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来临。
听著鸟啭,夏绿蒂猛地跃起。
「!……咦?」
在床上坐起身之后,她环视了四周。
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杂乱地堆著许多木箱之类的东西,空气里弥漫著尘埃。窗户只有接近天花板的那一扇而已,隔著铁栏杆的另一头,是一片辽阔的蓝天。
夏绿蒂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著那个窗户。
盖在身上的薄毯到处都是破洞。
夏绿蒂身上也只穿著一件破烂到快不能穿的睡衣。
这里是埃文斯公爵家本家宅邸──当中一处偏远的置物间。
这就是他们给予夏绿蒂的世界全貌。
一如往常的早晨。
没有任何变化的日常。
分明是如此……
「总觉得……」
总觉得作了一场很不可思议的梦。
去了不是这里的某个地方,跟别人一起做了一些事情。除此之外,就全都不记得了。
只是,好像有股温暖……一种奇妙的感觉残留在内心深处。
夏绿蒂伸手抚著自己的胸口,想回忆起梦境的内容,却完全想不起那段记忆,只在心头产生阵阵刺痛感而已。
这时,钟声响起……
「啊,糟了……!」
夏绿蒂回过神来,立刻开始做准备。
今天也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换上随便到跟睡衣相差无几的衣服,她慌慌张张地冲出了房间。
夏绿蒂的母亲是埃文斯家的女仆之一。
当时,宗主身边有一位正妻。
但她的身体虚弱,总是卧病在床,当然也无法奢望能生儿育女。
就在这时,宗主出手染指了其中一位女仆,这可说是古今中外常有的事。
不过为这桩事添上一点变化的,是那个女仆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就瞒著宗主隐匿了行踪。
她在一个远离尼尔兹王国王都的乡下地方,产下了夏绿蒂。
就这样单凭一个女人家将她养大。母女俩尽管过著绝对称不上富裕的生活,但那段时光既清静又安稳。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夏绿蒂七岁的时候。
母亲因为传染病过世的隔天,公爵家的使者便来到夏绿蒂的眼前。
「早、早安。」
『……』
从后门进到本家宅邸之后,夏绿蒂深深地低头招呼。
那里是厨房,有好几个厨师及女仆们都在忙进忙出。
但任谁也没有对夏绿蒂看上一眼。
她的招呼当然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家脸上都蒙著模糊的黑影,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即使如此,夏绿蒂还是低著头,快步走向厨房的一隅──并坐到一张小桌子旁。
那里一如往常地准备了夏绿蒂那一份的早餐。
今天的菜单是面包、烤牛肉以及法式清汤,乍看之下好像很豪华,实际上却是宗主他们昨晚吃剩的东西。
面包已经变得又干又硬,配在一旁的蔬菜菜叶都变得软烂,汤也只是温温的。
「……我开动了。」
夏绿蒂开始快速吃起这样的餐点。
嘻嘻、呵呵呵……
四处传来轻蔑般的笑声及视线,吃起东西也当然食之无味。
避免让自己抬起头来,夏绿蒂一边数著桌上的木纹,只是一味地持续著进食的动作。
在吃完饭之后,就是打扫的时间了。
『今天这边就麻烦您了,大小姐。』
「好、好的。」
脸上一样蒙著模糊黑影的女仆把水桶跟抹布递了过来。
夏绿蒂接过之后,就去擦拭楼梯扶把及窗户了。
这就是她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夏绿蒂的手也因此整年都很粗糙,甚至发红。冬天时甚至还会干裂到出血,得万分留意不要弄脏家具,很是辛苦。
每天被交付要打扫的地方都不一样。然而,也有些事情从来不会改变。
「呀……!」
『哎呀。对不起啊,大小姐。』
拚命擦著窗框时,有女仆从身后撞了过来。
她的脸上也是蒙著模糊的黑影。留下一句不带诚意的谢罪,就跟另一个女仆一起走远。
『竟然「呀!」地叫呢,有够做作~』
