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聚集了「其他人」,替你庆祝生日的派对结束后的回程——大片雪花落到了嘈杂的车站月台上。如同棉屑的雪就像飘荡的灵魂,掉到铁轨上以后,好似生在世上毫无意义地融化消失。寒冬的夜里,只是像这样站在你的背后,就冷得全身都要结冻了。
喝醉的你穿着只注重打扮的一件单薄露肩装,还喷了刺鼻的香水,事不关己地看着消失在铁轨上的雪。
「那个很不得了对吧?」
「嗯,很不得了。」
说完后,你听着跟你一样喝得烂醉的伙伴们喧闹,丝毫没有半点戒心。
你以为自己明天也能若无其事地过着一如以往的人生。
你在只有表面的无尽欢愉中,借着还喝不太习惯的酒力,让自己深深认为「以后也不会有事啦,我又没有错」。
可是你清楚看见了吧?
她替你犯下的罪行定罪的那双眼。
那时候——映照在那双既美丽,又不失冷酷的眼瞳中的你,涂满唇蜜的嘴唇后头那整齐的牙齿不断地发抖。
我都知道。你从那一天开始,就拼了命地想敷衍掉她的宣告。
(——明明已经为时已晚了。)
你的罪行会受到裁罚。
才刚满十八岁的你,正踩着不稳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在月台边。你在没有任何意义的喧嚣中,哼着时下流行的无聊歌曲,悠哉地思考明天该做什么。明明现在思考明天的事情也是毫无意义。
明明我只要像剧场的黑衣人一样,混在人群里往你背后推一把,你就会到你的刑场去了。
铁轨的另一端传来「轰隆隆隆隆」的巨响,可以看到电车正随着刺眼的光芒进站。
我看准时机,从穿了好几年的朴素黑大衣底下伸出手指。
(凯西,你看好了——)
我在寒空下吐出白色气息后,假装经过你身边,往你的背后一推。
现在按紧急停止钮也来不及了。毫不留情地驶进月台的电车的强烈灯光,照亮了犹如没有自我意识的假人般,掉下铁轨的你。
(啊……)
她有在看吗?看我的第一次处刑。我成功做出她——凯西喜欢的处刑方式了吗?
说不定这个附赠灯光照明的刑场还太过高级。而且让她穿得那么体面接受刑罚,以一个罪犯来说太奢侈了。
不过在转眼间就被光芒吞噬的你,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惊恐表情,倒是非常适合罪犯这个身分。
再加上看到你喷溅在铁轨上的尸骸,还有被车轮辗坏,还沾上黑色油污的洋装跟项炼,就觉得这样的打扮比穿着全新的囚衣还像一名罪犯。
无意义的喧嚣没多久就消失无踪,而转眼间变成刑场的月台,就这么被环绕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嘈杂气氛中。
「呀——!」
跟你一样做过精心打扮的「其他人」看到你喷溅各处的尸块,便为眼前的血腥场景怕得发起抖来,还像是在彼此竞争似的发出尖锐的哀号。
不过,那样的反应不配出现在这个刑场里。替她鼓掌祝福,想必会更合适。
因为她是被那位伟大的审判者——凯西选上的罪犯。
▲ ▼
每次进到教室,我的视线立刻就会像蛾受到光芒吸引一样,只飞向凯西的身影。明明不像「其他人」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高贵呢?我暗自如此感叹。
「早安,凯西。」
而我每天在这间女校里最先说出口的一句话,就是对她打招呼。要说我的一天是从跟她打过招呼后,才真正开始也不为过。
我每天早上都为自己跟她就读同一间学校,感到过度的喜悦。
我的家庭比中产阶级还要低下一点,生活没有过得很奢华。所以要跟她一样就读这间满是富豪千金的学校,就得多少造成家里经济的负担。而且依我的学力,其实能读更好的学校。因此父母一开始很反对我来读这间学校。
但我每天不断向他们表达我的诉求。
说「我说什么都想读这间学校!不然我会死掉!」——
而父母终究还是败给了我坚定的愿望。应该说,他们很困惑。因为以往总是只会说「好」的我,从来不曾强烈地想要做某件事。
虽然造成家里的经济负担有点罪恶感,可是我找不到去读没有她在的学校,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天早上,她也被一大群像奴隶一样侍奉着她的女学生——被「其他人」围绕着。「其他人」转头看向对凯西打招呼的我,用感觉像在表达「为什么你这种人有资格跟凯西说话?」的表情瞪过来。
我在班上几乎是最没特色跟魅力的人。
我也没有能称为朋友的存在,所以从小一直在看书。因为我总是在小小的灯光下看书直到准备入睡,视力也明显变差了。我虽然很喜欢国中时父母买给我的这支红框眼镜,不过在对流行很敏感的「其他人」眼里看来,一定显得很土气吧。
而我总是把这头天生有些偏灰的黑发绑成一条辫子。这种绑法最不会妨碍我念书,早上也不用花太多时间绑头发。
去学校的打扮,只要够整洁就好。
「我才是最配在她身边的人」——我不打算变得跟似乎抱着这种夸耀的想法,不惜违反校规把自己打扮得很花俏的「其他人」一样。
毕竟在凯西面前,「其他人」跟我又显得有哪里不同?
