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操场上,独自轻轻深呼吸。
然后,她奋力冲向放在地上的球,并用自豪的右脚猛力一踢……但是,球大幅偏离球门,往别的方向飞去。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大失误。
「……花莲呀!你刚刚在踢什么啊!我难得把罚球让给你踢的欸!那还不如我自己踢。」
「啊哈哈,小铃对不起。稍微搞砸了。」
「你最近练习真的都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了吗?」
「嗯?没事啦~没事没事。」
「是吗?没事就好……」
看见花莲一副打马虎眼的口吻,被称呼为小铃的少女向她投以讶异的目光。但是,花莲依然当作耳边风的样子。她并非没有注意到友人的视线,而是装作没有注意到。
接著她焦躁不安地轻轻踢起操场地面--尘土飞扬,最终消失在空中。然而这么做也无法平复她的心情。
花莲现在正和几个社员进行女子足球社的练习。但是,占据她脑中的并不是社团活动……而是之前在屋顶上久违与青梅竹马见面的那件事。
后悔萦绕在她脑海内挥之不去--应该让自己更像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即便只是表面工夫也无妨。因为被他叫出来见面而兴奋起来,不小心在他面前展现出不加掩饰的自己了。也许只要用更多的谎言巩固假面,说不定就能哄骗那个温柔的人了……
没错,花莲是这么认为的--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照他所说的向他道歉。错的就只有他,自己完全没错,因此没有必要道歉……虽然她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但只有这点是她的核心想法。
然而,即使如此……即便认为自己没有错,之前那件事她也有深深的感受--因为她本以为能和他和好了。她本以为能再度与最爱的他在一起,然而在难得的重逢后,却没有一点进展,甚至又与他拉开距离了,因此让她十分失落。不只在房间里大哭,社团活动也拿不出实力……她还没有从诀别之夜中有所前进。
「唉……」
她思考著,为何人的感情无法如己所愿呢。
如果--能轻易放弃就好了。她也这么想过了,然而她发觉那是极为荒唐的事情,因此叹了一口气。如果能轻易舍去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她已经注意到了,这份心意就宛若诅咒。
所谓恋爱,就是直到得到对方为止都会持续侵蚀心灵的烦人诅咒。既无法无视,也没有治疗手段……大人应该会说「时间会解决一切」吧。但那是骗人的。因为所谓恋爱是个不治之症。治不好的病根本不可能靠时间解决。所以自己必须要得到他--
花莲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束手无策。此时,她看见他与雪缝走出鞋柜区。看来那两人要亲密地一起回家了。花莲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那里是我的位置啊……」
花莲用他人听不见的音量自言自语--真的感觉很不爽。她用了谎言接近他,居然得到了最佳的结果……但花莲注意到了。这并不只是不爽,而是因为羡慕才不爽。
花莲很羡慕原本只是同班同学的她,现在却与他建构了能一起回家的关系……花莲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现在的花莲与她的立场完全颠倒,虽然原本是他的青梅竹马,但她在那晚丧失了这一切。
她内心萌生了微小可爱的杀心。她注意到自己又再次忍不住那份杀意,使它缓缓浮上心头,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将其压回内心深处。
「…………」
花莲心想继续看著他们也无济于事,于是准备将注意力拉回社团活动时--雪缝忽然开始泪如雨下。
看起来他们没有吵架,而是女方突然自己哭了起来,然而花莲的直觉相信--他又伤害了爱上他的女孩子。随后,雪缝便流著泪跑走了。而他并没能追上去。
「……阿空又把女孩子弄哭了呢。」
她冰冷地咕哝著,她自己也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惊讶。其中带有怜悯……她对于或许与自己一样,都有相同伤口的雪缝带有类似怜悯的心情。
所以,这或许是花莲自然而然采取的行动……她对身边的同伴说了声「抱歉,稍微有点急事,我离开一下喔!」后,便上前去追哭著逃走的雪缝。她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信,追上对方并非难事。
于是,花莲找到了她。雪缝正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仍然拚命擦著不停流出的泪水……不可思议地,花莲并不觉得对方「活该」。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现在的雪缝与那一夜被他拒绝而哭了的自己看起来有些相像。
「阿空对你做了什么吗?」
「呜…………花屋敷、同学……?」
「好久不见!有精神吗?」
「……看到这个样子还问,你脑袋有问题吗。」
「啊哈哈。确实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花莲说著,接著往雪缝走去,并在离对方有一点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并没有打算坐在另一个秋千上。
「虽然不太懂,不过是阿空害你受伤了对吧。」
「……不是。我是……自己受伤的……」
雪缝说完,用制服袖口擦著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泪水。她的袖口早就已经湿透了。花莲注意到这点,冷笑了一声:
「不是,雪缝同学--是阿空害你受伤的喔。」
「…………」
「阿空真的很擅长伤害女生呢~而且大概还没有自觉吧?这世上渣男多得数不清,但像阿空那种超级中央空调男,可没有几个呢。唉呀……没想到我和一个这么可怕的男生当了青梅竹马呢……」
「唔--我说了不是!我才不是被空同学害得受伤的!」
「那你为什么在哭?」
「…………无聊的挑衅……」
