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拉尔城的本宫内有很多房间。
安置国王王位的壮丽房间,招待内外宾客的大小客房,收纳着过去数百年间大量数据的大书库,以及年轻执政官工作的小办公间,从大小到种类,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房间,不过其中以格调特别著称的便是那件最高会议室了。
正如文字所说,能左右王国动向的重要决定有很多次都是在这个房间被下达的。人少的时候就几名,人多的时候有二十多名重臣在这里召开会议,然后将结果报告给国王,或者作出决定。
对于从政的人,或者志向在此的人来说,可以说得到进入这个房间的权限便是最高的荣誉了。
房间的内部装修和家具自然不必说,就连一个烛台都是特别加进了繁星花制成的奢侈品。
这间房间在本宫的最上层,越过大门,旁门,正门,能看到遥远的特雷尼亚湾,从房间远眺的景色非常美丽。
现在,空空的房间中站着一个人,正远眺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特雷尼亚湾。
他就是佩尔泽恩侯爵。
就在刚刚,亨德里克伯爵在鲁卡南大队长的陪同下,前往了马来巴。
佩尔泽恩伯爵一动不动的从执务室的窗户往外望着,但是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
“杀父之仇,吗……”
侯爵少见的自言自语了起来,同时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表情。
那个男人孩子般的正义感真是可笑。对于只是将自己养大的人心怀感恩,因为他被杀而感到愤慨,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自己跳入龙潭虎穴之中,所以侯爵觉得可笑。
虽然他很有干劲,精神可嘉,不过却还是个蠢货。
而且最好笑的是……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德鲁瓦王的儿子的话。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的话。
那么他确实也没有恨错人。
侯爵是想到这里才笑出来的。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骚乱。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侯爵还没有遇到将来会成为自己妻子的侯爵千金,只不过是在王宫内工作的小职员。
但是,那个时候他便心怀极大的野心,决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将来,他一定要侍奉于国王左右,能够自由的进入只有少数重臣能进入的最高会议室,不过对于当时侯爵的身份和地位来说,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宫内,以王族的女性们为中心,是个由很多贵族女性以及侍女们支撑出的女人的世界。
当然,他们最关心的就是男人。特别是国王最宠爱谁。
在王族们居住的内栋服侍的女官们大多是明白这一点的名家夫人或小姐。
虽说是女官,不过他们干的并不是体力活。另外还有其他负责杂物的姑娘。他们不过是王族聪明伶俐的配角,被王族喜欢是最重要的工作。
这样的话,笨拙的官员根本不可能反抗她们。事实上他们经常对年轻的随从颐指气使。
年轻时候的侯爵便是如此。
他被那些无法离开内栋的女人们使唤,所以年轻的佩尔泽恩早就深刻的明白了,那些卑劣的与权力相关的女人们充满自私的冷酷部分。
他在内殿工作的时候,时而可以近距离的看到国王。德鲁瓦王在身为同性的自己眼中看来也是个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人。更别提他带着王冠的时候了,女人们不可能不为之着迷。
而且他一名爱妾都没有,想要权利的贵族们不可能置之不理。
不管是哪一家,都拼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因此,当时的德尔菲尼亚王宫中,到处都是让人惊艳的美女,非常华丽,同时内部的争斗也异常丑恶。
女人们为了干掉《对手》会不择手段。一旦有任何稍微得到国王芳心的女孩出现,就会使用各种手段把她赶出局。
她们背后各自有着强有力的贵族支持。有时同一家的人也会打起来。
就在大家这样互相牵制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女人们大吃一惊的事。
从未对任何贵妇人诉说过甜言蜜语的德鲁瓦王,爱上了养马的女人。
一直瞄准国王爱妾宝座的贵妇人们一定会因为嫉妒发了狂吧,但这种事情却没发生。他们对此一笑而过。
虽然心里恨得不行,但如果真的要嫉妒的话,对方的身份却太低微了。
那可是养马的女人。哦哦,不,是不是身上都是马臭味呀?陛下的口味也真是奇怪。
她们这样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对于女人怀了孕还生下了男孩这件事,无法释怀。不止如此,他们决心做出最残酷的报复。
“你也知道养马的那个女人的事吧?”