不管打扮得再漂亮,对凯西来说,「其他人」就只是奴隶。
「其他人」丝毫没发现这一点,就对我的全身上下品头论足。但「其他人」的视线,最后还是得要抬头看我。这是因为我的身高在班上算是特别高大。不过「其他人」似乎连这部分都看不顺眼,对我愈来愈苛刻。
面对那些轻蔑的凶狠视线,我也只能困扰地微微转过身。
(我明明只是跟凯西打个招呼……)
「你们很挡路,可以让开吗?」
我缩起身体,说不出半句话时响起了凯西美艳的声音。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句话不是对我说,而是对围绕着她的「其他人」说。语调明明很沉稳,却足以散发出压力,让挡在我前面的一群「其他人」连忙退开。
「早安,你今天一样来得很早呢。」
啊……真是太美妙了,她回应了我刚才对她的问候。她晃着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金发,用鲜绿色的眼睛直视着我。这等光荣,使我的脸颊不禁泛红。
而且她说「今天一样」。
——她有注意到我这个人。
(啊……)
我为这个事实全身发抖。一股令人晕眩的喜悦,从指尖汹涌而上。
「其他人」正试图想办法理解现下的状况,游移着她们困惑的视线。她们似乎很难相信对于如此平庸的我,对「其他人」来说根本不值得交谈的我,君临校园阶级顶端的凯西竟然会特地回应。
「……嗳,凯西,你的置物柜边角……有沾到一点灰尘。」
凯西在看着我。我品尝着这份让我随时都会昏倒的喜悦,语带颤抖地说道。
「哎呀,真是糟糕。」
「所以,我……帮你清掉那些灰尘了。」
「哦~这样啊。然后呢?」
「我想应该……已经变干净了……」
「是喔,那么,我晚点去看看。」
凯西留下这段话,就没有再多看我一眼,直接经过我身旁,离开教室。她走过身旁的瞬间,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感到自己很想跟随她,希望她能再多看我几眼。可是,我不能继续留住现在注意力不在我身上的她。
从小就知道她的存在的我,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立场这么做。而且刚才的那段对话,对我来说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因为凯西说晚点会去看我自作主张的行动。
——啊……光是这样,我就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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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连忙跟在凯西背后。她们看着无力地背靠在教室的墙边,沉溺在高昂感中的我,挂着像是感到放心或是感到怜悯的笑容,一个个走过我身旁。
「我认为你真是不自量力。」
她们离开的途中,其中一个「其他人」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说了这句话。她大概是不禁想对不论怎么看都很平庸的我这么说吧。想必我看起来就是那样的人吧。我必须听进她的话。
(也是,不小心点的话会太得意忘形……)
不过,挡在我眼前嘲笑我的人身上,飘出跟凯西一样的香水味。
(——不自量力的人是你。)
她身上有这股香味,跟凯西身上有这种味道是天壤之别。从「其他人」身上飘散出来的不悦香味,令我不禁低头俯视起「其他人」。我想,那道视线中应该不小心掺进了恶意。
不晓得是不是发现了视线中的恶意,「其他人」吊起眉梢,满脸愤怒地瞪向我。
这股视线害我忍不住发起抖来。看到我怕得好像随时会出现贫血症状的模样,「其他人」带着不悦的表情追随凯西而去,离开我的眼前。
(真是……太可怕了。)
但是我一定也有错,因为我不小心对「其他人」投以看着脏东西的藐视眼神。
因为跟「其他人」比起来,我又有哪里比她们低下呢?