看来花莲是刻意说他的坏话,藉此让雪缝生气,以挖出她哭泣的理由。但是雪缝注意到花莲的意图,而看向对方--雪缝带著充满敌意的眼神望著对方回答问题:
「空同学说他喜欢色町同学呢。」
「…………」
「所以我才因冲击而哭了……更正确来说,还有其他很多原因……但我没有必要对你说--怎样,花屋敷同学?深受打击吗?」
那是雪缝的攻击。因为她认为依然喜欢他的花莲听到这个事实,也会深受打击,才把这个情报说出来--这是她送给管自己闲事的花莲的反击。
然而,花莲听此只是刻意地耸耸肩。用轻松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嗯?还好啊?我只觉得『啊果然是这样啊』而已喔?」
「……你注意到空同学的感情了?」
「算是吧。而且阿空在失忆前就喜欢色町了啊。」
「咦……是、是这样吗?」
「嗯,没错。所以我隐约发现阿空又喜欢上色町了呀~不如说,正因为如此--那时我才想杀了色町同学嘛。」
「----」
听到花莲若无其事地说出动机,雪缝吞了一口气……她为什么只凭他原谅了自供『是我杀了你』的色町,就知道他又喜欢上色町了呢--雪缝思考著,而花莲则轻轻一笑后回答:
「因为我是阿空的青梅竹马呀~他在想些什么,我是最清楚的人喔。只有这个地位,我不会让给别人。」
「…………」
「我当然没有任何确信啦……但是我觉得就八九不离十了呀?我当时无法放过得到阿空原谅的色町,一想到阿空可能又喜欢上色町了,忍不住就动手了呢~」
花莲一副没有反省的意思。雪缝对她抱持了厌恶感,而花莲看见这样的她,露出了别有含意的开朗笑容:
「唉呀,别管我的事了,现在问题是雪缝同学你吧?--听到阿空喜欢色町,而被阿空害得受伤的雪缝同学?」
「……我、只是擅自喜欢上空同学,又擅自被他甩了而已。不是空同学害我受伤的,而是我自己伤了自己……」
「是这样吗?我觉得那还是阿空害你受伤的欸--因为你稍微想想嘛。要是阿空没有那么温柔的话,雪缝同学也不会伤成这样了不是吗?」
「…………」
「阿空就是这点不好呢~……莫名迟钝,却又莫名敏锐。他虽然很温柔,但那只是因为他个性太天真了而已啦!真的是很希望他改改呢。」
「没有、这种……」
「我就直说了吧,如果雪缝同学喜欢上的人不是阿空的话,就不会受伤了喔。」
「…………」
雪缝无可反驳。见此,花莲感到些许罪恶感……花莲本性并不是个伤害他人会开心的坏女人。只是事情一扯到他,就管不住自己了而已。因此,她并不打算用嘴巴在雪缝的伤口上洒盐--但由于对他感到不满,而把话都丢到雪缝身上了。
「如果雪缝同学你喜欢上其他平凡的男人,就绝对不会伤得比现在还严重。不论恋情有无开花结果--你都不会哭成这样吧……阿空就是这种男生喔。能让女孩子彻底迷上他、不顾前后地爱上他。所以才有错呀。」
「……那不是空同学的错。而是因为我陷得太深……」
「不好说吧。我当然觉得我没有错喔?所以
我觉得雪缝同学也没有错,但那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吧?」
「…………」
「雪缝不这么认为吗?明明那么温柔地对待自己,却不带给自己幸福,那种男生简直烂到透顶吧?」
雪缝听到花莲的这句话,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前几天,雪缝也才刚对他吐露了一样的想法,而伤害了他--花莲一脸无趣地继续说著:
「阿空就是不肯舍弃我们啊……尽管嘴上说著『我对你这种女人完全不感兴趣』,但心里根本完全不这么想。阿空真的很不会说谎呢……他就是不肯拿走我们心中的希望;也不肯主动离开我们。所以,我们才一直放弃不了他呀。」
「…………」
「这下你明白了吧--都是阿空的错喔。全都是阿空的错。我没有错。另外你也没有错。所以,你的心情……想杀了阿空的心情,其实没有错喔。」
「----!!少瞧不起我了!」
雪缝大叫,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用她那泛著泪水的美丽眼睛瞪著花莲……不过花莲只是耸了个肩,咕哝著:「你不明白就算了啦。反正我也不是想来救你的」。
雪缝瞪著花莲,而花莲则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雪缝带著坚定的步伐走出公园,在穿过花莲身边时,对她说了一句:
「晚点联络你。」
「咦……?联络什么?」
「我和空同学谈判的地点……我也会告诉你。你给我来,我会让你见识我的觉悟。」
「觉悟……?是什么觉悟?」
「啰唆。到时就知道了,你乖乖等著。」
雪缝说完,擦著还没有停下来的几滴眼泪,踏上归途。花莲望著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心想或许说得太多了。或许是因为雪缝与色町不同,不是他当作异性喜欢的对象--严格来说雪缝并不算是情敌,才不小心嘴滑了。
而且,现在的她有点像推他之前的花莲--当与他解除青梅竹马关系后,心中开始酝酿出爱意的那个时期。所以花莲才想稍微管管闲事也说不定……明明管她有没有受伤,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唉,彼此加油吧,雪缝同学。」
--当然,如果阿空爱上了雪缝同学,到时就不会留情了。
花莲在心中自言自语,往学校走回去--或许总有一天,自己所拥有的这种激进的感情,也会有收敛的一天。不过那是现在完全无法想像的未来,花莲不禁露出苦笑,原路折返。
◆◆◆
「…………」
我独自回到房间后,紧紧盯著手上的手机。上面显示著雪缝霙的电话号码。我望著它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
……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我没有发现雪缝的真意--明明对我还有依恋,却逞强继续和我当朋友……也许是我刻意不去注意。因为我害怕察觉到这点,而在无意识之间忽略了这点……我这人真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想起昨天没有向色町告白的理由……因为我内心某处明白,雪缝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所以才无法在那时告白。因为我不认为在那种状况下告白并没有问题……既然内心明白到这种程度,那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察觉到雪缝的心情了。为什么我却逃避了呢……