『就是说啊,愚笨到令人难以想像她身上带著家主大人的血脉呢。』
她们像是刻意要让夏绿蒂听见般笑了笑,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目送她们离开之后……夏绿蒂继续回到擦窗框的工作上。虽然也没有特别堆积著什么灰尘,但既然被人吩咐了,就得打扫才行。
这时,传来了一道细细的声音。
『姊、姊姊……』
「啊!」
猛地回过头,眼前站了一个年幼的少女。
她有著一头散发光泽的金发,以及鲜红色的眼睛。
不但有如人偶般端正的容貌,身上还穿著品质高档的服装,然而她的表情却很僵硬,她的脸上则是一点黑影也没有。
夏绿蒂停下手边打扫的动作,对少女深深低头致意。
「早安,娜塔莉亚小姐。」
『……早安。』
娜塔莉亚.埃文斯。
她是埃文斯家的次女,也是夏绿蒂同父异母的妹妹。
现年七岁,是夏绿蒂十岁时出生的。
她是宗主跟正妻之间生下的孩子,是继承了正统埃文斯家血缘的人。
因此,她也受到佣人们的喜爱,更受到珍视的对待。
夏绿蒂也是,以前是更自然地跟妹妹相处,也很疼她……但自从被继母责备了之后,便跟其他佣人一样,开始用敬语跟她说话。
但娜塔莉亚并没有改变,不,她依然将彼此之间的关系视为姊妹。
她祈祷似的交握起手指,抬眼看向夏绿蒂。
『姊姊,你今天有空吗?希望你能念书给我听。』
「今天……」
夏绿蒂不禁语塞。
她很想实现娜塔莉亚的愿望,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她只能怀著胸口就快撕裂开来的感受,缓缓摇了摇头。
「对不起……请下次再约我吧。」
『……我知道了。』
娜塔莉亚像是低下头一般点了点头。不过,她立刻又抬起脸来。
接著将一个小瓶子递给夏绿蒂。
『这个给你,因为姊姊的手指看起来好像很痛。这是药膏,请拿去用吧。』
「谢、谢谢……您。」
夏绿蒂畏畏缩缩地接过那个小瓶子。
妹妹偶尔会像这样偷偷给夏绿蒂各式各样的东西。
有时是水果,有时是文具。比起那些物品本身,娜塔莉亚关心自己的那份心意每每都让夏绿蒂感到鼻酸。
姊妹俩沉默了一阵子。
打破这阵寂静的,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娜塔莉亚。
『那个,姊姊,我很快就会长大了,然后就会将姊姊──』
『娜塔莉亚。』
『唔……!』
娜塔莉亚的表情立刻僵住。
不知不觉间,一股气息来到了夏绿蒂的身后。
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谁。
双脚都不禁发软,头上也一阵发麻。
即使如此,夏绿蒂还是咽下了恐惧,缓缓转身并低头致意。
「……早安,柯蒂莉亚大人。」
『嗯。』
回以生硬的声音并点了点头的,是穿著一身顶级漆黑礼服的女性。
那是现在埃文斯家宗主的第一夫人,柯蒂莉亚.埃文斯。
前妻因病过世之后,宗主迎娶回来,成为后妻的女性。
既是娜塔莉亚的亲生母亲,也是夏绿蒂的继母……但她还很年轻,才二十五岁而已。将一头深紫色的发丝绑成螺旋卷,身上四处都穿戴著宝石。
而且……她全身都缠绕著模糊的黑影。
黑影的缝隙之间,唯独可以窥见像燃烧的火焰般勾起一抹红的嘴唇。
『母亲……大人……』
听见娜塔莉亚嘟囔地唤了一声,柯蒂莉亚只是瞥了她一眼。
很难想像这是对待亲生孩子的态度。不过,这就是她的常态。
柯蒂莉亚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漠声音对夏绿蒂说:
『老师来了喔,快点过去。』
「是、是的。」
夏绿蒂连忙收拾起水桶。
结束了早晨的打扫之后,家庭教师就会来到宅邸,开始替她上课。课程内容是为了成为王子的新娘必备的教养……像是文学、音乐、刺绣以及骑马等等,彻底地教导她各种事情。
夏绿蒂并不讨厌学习。
只要聚精会神,就能一时忘掉其他事情,而且一旦学会以前办不到的事情,也会有成就感。
但是……有一大问题。
那道模糊的黑影缓缓扬起嘴角──笑了。
『今天我也在一旁看你上课吧。』
「唔……!」
夏绿蒂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气,她自己也知道现在脸