在凯西面前,任何人都只能选择站在服从她的立场。
现在的她是比善人还要高高在上,应该站在顶端的存在。在她面前,任何人都只是要遭受平等制裁的人。
以为做顺应流行的打扮,或是模仿凯西就能配上她的那些「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事实。
(啊……太可怕了。)
不自量力,真是太可怕了。我不想变成那样。
——可是,那么,我又是想变成她心目中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脑海里就浮现一个格外清晰的答案,这让我又开始浑身颤抖。
(……我说不定其实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明明才刚心想不希望自己变成不自量力的人,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那种人的恐惧,控制了我大半的身体。
明知如此,我却无法压抑心里不断冒出的奇妙悸动。
▲ ▼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凯西的父母过世了。
而且听说是他杀。凯西的父母是全国闻名的医生,但他们发生了医疗疏失,据说是患者家属因此发狂,含恨报复。这起事件在电视新闻里也被以很大的篇幅报导。
(啊……真是既没天理,又不配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事件……)
听到这则新闻时,我的内心被不安埋没。
就算是凯西,遇到父母突然过世,而且还是遭人杀害,再怎么样还是会很受伤吧……要是看到心情低落的凯西,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在我心中占有绝对地位的凯西崩溃了,我大概会比自己的家人全遭到灭口还要绝望吧。
没错……——我一开始是这么想,害怕得陷入深刻的不安中。
但现在,心里却冒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兴奋情绪。
因为仔细想想,就算看到了很受伤的凯西,我也绝不可能对她幻灭。
(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就算会伤害到自己,我也能为凯西做出任何事。我才应该成为她的支柱。
(可是凯西会怎么看待我呢……)
一开始这么想,我就感觉到那时出现在我内心一角的兴奋情绪,再次慢慢扩散到全身。那终究是种充满深沉灰暗的喜悦的妄想。
(太不自量力了……)
明知道那种妄想不可能实现,我还是只能用双手压抑住兴奋到急促起来的呼吸。
不过,我心里的这股兴奋才过不久,就被击溃了。
▲ ▼
那是传出他杀案件几天后,在凯西父母的葬礼上发生的事情。
她戴着小小的黑珍珠项炼,身穿黑色连身裙。「其他人」一脸担心地轮流围绕着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气氛只能用不对劲来形容。为这场葬礼感到伤心的是「其他人」,而应该感到悲伤的当事人凯西却感觉丝毫不难过。
她美丽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头上高雅的无边蕾丝帽底下的表情也完全没有垮下来。跟平时一样凛然的表情,有时还会浮现出笑容。那让她看起来更是无情。
(好不搭调……)
我很讶异自己会对她抱有这种感想。可是,我实在无法不这么想。
因为实际上就是很不搭调。以一个失去双亲的独生女来说,她显得从容的态度跟当下的场面非常不搭调。
而且,最不搭调的是——她看起来就是纯粹的强韧与美丽。她就像是宝石制成的一朵玫瑰,不管是集结了多少美丽花朵的花束,也敌不过她。
凯西的态度,或许让大家渐渐感觉她很难靠近。结束葬礼中的弥撒,准备下葬时,聚集在她周围的人明显变少了。这时,我看准她周围没有人了,才终于过去跟她说话。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不安地不断跳动。
不过,我的动机早已不是出自「如果凯西很受伤怎么办?」——这种充满愚蠢妄想的甜美感伤。
而是出自对态度出乎预料的她感到的恐惧。
「凯西……那个……」
「你也来啦。」
「呃,对……毕竟我也见过你的父母。」
「这么说来,你以前也常常混在其他人里面,一起来我家呢。」
「嗯……所以这次的事件,让我打击很大……」
「哎呀,这样啊。」
我努力思考该说些什么,好跟用平淡语气回答的凯西对话。
凯西的态度果然跟平常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到反而让人害怕。而纯黑的连身裙更衬托出了她的美。啊……真是太美了。她太过美丽,使我脑袋里的警铃大响。
然后——我现在打算说出愚蠢的话。
我知道很愚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制止自己这么说。
「那……那个……所以,我在想你还好吗……」
「你也这么问啊。」
「……咦?」
「大家都是讲一样的话呢,真有趣。」
凯西说完,嘴角勾勒出漂亮的弧线,笑了出来。
那个态度里蕴含着平时的妖艳及从容,不让人感受到懦弱,可以说是她最有魅力的一点。
「…………」
我就这么陷入沉默时,凯西忽然就不再笑了。然后用仿佛突然降到冰点,且一脸觉得无趣的表情看着我。
「你看不出来的话,就别说那种废话了。」
——啊……啊……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因为羞耻而沸腾。凯西的黑色包鞋鞋跟发出叩叩声响,走过低头不语的我身边。我的内心以极快的速度被后悔与羞耻填满。
「凯西真是的,还在逞强。」
「她可是遇到了这么悲惨的事情啊。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低落。」
在远处看着我们对话的「其他人」,正在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会是那样。
你们不懂吗?
她的美,不是虚假的,也不是装的。那是货真价实的美。假货不可能表现出那样的美感。
(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我居然以自己的标准来推测凯西的心境。真是太愚蠢,太丢脸了。因为我对她说了听起来也像是同情的话,太可怕了。
这样一来,我就跟不自量力的「其他人」没有两样。
(……不,不对。)
至今为止,我看着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还要久。但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糗,我连「其他人」都不如。真是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明明她比我想像中还要坚强、美丽许多,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丢脸得快死了……!)