但是,已经不能再后悔了。虽然心中还不停地自责,然而沉浸在自我厌恶中、浪费时间是最要不得的。所以我必须好好和雪缝聊聊--
「…………」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无法按下通话。
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很明确--我想向她道歉,仅此而已……既然事已至此,我也说不出『想变回朋友』这种任性的话。明知自己伤害了她--却还期望今后也能当朋友,这种事我做不到。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要放弃至今与雪缝所构筑的关系。我们已经无法继续相处,而要断绝彼此的关系。虽然知道彼此以后将是陌生人,但是……我不能再让她逞强了。
那是我能展现给因我而受伤的她的最大诚意。
「……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后,我终于下定决心……也许我不应该在事发当天就打电话给她吧……但我不能用这种理由逃避,因此按下通话--
我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听著不停回响的拨号声。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首先要谢罪,然后约好独自见面,解除朋友关系--我规划好今后的行动,让心情平静下来,然而不久后却听见『您所拨打的号码--』的声音。我吐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唯有完全联络不上就断绝关系是让人讨厌的啊……
当我如此心想时,手机忽然发出一声轻快的『叮咚』。我看了一下,似乎是LINE讯息。发送人是雪缝,上面写著:
『明天放学后,来月吉公园。』
我对此回答了『了解』……看来她现在还联络得上。而她之所以不回我电话,或许是因为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吧;还是说,她现在虽然还能用LINE,但没办法好好说话吗……
我思考著,把手机放在一边,躺到床上……明天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我已经伤害雪缝太深了,因此我在心中发誓绝对不再伤害她,接著闭上了双眼。
光阴似箭,时间来到隔天放学后。
我怀著一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地方……』的疑问,踏入了我失去记忆的公园。明明时间才过下午四点半,外头已经黑了。我感受著一月白天的短暂,摩擦著发寒的双手。今天比昨天还冷了很多。
我走到公园的长椅,她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她低著头看著地面,注意到脚步声后看向我--与之前一样,她头上仍戴著我送的蓝花发夹,整理她那漂亮的白色秀发。
「……空同学。」
「我可以坐在旁边?」
「嗯……」
得到许可后,我坐在她的旁边--隔了一人份的位置。我其实并不想把距离拉这么远,但我认为不能靠得太近,才稍微隔了一点距离后,坐到长椅上。
「…………」
雪缝注意到我的动作,微微露出了寂寞的表情……我带著『是不是又伤害了她』的不安,静静地打破寂静:
「昨天那件事--不如说,至今所发生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
「我没有发现你在逞强。明明只要努力去察觉,就能察觉到的……但因为我很自私,才断然认为雪缝与我在一起也完全没问题了……对不起,雪缝。」
「……空同学不需要道歉。那是我自己期望的事情。因为是我想欺骗空同学,所以被骗的空同学没必要道歉……」
雪缝说完,又再度凝视著地面,不往我这里看一眼。她只是带著寂寞的神情陪我说话而已。
此时,内心深处闪过一阵原因不明刺痛。我忍耐著痛楚,继续说著:
「但是,只要我察觉到你在逞强,就不会发生昨天那种事了吧?要是我好好保持距离,你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真是的,空同学太温柔了。那明明是我所期望的,你却认为是自己害我受伤的,太温柔了--不要对我那么温柔……」
雪缝说著,望向了我,对我露出了逞强的微笑。她将心中各种感情都压回心里,逼著自己露出微笑。
接著,她又把目光投向地面,静静地说出真心话:
「空同学应该已经察觉了--我最喜欢你了。」
「…………」
「并不是过去式,也还没有变成过去。我还喜欢著空同学……我本以为知道你喜欢色町--当我失恋时,这股感情就会消失,但并没有。失恋并不会让恋情消失……」
「这样啊……」
「我完全不知道……爱恋居然是……这么……这么顽固、煎熬、痛苦的事情。我本以为那是宛如甜甜的奶油蛋糕一样可爱的--但不是。那是宛如刺在心脏里的针……不停刺痛著我啊……我本以为不是这样的……从远处望著空同学时,还不是这样的。但我心中那甜甜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根又粗又大的针……彷佛要将我的心脏撕裂一般……」
雪缝现在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但是每当想哭的时候,她都会用力摇著头,双手轻拍脸颊,把眼泪压回去……然后,她稍微冷静下来后,依然看著地面,继续说著:
「圣诞节晚上,我开始怀疑空同学喜欢色町同学时,这股感情第一次变成针……每当我思考著,胸口就不停刺痛。不论洗澡、吃饭、上课时--时不时就刺痛著我,让我感到烦躁……」
「…………」
「所以我想确认其真伪,而在你们两人吃午餐时展开突击……但我没想到,居然会在那时发现空同学真的喜欢色町……」
……雪缝,对不起。
我其实很想道歉。虽然想道歉,但我也知道我不该道歉,因此我保持沉默,听著雪缝的自白。雪缝不知为何对一言不发的我稍微笑了笑后,再次开口:
「被空同学甩了,却还是逞强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所说的话是真的……明明不把我当作异性喜
欢,为什么还对我这么温柔。但其中有部分不是真的……我说了我已经不喜欢你这部分,是骗人的。」
「…………」
