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结果,还是你催了他。”
伊文吃惊的说道。
王妃也同样,不知是吃惊还是苦笑,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双手拄着脸。
“那个笨蛋真是的……我听了女官长和拉蒂娜的话真是无语了。”
伊文也忍住苦笑说道。
“要说像他的话,也确实很像他的所作所为。但是,我反而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找你的那位女士比较厉害。”
“我倒觉得是正确的人选。”
“所以说。她明白,这里的王妃大人,能使劲打国王大人的屁股,对吧?这一点很厉害呀。一般的国王大人,不都是应该更加郑重对待的嘛。”
“要是什么都介意的话,那就根本没有进展了呀。”
王妃虽然在抱怨,但是心情不错。
国王和珀拉之间似乎进展顺利。现在芙蓉宫的氛围也变得明快起来,珀拉也干劲十足。因为国王每天都会去吃晚饭。
看着这种状况觉得非常高兴的王妃,确实很少见。不止如此,她还一脸认真的说道。
“渥尔也终于有了新婚生活了。这段时间坦加和帕莱斯德也老实一点就好了,不过他们应该不是这么懂事的家伙。”
伊文拼命忍住笑,接下来他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矛头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弯。
“对了。伊文结婚的事情怎么样了?”
在王妃眼前,大口吃着侍女做的料理的男人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听说你不愿意正到处逃呢?我觉得艾比跟你很合适啊?”
“你……!从哪里听说的!?”
“吉尔。”
非常简洁的说明。
伊文头发都立了起来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贝诺亚的头目因为被国王召唤,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呆在王宫中。
现在他应该是在南翼进行会谈。
“那个家伙……”
“你不喜欢吗?”
“当然了!”
“为什么?”
“不要什么人都塞给我呀!虽然我不讨厌艾比,但是我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
王妃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要是这样的话,直接说不就好了吗?”
“我说了呀!如果对方这么容易就愿意放弃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王妃的表情愈发不可思议了。
“如果有一方没有这个意思的话,就算强迫也没意义吧?”
“是啊。凡妮莎是个性格飒爽的女人,是个优秀的头目。但是,她也是自己独生女儿的母亲。这一点就让人为难。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了我,非要勉强我。”
“是个不断强迫别人不愿意放弃的人啊。”
“不要说得跟事不关己一样。”
“本来就与我无关。”
雪拉拼命忍住笑。
面对长发低垂,有着美丽少女容颜的少年,伊文投去了恶作剧般的视线。
“你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你自己呢?总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也很拘束吧?”
说到这里雪拉瞪大了堇色的眼睛,可爱的歪了歪头。
国王的亲卫队长有些佩服,更有些疲惫的望着雪拉的样子,低声嘟囔道。
“——要是有人觉得你像男人的话,那他真是要配眼镜了。”
而这位侍女有些为难的笑了笑。
“要是觉得不好看的话,非常抱歉。但是我倒觉得这个打扮比较轻松。”
“没有不好看。非常适合你。”
王妃非常认真的说道,伊文也赞成她的意见。
“唉,既然本人也说这样没关系。我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是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歇口气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介绍一处在席萨斯特别漂亮的地方。”
身穿长裙举止高雅的王妃侍女瞪圆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我这个样子去逛妓院吗?”
“小姐姐们肯定也会吓一大跳吧。比自己还漂亮的女孩子来买自己。”
王妃说完叹了口气。
“居然觉得打扮成女人不辛苦,我真是羡慕你。我已经烦死这个身体了。”
独骑长和女装少年都只能苦笑。
这个人确实,有那种身为女性让人觉得可怜的脾气秉性。
伊文开玩笑似的说道。
“毕竟你完全不懂女人心呀?”
他似乎是在讽刺珀拉的那件事。
“那不是女人心。那是介意身份高低的心情。这样的话,我不可能明白呀。”
王妃堂堂正正的为自己辩解了之后,歪了歪头。
“不过,实际上,我有的时候也确实不明白女人在想些什么。夏米昂也是如此。为什么就不肯说结婚对象必须是你呢?”
听到这里伊文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有人来找夏米昂提亲。”
“哦?”
“听说是什么地方的领主威罗比卿什么的次男。”
“嗯?”
“不过,她好像不太愿意。”
“啊?”
“所以我觉得她一定是想跟你结婚,可是她却说现在没有想嫁的人。”
伊文高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
“那是你想的太离谱了。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你们俩挺配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跟艾比配吗?”
“可是,如果伊文没那个意思的话,那这个话题就结束了。对吧?”
王妃说的话虽然很单纯,但是也很尖锐。
“对方在意你,你也在意对方。——这样的话就很有希望。”
接着王妃颇有深意的盯着伊文,黑衣的山贼笑着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的玩笑太过分了。所以说,为什么是夏米昂?对方可是伯爵的千金。我只不过是区区的山贼。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想被德拉将军追杀。”
在王妃的离宫一起吃午饭的男性,此时结束了话题站了起来。
刚好在这个时候,自称是贝尔敏斯塔公使者的中年男性出现了。当然,伊文觉得是找王妃有事,所以想自顾自的离开,但是男性却冲着伊文郑重的说,主人想请您过去一趟。
黑衣山贼会茫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个女公爵找我有话说吗?”
“这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在本宫的等待室中,进行面谈……”
“现在去?”