可是,可是,可是……
她果然——是很棒的人。
我在那时重新了解到这一点,同时也感觉到自己愈是体认到凯西是强韧得根本不需要我帮助的特殊存在,就愈是想得到她的认同。
啊……不论何时,我都想服侍她;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想盲目地跟随她。我由衷地这么想。
「……等一下,拜托你,凯西。」
我语带颤抖,尝试开口这么说,但无法鼓起勇气的我没办法移动双脚。
凯西没有特地回头注意微不足道的我。只有「其他人」窸窣的讲话声传进耳里,随后消逝。
啊……跟刚才的我一样对她投以愚蠢话语的人,还没察觉到凯西是多棒的一个人。
(还请不要会错意了。)
因为她的价值,存在于我们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 ▼
自从凯西的双亲过世后,她在学校的周遭环境就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开始还有愚蠢的人前去关心她,但那样的人愈来愈少,而且似乎反倒对于她对周遭不屑一顾的态度感到不悦。
等注意到的时候,原本围绕她身边的「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她,各自聚成小团体。
就是这个时候。愚蠢的人变多,并开始结成一伙——
某天早晨,我跟平常一样去确认凯西的置物柜有没有脏。在我的认知中,唯有保持她的置物柜清洁,是凯西允许我做的一件事。
但是,那天早上跟以往不一样。曾经是凯西身旁跟班的那几个人,很不自然地围在她的置物柜前面。
(到底在做什么……?)
我惊讶得愣在原地,看着「那些家伙」留下像是嘲笑的笑声后,各自离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窜过全身。我跑向凯西的置物柜,立刻发现她们刚才在这里做了什么。
映入眼帘的光景使我全身虚脱无力,不禁当场瘫坐在地。
凯西的置物柜无疑是被「那些家伙」弄得脏乱无比。她们可能是用了哪间教室里的花瓶,整个置物柜都在滴着水,缝隙里还插着被踩烂的黄色花朵。
最过分的是,她们还在置物柜的门上刻了低级又恶毒到难以启齿的文字,应该是用破掉的花瓶碎片刻上去的。
——发生了什
么事?
我还无法理解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形,就把背在肩上的书包丢到走廊上,立刻把花从置物柜上拔走。
看着黄色花瓣飘落,我感觉到自己因为这件超乎意料的事情而全身发寒。不敢置信,竟然有人误以为她的价值贬损了。
也不敢置信竟然有人会将自己的会错意以这种形式呈现,试图把凯西贬为弱者。
有种恶心的感觉窜上喉咙。面对这过分的事实,我压抑不住涌上的反胃感。我跪在湿花瓣掉落的走廊上,想用手帕擦去散发出花朵腐臭味的脏水。不过,那终究不是用一块小布就能擦干净的水量。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背后传来凯西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心脏差点因此停止。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就看见凯西双手抱胸,俯视一脸苍白地擦拭着地板的我。
「凯西,等一下,我马上就弄干净。」
「我是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等一下,总之,我先弄干净……」
我像个笨蛋一样重复这句话。
「你是没办法跟人对话吗?」
说出这句话的凯西,眼神非常恐怖。眨也不眨,直俯视着我的绿色眼瞳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而且锐利,我还以为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回答。就算嘴巴裂开,我也不想讲出口。
『有人想要贬低你。』
我甚至无法原谅这句话透过自己的嘴化作声音。
「等一下,总之、要先……弄干净才行……」
我在凯西的瞪视之下,依然奋力地继续清理。不管怎么擦拭、怎么磨,刻在置物柜上的脏污还是很难擦掉。不过,就算得要跷课,我也绝对会弄干净。我必须把它弄干净。
「因为这是凯西的置物柜……」
凯西听到快要哭出来的我小声地这么说,不晓得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傻眼地叹气说:「那么,你就把它弄干净吧。」就离开了。
(……太好了。)
我的行动——没有被否定。
我打从心底感到放心,以及少许的喜悦。即使第一节课的钟声响起,我还是继续清理置物柜。这说不定不是值得夸奖的作为,可是绝不能让凯西用被弄脏的置物柜。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没错。我看着刻在置物柜门上的文字,无法原谅试图贬低凯西的那些家伙的心情也逐渐增长。竟然想贬低凯西,会错意也该有个限度。
但是在那之后,那种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好几次。
每次有事件发生,我就会像履行使命一般,不断清理「其他人」试图玷污她的痕迹。虽然凯西丝毫不理会,不过她没有否定我自作主张的行为。
而无法原谅那些家伙的想法在我的心中愈发膨胀,不知不觉间,就侵蚀了我的心灵。
▲ ▼
那一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化学课中发生的事。我看到「你」把某个东西藏在裙子口袋里。你偷偷拿走了老师也曾提醒过很危险的药剂。试图玷污凯西的蠢货中,你总是率先行动的那个人。
下课后,你把药剂拿去给你的伙伴们看。然后聊了些什么,愉快地窃笑起来。
「你们想用那个药剂做什么?」
我忍不住上前逼问你。你想用那个药剂做什么,根本一目了然。我无法压抑自己沸腾的情绪。
「你们不要再对凯西做不知羞耻的事情了。」
我半是快哭出来地直直看着你说。
「不知羞耻的是你吧?老是在谄媚凯萨琳,就自以为很了不起吗?」
「才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失礼的想法。」
「那你也别抱怨,加入我们的行列不就好了吗?」
你一派轻松地呵呵笑着。
「加入你们?为什么?顺从跟凯西相较之下很低劣的你们,根本没有意义。」
我因为愤怒,而陷入前所未有的亢奋中。
不晓得是不是对我感到恼火,你瞪了我一眼,就打开偷来的药剂盖子,朝我泼洒少量的药剂。
药剂滴到我的乐福鞋上,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响。焦味在教室里飘散开来。
转眼间,班上同学大概都感觉到状况不对劲,听得出教室里变得异常吵闹。
大家各自心怀恐惧地观察我们时,你用非常瞧不起人的语气扬言:
「怎么可能比她——比那种已经堕落的女王还要低劣。」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我感到十分火大。
——竟然说她是堕落的女王。
只要凯西还是凯西,她就是比任何人强大,比任何人美丽……可是,这种除了打扮自己以外什么都不会的低级女人,居然自以为有资格瞧不起她。
(无法原谅……)
我这么心想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抓住了你拿着药剂的手。
要抓起身高比我矮上很多的人的手臂,比预料中的简单。我甚至可以俯视你。我用另一只手,压制住你不断乱动的肩膀。我就这样把药剂往你用化妆品抹了浓妆的脸上靠近。
「快住手!」
你的脸苍白到让人觉得好笑,就像涂上了蓝色的颜料。
因为你乱动的震荡而滴落地面的药剂发出「滋」的声音,飘散出危险的气味。
「嗳,是不是不太妙……?」
「要不要叫人来……」
「其他人」为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不知所措。
就在我期待药剂洒到你脸上的时候。
「那边的,在干什么!」
教室入口传来男老师的大声怒吼。
我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而你趁我被老师的怒吼吸引注意力时,奋力甩开我的手。
同时,也有大约半瓶的药剂洒到了我的衣服上。之后,我马上闻到肉被火烤的味道。应该是渐渐渗透衣服的液体,直接灼烧了我的皮肤。身体传来剧痛。
见到这副惨状,教室各处都传出了细微的尖叫声。
我痛得回过神,终于察觉到班上的同学们骚动了起来。
「别吵!」
赶来的男老师不断怒吼,试图想处理当下的异常状况。
「你们到底在闹什么!给我好好解释!」
面对男老师仿佛要杀人的压迫感,我双腿发颤,甚至流着泪对老师说:
「我提醒她……要把从化学室偷出来的药还回去。」
「你说什么!」
看到我的反应,你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一大串跟写在凯西置物柜上一样的肮脏话语,步步往我这里逼近。
「喂!还不住手!」
不过你马上就被别的老师制止,带到教室外头。
「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无法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个个离开了暴怒的你,相互依偎。对「其他人」来说,脸跟身体变得丑陋是最恐怖的一件事。所以我能深刻感受到大家都尽可能不想靠近拿着药剂的我。
「你的行为很勇敢,快去医务室吧。」
你被带走以后,我依然不断啜泣。之后老师就开口夸奖我,担心地指示我去医务室。
之后,我没有去医务室,而是边哭着边寻找凯西。一个高大女生穿着破洞的衣服,还哭哭啼啼地奔跑着的模样非常醒目。我这样大概很丑吧。可是那无所谓。不需要担心我,老师不用夸奖我的作为也无妨。
啊……明明那女人的脸才该被灼伤……
而我能做到这点——
我的心里充满了这个想法。
可是决定要不要那么做的人,不是我。才不是由我这种小人物决定。
——而是她。
▲ ▼
在我开始喘不过气时,终于找到她了。
她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刚才发生争执的正对面校舍的教室。
学生们大概都到别的教室去了吧。无人的教室里,只有她的身影。犹如电影场景般站在窗边的凯西,回头望向以破烂打扮冲进教室的我。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身体不再疼痛了。
「嗳,我刚才都看到了……」
令人讶异的是,凯西竟然先开口跟我说话。
「感觉就像在看一场奇妙的表演呢。」
「啊……凯西。」
「我说——你想做什么?」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教室,而我在其中被冰冷的眼瞳凝视着。被这么询问,使我感觉到自己的感情从内心深处汹涌而上。
「我……我……凯西……我……我……想洗清……」
「……你真的变得没办法好好说话了呢。」
凯西傻眼地笑了出来。连她的笑声也是,只要想到她是对着我笑,我就会忍不住感到高兴。但我无法好好说明。因为,我不能开口说出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
「因为,那些人……实在太……」
(……——不对。虽然没有错,但不是这样……)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刚才,我是真的想灼伤那女人的脸。我想我当时一定做得到。我现在依然很肯定自己做得到。
可是我会却步不是因为
别的,正是因为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凯西掠过了我的脑海中。她会怎么看待轻易做出这种恐怖举动的我?所以我才会对老师说了那种表面话,试图逃避责任。
可是,假设——她需要这样的我,那该是多么美妙。
「……只要是为了你,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啊……啊……
我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我……我——真是不自量力,又丢人现眼的女人。
「只要是为了我?」
「嗯,对,没错。」
可是,对——这也是无可奈何,我就是不自量力又丢人现眼的女人。承认这个事实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累积在我心里的恐惧与其他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啊……凯西,我得确认你的想法才行。决定坏人就是坏人的人……凯西,永远都是你。」
凯西下达的判决永远都是绝对,而且正确。我办不到。没有凯西,我没资格那么做。
(……虽然可能会被认为是不自量力。)
「我……想当你的帮手。」
我一边难为情到不断落泪,一边这么说。凯西就用指尖抵着唇,露出像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你要怎么当我的帮手?」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要牺牲我自己,或是玷污我自己也没关系。」
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不想回头。只要能当凯西的帮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凯西疑惑地微微歪起头。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让你吃到苦头或被人污蔑,都很不合理不是吗……?