「我当时说的『我说不定没有那么喜欢你』这种话--完全不是真心话。倒不如说,如果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你,就会比较轻松一点了……如果我能接受自己已经失恋,去找下一个比空同学更好的男生的话,就轻松多了……我对自己说了好几次『他不会对我回头,就不要再喜欢他了』。明明都失恋了,却还喜欢对方是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字面意思就是『失去恋情』,我为什么还喜欢对方?那是不对的--我不断不断地思考著,试图拔除心脏上的刺……但就是拔不掉……」
「……是吗。所以雪缝你--」
「假装当朋友,再次接近空同学……」
雪缝说完后,便缓缓闭上了眼……她没有哭。虽然刚才好几次差点哭出来,但她确实没有哭。
不久,雪缝睁开眼睛,朝著我轻轻低头。
「对不起,空同学……我又说谎了……」
「不,你不用道歉。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但我还撒了个大谎……并不是对空同学撒的谎……」
「咦……?」
我下意识回问,雪缝慢慢抬起头,稍微别开目光--公园的路灯照耀她那虚幻脆弱的侧脸。她带著忧郁的表情继续说:
「我对自己说谎了--我想要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我已经不喜欢空同学,对我来说他已经是过去的男人了』……明明我其实还喜欢他,却硬是把这份情愫扔到一边。」
「啊啊……所以雪缝才会像那样和我在一起啊……」
昨天那件事后,我本以为她至今都很努力在我面前演戏,然而不是--她想用谎言自欺欺人。她不停在心里想著『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藉此隐藏自己的真心话。她想要自然地做出与内心相反的行动。
那果然不是演戏--而是温柔的欺瞒。那是无法放弃我的她所撒的小小谎言。她把自己的心意当作虚假的,继续待在我身边。
……但在昨天,她最终还是露出了破绽。
接著雪缝的表情扭曲,似乎感到十分悲伤似的,然而依然没有停下嘴巴:
「如果是我主动去见空同学,就还能顺利瞒过去。对自己说谎,比对空同学说谎要来得简单……但还是会出现破绽。尽管欺骗自己很简单,但要继续说谎是很难的--渐渐的,插在心中的针越变越大,止不住那种刺痛感……光是与空同学在一起,就心痛得要死了……」
「雪缝……」
「明明这么喜欢。明明就近在眼前。但是一想到空同学却喜欢色町同学……就搞不懂待在你身边是不是幸福了。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才勉强自己待在你身边而已……明明这么痛,这叫幸福?与不喜欢我,但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叫做幸福?」
「…………」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被我伤害的她得到救赎……接著,雪缝瞥了一眼保持沉默的我,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想到这里,我昨天……就停不下眼泪了。」
「…………」
「我讨厌起爱哭的自己……因为哭了才被你发现,事情也变成这样。我对自己说谎这件事也被你发现了……我让希望和我当朋友的你发现我还喜欢著你了……」
说到这里,雪缝沉默下来……尴尬的沉默降临在彼此之间。由于今天没有围围巾,吹过来的风很冷--就在此时,脸颊上传来冰冷的感觉,而它很快就变成了水,从我脸颊上滑落。
下雪了。在路灯的照耀下,我看见点点白雪飘下……明明现在不是什么浪漫的情节。我带著冰冷的心情看著开始飘下来的白雪。雪缝依然低著头,似乎没有注意到已经下雪了。
雪缝已经什么话都不说了;而我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说不定彼此都明白该说什么,但都不想说出来,而保持著沉默。
在开始飘雪后过了数分钟,我舔了舔嘴唇抹去紧张……我其实并不想说这种话。但是--如果真的是为了雪缝著想、不再继续伤害她的话,就只能说出来了。
我考虑至此,将我昨天所下的决心说出口:
「雪缝……我们,断绝关系吧……」
「----」
听到我说这句话的瞬间,雪缝皱起了眉头,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彷佛要哭出来之前的婴儿一般。然而,她忍住眼泪,默默地望向我……即便看到她寂寞的神情,我也没有停下来。
「虽然我很不希望这样结束与你的关系……但是,为了不伤害到你,我认为这是最佳的决定。所以,我们……」
「……我想,空同学是因为太温柔了,才会这么说吧……」
雪缝悲伤地低著头,说完后静静抬起头来看向我:
眼中带有些许敌意,我不禁抖了一下身子。
「但是,难不成……那不是唯一的理由……是吗?」
「咦?那、那是什么意--」
「空同学并不只是为了不继续伤害我,而想远离我……而是认为我也会变得和色町或花屋敷一样--所以想要舍弃我吗……?」
「…………咦?」
这句出乎我意料的回应,使我愣住。而雪缝则单方面用很严肃的表情注视著我。那尖锐的目光、狰狞的表情,彷佛在看著仇敌……等、等一下,她是不是把我疏离她的理由往坏的方向解释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要是继续待在一起,你会很痛苦--」
「嘴上说说谁都行……难不成,空同学你只是表面上为了我著想才与我诀别,但其实心底--不想继续与快要因爱而失控的女人相处吧。我说错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为了你--」
「如果真的是为了我,那就不应该主动提出要诀别……应该会期望『即使如此,还是想待在你身边』才对。」
雪缝带著冷淡的目光、冰冷的表情说著……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觉涌上来。过去好像有个人,也说了类似的话……下个瞬间,那道声音在我的脑中苏醒--
『如果真的是为了我,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啊!』
那是色町病娇期时说的话。当我说了想保持距离时,她便激动了起来……那么雪缝现在的精神状态也跟那时的色町一样吗……?