“是的。”
伊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也没理由拒绝。
于是他跟男人一起前往了本宫。
为伊文领路的随从在房间外面告知了客人的来访,自己则站在门外等候。
大概是在面谈结束之前,他都会等在这里吧。
为伊文打开门的是穿着整洁服装的侍女。因为不是王宫中侍女的制服,所以她应该是从贝尔敏斯塔家直接过来的侍女。
伊文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各种举动都有些太夸张了,让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虽然他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不过内部装修还真是华丽。在本宫中也属于特别豪华的那种。
贝尔敏斯塔公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表情严肃的迎接伊文的到来。
西离宫中有穿着裙子的男人,这里有穿着裤子的女人。
这一切都这么古怪,伊文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轻轻点头致意。
“请坐。”
罗莎曼德让侍女退下,只剩两个人之后,郑重的开口说道。
“突然叫你过来,失礼了。我之前就有事情想跟你说,如果在第二城郭内直接派人去你的住处的话,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
“哈哈。所以你就等我去西离宫的时候,特意去叫我?”
“是的。”
“然后呢,到底是什么事?那个团长要是看到我跟你这么聊天的话,不太好吧?”
面对这个态度轻浮的男人,罗莎曼德青灰色的眼睛中闪耀出一股异样的光芒,她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我想跟你询问,关于贝诺亚的吉尔的事情。”
国王以不同以往的心情迎接了贝诺亚的头目。
“你居然认识格奥尔格伯父,真是让人吃惊。”
“我也吃了一惊。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呀。这么想来,将你养育成人的父亲是斯夏的领主,我的朋友也居住在斯夏。有联系也不奇怪……不过,考虑到格奥尔格的性格,实在难以相信他居然认识领主的儿子。”
“为什么这么说?”
吉尔露出了复杂的微笑。
“住在那片土地上的话,就必须要向领主缴纳租税,但是他可不是那种会乖乖纳税的男人。”
国王考虑了一会,有些疑惑的嘟囔道。
“这么说来……他到底有没有交过呀?”
“你真是个悠闲的儿子。这可是你父亲的收入来源啊。”
“你这话让我无言以对。”
国王认真的说完,又笑着继续说道。
“小时候,伯父非常照顾我。教给我斧子和凿子的使用方法,在森林中行走的方法,以及区分动物足迹的方法,还有处理捕获的猎物的方法。这应该就抵消债务了吧。”
吉尔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的父亲真是个大胆的人。居然让那个格奥尔格负责儿子的教育。他可是个毫不留情,不讲分寸的男人……”
“嗯。确实很有压力。我实在是非常怕他,也不敢随便开口问他……”
“哎呀哎呀,国王陛下可不能说这种话。”
两人这样交谈着,国王再次郑重的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伯父的故国斯克尼亚,似乎有挺进中央的意图。”
很有男人气概的贝诺亚的头目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无声的催促国王继续说下去。
“我们已经确认到佐拉塔斯往斯克尼亚派去了使者。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诱饵。也不知道他们进展得是否顺利。但是,最差的情况下,坦加-斯克尼亚有可能会结成同盟。所以我想问问,关于斯克尼亚,你知道什么有助于这次情况的情报吗?”
吉尔露出了回忆过去陷入沉思的表情,歪着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用,但是我曾记得那个男人说起过自己的国家。都是很有意思的故事。到了冬天,呼出的空气都会被冻上,马还会吃鱼什么的……”
“马吃鱼?”
“听说是吃的。当然是在特殊情况下。当时我们是谈起把马放到船上之后,是不是也要带上饲料这个话题。结果听说,在海上的那段时间,马也会吃鱼。”
“他们经常使用船吗?”
吉尔歪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是在克兰的港口,他看到商人们把饲料也装到船上之后说的。我们是作为保镖登上那艘船的——是的……看到船上有屋顶他吃了一惊呢。”
这次是国王不解的歪了歪头。
“船上有屋顶是指?”
“甲板。也就是说,格奥尔格所知的船,并没有能够建造居住空间的深度。他来中央之前,似乎只知道船底很浅的那种小型船。然后我说,这种船应该走不了太远,但是他却说没有这回事,他自己曾经乘着这种船穿过了死之海,即便是小型船似乎性能也很好。看到甲板宽阔的大型船,他也没有特别的佩服。还说,这种吃水深的大船,过不了浅滩,也不能沿河逆流而上。速度也很慢,如果说有优点的话,那就是能装很多货物了,反而是挺被他看不起的。”
“那么,冬天能航海吗?”
“应该是不能的啊。跟这边一样。”
即便是中央出色的大型船,也无法在冬天航海。
冬天的天气非常多变,长距离的航海非常的危险。冬天能进行的,只有在早晨决定出海的近海捕鱼而已。
吉尔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个人微笑了起来。
“如果说斯克尼亚人全都是像格奥尔格这种人的话,真是不想跟他们为敌呀。非常勇猛,异常勇敢,特别是在坚毅方面,中央的人就算绑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相应的,跟他谈一谈就会发现,很难跟他们和解。因为对方根本不讲什么大义名分。他不会为了国家,为了国王这么无聊的理由就行动。如果要战斗的话,那就是为了关系到自己的事情。因为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有什么无法原谅的怨恨,或者说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实际上非常容易理解。”
国王抱起胳膊思考了起来。
“但是,上面的人思考的可能会不一样。”
“是啊。格奥尔格会离开自己的国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比住在金光闪闪的建筑物中,胡乱指挥自以为是的人更难对付的了。当时他跟特鲁迪亚的官员发生了一些纠纷,这是那个时候他把对方打了一顿逃了出来之后说的话。按他的这个说法,斯克尼亚似乎也有这种人。”
吉尔耸了耸肩,国王则瞪圆了眼睛。
“你们去了很多地方呀?”