上肯定是一片铁青。
就连娜塔莉亚也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扭曲了表情。
然而柯蒂莉亚一点也不在乎姊妹俩的动摇,继续说下去:
『不能对老师不敬喔,夏绿蒂。』
「好的……」
夏绿蒂勉强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而已。
就这样,夜晚终于降临。
细微的哽咽声消融在连虫子都不发出虫鸣的寂静之中。
「咿呜、呜……呜……」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夏绿蒂压抑著声音,不断哭泣。
这里不是自己位于别馆的房间,而是本家宅邸地下室的食材仓库。这个地方理当没有窗户,空气也十分冷冽,充斥著整个空间的幽暗,深沉到连自己的指尖都看不清。
柯蒂莉亚有时会陪同夏绿蒂上课。
表面上是关照著女儿的温柔母亲。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夏绿蒂做错的时候、答错问题的时候及她失败的时候,柯蒂莉亚就会给予惩罚。
『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到啊!』
『你这个埃文斯家之耻……!』
『为什么像你这种人……!要是没有你,我早就……!』
那就像是一场风暴。
家庭教师们都只是铁青著一张脸,任谁都没有上前阻止。
夏绿蒂也只能压下声音,拚命地忍耐。
柯蒂莉亚以前对待夏绿蒂还算亲切。
虽然摆明了不喜欢她,但还是会为了面子,跟她维持著虚假的母女关系。然而在娜塔莉亚出生之后过了几年……某一天,她的态度突然就改变了。
她将夏绿蒂视为眼中钉,不断将愤恨发泄在她身上。
但她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身为宗主的亲生父亲似乎对这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管柯蒂莉亚怎么虐待夏绿蒂,也从来不会正视一眼。说穿了,他不在家的时间还比较长。
再加上今天很不幸的,夏绿蒂被打到整个人倒下来的时候,娜塔莉亚给的那瓶药不小心掉了出来。
就算被认定是偷走了家里的东西,夏绿蒂依然一声不吭。
因为她想尽量避免连累到妹妹。
娜塔莉亚是柯蒂莉亚的亲生女儿,尽管对她毫无关心,至少不曾对她暴力相向。但是,若被发现她是站在夏绿蒂这边的,很轻易就能想像到矛头会指向她。
夏绿蒂因此受罚,被关进了这片黑暗之中。
她讨厌这里。然而她也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哭喊,也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救助。
反而还可能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夏绿蒂能做的,就只有忍耐而已。
「呜、呜、呜呜呜……」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讨厌黑暗又讨厌痛,但更讨厌的是这股寂寞。
但是,无意间……她不禁察觉到一件事。
(待在这里……至少就不会痛了。)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而已。
不但没有会耻笑夏绿蒂的人,也没有会伤害她的人,这里没有任何人在。虽然不能见到妹妹有点难过……即使如此,比起外头,应该更能轻松地呼吸才是。
当她察觉这点时,周遭的黑暗开始蠢动了起来。
黑暗化作明确的形体,缠上夏绿蒂。
那是无肉又粗糙的手,简直就是自己那双可怜的手。
好几十只那样的手捉捕著夏绿蒂的身体。
最后黑暗与身体的界线混在一起时,夏绿蒂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被黑暗吞噬好了。
什么都不用烦恼,也不用受苦,只要沉沉地安眠──
「哭哭啼啼、阴阴郁郁的,对健康不好喔!」
「唔……!」
轰隆──!