我带著这种不安,望向雪缝--她静静地凝视著前方。从她的侧脸中能看出像是放弃或无奈……彷佛对我很失望的表情。雪缝带著这种表情,对我投以令人发寒的声音:
「空同学--给我站在那里。」
「咦……那里是……」
雪缝手指著的地方是公园的出入口附近。那是我过去被花莲推到马路上,被车碾过失去记忆--没有好回忆的道路旁……为什么要我站在那里……?」
我无法理解她的意图,而再度看了她一眼……她回了我更加冰冷的表情。那种既像雪缝却也不像雪缝的表情--我、我都不知道她会露出这种表情啊……接著,她再度指著路旁,像是在催我一样。她轻轻地歪著头,但表情依然冰冷。
「给我站在那里。做不到吗?」
「也、也不是做不到啦……但是……」
「空同学,你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所以做不到?」
「不、不是,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是--」
「那就快去。如果你还相信我。」
「…………」
我被雪缝的气势压住,不禁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走向路旁……那个我过去曾差点被花莲杀掉--色町以前差点被花莲杀掉的地方。
心脏越跳越快。我并不是不相信她。这是当然的……但是,我的大脑还记得曾经被车碾过的痛楚,因此不停地发出警报。我的潜意识不断在我脑中大叫『前方很危险、不可以过去!又会失去记忆啊!』在这么寒冷的天气,我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
我还是勉强抵达了目的地,站在她所说的位置……双脚狼狈地颤抖著,使我驻足在离马路有点距离的位置,然而后方却传来雪缝的声音:「再往前一点」……因此我来到车道与人行道的交界处。只要背后被推一下,就能重现那一天的情景。
「然、然后呢?我、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相信我。」
柔和的声音传进耳中。然后……然后。
某人的小手缓缓地轻碰了我的背--
◆◆◆
「我不会杀了你。」
我听见这道温柔的声音,下个瞬间--
雪缝从背后抱住了我。
接著,她轻轻地把我的身体往回拉。回到安全的人行道上后,她更加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我看不见她的身影,但是我没有听到含著泪的声音,而是十分温暖的细语。
「我绝对不会杀了不喜欢我……而喜欢色町同学的空同学。我不会因嫉妒而失控;我不会变得病娇……只会偶尔哭一哭而已。但是,我不会摧毁空同学。只有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雪、雪缝……」
「我的确因空同学而受了伤……说实话,我不希望听到你亲口说喜欢色町同学;我希望你注意到我正在逞强……既然只把我当朋友,那就请你不要那么温柔--但是,即便我满身疮痍,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色町同学和花屋敷同学做不到的事情,我就做得到。希望你相信我……」
「……为、为什么,你能说出那种话……」
我并不是因为怀疑才问的……只是因为,我对她真的太过份,但为什么她还能对我这么温柔。
雪缝似乎确实理解我话中的含意,对我轻轻笑了一声,随后用她那纤弱的手臂更加抱紧我。
那是在名为雪缝霙这个女孩子中的,没有一丝虚假的真实:
「因为我是空同学的同伴呀。」
「------」
我差点哭了出来。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哭,也许……是因为太过高兴了吧;因为曾经被我弄伤的雪缝仍然愿意当我的同伴,我因此得到了救赎吧。一定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请你不要说『我们断绝关系吧』这种令人寂寞的话……我的确没有成功骗过自己,也没有骗过你……也许以后待在你身边时,我又会突然哭出来。但我只有这点很麻烦而已。不会像色町同学或花屋敷同学一样,即便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会伤害你。所以……请你让我待在你身边……」
「雪缝……」
我没想到雪缝会主动提出这点。听到她那如此让人高兴的要求,我感到更加喜悦……只不过,正因为我为了雪缝著想,才会担心她。虽然明白这是在泼冷水,但我还是说出了多余的问题。
「你这样就行了吗……?」
「…………」
「我当然很高兴啊。以后也能和雪缝在一起,当然非常高兴,甚至求之不得。但是,我喜欢的人是色町,我不可能不伤害到你……你这样也没关系吗?要是待在我身边,你以后还是会受伤--」
「受伤也无妨。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
「----」
雪缝已经做好了觉悟,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真的好坚强。她之前说自己『已经完全振作』虽然是谎言,但我当时感受到的印象似乎并没有错--她很坚强。虽然失恋,却没有因此失控,而是找出属于自己的答案。那实在太过耀眼了。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是,我以后不能待在你身边……我昨天想了很多,发觉到了--与其与你断绝关系,我宁可受伤。对自己撒谎也无所谓。我会用尽各种谎言,待在你身边。我已经决定了。」
「……这种话,总觉得真的很像你会说的呢……」
「呵呵。对吧?」
她这么说完,放开了我并轻轻往后退。于是,我往回头看--她没有哭。原本不时哭泣、一脸悲伤的她现在没有哭。那正是她变坚强的证明。
「也许,我并不会因此就不给你添麻烦。」
「……还、还真是突然呢……?」
「我以后应该也会时常对你嫉妒,把内心的话全说出来,例如『快点成为我的丈夫』吧。」
「是、是吗……」
「但是,这点程度请你忍耐。我也会忍耐不把我当异性喜欢的你……我会忍耐、努力应对、接受各种事情--不论如何,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所以,不要离开我。」
「…………」
雪缝带著爽朗的微笑,向我伸出了手……我见此,稍微犹豫了一下。我真的可以握起这只手吗。
不过,果然不必多想。看到雪缝用言语及行动展现出那毫无虚假的觉悟,我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我握住了她的小手--于是,我成功与雪缝再度恢复重要的关系了。
「以后也请多指教,雪缝。」
「嗯。以结婚的前提喔。」
「…………」
「呵呵。不用露出那么困扰的样子。开玩笑的。」
雪缝的眼角有些湿润,但依然没有流出眼泪,对我笑了一下……说真的,太过高兴反而是我快哭出来了。我今天本以为会与雪缝断绝关系,抱著这个想法来的……但现在得到了最佳的结果,我不可能不高兴。
接著,我们握著手彼此笑了笑后,雪缝忽然开始用力握起我的手。嗯?……那个,雪缝同学?我的手有点痛啊?