“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应该明白吧,我所能说的,只有那个时候的格奥尔格的行为举止和为人而已。这种事情能有用吗?”
“很有用的。我所认识的伯父是个非常沉默的人。”
吉尔笑了起来。
“他喝了酒之后会突然变得非常罗嗦,会不停的用破锣一样的声音唱歌。真是会给周围添很大的麻烦。不过如果他想的话,基本上可以永远沉默。一旦开始战斗,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比敌人先倒下。就算身上刺满了箭,他也会一直战斗到没有敌人为止。——这就是我对那个男人的感想。”
国王叹了口气。
孩童时代自己在那个人身上感觉到的压迫感,绝对不是夸张。
如果像《格奥尔格伯父》这种人大量攻过来的话,实在是难办。
“虽然我很相信自己的士兵非常勇敢……但是德尔菲尼亚的士兵并不习惯这种敌人。这跟受统帅的军队作战完全不同。”
“太不同了。对了……如果用不客气的方式来形容的话,那就仿佛跟一群野兽战斗一样。”
“而且那些野兽能够非常有效率的使用武器。”
“是的。”
此时两人都沉默了。
别致的南翼客房中一片安静。
能看到窗外的树叶飘落。
这个房间中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了……”
国王的声音稍微变了变,他开口问道。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国王注视着对方的视线,平静的说道。
“贝尔敏斯塔公罗莎曼德说,你也许是他行踪不明的表兄。”
身为统领着广阔塔乌山脉的领主,吉尔丝毫不为所动。而他有着形状整齐的胡子的嘴角上,也只是露出了一个安静的微笑。
望着国王等待回答的真诚眼神,吉尔的微笑中又增添了一份饶有兴趣的神色。
“——这可真让人为难啊。我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你满意?”
“我也很为难。老实说,我希望你能否定。我希望你能说,自己不是乔尔丹-贝林格。但是,这样的话,贝尔敏斯塔公是不会接受的。”
吉尔瞪大了眼睛,愈发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那么,难道说,你想让我肯定吗?贝尔敏斯塔公的表兄,昔日伯利西亚平原的所有者,有着贝林格家血统的人,现在流落成了山贼吗?而且居然是我?肯定会引发骚动的。如果这样公开宣称的话,我明天就会因为骚乱罪被关进监狱。”
吉尔似乎在享受现在的情况一般,耸了耸肩,接着表情认真的说道。
“请你劝说那位女公爵,不要再沉迷于这种无聊的妄想中了。这样更有建设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请你过来一下。”
国王站了起来,带领吉尔来到隔壁的房间。这里并排放着那两张画。
吉尔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而在他身边的国王,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他依然是一副端正的态度,凝视着两幅肖像画。
一张画上明明是自己的脸——
另一张画上去除了胡子,改变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但是相貌仍是一摸一样。他默默的盯着这两幅画。
国王轻声叹了口气。
“这就是贝尔敏斯塔公的证据。他因此推测,从未见过面的表兄,就是你。让人为难的是……我并没有能肯定的否定她这个推测的材料。这只不过是你的错觉,你看错人了,要说这些话实在很简单。可问题是,贝尔敏斯塔公没有这么容易就接受。”
将野蛮的男人们团结在一起的头领也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这位女公爵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位表兄。他已经数十年都行踪不明了。就当他已经死了不就好了吗。”
“那个人有不能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你就是乔尔丹的话,她想把伯利西亚还给你。”
“……”
“如果原本的主人还活着的话就应该这么做,为此要好好的确认真伪,她非常顽固的这样坚持。最差的情况下,她可能会在公开的场合下,质问你的出身。”
满是胡须的脸上微微笑了笑。
“你是不是乔尔丹-贝林格?在众人面前,跟我说?真是愚蠢。如果她这么做了的话,人们肯定会嘲笑她,她这位被人评价为不输男人的公爵,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国王缓缓的摇了摇头。
“很可能会这么说。——你也明白吧,我非常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不,必须避免才行。为了德尔菲尼亚,也是为了塔乌。该怎么办才好,我想请借助你的智慧。”
吉尔沉默了一会。
他望着金发碧眼的那张画像非常唐突的说道。
“这个人是谁?”
面对吉尔平淡的语气和提问的内容,国王觉得很吃惊,但还是回答道。
“雷蒙德-贝林格卿。如果贝尔敏斯塔公的主张是正确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你的父亲。”
“是乔尔丹-贝林格的父亲吧?”
“是的。”
“那就是认错人了。原来如此,确实是有长得很像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啊,生我养我的人都是无赖,我既没有这么出色的名字,也不曾有这样的父亲。”
国王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否定自己的名字,而是严肃的否定了父亲,他的这个态度让国王非常吃惊。
“吉尔……”
“如果这样那个女公爵还是不能接受的话,那你就用国王的权限,命令她不要再闹就好了。如果是国王命令的话,那个顽固的女公爵也不得不服从吧。与其每次都来问我这种山贼的过往,这么做要更有效率。”
吉尔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也是平淡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国王却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他才开始后悔,这件事应该在不告诉吉尔的情况下自己解决掉,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乔尔丹逃跑是三十年前,那是国王出生之前的事情。无论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国王本以为他对于过去的事情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挂念了,但是他想错了。
自己碰触了不能碰触的东西。
内心苦涩的国王默默的站在原地,吉尔简单的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房间之后,吉尔突然碰到了王妃。
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就像大人和小孩子一样,但是王妃对于贝诺亚的头目来说,却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可以说是一起喝茶的朋友。吉尔是豪爽的男人,面对王妃也没有丝毫顾虑,所以两个人很合得来。
现在也是,王妃本来想让吉尔陪自己聊一会,但是看到对方的样子却犹豫了。
虽然吉尔的表情和举止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是氛围却不大相同。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王妃不解的歪着头,跟吉尔并排走着。
“可以,打扰一下吗?”