突然间,一道玩笑般的轰声巨响撕裂了黑暗。
夏绿蒂吓了一跳并睁开双眼。
她的眼前果不其然充斥著一片光芒,黑暗就像被直接打破了墙壁一般,开了一个大洞,在那另一头可以窥见跟这片黑暗互成对比的纯白世界,然后那里……站了一个身穿长袍的青年。
半黑半白的头发,像是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一般紧紧皱眉的表情。
那是一位从没见过的青年。
「你、你是……?」
「啊?喔,嗯──这个嘛……」
少年稍微沉思了一下,随后果断地说:
「我是大魔王,是来掳走你的。」
「咦……?」
「好了,别再拖拖拉拉的,快过来这边。这种地方,你连一刻都不该多待。」
自称大魔王的那个青年没有任何迟疑地伸出右手。
他的脸上没有蒙上任何一片黑影。他所在的地方既明亮又温暖,这片黑暗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但是,即使如此……夏绿蒂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
「啊?」
「外面……外面很可怕。但是,这里什么都不会有……」
夏绿蒂这么说著,头也垂了下来。
黑暗依然缠绕著她的身体,抓著她不肯放开,就像在一再重申夏绿蒂只能活在这里。
本应是这样的──
「别担心。」
「……咦?」
青年踏入黑暗之中,在夏绿蒂面前屈膝跪下。
脸上浮现温柔笑容的他这么说:
「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了,并发誓会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事物的伤害,所以……我们走吧。」
之后,他再次伸出右手。
夏绿蒂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畏畏缩缩地抬起右手……并轻轻触碰他的手。
在那瞬间,这片黑暗就像破掉的气球般弹开,明亮的光芒改写了整个世界。
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全新的床上。
「……啊。」
夏绿蒂缓缓坐起身子。
她一边揉著沉重的眼皮,环视了四周。
有床跟衣柜,还有书桌跟椅子,以及还没放上几本书的书柜。
虽然简朴,却是个很舒适的空间。而且同一张床上,还有前几天因为一些事情变得要好的幼年芬里尔──露,也正沉沉地睡著。
这里并不是……埃文斯家。
这是亚伦的房子,而这里是夏绿蒂的房间。
窗外是一片深沉的夜空。
感觉距离黎明还有好一段时间,外头就连野兽的声音也听不到,四周是一片寂静。
夏绿蒂茫然地喃喃自语。
「……好像作了什么梦……」
梦境的内容几乎记不太清楚了。
唯独害怕得受不了的心情还明确地残留在心头。
大概是梦到还在埃文斯家时的事了吧。
这是自从她住进这个家之后,第一次作的恶梦。一开始都睡得非常沉,夜夜无梦,但这或许是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生活的证据吧。
但是……既然如此,还比较想梦到开心一点的事。
「不过,好像也算是……有点不错的梦吧。」
那场梦境不全是可怕的事情。最后,还残留著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温暖的触感,搞不好是梦见了令人怀念的妹妹。
夏绿蒂朝床头柜伸出了手。
打开第一层之后……那里放著一本绘本。
这是前几天自己一个人上街买东西时,碰巧看到的。
内容很简单,就是一群孩子们去魔道动物园,并玩得很开心的故事。那跟夏绿蒂童年时读过的是同一本书。
她想著要是终有一天可以再与娜塔莉亚重逢就要念给她听,就买了下来。
夏绿蒂轻轻抚过绘本的封面。
「不知道在梦里有没有念给她听呢……」
就连这点都记不得,总觉得有点可惜。
但是……她再也没有睡意了。
因为说不定还会再见到那场梦。
这次可能会变成只令人感到害怕的一场恶梦。
夏绿蒂不禁抖了一下身子。