而且你说的话,全都是正义……能当上那个正义之手的帮手,绝对是充满光荣的一件事吧……?」
我这么回答,凯西就凝视着我,轻轻扬起嘴角。
「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连对话都不会的笨蛋,讲话倒是挺正经的嘛。」
「嗯,凯西,我……」
「但是,你只不过是说出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
「啊,呃,的确……是那样呢。我老是说些理所当然的话……」
啊……她实在太敏锐了。我不禁慌了手脚并低下头,变得支支吾吾。
但下一秒,我的耳里就听见凯西的细微笑声。
「这个嘛……我就多少注意你一下——所以,你好好用脑袋想想该怎么做吧。」
凯西眯起彷若宝石的绿色眼睛,对我下达这样的指示。
▲ ▼
——凯西愿意注意我。
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强烈的喜悦,同时却也为此深深烦恼。她愿意注意我,就表示她一定是要考验我。
考验我可以用多正确的方式,成为能够正确判断一切事物的她的正义之手……
(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认同……)
要找出答案很困难。
苦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要赶快,要赶快找出答案才行。因为凯西愿意注意我……就算这么心想,我能做的依然顶多是把被弄脏的置物柜清理干净。
▲ ▼
但是,事件再次发生了。那想必是神给予我的机会。
那一天放学过后,我被关进了满是脏抹布臭味的昏暗储藏室。
「哈哈哈。」
外头响起堵着储藏室门的几道笑声。我马上就了解到这是之前引发纷争的女人……是你的伙伴干的好事。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种事。因为这终究是我被人找碴,不是凯西被人这样对待就不痛不痒。我本来是这么认为。
——直到我突然被人撂倒。
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讶异时,我也连忙坐起身。因为头部遭受重击的缘故,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起来。
「讨厌,真是小题大作。明明就只是轻轻推一下而已。」
我没能成功灼伤脸的女人——也就是你,跟一个陌生男子一起站在我眼前。你要那个男子出面威胁我。男子的品性明显低劣,是典型的不法之徒。撂倒我的,铁定就是这名男子。男子抓住我的脸,直接粗鲁地把我举起来,用力压在墙上。
(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间女校里……?)