“如果是刚刚陛下说道那件事的话,我拒绝。”
“那件事是指,那幅画的事情吗?”
“你如果知道的话,就用不着问了吧?”
王妃紧紧跟在阔步前行的高挑男人身旁。
连接南翼和本宫的走廊非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王妃依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过,那幅画也太像了,渥尔也这么说。”
“唉。长得像的人有的是呀。王妃殿下也这么关心领地问题吗?”
“不是的。我想问的是别的事。”
“什么事?”
“伊文的事。我听说他是你故交好友的孩子,而且你之前不知道这件事?”
“是的。确实是出乎预料。我之前还以为是女孩子呢。”
“……伊文吗?”
“是的。”
男人稍微放缓了一些步伐。
他终于低头看着王妃,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大概是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吧……那是他留着一头金发,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我当时想,等他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跟母亲一样的美人,没想到会长成那么可恨小子。唉,真是服了。”
“可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问问父母马上就知道了呀……”
吉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摇了摇头。
“我没问。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两个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仅此而已。所以没有露面。”
“为什么?明明是朋友啊?”
男人这次终于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你也好,你的丈夫也好,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探查别人的底细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问了,也没什么有趣的。”
王妃有些退缩。
她很明白这不是什么好的嗜好。
毕竟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也许什么也不说比较好,但是在纠结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说道。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还是想问——你跟伊文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普通的朋友,还是说——”
王妃闭上了嘴,抬头望着男人。
男人停住脚步,低头望着王妃。
本来以为他一定会露出很苦涩的表情,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微笑了起来。
“我是不会对好友的妻子做什么的。”
“可是……你们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那是那两个人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
“那,是碧安卡变心了吗?”
“不是的。不能这么说。虽然这种事情不能大声说出来,但是我知道格奥尔格在跟碧安卡交往,格奥尔格也是,他也知道我在跟碧安卡交往。”
“——有点太花心了吧?”
“不,不是的……”
吉尔微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不能说是有分寸,但是她本人确实没有丝毫花心出轨的念头。她只是非常开朗的说,很难从我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我们也觉得这样没关系。”
“这样的话,伊文有可能是吉尔的孩子了?”
“有可能。”
吉尔淡淡的说道。
他肯定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可能性了。
虽然注意到了,但是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很随意。
“那个家伙已经二十七了。算一下是对得上的。可是,这种事情无所谓了。”
“无所谓……”
王妃似乎不能接受。而且,吉尔的样子和表情让她感到吉尔似乎忌讳着什么,这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贝诺亚的头目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冷淡视线望着王妃。
“格奥尔格的一只脚是假肢,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了,那是我干的。”
王妃瞪大了眼睛。
她被吉尔从未有过的颓废声音和眼神所压制,发不出声音来。
“他只要稍稍为自己辩护一下,我就不可能亲手砍断他的腿。但是,从结果上来看却已经是这样了。虽然格奥尔格让我不要在意,但是我根本做不到。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要出现在格奥尔格面前了。然后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这位经历过波澜万丈的人生的男人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承受的苦涩笑容。
“我也曾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谁的孩子都可以。只要不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就好。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的我也有问题——老实说,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跟碧安卡长得一摸一样的脸了。”
“……明明是你自己的孩子?”
“够了。”
男人的语气异常冷淡。
黑色的眼睛中没有一丝笑意,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这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怖。
“你愿意这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就算你跟他说了,他应该也不会接受的。当然,我也不会接受。他是格奥尔格和碧安卡的孩子。”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
“因为这是事实。”
“……”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身为塔乌的头目,就成了偏袒自己的孩子让他成为副头目。实在太过分了。这可是被赶下头目的位置也无法反抗的污点,是耻辱。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
“所以,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吧。伯利西亚那件事也是如此。我建议像之前那样由贝尔敏斯塔家继续管辖。给予没有能力的人极大的权力,这是蠢人才会做的事。你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你也这么告诉你那位在柱子后面偷听的丈夫吧。”
王妃目送着吉尔转身离开,叹了口气。
然后她回过头,抱怨起来。
“——要偷听的话就不要让人发现呀。”
这个意见非常有道理。
但是,国王走出来之后,并没有心情回答王妃的这句调侃。
他脸色苍白,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真的吗?”
“大概吧。虽然我没见过格奥尔格和碧安卡,但是伊文和吉尔长得一摸一样。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不,我是觉得他们很像,可是!”
王妃表情苦涩的摇了摇头。
“我之前也以为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偶然长得相似而已。因为那两个人在塔乌相遇之前,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长大的,所以我只是觉得,没想到真有人长得这么想,真像亲生父子一样。没想到……”
“可是……我不能相信!完全不曾见过面的父子居然都流落到塔乌,而且以陌生人的身份相识之后,变得情投意合,会有这么偶然的事情吗?”