用面纱遮住脸庞的贵妇人没有提出那个女人的名字,只是这么说道。
“是的。听说过传闻。”
“那个女人这次生下了个男孩。”
“是。”
“这可为难了。”
“啊……”
“真是太为难了。”
“啊……我明白您的心情。”
对宫内事务非常熟悉的佩尔泽恩侯爵,很清楚这个女人想说什么,到底因为什么为难。
“这两天给那个女人放假吧。在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我明白了。”
侯爵心想,如果让她休假的话恐怕就再也不会跟她扯上关系了吧,同时平静的点了点头。
如果对于身份高的女人所做的事每件都要怀疑的话,是无法在宫内做事的。
虽然她遮住了脸,但是侯爵很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她是听从了谁的指示在行动。因为卖她一个人情没有任何坏处,所以他回答一定会按她要求的办,接下了这份工作。
那名女性作为报酬,将装满了金子的袋子送了过来,侯爵毕恭毕敬的收下了。
不久之后,养马的女人带着孩子,回到了自己出生的村庄。根据当时的说法,德鲁瓦王曾再三阻止她。
于是,佩尔泽恩侯爵吩咐自己手下的人,前往威托卡村秘密处理掉珀拉和她的孩子。
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命令手下先干掉孩子。
因为他想根据那个时候女人的反应,看看那到底是不是国王真正的孩子。
作为侯爵亲信的这个男人,听到了杀死女人和孩子这个命令之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出发了。
那是新的一年刚刚到来,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男人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回来了。
他跟离开时一样毫无表情,他轻声解释道,母亲片刻都不离开孩子,所以比预料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找到了机会,把孩子偷了出来,但是母亲马上就发现了,立刻追了过来。
虽然他有些为难,不过命令是让他先干掉孩子,所以他抱着孩子往池塘跑去了,然后将孩子扔进了结了一层薄冰的池水中。
“接着,那名母亲,她奋力追赶上我,看到我的举动之后,跳到了池塘里想把孩子救上来……”
“哦?”
“因为我扔的挺远的,所以觉得救不上来了,可她还是游到了孩子身边,抱起孩子,想要游到对岸去。这样的话,我就必须绕到她前面,再下一次手了,可她还是在途中力气耗尽,沉到了水中。”
这段叙述非常残忍,让人觉得难过,可侯爵却觉得无所谓。
“那个女人立刻跳进了结着冰的池水里吗?”
“是的。”
“没有丝毫犹豫?”
“是的。她似乎叫喊了些什么,可是我没听清。”
侯爵稍微思考了一会。
说不定那真的是国王的孩子。
如果那是她和无名的士兵或看马人生下的孩子,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的话,她是不会那么拼命守护的。
虽然人们都会认为,母亲会拼了自己的性命保护孩子,可是在贫穷的农村,丢掉孩子或者送给别人,都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出身的阶层,是《习惯于》孩子被杀的。没有父亲的孩子将会第一个成为这种对象。
而她却脸色大变想要夺回被偷走的孩子,还纵身跳入了结冰的池塘中,证明她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想救这个孩子。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是。”
佩尔泽恩想要把整件事报告给委托自己办事的女性,可对于对方来说这件事似乎已经结束了,都没有想听一听结果。
最重要的是,佩尔泽恩太忙了。他疲于准备在位十年的祭典,而祭典平安结束之后,又迎来了坦加公主和国王的婚礼,在内栋工作的伯爵,必须要做好迎接新王妃的准备。王宫中都在谈论新的王妃,贵妇人们都在偷偷竞争着,想成为王妃身边的第一人。
大家都已经想不起那个马房的女孩了。
就连佩尔泽恩侯爵自己,也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存在,忘记了自己曾夺走了她的生命。
因此,就在布鲁库斯念出国王存放在他那里的遗书时,佩尔泽恩侯爵的震惊,无法用语言形象。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他搞不明白。
珀拉生下的孩子早就死了。
而最清楚这件事的就是佩尔泽恩侯爵了。
但是,他不能说。不可能说。虽然那只是个看马的女孩,可杀人就是杀人。而且,这还是《杀死国王孩子》的重罪。