你大概是找了同伙帮忙吧。你在那之后应该因为品行恶劣被老师盯上,而被暂时停学了才对。
「一切都是你害的!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你开始说自己会落得这种下场都是我害的。
「因为你偷走药剂,想要陷害凯西……」
「说什么傻话!是谁才在陷害人啊!」
我畏畏缩缩地回嘴,对话也完全无法成立。
「放开……我。」
我在被压在墙上的疼痛与屈辱驱使下开始挣扎,男子就亮出从怀里拿出来的小刀。
「好了,不想被刺伤,就给我磕头道歉。我要你好好知道比起凯萨琳,我才是你应该尊敬的人物!那个女王已经堕落了!快,说凯萨琳已经堕落了!」
接着,你就愉悦地要求我赔罪,还要我说出侮辱凯西的言语。真是太悲惨了。我很不想对凯西以外的人感到畏惧,可是面对身材魁梧的男人跟刀子,我只能为自己敌不过这份暴力而浑身颤抖。
(啊……神啊……)
可是,我死都不想说出亵渎凯西的话。我做好会被暴力对待的心理准备,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叽」的声音,得知有人打开了储藏室的门。
「哎呀,真有趣。你们在办什么活动吗?」
站在门另一头的,是凯西。
(凯西……)
「你怎么有办法进来?」
你为预料之外的事情如此哀叹,露出锐利的眼神。
「因为外面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是说老师会过来而已,大家就鸟兽散了。」
凯西愉悦地呵呵笑着说完,就这样踩着轻快的脚步声走进储藏室,坐在已经没有使用的讲桌上。
「你竟然撒那种谎……!」
「我才没有说谎,我只是稍微试探她们一下罢了。那些人对你不是很忠诚呢。不提这个了,然后呢?嗳,你们在做什么?」
「我正准备让这女的遭天谴!」
「哎呀,真是的。难不成这里正在进行审判吗?」
凯西难得表情一愣。不过,脸上又立刻浮现无所畏惧的笑容。
「审判……是吗……那么,我就在这里看吧。」
「装什么轻松啊!说要在那里看,你什么意思啊!你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对坐在讲桌上的凯西伸出手。不过,凯西立刻踢开了你的手。
「你在做什么?现在还在审判途中吧,受审判的一方怎么能擅作主张呢?」
凯西用她美丽的眼瞳俯视你,如此训诫。
你咂舌一声,呼唤你带来的那个男人的名字。你大概是想利用这个男人攻击凯西吧。
(我不会……让你得逞。)
我用尽全力,拼死命抓住那个男人握着小刀的手臂。手中拿着无法随意挥舞的凶器,就算是持有者本身也会感到害怕吗?男子急着想弄开我的手,用另一只手臂往我身体揍了好几下。但我很神奇地不觉得痛。凯西在看的情况下,让我感觉不到疼痛。
「你只能做到这点程度吗,露西?」
凯西看着我们的争执,突然对我这么说。
(……她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凯西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凯西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好高兴,好光荣,心脏都快停了。
跟像动物一样不断大声嚷嚷的你相比,凯西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还要能撼动我的心。
啊……她在看。
没错,她正在看。
看着这场审判——
判定谁才是坏人。
(凯西你好好看着——)
「动作快点!要让这些家伙遭天谴!」
「闭嘴,你这泼妇!你这家伙没资格说那种话!」
我使力从腹部底部发声大吼。
「你这没脑袋的泼妇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吧?我们是接受审判的一方!居然说要让人遭天谴,就算撕裂了嘴也别说那种蠢话!能惩罚罪犯的人,永远都只有她!」
随后我更用力抓紧男子的手臂,咬了下去。男子想甩开我的时候,小刀刚好划过我的肩膀。他原本大概没有打算要用刀伤害我。不晓得是不是因此畏缩了起来,男子开始要缩回手臂。
「嗳,凯西!你要好好看着喔!然后,请你告诉我谁是罪犯!那样一来,要我做什么我都办得到!」
凯西轻轻一笑。
我顺着男子缩回手臂的力量往地板一蹬,用身体撞向男子。我就这么顺势压在男子身上,双双跌倒在地。同时,我的右肩到腰部传来灼烧般的疼痛。而感到疼痛的地方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没错,男子的小刀划开了我的衣服,以及皮肤。
幸好没有砍得很深。不过划到的范围可能太广了,我的模样凄惨得像是僵尸。
「啊啊啊!」
你见状突然尖叫。在我正下方的男子沾上我流出来的血
,也发出跟他粗壮身躯很不搭调的丢脸哀号。
男子不晓得是不是腿软了,他往后爬,奋力想远离我。
我捡起从男子手中掉落的小刀,流着血缓缓起身。我身上流出来的血把地板弄得湿滑,很难站稳。
我转过身,对你举起小刀。
你用妆已经彻底糊掉的脸注视着我,发出短短一声「噫」的哀号。
我跟你之间,有段短暂的沉默降临。
打破这道沉默的——是凯西的尖锐笑声,以及仿若出现在演奏会的热烈掌声。
「真没想到可以目击到事件发生的关键现场呢!」
凯西的语气感觉中充满了喜悦。
「……啊……你真的有在看着我呢,凯西。」
水气让眼镜变模糊,我看不太清楚凯西的脸。不过凯西的确在看着我。唯有这点我非常了解。
「嗯,你做得很好哟。」
而凯西现在确实在夸奖我。这让我很高兴,高兴得快要升天了。
「凯西,害我变成这样的,是那个泼妇跟这个男人。我被泼妇带来的迟钝男砍伤了。嗳,凯西,告诉我,谁是那个有错的人……——谁才是罪犯?」
我如此询问。我知道答案,但下决定的人是凯西。
「这种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谁才是罪犯吧?嗯?」
没错——那句话,是对你说的。
你被凯西盯着你的冷酷眼神弄得浑身发抖,脸色愈来愈苍白。你无法动作,发疯似的开始失控。