“我觉得并不奇怪。吉尔之前也是贵族家的少爷,却抛弃了身份和地位,选择了自由和冒险。他的孩子伊文会有同样的想法,选择去同一个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嗯。可是……可是。”
国王痛苦的抱住了头。
“吉尔说的很对。就算天翻地覆,伊文也不会接受这件事的。”
渥尔-格瑞克记得伊文的家庭。
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父亲,开朗明快
的母亲以及在森林中充满幸福的小家。
王妃也痛苦的抱住了头。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有这么复杂。
走廊上两人相互对视着,呆立在原地,少见的认真沉吟起来。
不久之后,望着天花板的国王颇有感慨的说道。
“——难以接受是别人觉得他是因为偏袒自己的孩子,才给伊文副头目的地位吗……”
这是塔乌的作风,也是规定。
这样做很有效率,同时也深刻的批判了不重视能力,只是看重血缘关系的特权阶级的做法。
吉尔爱着塔乌的这种作风。他喜欢那里胜于自己出生的世界,所以选择呆在那里。
虽然他之前不知道,但是如果他自己打破了这个规定的话,那个男人也许会抛弃头目的地位和自己深爱的塔乌。
“现在的他已经跟年轻时候的流浪不同了。事到如今不能让吉尔放弃自己的故乡。”
“是啊。”
“我们什么都没问。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吧。”
“可是,罗莎曼德该怎么办?”
原本她就是问题的发端。
国王稍微思考了一会说道。
“贝尔敏斯塔公爵坚持的是将伯利西亚《还给正当的主人》。这个主人没有理由必须是吉尔。”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吉尔是贝林格家的长男,如果伊文是吉尔的儿子的话……伊文也有资格接管伯利西亚平原。”
王妃的表情就仿佛是喝下了极苦的药一样。
国王也是同样。
两人站在走廊中间无精打采的互相对视着。
“——这个玩笑过分了。”
“我也这么想。这是最差劲的玩笑……可这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庶子也没关系吗?”
“不太好。就像我戴冠的时候引发了一番争执一样。首先,除了你的直觉以外,没有任何能证明这件事的东西。而且,对于那些满脑子都想着平分土地,没出息的亲族们来说,让他们交出土地的话,直系血统是最好的。已经去世的贝林格卿也这么说过。”
王妃面露难色,挠了挠鼻子。
“把伯利西亚给伊文——吗?”
“现在很难。伊文还太年轻了。但是,五年或者十年,甚至再过些时候也可以。等到大家都认为那个男人可以继承伯利西亚的时候。虽然感觉很遥远,但是这并非不可能。”
“——这件事,要跟罗莎曼德说吗?”
“不。沉默是金。”
国王为了转换心情,说出了一句奇怪的格言。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只要有将伯利西亚交还给他原来的主人的意愿,就可以了吧。”
“那……也要跟伊文保密吗?”
“当然了。你跟他说一下试试。他肯定当场就跟咱们绝交了。”
国王一脸认真的说道,王妃也点了点头。
如果这个问题没处理好的话,将会同时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领地主人,和独一无二的同伴精锐军的指挥官。
正如吉尔所说的,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比较好。
看到表情严肃的贝尔敏斯塔公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吉尔狠狠的咂了一下舌头。
而且,公爵身旁还跟着伊文。
看到吉尔的身影,伊文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就在刚刚,罗莎曼德问了很多关于吉尔的身世问题。当然,关于这些事情伊文都不清楚,所以他只能照实回答,但是罗莎曼德却不肯让步。
“这是超越你想象的重大事件。希望你有这种心理准备,清楚的回答我。”
罗莎曼德还说出了这种类似于威胁的话语。
伊文皱了下眉头。
他并不喜欢这种用权威来施压的说话方式。
而对于早已习惯自由民生活的伊文更是如此。正因为如此,他经常和巴鲁发生冲突,没想到巴鲁的未婚妻也会做出这种事情。
伊文非常吃惊,觉得很麻烦的说道。
“如果你这么想知道的话,就不要问我,直接去问本人好了。就在刚刚,陛下把他叫到南翼去了。”
结果这句话惹了祸。
之后罗莎曼德要求伊文一起过来,便强拉着他过来了。
“啊……嗯,那我就先走了。”
伊文不知道这个女公爵找身为山贼的吉尔有什么事。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很想快点离开,但是罗莎曼德却开口阻止了他。
“不。请等一下。我希望你能成为证人。”
“证人?”
“是的。”
吉尔并没有停下脚步,走了过来。
他站在两个人面前,跟往常一样,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同伊文说道。
“你也是厉害呀,跟别人的未婚妻约会。”
“别开玩笑了。——她找你有话说。”
“哦?”
一名官吏从右手边的走廊走了过来。
罗莎曼德为了避开他,让两名男人跟她一起走进了旁边的小房间中。
吉尔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明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外人听到。
等到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罗莎曼德直截了当的说道。
“请你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吉尔就是我的名字。小姐。”
“这应该只是通用名吧。你实际上是——埃莉诺姑妈和雷蒙德姑父的孩子,是我的表兄吧?”
伊文瞪大了眼睛。
“表兄……吉尔,是,你的表兄!?”
“请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乔尔丹-克莱维斯-贝林格。”
罗莎曼德死死的盯着吉尔的脸,她并没有注意到伊文此时脸色大变。伊文震惊的望着吉尔。但是,下一个瞬间,震惊的表情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而这一切变化都被塔乌屈指可数的实力者吉尔看在眼里,不过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吉尔微笑着说道。
“你认错人了。小姐。刚刚,我也跟陛下说了,我并没听过这么出色的名字。”
“这样的话!请跟我讲讲你出生时的事情。你是那里出身?双亲的名字是什么?”