因此,他想要质疑母亲的存在,并证明那个孩子早就已经死了,可是当时的气氛实在让他说不出口。
当时,组成内阁的人分成了两派辩论不休,一派认为即使是国王的儿子,可不能承认庶民戴冠成为国王,而另一派则认为,既然是前国王的遗愿便应该赐予他王冠。论点只有这两个。
而此时,如果提出质疑说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国王的亲生孩子的话,会得到不必要的关注。
而如果因此导致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被挖出来的话,就更得不偿失了。
因此侯爵只得大声宣称不能让庶子成为国王,站在了反对派。但是,最终赞成派的意见占了多数,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举行了戴冠典礼。
侯爵心情苦涩的看着一连串的发展,心里浮现出一个计划。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成为德鲁瓦王的孩子,如果想将一切内幕都挖出来也许能做到,可是还不如就这样,让那个男人坐在王位上试试看。
佩尔泽恩侯爵很清楚德鲁瓦王的两个王子。这两个人都毫无疑问的有着高贵的血统,是人们敬仰的德鲁瓦王的儿子,但是他却极度厌烦这两个人的无能以及软弱的性格。他曾无数次想过,那么杰出的人物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不成器的孩子呢。他甚至觉得如果将国政交给这种人的话,还不如自己当王呢。这正是因为这两个王子一点都没继承他们伟大父亲的性格。
而这个新到来的《国王的儿子》看起来也是不输给那两个人,虽然无害却是个平庸的人。
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不输给雷恩王子的笨蛋国王呢。然后对这个男人有着期待的人们便会失望。
而那时如果再显示出以自己为中心的一派的存在的话,那可是能改变不喜欢官僚政治的人们心中所想的大好机会。
虽然这是个大胆的计划,但是佩尔泽恩侯爵对自己的政治手腕很有自信。他认为如果由自己负责国政的话,就能重建在那地狱般的五年间荒废的德尔菲尼亚。但是,为此他无论如何都需要实权。如果想要尽情施展的话,在别人指挥下是做不到的。必须手握相当大的权力才行。
因此他作为布局的一步,将那个男人推上了王位,但是他的目标却完全落空了。
那个男人并不是愿意乖乖被当成摆设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性格。
虽然愚蠢但是却又很有眼光,非常聒噪的对自己的领域指手画脚。而且还不知道他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外务官布鲁库斯、近卫司令官阿诺侯爵、亨德里克伯爵、德拉将军、以及佩尔泽恩秘密认定的下一任国王巴鲁,都成为了他的同伴。
而一直到最后一步都反对那个男人戴冠的人们,深感不安。即使没有这些,在前任国王去世之后,对权力贪得无厌的这群人,看到这个男人简直像看到了瘟神一样。
侯爵巧妙的将这些人笼络为同伴,他还协助萨沃亚公爵家内部反对那个男人的势力,成功的将那个男人赶下了王位。
但是,不得不使用《革命》这种治疗手段却不是他的本意。因此,亲近国王的那些人对改革派提出了质疑,对于佩尔泽恩侯爵自己的评价也一落千丈。
但是,佩尔泽恩侯爵相信自己的力量和正义,他相信现在拘泥于一时感伤的那些人,将来也会改变态度,同意让巴鲁成为国王。
因为效忠被孤身一人赶出国家的国王,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他这次居然又想错了。
那个男人居然活着回来了,他不仅穿过了国境外面的陷阱,还得到了拉蒙那骑士团的帮助,攻下了瓦别卡城,仅凭几千人就打败了两万的军队。
佩尔泽恩侯爵这次也惊呆了。
实在难以相信这是人类能做到的。简直是妖怪。
可是,他的抵抗也该到此为止了。没有第三次了。
侯爵望着外面的景色,再次微微笑了笑。
想来这真是奇妙的因缘。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的话,自己确实是他的杀母仇人。
但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德鲁瓦国王的儿子,在二十四年前,死在了威托卡村。
然后,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搞错了,那个男人被当成国王的孩子,交到了费尔南伯爵手上。
这个谜团肯定跟卡琳有关。
现在的女官长卡琳在二十多年前不过是公主身旁的一名女官。而且只是中流贵族的女人,不知道有没有直接侍奉公主。
虽然同样身为女官,这个阶级的女人和身为国王爱妾候补的大贵族的女人们有很大差别。中流贵族的女人们经常被大贵族的女人们呼来喝去。