「我没有要他下这么重的手!刚才那是意外,而且砍伤她的不是我,是这家伙啊。你说什么罪犯?我才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但我知道。你那时候也是拼了命地想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行。
「啥?你说什么鬼话啊!一开始就是你起的头吧?开什么玩笑,我本来也只想要威胁一下,没有要砍她的意思啊,搞屁啊!我才不想为了这种事情被关进拘留所咧!」
听到你的自私话语,男子大概也清醒过来,不再喜欢你了吧。男子说完就当场脱掉沾上我的血的衣服,把你丢在这里,自己逃走。
「等一下……!」
你朝那道不负责任的背影伸出手,但身体似乎不听使唤。
「……哎呀,讨厌,看来你身边的人都是那副德性呢。真可怜。对你的惩罚是不是该温和一点呢?」
「啊?你说什么惩罚啊!难道你打算报仇吗?」
「……唉,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对自己的罪行没有自觉,是个既悲哀,又罪孽深重的罪犯呢——这并不是复仇,面对罪犯就是要给予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凯西从讲桌上站起来,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你。这时,凯西就这么向你踏出脚步,而你不晓得是不是被吓坏了,抖着在涂满唇蜜的嘴唇后方排列整齐的牙齿,往后退开。我不需要凯西多说,就绕到你的背后。
「……不要!」
满身是血的我试图从背后看你,你就发出了小声的尖叫。
而大概是再也受不了这种状况,你竭尽全力地起身,跑向储藏室外面。
「恶心死了!这……这件事我一点责任也没有……!随便你们了啦!」
并在最后只留下这句丢人的话。
▲ ▼
回过神来,留在储藏室里的就只剩我跟凯西两个人。
全身是血的我简短地对凯西说:
「……凯西。」
「怎么了?」
凯西看着我说出这句话,她的表情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温柔。
「凯西……你对我说些什么——我就可以替你做任何事情。要惩罚你选出来的那个罪犯的话,还请你利用我。我想永远追随你的正义。」
这对我来说,或许是比爱的告白还更需要鼓起勇气说的一段话。
「——这个嘛……没问题。」
「咦……真的吗?」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到快要炸开了,凯西则用干脆到令我愣住的语气回答:
「对……而且,我现在有些事情想跟你请教。」
凯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
「咦!请教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人……?」
(是想要跟我请教什么……)
我没有半点头绪,眼神游移。这时凯西说:
「就是啊,你亢奋起来的时候,不是会说出很偏激的言词吗?」
「讨厌……那是……」
她是指我在争吵的途中,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泼妇」之类的话吗?说不定是有些类型的书看太多了。我不禁脸颊泛红。
「那听起来很新奇,挺有趣的。下次教教我那些用词吧。」
凯西呵呵笑着,像是要给我奖励一般,用她美丽的指尖轻轻拂过我没有沾血的另一边脸颊。
(啊……)
凯西的手指碰触到我了。
光是这个事实,这股触感,就让我的脚突然使不上力,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那么,我先走了。」
凯西觉得有趣地看着我后,又恢复平时的凛然神情,转身背向我。
「好,凯西。」
「……对了对了,关于你的伤势,我想老师们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
「是吗……?」
「哎呀,我不是说过有叫老师过来吗?那是真的。总之,是你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也能处理好吧?」
「嗯,当然……!」
凯西离开以后,真的有几名老师来到储藏室。
老师看到事件现场有一名满身血,蹲在地上的女学生、作为凶器的小刀,还有砍伤人时沾到溅出血迹的男性衣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们看起来对这副惨况感到非常慌张。
「我被可疑男子带来这里,然后被他砍伤了。」
我像上次一样全身发抖,糊掉的眼镜底下也流出眼泪,用可怜的模样这么告诉老师。
凯西一定也有好好看着我的应对。
▲ ▼
掉落到铁轨上融化消失的大片雪花,仿佛精疲力尽了一般骤然停止。
引起骚动的月台上——响起「发生人身事故」的广播。
但骚动的人群还没完全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是太可惜了。可是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出比这更好的处刑手法。她现在好不容易会对我下令,我却还说不上是个好的刽子手。
(永别了。)
虽然有些遗憾,我还是在心里对遭到制裁的罪犯道别。
我用衣袖擦拭糊掉的眼镜,注视着月台对面。
比任何人都要高贵的她——凯西就站在月台对面。她看着铁轨上的罪犯,脸上浮现美丽的笑靥。
没错——她是制裁邪恶的存在。
会由衷为罪犯的痛苦及死亡,感到欣喜的特别之人。
没有其他人比她更适合担任审判者。
光是想到自己被允许追随她,我就幸福得全身发颤。
(凯西,我做得很好吗?)
我的心脏高声鼓动,加快脚步想赶快到月台对面去。对你处刑的事已经像是遥远的过去,我心怀着欣喜,脑袋里想着的全是凯西。
我走下通往验票口的楼梯,再爬上通往对面月台的楼梯,奔向挂着微笑的她。
「你做得很棒哟。」
我凝视着映照在那双绿眸中的自己,只是一味地对自己受到夸赞而感到欢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