我走的话,你就有办法回去。』

瑞依的心里想起格雷所说的话。

「你自己一个人去,有办法顺利回来吧?」

「关于这个,应该也没问题……」

瑞依的声音变得细微。格雷说她得接受考验。既然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考验,就无法保证能回来这里。但现在除了仰赖格雷,也别无他法。

但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救札克?瑞依不太明白。是因为跟札克约好「要帮上他的忙」吗?可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札克,她就觉得坐立难安。

「……好啦。我现在连镰刀都没办法拿……我这样大概会变成你的负担吧。」

札克的态度像在闹别扭,再次躺到地上。

映照

在札克眼里的瑞依,露出了极为坚定的认真眼神。既然这样,那再怎么反驳她,大概也只是浪费时间。而且札克其实也很清楚,与其由脑袋不好的自己想办法,不如照着瑞依的作战行动比较好。

「才不是。」

瑞依对负担这个词有所反应,并摇了摇头。她这么说不是在安慰札克。

「差不了多少啦……不过,要是你真的不会死,你就去吧。而且我现在的确肚子痛得连身体都动不了……我就在这里睡觉。」

札克就这么躺在地上,慢慢闭上眼。其实他的腹部不断发出剧痛,痛得他受不了。都流了这么多血,伤口不可能不痛。但是他丝毫不想让现在的瑞依看到他痛苦的模样。

「……嗯。」

看到躺下来的札克,瑞依安心地点点头并站起身。这时,札克忽然想到某件事,一把抓住瑞依的手腕。

「……喂……要去的话,就下到B6。」

「……咦?」

「在B6,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个地方,把放在那里头的东西拿过来……」

说完,札克就像用尽了力气般缓缓放开瑞依的手腕。

「那是什么东西……?」

瑞依询问札克,想弄清楚他含糊的指示。不过札克没有回答,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啊。」

看到札克阖上的眼皮,瑞依的表情不禁僵了一下。但是他受到这么重的伤,会昏过去也是无可奈何。他还能像刚才那样说话,甚至可以说是奇迹。虽然札克坚称自己没问题,但已经没时间了。

——考验……

要说听到不明考验的这个词还不怕,那是骗人的。或许会再也回不来。说到底,瑞依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药品。搞不好是陷阱。自己可能正准备走进一场愚蠢的赌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着札克,瑞依就觉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她。

札克对神发誓要杀了我。所以,我不能让札克死去,因为我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瑞依再次紧咬住小小的嘴唇。

——去找那个神父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