不过她现在居然成了女官长,可以说卡琳已经在宫里出人头地了。
就在佩尔泽恩一个人在宽敞的会议室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的侍从在呼唤自己。
他已经吩咐过,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不要叫自己。侯爵想要训斥侍从,打开了门,而他听到侍从犹犹豫豫的说完了情况之后,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好的,我在我的房间听。叫她过来。”
调查卡琳情况的人,带着成果回来了。
转天,有人快马加鞭从马来巴赶往寇拉尔。
他是来汇报马来巴城沦陷,迪雷顿骑士团团长诺拉.巴鲁和亨德里克伯爵两人都成为了国王军的俘虏一事的。
太阳已经落山了,城内闪耀着明亮的篝火。使者似乎是拼命驱马赶来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详细的报告了情况。
“迪雷顿骑士团认为既然指挥官已经被捕,无法独自行动,所以暂时脱离了战场,现在正在观察情况。另外近卫军第二军在马来巴和寇拉尔中间地带驻扎,等待指示。同时占政府军大半的领主势力也回到了最近的领地,准备静观其变。”
接到这份报告的居然是阿诺侯爵。
这是因为佩尔泽恩侯爵昨天开始似乎就有别的事在忙,所以吩咐他说,如果马来巴那里有什么情况传来,就由阿诺侯爵代为负责。
大概佩尔泽恩侯爵认为这件事能简简单单就处理掉吧,不过实际上却是让人难以相信的非常事态。
阿诺侯爵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外泄,平静的问道。
“也就是说,现在,战斗处于中断状态。”
“是的,国王军现在留在马来巴城内,似乎没有追击政府军的样子,可以说是中断了……”
使者一脸为难的说道。
侯爵很明白他想说什么。跟敌方的斗志昂扬相比,自己这边应该成为战斗主力的战力完全丧失了战意。
可以说,国王军在充分保留了实力的情况下,取得了胜利。
阿诺侯爵跟使者说了辛苦,吩咐旁边的侍从带使者吃饭休息。
他在听取报告的时候,以及使者离开之后,一直都在思考。
那两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且不论巴鲁,实在无法相信亨德里克伯爵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不过阿诺侯爵为了见到佩尔泽恩,可还是前往了执务室。
虽然佩尔泽恩侯爵说不上是一个安全的人,但是却相当认真。特别是在工作方面,是个阿诺侯爵都非常佩服的人。
另外,佩尔泽恩侯爵也是个非常老谋深算的人。身边时常配备着护卫,访问的时候也一定要经过通传。即使是跟阿诺侯爵这样的大贵族见面,也没有例外。
亨德里克伯爵对于佩尔泽恩侯爵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他曾责备道是不是把自己当成王族了,不过他却是个从小人物一步步爬到如今地位的人。而且现在作为改革派的中枢,被无数人憎恶着。会有这种担心也是当然的。
就在阿诺侯爵来到佩尔泽恩侯爵的房间之后不久,布鲁库斯也来了。
“啊,侍从长。”
“阿诺侯爵大人。好久不见了。侯爵大人也是被佩尔泽恩侯叫来的吗?”
“不是,我有别的事情要报告。”
两人的表情都说不上轻松。同样似乎是在工作中的佩尔泽恩侯爵,用奇怪僵硬的笑容迎接了这两个人。
“你们两人一起来正好。来,先坐吧。”
“佩尔泽恩侯,我是来报告马来巴的严峻事态的……”
“是啊。实在是很遗憾。”
不愧是顺风耳。
里面的侍从长似乎还没听说这个消息。阿诺侯爵再次讲述了巴鲁和亨德里克伯爵被国王军俘虏的事情,这下布鲁克斯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这可难办了。”
“是啊。虽然这种时间非常失礼,不过我觉得必须跟佩尔泽恩侯讨论一下今后该怎么办,所以才来了。”
“在那之前,阿诺侯爵。你先听听我要说的话。虽然我想先跟侍从长说,不过也许你们两个人一起要更好。”
阿诺侯爵和布鲁克斯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注意到侯爵的样子跟平时有些不同。
平时这个人说话总是带着一些嘲讽,可是现在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严肃。
可以认为侯爵遇到了很重大的事情。
侯爵让旁边的书记官退下,让侍从也离开房间,只剩下自己、布鲁库斯和阿诺侯爵三个人。
接着他认真的再次跟二人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我之前就一直在调查那个男人的身份,昨天,有结果了。”
“昨天?”
“你为什么一直都没说?”