吉尔的笑容接近苦笑。
“唉,真是让人为难。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并不知道自己双亲的名字吗?你不知道有无数百姓没有家园和土地流离失所吗?我也是那其中之一。我出生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没办法回答你。”
男人平淡的说道,但是罗莎曼德却非常困惑。她再次问道。
“真的,认错人了吗?”
“是的。”
“你能以誓约之神的名字起誓,至今为止从没到过伯利西亚吗?”
吉尔轻声笑了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小姐。我至今为止曾经数次路过伯利西亚。所以没办法以誓约之神的名字起誓,说自己没到过那里。”
罗莎曼德沉默了一会,她望着男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黑色的。这个人如果是表兄的话,现在应该超过四十五岁了,但是他看起来确实很年轻。
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神秘的光芒,他似乎在探寻什么一般,望着罗莎曼德。
“——罗伯特姑父和戈弗雷都没有递交过乔尔丹的死亡申报。”
“是吗?”
“最后的当主戈弗雷在没有任何继承人的情况下去世了。他留下了遗言,说除了妹妹们带走的陪嫁以外,包括伯利西亚在内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母亲和兄长。埃莉诺姑母将她自己陪嫁的领地和宅邸都留给了乔尔丹。——伯利西亚一直在等待着真正的主人。”
罗莎曼德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是我的……我们所爱的人们最后的愿望。我想将伯利西亚交给应该接收它的人。”
“小姐。就算你这么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呀。你不明白吗?我是塔乌的头目,不是你的表兄。而且,说什么伯利西亚平原的领主,太夸张了。”
吉尔有些为难的耸了耸肩。
他飘然的语气跟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但似乎稍微多了一点点忧伤。
罗莎曼德直直的望着吉尔。不久之后她默默的行了个礼,便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这段时间,伊文一直像一尊雕像一般沉默不语,只有眼睛闪闪发光。
他缓缓转过头冲着吉尔说道。
“乔尔丹-克莱维斯-贝林格?”
“那位小姐似乎是这么认为的。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吉尔的语气有些苦涩。
“那实际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别开玩笑了。我像是贵族吗?你要是跟比思切斯说这件事,他一定能笑翻过去。——单说这件事,确实是很有意思。”
“是啊。确实很好笑。”
但是给说出口的话相反,伊文一直用探寻的眼神望着吉尔。
“你说你认识我父亲。”
“是啊。”
“但是我从没听父亲提起过你。”
“是吗?”
“明明是
贵族大少爷,但是完全不像大少爷的乔尔丹的事,倒是听了很多。”
贝诺亚的头目一动都没有动。但是他的嘴角却含着笑意,他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是吗?”
“果然还是认错人了吧?”
“是啊。格奥尔格在很多地方做过佣兵。会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啊。”
说完这句话,伊文依然没有动。
吉尔也没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和小麦色的皮肤很不相称的蓝色眼睛,接着叹了口气。
“唉,我真是有眼无珠。你这种配色奇怪的小孩,可不是那么常见的……”
伊文也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实在是个大笨蛋。没想到你居然是你。”
“喂喂,刚刚不是说了认错人了吗?”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你居然是我父亲的朋友。”
伊文一只手放在门上,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他转过身背对着吉尔说道。
“喂,我知道是认错人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跟你说一句话吗?我父亲曾拜托我,如果见到乔尔丹的话,就替他传一句话。”
吉尔没有回答。伊文将这个沉默,当成是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的信号,缓缓扭过头说道。
“他说,不要在意腿的事情。”
“……”
“我母亲也说了。如果乔尔丹也在的话,一定会更开心的。不用在意格奥尔格的失误,常来玩就好了。还是说,乔尔丹因为还喜欢着她,所以不好意思来呢。她可是在丈夫而儿子面前若无其事的这么说呢。唉,真是的,虽然他是我父亲,但是我还是觉得他实在是伟大。”
伊文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完,耸了耸肩,接着走出了房间。
贝诺亚的头目依然没有动。
如果扭头往窗外望去的话,广阔的天空中,有一群鸟在空中飞翔。
吉尔的视线只是单纯的追随着那群鸟儿移动着。
罗莎曼德表情沉痛的走在本宫的走廊中。
虽然她自己没注意到,但是她现在差不多快要哭出来了。
姑妈——自己生下的三个孩子都先她一步离世的埃莉诺姑妈,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挂念着和第一个丈夫生下的长男。
数十年都行踪不明的那个人。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放弃了,但是只有姑妈不肯放弃。
我还没看到那个孩子的遗体,这就是姑妈的主张。
所以,乔尔丹还没有死。
那个孩子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
这个想法就是姑妈的心灵支柱。
不能传达姑妈的心情让罗莎曼德觉得很懊恼。很遗憾。不管吉尔本人说什么,罗莎曼德都已经确定他就是表兄。但是,罗莎曼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固执的否定这件事。
埃莉诺姑妈对于那个人来说难道不是亲生母亲吗。
虽然不知道他离开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希望他能够体谅到最后都挂念着他的姑妈的心情。
一直盯着自己脚下走路的罗莎曼德,没有注意到自己前面站了个人。
“怎么了?”