就这样,她蹑手蹑脚地轻轻下了床。
就去喝杯水,静待天明好了。
下定决心之后,她朝客厅走去……却看到从门缝间透出一道亮光,让她不禁睁大双眼。缓缓打开门之后,只见亚伦就坐在平常的那张沙发上。
发现夏绿蒂之后,他随意举起了一只手。
「喔,怎么,你醒啦?」
「是、是的。」
夏绿蒂畏畏缩缩地走近他身边。
矮桌上杂乱地堆著很多厚重的书籍跟一叠叠纸张。看来,他是写东西写到这么晚。
「亚伦先生……是在工作吗?」
「没什么啦,只是受人请托一些事。」
亚伦耸了耸肩。
「就是那个啦,前几天不是有遇到梅加斯那家伙吗?」
「是、是的,他是镇上的冒险者对吧。」
大概是半个月前,跟亚伦还有艾露卡她们一起上街时,被卷入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那时遇见的,就是亚伦以前教过的岩人族学生。
「那家伙说想要重新进行修练,所以我在帮他设计专
用的锻炼清单。」
「原来是这样啊……」
对夏绿蒂来说,岩人族就是个既庞大又可怕的存在。
然而亚伦不但轻而易举地让他洗心革面,在那之后也有好好地关照他。
思及此,夏绿蒂也不禁笑了出来。
「亚伦先生果然很温柔呢。」
「不,单纯是因为帮人出这种差一步就会升天,却又勉强死不了的锻炼清单是我的兴趣。」
「喔……」
「而且岩人族很耐操,我就更起劲了~」
亚伦开开心心地翻起厚厚的一叠纸。好像不经意瞥见了什么岩浆、什么海拔三千公尺、一百小时耐久等等吓人的词。
一开始会分不太清楚他的发言究竟是不是玩笑话,但最近夏绿蒂也变得稍微可以分辨了。
现在有九成是说真的吧。
剩下的一成,则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
(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亚伦先生更是一个温柔的人喔。)
这样的话就算说出口,亚伦也只会害羞地不当一回事吧。
所以夏绿蒂轻笑了两声,向他问道:
「我睡不著,可以跟你一起……待在这里吗?」
「……当然啊。」
亚伦稍微点了点头,为夏绿蒂让出了空间。
但就在这时,他像是灵光一闪般抬起头来。
「啊,对了,机会难得,今晚就来做那个吧。」
「哪个?」
「那当然是……」
亚伦竖起食指,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只有晚上才能做的坏坏的事啊。」
就这样等了十分钟后。
「喂~已经可以出来喽。」
「好、好的。」
回应他的呼唤后,夏绿蒂打开房子的后门。
那里是一片宽阔的庭院,有亚伦种植药草的田地以及一口井等等。
而现在在那一隅……点亮了灯火。
「哇啊……!」
他将客厅那张沙发搬了出来,四周更摆放著好几个提灯。
一旁升起了篝火,并架著锅子在煮著什么。
简直就像露营一般。
亚伦将锅中的液体盛进马克杯,并递到手中来。
「喏,小心烫喔。」
「这个是……热可可吗?」
在提灯暖黄的光线照耀之下,淡褐色的液体冉冉飘著热气。
上头还漂浮著三个大大的棉花糖。
亚伦扬起了无所畏惧的笑。
「没错,我们就一边喝著这个,来场天文观测吧。」
「好、好棒喔!」
夏绿蒂的表情都亮了起来。
简直就像梦境般的光景。在亚伦的催促下坐上沙发,就能看见满天星斗。这附近距离城镇也很远,没有任何东西会阻碍繁星的光辉。
当她沉醉于闪耀辉煌的夜空时,亚伦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窸窸窣窣地准备起像是香炉般的东西。
「那是香氛吗?」
「只是除虫用的。还有,把这个也披上去。」
「呼噗!」
半空中忽然掉下一件毛毯。
夏绿蒂就照他所说的,拿那件毛毯包覆著身体。
虽然时值春天,晚风还是留著一点冬天的刺寒。
光是披上毛毯就觉得暖呼呼的,相当温暖。
从香炉中冉冉飘起的烟带了一点甜美的香气,似乎也让心情渐渐开朗。
头上是满天星斗。
地上是温暖的空间。
不管怎么看,此时都充满了幸福。
「如何,你还喜欢吗?」