“为了确认。不用说你们二人,这个结果连我也是难以相信。所以我非常小心谨慎。非常遗憾,这个结果已经可以肯定是事实了。”
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这是关系到王国的根本是否会被动摇的关键时刻。
不管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请说吧。”
阿诺侯爵平静的说道。布鲁库斯也沉默的点了点头。
佩尔泽恩侯爵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慎重的说明道。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男人和德鲁瓦陛下的孩子交换了,这件事跟女官长有很深的关系。因此我命人彻底调查女官长的过去。结果发现了这件严峻的事情。”
“是什么事?”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侍从长。女官长确实是十年祭的前年离开王宫的吧。”
“是的。她的父亲病倒了,为了专心照顾她的父亲,暂时离开了王宫。”
佩尔泽恩侯爵一脸惊恐的重复道。
“她跟你说是为了照顾父亲吗?”
这次换成布鲁库斯吃惊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吗?”
“不。大概是吧。女官长的父亲是在十年祭那年去世的,所以一开始也许真的是这样。可是,我发现的事实却有所不同。”
佩尔泽恩侯爵直直的盯着布鲁库斯的脸,缓缓说道。
“寇拉尔的贵族缇莫亚的女儿卡琳在二十五年前,和卡碧亚的贵族诺曼结婚了。”
阿诺伯爵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无声的表示出他所受的冲击之大。
侍从长的表情也僵在脸上,可是他还是没忘记女官长的立场。
“那么……您的意思是?”
“两人的婚姻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诺曼在婚后四个月,便因为疫病去世了。成为遗孀的卡琳在半年后,生下了一个男孩,不幸的是,这个孩子也夭亡了。那个孩子刚好是在十年祭刚刚结束的四月下旬夭折的,出生之后五个月。问题是……”
佩尔泽恩侯爵一字一顿的,小心翼翼的说了下去。
“问题是,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个孩子的尸体。”
“佩尔泽恩侯爵!!”
布鲁库斯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侍从长。请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可怕的结果。但这毫无疑问是事实!”
两人紧咬牙关瞪着他。
“我理解你想维护同僚的立场。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女官长便是因为宠爱孩子,想让他得到荣华富贵,而犯下了前所未闻的罪行的国贼!”
“不要说胡话!”
双方都不肯让步。
在侯爵看来这完美的解释了整件事。
充分解决了女官长从哪里得到孩子的问题。时间也很吻合。但是布鲁库斯有着强烈的信念,他相信女官长是不会谋划如此狂妄的阴谋的。
因为这份信念的支持,布鲁库斯沉吟道。
“不可能的。”
而佩尔泽恩侯爵也因为他自己的信念而断言道。
“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两个人绝望的互相对视着,就在他们僵持在原地的时候,阿诺侯爵茫然的说道。
“我第一次听说女官长结过婚。”
“是啊。我将宫内的女人们全都确认了一遍,就连跟随了女官长近十年的女人也不知道呢。如果没有什么阴谋的话,为什么要隐瞒这一事实呢?”
“沉默就是隐瞒吗,你这个结论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而且她只跟你说了她父亲生病的事,结婚,生育,丈夫和孩子因病身亡这些事全都没说过!”
两人之间再次迸出了火药味。
这样下去争论便没完没了了,所以阿诺侯爵表情真诚的站了起来,制止了两个人。
“佩尔泽恩侯爵。我觉得你有必要再解释得详细一些。布鲁库斯也先听听侯爵的话。如果要争论的话应该在那之后。”
他说得很对。
两人都冷静下来重新坐到椅子上,佩尔泽恩侯爵开始详细讲述调查的结果。
现在,布鲁库斯面对着卡琳。
这是跟佩尔泽恩侯爵冷静严肃的讨论之后,布鲁库斯提出的。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根据监视报告卡琳已经睡了。不过布鲁库斯也好,阿诺侯爵和佩尔泽恩也好,都跟本无法将这件事拖到明天,所以他们将卡琳叫了起来。
“女官长,这个时间打扰你非常抱歉,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嗯。什么事呢?”
卡琳迷迷糊糊的,看不出在看向哪里。
“关于你儿子的事情。”
“儿子?我没有儿子呀。”
“你曾经有过儿子。出生半年之后便夭折的儿子。”
“啊,是啊。”
卡琳虽然有些吃惊,又有些开心的瞪大了眼睛。不过这种开心的方式,让人觉得她什么都没有考虑,有些呆滞。
“侍从长居然知道我的尤贝尔,我真高兴。他是个好孩子呀。很乖,不给人添麻烦,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总是看着我的脸笑呢。”
“女官长。”
布鲁库斯觉得内心非常焦虑,可还是继续说道。
“请告诉我。你的尤贝尔,现在到底在哪?”