是巴鲁。
罗莎曼德慌忙调整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本宫的中部。这附近有很多随从和侍女走动,还能看到抱着文件的书记官的身影。
“——没什么事。”
罗莎曼德勉强说道。但是,她却没能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她想要走过去,但是巴鲁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张脸是没事的脸吗?”
巴鲁故意用有些粗鲁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担心。但是,现在的罗莎曼德根本没心情关注巴鲁。
“跟贵公没有关系!”
她高声说完,才回过神来。经过一旁的女官和随从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日常公务时使用的道路就是所谓的《公道》。公爵可不能在这种地方高声喧哗。
罗莎曼德急忙从未婚夫身旁走过,快步离开了。
巴鲁也没有勉强追赶。他歪着头,望着罗莎曼德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官长出现,轻轻跟他说道。
“——那个,巴鲁大人。”
“这不是女官长吗。表兄爱妾的情况怎么样?王妃似乎帮了个忙。”
“是的。多亏了她。早晚也会在内部公开,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话……”
“什么?”
“在这里有点……”
接着女官长将巴鲁带领到没有人烟的阴暗处,有些犹豫的说道。
“陛下这次也迎娶了侧室,所以我就想索性跟您说……”
“什么事?”
“——贝尔敏斯塔公爵大人的事情。”
巴鲁不解的歪了歪头。
他在催促女官长继续说下去。
女官长猛地抬起头,将声音压得更低,跟巴鲁说了些什么,巴鲁大吃一惊,似乎又跟女官长确认了一遍。
接着,十几分钟之后,巴鲁出现在了贝尔敏斯塔公爵家里。
他要求见刚刚回到家的罗莎曼德,负责传达的随从说公爵现在不太舒服不想见,但是巴鲁却无视了随从,自己冲了进去。
此时罗莎曼德已经换上了舒服的衣服,躺在自己房间的长椅上。
看到冲进来的巴鲁,她皱起了眉头。
“我应该说过不见了?”
巴鲁并没有听她说的话。他站在离罗莎曼德稍远的地方,指了指椅子前面。
“站在那里。”
“什么?”
“你站在那里。”
“——我没理由被贵公指挥。”
“好了,站起来。”
“你太无礼了,萨沃亚公!这是我家!”
“你要是不站的话我没法跪!”
罗莎曼德坐在椅子上,呆住了。
巴鲁叹了口气。
“——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求婚的。求你了,站起来吧。”
“求婚……?”
“是的。女性躺在椅子上太不像样了。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可能让你不舒服,你躺着也没关系。但是接受求婚的时候,你还是能站起来吧?”
罗莎曼德顿时目瞪口呆。她当然没顾得上要站起来。
看到罗莎曼德这个样子,巴鲁有些吃惊,又稍微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是听女官长说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罗莎曼德还呆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她立刻坐正了身体。
“萨沃亚公。那个,你的心情我很高兴,但是我还不想结婚。——对不起。”
“你想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庶子吗?”
看到巴鲁哀求的样子,罗莎曼德也有些焦急。
她狼狈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这个打算。但是,万事万物都要有个顺序。陛下也是,最近也有了侧室,所以早晚也会生下继承人。——我们在那之后再结婚也不迟。”
巴鲁非常明白罗莎曼德在担心些什么。
萨沃亚和贝尔敏斯塔结合的话,那将会诞生最为正统的血统,能够匹敌王家,甚至能够凌驾于只是庶子的现今国王之上。
而这并非他们的本意。
罗莎曼德望着别的方向,继续说道。
“我不想让贝尔敏斯塔的名字威胁到王权。身为公爵家的主人,应该避免有损主君的举动……父亲是这么教导斯蒂芬的。贵公,应该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巴鲁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便短暂的说了告辞,转身离去了。
贝尔敏斯塔家离萨沃亚家非常近。
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巴鲁和罗莎曼德一样,坐在房间的长椅上。
管家加萨送来了酒菜。
他是已经服侍了萨沃亚家数十年的人,主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他都会默默的准备好酒菜然后退下,是个非常优秀的管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故意咳嗽了一声,吸引主人的注意。
“主人。我有些话……”
因为巴鲁没有回答,加萨便一个人继续说道。
“实际上,那个,今天白天,贝尔敏斯塔家的家宰来访……”
两人是住得很近的大家的仆人。互相之间当然是认识的。
加萨有些难以开口似的继续说道。
“然后,那个,按家宰的话说,他的主人最近的样子,有些……”
“肚子鼓起来了吗?”
“您、您知道了吗?”
“就在刚刚,我去求婚了”
“然、然后……!?”
“被拒绝了。”
这句话给管家带来的冲击非比寻常。
他眼前肯定是一片黑。可怜的加萨差点就昏过去了,他脸色极差的开口问道。
“这、这……这到底是……被、被拒绝是……怎、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事,她只不过说暂时不想结婚。”
巴鲁的表情也有些苦涩。
他一口气喝完了杯
中倒得满满的酒。
“主人!现在可不是悠闲喝酒的时候!”