「喜、喜欢!而且还很雀跃!」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亚伦啜了一口热可可……无意间,他扬起了带点自嘲的笑。
「不过,就算说要天文观测……我也不太懂星星什么的就是了。」
「什么!亚伦先生明明就这么博学多闻!」
「如果要说星星的配置对魔力的影响,我可是非~常了解,但要说到星座或神话之类的,我就完全摸不著头绪了。」
若要说这很符合他克己的个性,也确实如此。
所以夏绿蒂伸手指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呃,那个黄色在发光的,就是蜘蛛座的眼睛部分,在那右下方有地狱水豚座呢。」
「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光点的聚合体……」
亚伦眯起双眼,凝视著夜空。
平常就是一脸坏人样了,露出这副神情后,感觉更有一股不愧对大魔王名号的威严。这让夏绿蒂咯咯笑了出来。
「因为我在家学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星座也是因为那样学会的。」
「……这样啊。」
这时,亚伦的表情稍微沉了下来。
见到他感觉有点不高兴的神情,夏绿蒂歪过头……但在那之后,亚伦又问了很多关于星座的事,这个疑惑也不了了之。
夏绿蒂说明著星星的事情,也侃侃道出跟那相关的神话故事。
亚伦一边对此做出回应,也顺道用浅显易懂的方式,简略地向夏绿蒂说明了魔法跟天文之间的关系。
平凡无奇的对话慢慢堆叠,夜幕也越来越深沉。
过了好一段时间──夏绿蒂不禁打起呵欠。
「……想睡了吗?」
亚伦放下杯子,温柔地笑著。
「差不多该睡了吧,我送你回房间。」
「……不。」
对此,夏绿蒂缓缓摇了摇头拒绝。
「我今天……不想睡觉。」
作了一场可怕的梦。
也很害怕要是睡著,又会再回到那场梦境之中。
夏绿蒂喃喃地说出了这件事,亚伦也认真地听她说。
(……他要是听了觉得很傻眼,那该如何是好呢?)
说什么害怕作梦,简直就像个孩子一样。
忽然察觉到了这点,夏绿蒂深深地垂下头去。
然而──
「别担心。」
「咦?」
无意间,亚伦轻轻握住了夏绿蒂的手。
掌心传来了些许的紧张感。
看著傻愣地睁大双眼的夏绿蒂,亚伦率直地对她说:
「我有说过吧。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保护你到最后。」
接著,他扬起了笑。
「就算你被恶梦所困,我也一定会去救你,所以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亚伦先生……」
这些极为热切的字字句句让她听得昏头转向。
但是……夏绿蒂微微地歪过头。
「……你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有啊,我有确实说过喔,你只是忘记了而已吧。」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夏绿蒂柔柔一笑。
他不可能说谎,所以刚才这番话一定也曾在哪里听他说过……他也确实会保护好自己吧。
一股温暖包覆著夏绿蒂的身体。
这时,睡意一口气袭来,亚伦向揉著眼睛的夏绿蒂问道:
「你要是害怕自己的梦境,要不要来到我的梦里呢?」
「亚伦先生的梦里……?」
「是啊,有种可以进入他人梦境的魔法,我可以替你施展喔。」
「竟、竟然有那种魔法啊?魔法真是厉害呢。」
「嗯──与其说是有,应该说是急就章做出来的吧。」
亚伦不清不楚地含糊其辞,接著说了一句「总之先别管这个」,并改变了话题。
「你想梦见什么?我可以让你指定喔。」
「那就……」
无论是什么样的梦境,只要跟亚伦在一起,感觉就会很开心。
但是,夏绿蒂……刻意说出了自己的希望。
「在梦里我也想跟你一起看星星。」
「没问题,小事一桩。」
两人笑了笑,一起离开沙发站起身来。
直到不久前,还觉得几乎整个世界都很可怕。
但是现在……就连夜晚也不再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