“在哪,我怎么知道。你觉得我会知道死去的人会去哪吗?”
“你的意思是尤贝尔死了?”
“是啊。起因是小感冒,但最后他却去世了。”
至今为止她从未说过自己结过婚有过孩子的事情,可现在却能毫不犹豫的流畅回答。
这种违和感让布鲁库斯愈发紧张。
“女官长。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儿子真的在二十四年前去世了吗?”
“哎呀。难道你认为我在撒谎?”
她的回答依然像唱歌一样,即使有些慌张不过也是有问有答的。
“佩尔泽恩侯爵可不这么认为。”
“是吗?”
“现在你很可疑。你似乎谋划着亵渎神明的大罪。”
“哎呀,好可怕。你说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布鲁库斯直视着卡琳的双眼,缓缓的说道。
“你将自己的孩子跟国王的孩子交换了。”
卡琳笑了出来。这是打心底觉得奇怪的笑声。
“请不要说胡话了。尤贝尔已经死了。还举行了葬礼。”
“可是,没有任何人见到尤贝尔死了。”
“……”
“因为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要求,你跟并不认识的诺曼结了婚。这种事常有。卡碧亚距离寇拉尔四十卡提布。乘坐马车的话能够当天往返。你将卡碧亚作为新婚生活的据点,可是也不能放着病重的父亲不管,所以在寇拉尔和卡碧亚开始了双重生活。”
“……”
“婚后四个月诺曼去世,成为寡妇的你在卡碧亚生下了尤贝尔。这是十年祭前一年十一月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
“但是,在那之后你很快便带着尤贝尔回到了寇拉尔,半年后带着孩子用的棺材再次出现在卡碧亚。你说尤贝尔死了。想要将他埋葬在他父亲沉睡的地方。对吧?”
“……”
“这样的话,尤贝尔就是在寇拉尔死的。佩尔泽恩侯爵寻找记得这件事的人,据说询问了你家附近所有的人,但是即使是跟你家最亲近的人,虽然他清楚的记得你父亲去世,但是说到是否有孩子去世的时候,都是一幅疑惑的样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曾有过孩子。就连能做出最有力证言的你家的佣人,最早的也是十五年前才在你家服务的,所以他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而在那之前便在你家的人,全都被辞退现在不知去向。即使是佩尔泽恩侯爵也找不到二十四年前在寇拉尔的缇莫亚家工作的佣人。让人无法调查。”
“……”
“所以,你应该知道的。仆人也好,厨师也好,侍从也好。一定有人当时在你家,知道尤贝尔去世时的情况。请告诉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卡琳用不满的表情回应了这个质疑。
“就算你这么要求……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仆人也经常发生变化,就算你问我什么人,我也想不起来了呀。”
布鲁库斯
非常失望。即使自己如此让步对方也不肯合作。
“女官长,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肯交代的话,我们只能采取最后的手段了。”
卡琳有些畏惧的抬头望着布鲁库斯。
“如果你一直采取这种不合作的立场的话,我们就去挖卡碧亚的墓地。”
这句话对于卡琳非常有效果。
她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嘴唇颤抖的叫道。
“你们想要毁了那个孩子的坟墓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行!!太可怕了……那个孩子已经安息了!不能打扰死者的安眠!!”