「话说空同学。你和色町同学的关系怎么了?」
「怎、怎么了的意思是……?」
「告白了?」
「还、还没有……」
「…………我应该说过了。明明没有交往却打情骂俏让我很不爽。我和空同学的关系已经告一段落了,所以空同学和色町同学的关系也该有个段落了。懂吗?」
「痛、痛、痛!我、我知道了啦!」
「要是你不和色町交往,我也会很烦躁……我会觉得我还有机会。所以,请你分清楚我们三人的关系……这也是为了我。」
「……啊啊,知道了。」
我对雪缝用力地点头。用不著她说,我也打算这么做。与日和聊过后,我也已经确认我相信著色町,更何况--我非常想向她传达我的心意。就算没有雪缝给我一个理由,我也已经准备好要向色町告白了。
接著,雪缝终于放开用力握著的手,忽然露出调皮的笑容--她开心地在原地转了半圈后,后脑面向著我,带著孩子气的笑容询问:
「话说我之前没有问……你送我的发夹,适合我吗?」
「……啊啊,超级适合你的。我觉得很可爱喔。」
「可、可爱--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不要说那种……算了,对这家伙说也没用……」
雪缝说著,无奈地垂下肩膀……不过要是惹她生气了我会反省,所以我希望她能对我生气啊。接著,她再度微笑:
「我不会再用这个发夹了。」
「……是吗。」
「我也觉得很适合我。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所以,虽然我很喜欢它--但我不用了。」
「啊啊,知道了……」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能用上它。」
雪缝说完,寂寞地笑了笑后--对我露出了满面的笑容。那是将各种感情都吞下肚子里后,所剩下来的纯粹笑容。看到她那可爱的笑容,我差点就被夺去心神……我的朋友真的是个很有魅力,不容我大意的女孩子啊。
「那空同学,你先回去吧。」
「咦……但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之后跟人有约。所以,你先回去吧。快点快点。」
「你的态度突然变好随便啊……知道了。那再见了。」
「嗯。再见。」
雪缝为了让我快点回去,而推著我的背,因此我离开了公园……回头一看,雪缝正轻轻地对我挥著手。我也挥手回应她后,开始独自走在人行道上。由于下著雪,气温十分寒冷--但是我的心感觉十分温暖。我带著轻松的心情,任随雪花拍打脸颊。
我没有失去与雪缝构筑而来的关系,而是亲手保住了。
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温暖,不禁勾起了嘴角,走在下著雪的归途上。
◆◆◆
雪缝持续独自望著他离去的背影。
由于担心他可能还会回头,因此轻轻挥著手……直到终于不见其背影后,她放心地叹了口气。接著,带著摇摇晃晃的步伐开始走回公园长椅上。而在她缓缓地前进途中--「呜……」她一直忍到现在的泪水终于开始涌了出来。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溃堤一般,眼泪从双眼不停流出。由于哭得太大声,他可能会听见,因此她用双手摀住嘴,压低声音哭泣著。一口气将硬是挡住的洪水喷发出来。
「呜呜……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著回到公园长椅。坐下去后用双手遮著脸。她一想到不需要再忍耐之后,就真的忍不住了。
自己这副德行,以后真的还有办法待在他的身边吗--
虽然抱著这种不安,她依然思考著,用双手拭去泪水……觉得不安也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想待在他身边。即便会伴随著痛楚,还是想这么做。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就没必要思考可能或不可能。
那才是她不愧对任何人的--
「……你真的很令人同情呢。」
雪缝哭著哭著,花莲便从某处现身。花莲对她出声后,也坐在同一张长椅上。雪缝噙著泪瞪著来到她旁边的花莲。
「呜呜……吵、死了……今天让我哭啦……」
「嗯,好啊。我会等你……其实我也没有天真到对情敌温柔啦,但这次就等你吧。」
她用轻快的声音说著,接著低语著「乖乖喔」,伸手要摸雪缝的头--然而传来一声「啪」的乾响,她的手被用力挥开了。花莲发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于是稍微笑了笑。
另外,至于花莲为何会在这里--那是因为雪缝昨天联络了她,要她在今天这个时间过来。当他在病床上昏迷时,两人互相交换
的联络方式便久违地用上了。
因此,花莲便按照时间来到这里……看到雪缝正在和他对话。她躲在草丛间,看著两人的互动--现在她对雪缝抱持著近似于憧憬的想法,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花莲静静地等著雪缝哭完……数十分钟后。花莲注意到雪缝终于停下眼泪后,轻声询问:
「你刚刚对阿空说的话,全都是谎言吧?」
「你究竟看了什么……我完全没有说谎。你搞不懂什么时候能说谎吗?」
「啊哈哈,这样啊。所以雪缝同学你是认真的啊……」
说完,花莲露出有些寂寥的表情。雪缝感到不解而歪著头--见此,花莲像是转换好了心情,对她微笑后说道:
「你好厉害啊。」
「…………」
「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心情呢。我也曾经看雪缝同学不爽,想杀了发泄一下喔?我真的没想到我能坦率地称赞你呢~」
「……你坏得很严重。」
「是吗?看到有其他女人靠近自己所爱的男生,你不会想杀无赦吗?--啊,对了。雪缝同学不会变成那样对吧?你的单恋真是美丽……真令人羡慕呢。」
花莲说完才自觉--那也是她所追求的。虽然爱得太过激烈,但并不会想摧毁他,而是即便会受伤,还是绝对不会伤害他,抱持著纯粹的单相思……那是花莲梦寐以求,但是没能得到手的纯粹美丽的感情。
然而,雪缝听到花莲的话,便皱起了眉头。她边擦著眼角的泪水,用僵硬的声音回应:
「我的感情并不是美丽的单恋……」
「咦,是吗?但是听了刚刚的话,我觉得雪缝同学你好像完全没有嫉妒心或占有欲之类的感情呢。」
「不是。我并非没有嫉妒心,而是我忍住了。」
「……咦~?那怎么可能?」
「不是不可能,我有自信。」
「……这样啊。你不是不会嫉妒啊--而是在理解一切的前提下,打算走自己的路啊。」
花莲如此咕哝后,思考著--她虽然否定了,但正因为她能下这种决心,才证明了她怀著美丽的单恋吧。
她也有嫉妒心与占有欲。但是,她忍住了那些情感,决定要待在不喜欢自己,但自己最喜欢的男生身边--选择与这种情愫共存共生。在拥有这般觉悟时,她的心意便正式成形。
花莲做不到。她完全做不到忍耐这种事。
「你知道未来将会是地狱吧?」
「…………」
「我想,阿空应该会认为这次真的与雪缝同学变回朋友了喔--以阿空的角度来说就是如此呀。他应该会自顾自地误会,这次既然第二次与雪缝同学和好了,两人的关系就已经没问题了吧。」
「…………」
「也就是说,阿空已经不会担心你了喔?--但真正的痛苦都在未来。未来你得在最近的距离看著不会回头看向自己的心上人喔……我记得你把爱恋比喻成针对吧?那么,我觉得你的心总有一天会破裂呢。」
「……我很清楚。」
「那为什么--」
「你没听人说话吗?--我是在理解一切的状况下,想待在空同学身边。我已经决定了。仅此而已。」
「……有点太耀眼了……」
花莲说著便露出苦笑……对她来说,雪缝与自己实在天差地远。如果自己也抱持同一种想法--就一定不会推他的背后,也不会想置色町于死地。如此一来,说不定现在也能待在他身边--但花莲马上就察觉那是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自己根本不可能变成雪缝。因为自己是花屋敷花莲。所以她才和心上人诀别了……
花莲沉浸在这种感慨中,而雪缝则将剩下的眼泪擦乾,站了起来。看来眼泪已经完全停下了,这种振作的速度,也是她成长的证明。
接著,雪缝面朝花莲,用力挺起胸膛:
「--你看到我的觉悟了吧。」
「……嗯,算是吧……也许过一段时间,雪缝同学也会病娇起来,不过我先收下你嘴上的觉悟了。」
「少在那边多嘴了。」
「啊哈哈……但是我真的很尊敬你。即便只有嘴上说过,但宣告说不会伤害阿空时的雪缝同学真的很耀眼--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啊。」
「哼哼,对吧。」
「那种得意脸很让人火大呢。」
花莲说著,但雪缝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著,她露出严肃的表情凝视著花莲--其尖锐的眼神中确实蕴含著类似敌意的情感。
「我今晚叫你出来,想说的只有一件事--空同学没有错。」
「…………」
「我确实因空同学而受了伤。因为空同学不爱我,伤害了我。但那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足够的魅力让空同学对我回头。那不是空同学的错……」
「咦?你不会看得太开了吗?」
「这不是看不看开的问题,而是无可反驳的事实。所以我不会伤害空同学。即使空同学伤害了我,我也不会伤害空同学--这是理所应当的。不只是我,你还有色町同学也是。」
「…………」
雪缝那美丽的眼睛紧紧注视著花莲,声音及表情虽十分严肃,她眼中深处并没有敌意--而是强烈的意志。彷佛在诉说自己得出的结论并没有错。
「所以,有错的是你。」
「……你越说越得寸进尺啊?」
「我没有得寸进尺。因为我现在大概是世界上最理解你的心情的人……我被那个温柔的男生耍得团团转,所以也理解你的心情。而我可以断言--错的人是你。空同学没有错。」
「…………」
花莲嘴巴半开,打算回点什么。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和她自己一样被他弄伤,却没有得出一样结论的雪缝所说的话,变成一根尖刺深深刺著她的内心深处。
「会嫉妒是无可奈何的。女人就是这种生物,扯上爱恨情仇就更可怕。但是……会因此想杀了空同学绝对太超过了。想杀了色町同学也是。奇怪的人是你。你有问题。」
「啊哈哈……你说得还真是过份呢。」
「……我想,空同学他还没有放弃。但我个人觉得--希望你不要再和空同学扯上关系了。」
雪缝静静地以严肃的表情说著,其中并没有愤怒或轻蔑那种负面的感情。语中完全只有真诚的希求。
「我刚才也让空同学站在马路前,制造出与当晚相同的状况后,我明白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产生嫉妒心,你已经坏掉了……光是让空同学站在那里,就让我害怕。根本不可能一时冲动就推他。越是喜欢空同学,就越是害怕可能会失去他的状况……」
「……怎样?你那种口气,好像在说我完全不喜欢阿空一样啊?」
「不是。我想你喜欢空同学应该是真的……但你真正喜欢的,是被空同学喜欢的自己。」
「------」
雪缝说完的瞬间,花莲便站了起来揪住雪缝的胸口。雪缝痛苦地呻吟著。但是,她的表情并没有焦躁,只是给对方一个冷笑。
「我猜中了?」
「并不是。我只是因为你看不起我对阿空的心意,才很不爽而已。唉……我好不容易对你改观了呢。但你还是会假幽默啊?别开玩笑了!」
「我则是在这次事情后,更加看不起你了--你根本不是恋爱的少女。只是想得到空同学宠爱的臭小鬼。」
「你又懂我什么了!」
「咕……要、要我说几次都行--空同学没有错。有错的是你!我并没有想要你改变,但你最好反省反省!」
「你这家伙--!」
花莲恼羞成怒,抡起拳头。雪缝见此便闭上了眼睛,做好被攻击的准备。毕竟对方曾想杀了心上人,雪缝也没有天真到不觉得自己不会被揍……但是,雪缝紧咬牙关一段时间,拳头却没有招呼过来。因此,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眼前是--后悔地咬著嘴唇,眼睛开始流出泪水的花莲。
「才不是、骗人的……」
「----」
「我的这份心情,绝对不是骗人的!你可能会这么认为,但我自己很清楚!--我才不是因为阿空不喜欢我了才想杀人!而是阿空不喜欢我的事实太过冲击……不小心下了手而已啊……」
「…………」