这次加萨露出了好像要咬人的表情。
巴鲁苦笑着将罗莎曼德的主张告诉了管家。
听完之后,加萨也露出了无法形容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他毕竟也是萨沃亚家这种大家的管家,大概也注意到现在的情况了吧。
巴鲁自言自语般轻声嘟囔着。
“表兄是庶子,这件事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了。而且要说的话,这位表兄自己也只能有庶子,这件事基本上也已经是注定的了。然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这是继承了萨沃亚和贝尔敏斯塔家的血脉,有着血统保证的孩子。嗯。——现在我就能想象到,母亲会说些什么了。”
加萨的表情也变得很沉重。
“不只是阿娅大人。肯定会出现想让您二人的孩子成为国王的动向。”
“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政治的道具。——就算这么说,也没什么用吧。原来如此,所以罗莎曼德无论如何都想让王妃生下王子。”
“主人……就是这件事。王妃殿下还没有怀孕的希望吗?那个人如果生下孩子的话,只要她生下了王子,罗莎曼德的担心也就可以当成玩笑了。”
面对管家热心的话语,萨沃亚家的当主投去了讽刺的视线。
“你如果想有所期待的话,是你的自由。但是,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主人……”
加萨的意思是这样太过冷淡了,但是巴鲁却只是耸了耸肩。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王妃曾经说过,自己还没到发情期。
现在想来,王妃大概只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
“那个王妃,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要男人吧。……如果不做该做的事情,就不会生下孩子。因此,就不可能有王子出生。永远不可能。”
加萨当然不明白主人在说些什么。他沉痛的叹了口气。
面对他似乎在责备主君的态度,巴鲁再次冷笑了一下。
“正是表兄选择了这位王妃。”
当然,国王肯定已经明白这一切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继承人的事情。本来,这应该是首先想到的问题,但是他却自己放弃了拥有嫡子的机会。
他恐怕是想将这一切痛苦都由自己承担。王冠也好、支配者的地位也好、权力也好,对于那位表兄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而降生的孩子太可怜了,他不想让那个孩子成为道具吧。
而这位国王,不知什么原因,迎娶了珀拉这位《妻子》。他当然会因此烦恼。
王妃明白国王心中的纠葛。可即使如此,她仍然主张说,国王不该为此放弃个人的幸福,全面支持国王和那位《妻子》。
巴鲁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这等于拥有百万援军啊。”
“什么?”
萨沃亚家的当主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王妃就是守护天使。
“可是,就算如此,不得不放弃罗莎曼德和孩子,这我不能接受。”
加萨也表情严肃的表示赞同。
“正是如此。无论如何,罗莎曼德大人的孩子都是萨沃亚家的继承人。”
“俗话说,很多事情做起来没有想得难。”
“正是如此。”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不同,但是加萨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
巴鲁也点了下头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可能会晚些回来。”
“您要去贝尔敏斯塔家吗?”
“不,罗莎曼德也是个固执的女人。就算再怎么说服她也没用。我去见见表兄。”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萨沃亚公爵并不需要繁琐的传达和手续。他很快便来到了国王面前。
即使是这个时间,国王仍然把德拉将军和阿诺侯爵叫到政务室中,在探讨些什么。元老院的家臣们也在。
桌子上平放着什么东西,国王似乎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打扰你们了吗?”
“没关系的。剩下的就是明天的事情了。”
“——这是大陆的地图吗?”
“嗯。看起来描绘非常模糊。哪怕只有沿岸部分也好,我想让他们制作出描绘准确的地图。特别是关于北方,简直跟白纸一样。这在实战上完全派不上用场。”
虽然他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坐上了王位,但他确实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国王。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有一个请求,因此才来特别前来。”
面对表弟罕见的认真话语,国王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什么事?”
“请您立刻发布逮捕令。虽然我不想麻烦公务繁忙的表兄,但是她有可能会逃走。”
国王听到这里也瞪大了眼睛。
“真是不平静啊。要逮捕谁?”
“贝尔敏斯塔公、罗莎曼德-西里尔。”
国王吓了一大跳。
他再三追问,但是巴鲁的回答却没有改变。他只是说,能逮捕公爵的只有国王亲自签署的逮捕令,所以请务必帮忙。
“但是,罪状是?”
“绑架。”
“绑架谁!?”
“我无法告诉您名字。他还没有名字。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是非常重要的人,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被她带走。”
“表弟。你到底在说什么?”
面对狼狈的国王,巴鲁非常痛苦的皱起了眉。
“真是太不像话了,贝尔敏斯塔公将萨沃亚公爵家的继承人藏在自己的肚子里,想要逃回自己的领地。别家的公地有着自己的法理。要是让她逃回去了,我就没有任何办法了。真是无比惭愧,能不能请您帮忙呢?”
国王哑口无言的听巴鲁说完之后,大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当然会帮你。”
在场的德拉将军和阿诺侯爵脸上震惊的表情也消失了,都露出了笑容。
德拉将军拼命忍住笑,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跟巴鲁抱怨道。
“巴鲁你居然也如此狼狈。我知道贝尔敏斯塔公确实很难对付,但是为了要说服怀有身孕的妇人,居然要借助主君的力量,这可不是男人该有的行为。”
巴鲁也拼命做出无比遗憾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中却含着笑意。
“请您尽情训斥我吧。我也觉得这么做很没出息,但是这种情况下,也无暇顾及男人的面子了。”
不久之后,式部省长官被叫来。
萨沃亚公爵诺拉-巴鲁和贝尔敏斯塔公罗莎曼德-西里尔的结婚许可立刻便做好了,国王也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给罗莎曼德,然后将这些文件交给了表弟。
巴鲁为了感谢表兄的心意深深低下了头,然后为了再次攻下那位顽固的贵妇人,孤身一人往贝尔敏斯塔宅邸走去。
那之后,两人间的对话变成了争吵,接着两家的仆人慌忙奔走,两方的亲族也都亲自出马,一番骚动之后,暂定在来年春天,罗莎曼德生产之后,举行结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