“那就求求你了,告诉我们实情吧!我们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使用这种非常手段的地步了。”
布鲁库斯的样子也很拼。
这些对话都通过传声器传到了佩尔泽恩侯爵耳中。他不会自己说出这些莽撞的话。
“你做这些事又能怎样!身为母亲的我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所以女官长。有必要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卡碧亚的人们见到了孩子用的棺材。
但是,当时棺材已经被封上了。所以没人见过里面有什么。母亲卡琳说尤贝尔已经死了,本来这已经足够了。
但是,棺材里有可能是空的。
尤贝尔可能没有死。
至少没人能证明他已经死了。
更不巧的是时间太吻合了。动机和条件也足够。自己怀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丈夫死了,父亲也因病将不久于世。此时,相识的姑娘抱着可能是国王孩子的婴儿,跟自己打招呼说要回到村子里。
这个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年龄只差两周。而且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都是一样的。
佩尔泽恩侯爵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大家公认的认真坚强的卡琳,也会因为过于宠爱孩子而昏了头。
而且卡琳有能做到这些的条件。不知道是她故意没说,还是没有特意去说,寇拉尔附近几乎没人知道卡琳结婚了。虽然卡碧亚的人都知道,虽然只相隔四十卡提布,不过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人们是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的。无论在卡碧亚做了什么,都不会传到寇拉尔来,而在寇拉尔做的事情,卡碧亚也不会知道。
可布鲁库斯还是无法相信。侯爵的意见确实很在理。能够说明一切。可是,布鲁库斯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能是这样的。
但是,看到卡琳脸色大变的反对自己挖开孩子的坟墓时,布鲁库斯的信念也被动摇了。
如果她想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话,应该痛快的同意才是。
只要能确认棺材中房子孩子的骸骨,那对卡琳的怀疑也成为了一场笑话。
“女官长。虽然你说不要妨碍死者的安眠,可是这样下去的话……”
“马来巴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过于突然,布鲁库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国王军似乎占领了马来巴。巴鲁大人和亨德里克伯爵被抓了……”
卡琳满足的点了点头。
“这就好。不愧是陛下。”
“女官长。你这样如此关心那位大人,还有那位大人出现时那么亲切的照顾他,这一切……”
布鲁库斯忍不住说道。
“都是因为那位大人是您的孩子。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是的。”
卡琳挺直了胸膛。
“我向神明发誓尤贝尔已经死了。”
“那么,请让我确认他的遗体。”
卡琳突然沉默了。
“实际上佩尔泽恩侯爵已经下令,命人去挖尤贝尔的坟墓了。不过卡碧亚的祭司很难对付,不会允许这种遭天谴的事情发生的。听说他愤怒的说,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做的话,至少要得到母亲卡琳的许可,不然不允许他们踏入墓地一步。因为那是个小村子,所以他们也觉得勉强闯进去,引来村民不必要的反抗和关心不太好吧,所以侯爵吩咐他们可以暂时退下。但是,如果没有其他方法的话,侯爵肯定会断然打开尤贝尔的棺材的。”
“……”
“你再这样沉默下去的话,你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会被当成犯下滔天罪行的犯罪者被处以极刑的。”
卡琳有些烦躁不安,视线游移不定。
因为被长期监禁而满脸疲惫不安的神情,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样。
“所以,就算如此……我现在的待遇已经和罪犯一样了……就算你让我说出实情……”
卡琳无力的嘟囔着,布鲁库斯拼命表现出自己的诚意说道。
“女官长。请你做出有勇气的决定。你是能做到的。”
卡琳不安的左顾右望,她窥探着侍从长的脸色说道。
“我害怕。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是的。我明白。”
布鲁库斯用力点了点头。
“因此你才无法老实的说出实情吧。我很明白。可是这样下去的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事态只能继续恶化下去。如果无法跟查问会说明的话就告诉我吧。我绝不会做坏事的。”
接着布鲁库斯热情认真的开始说服女官长。
也许是说服有了效果吧,一直沉默的卡琳终于深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哦哦……”
布鲁库斯很高兴,但这份喜悦却很短暂。卡琳继续说道。
“不过在那之前请让我见见陛下。”
“女官长!?”
“我要说的话并不多。我想直接跟陛下说。”
布鲁库斯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甚至怀疑,卡琳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已经疯了。
“你说要直接说……可那位大人现在在马来巴呀。”
“已经到马来巴了。距离寇拉尔只有一步之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见到陛下之后才说。”
固执己见的卡琳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这股气魄甚至压制住了被称为国王心腹的布鲁库斯。
“……不可能让你们两人独处的。”
“这我明白。”
“大量的重臣会成为证人。会让你在他们面前说的。”
“没关系。只要我所说的话能直接传达到陛下耳中的话就可以了。其他谁在都没关系。”
布鲁库斯点了点头离开了卡琳的房间。
虽然会谈的结果,如果要实现很是困难,但是卡琳终于愿意讲出实情了。值得试一试。
而在隔壁房间听完了全部对话的佩尔泽恩也赞成这个办法,开始询问阁僚们的意见。
事态出现了急转直下的展开。
跟卡琳谈话之后的转天,带着使者任务的布鲁库斯离开了寇拉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