「我喜欢他啊……我真的喜欢阿空!只有这点我很清楚!我很清楚,但是……那样不行吗……?因为喜欢而想杀了他,就这么得不到认同吗……?明明喜欢……我明明只是喜欢他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花屋敷同学,你--」
「我要是也能好好爱著阿空就好了--」
花莲无力地说完,松开揪著雪缝的手,粗鲁地擦著眼泪。喉咙得到解放后,雪缝轻轻咳了一下。花莲带著有些寂寥的表情注视著她后,便有气无力地开口:
「那我先回去了--BYEBYE,雪缝同学。」
「……呃,嗯……」
「你的觉悟,我确实收下了。虽然看著心情不是很
好。」
只留下了这句,花莲便背对雪缝离开公园。雪缝目送著她离开,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本以为花莲只是个自我中心、喜欢心上人所喜欢的自己的任性女人……但从刚刚的样子来看,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雪缝凝视著她离去的背影咕哝著:
「麻烦得要命……」
--如果她是个彻底惹人厌的女人就轻松多了。
雪缝在内心如此自言自语后,也踏上了归途--抬头仰望夜空,不知不间飘起了白雪……雪缝心中抱怨著,要是这场雪能在更好的夜晚降下该有多好,独自走在这场不看场合的雪夜中。
正如花莲所言,未来才是最辛苦的,这点她也明白。然而,在与花莲聊过之后,她感觉心中的觉悟更加坚固,脚步也开始稳固了起来。
走著走著--水滴在脸颊上画出了一条线。那并不是眼泪,而是落在她脸上的雪融化后变成的水滴。
「呜呜……」
『脸上这些水滴全都是融化的雪,绝对不是眼泪』……她一边对自己说著这种可爱的谎言,独自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
「可恶……可恶、可恶……!」
花莲一面咒骂著,独自走在与雪缝相反方向的路上。
花莲与雪缝对话后,心中的感情被激烈地搅成一团乱……她的话确实在花莲心中留下强烈的痛楚。那是越想拔掉就刺得越深的尖刺。把那根刺命名为罪恶感虽然很简单,但那一定不只是罪恶感。
「为什么大家都不理解我啊……!」
--我只是喜欢阿空而已。
她一直烦恼著……确实,她所积累的罪行很沉重。但是,花屋敷花莲就只是如此而已。她所做出的行动、嘴上说的话,其根本的原因都是可爱的情愫……只不过问题是,那可爱的情愫导致她所犯下的罪行完全不可爱--
以及,花莲并没有自觉其罪之深。她对于自己所做的行为,并不抱有罪恶感,才是她根本的问题。
「……既然如此,我完全不要……不要喜欢上阿空就好了……!」
她在心中反覆咕哝好几百次的想法化为话语……只要花莲对他的思念全都消失,对双方来说一定是幸福。如果花莲对他丧失兴趣,发觉这点的他就会决定主动离开花莲,并努力忘掉花莲吧。另一方面,花莲一定也能忘了他,从名为恋爱的诅咒中逃脱,开始崭新的日子--因为人生还有很多快乐的事情,她就算不谈麻烦透顶的恋爱,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才对。
然而--然而……
明明都说了不要,为什么自己还喜欢他呢。
接著,花莲任凭风雪打在脸上,缓缓走著。新雪将她的头发打湿,在她的脸颊上变成水滴流下。她粗鲁地擦乾它,自言自语著:「……喉咙、好渴……」也许是因为流泪将水分都排出体外,她看见便利商店后,便走了进去。
什么都好。买点能解渴的饮料,回家里继续哭吧。花莲这么想著,在店里走著--随后发现商品架上的某个东西。它摆在糖果点心架上的不起眼位置……那是看起来有些怀旧,整体都是黄色的四角形小盒子。
「……牛奶糖……」
他与花莲的童年,就是这个小盒子。两人吵架之后,为了和好就会互相送一颗……她想起她和失去记忆的他变回青梅竹马后,曾打著算盘给了他一颗牛奶糖。当时只是想利用这个回忆;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才送的,其中并没有其他各种意图--
「…………」
想到这里,花莲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有打著什么算盘。那天送给他的牛奶糖,是她纯粹的思念。只是因为想送,才送给他的。而那一定就是,花屋敷花莲唯一能送给他的,纯粹、没有一丝恶意的甜美爱意--
花莲用指尖轻抚四角形的盒子。她怜爱地戳了两次那个盒子。他已经失去,而她所记得的记忆,都装在那个小盒子里。里面的糖果对小孩子来说刚刚好,对高中生来说就有点太甜,然而那正是花莲喜欢的味道。
「……我、还能再买吗……」
她知道自己一定无法这么轻易折服。
雪缝说的话确实插在她心里。但是花莲还是无法把她的话全盘接受……谁对谁错,她脑中当然很清楚。然而对花莲来说,以他人的劝诫为契机,而扭曲顽固倔强的自己是很难的。
不过--胸口的刺痛,花莲也深有感受。
如果真的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没错的话,那即使他人说了些什么,花莲的心应该也不会动摇才对,然而她还是因此稍微受了点伤。
……说不定自己只是口口声声说著「我没有错」,来藉此推卸责任,守护自己的心不被罪恶感侵袭--花莲淡淡地思考著平常连想都不会想的事情:『我确实没有错,但是……我真的完全没有错吗』。
花莲如此深思著,不自觉地拿起四角形的盒子。连自己是来买饮料这件事都忘了,只买了牛奶糖走出便利商店--雪依然飘著。而且,花莲与他的关系仍然没有进展,甚至还确定了他有喜欢的女生,状况反而是越来越糟。
然而,即使如此--花莲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糖果,含进嘴里。
「……啊哈哈。这个味道……我最喜欢了……我现在也还喜欢你喔……阿空。」
说不定在未来--如果是为了心上人的话,自己也能有所改变。
花莲怀著这种积极正面的想法,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轻轻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