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扉子与空白之时 第二话 横沟正史『狱门岛』

闭着眼睛的我,听见了奇妙的声音

「su—su—,sususu—su—」

有些嘶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口哨声。啊啊是栞子啊,我内心隐约这么想。以前她在读书入迷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没想到发出的声音意外还很大,在家里的话暂且不论,在外面还是希望她能控制一下啊。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自己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古旧的民宅,粗大的横梁上还挂着漂亮的圆形吊灯。

这里是由比滨沿街,由一栋古旧的民宅二楼改造而成的咖啡书店。两侧的墙壁都有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书架,书架上还装饰着大开本的写真集和外国的料理书。

口哨声再次响了起来,但吹口哨的似乎并不是栞子。今天,我是跟着其他家人来到这里的。

「…….扉子」

我朝坐在对面的女儿搭话。那是个穿着藏青色束腰衣的小个子少女,她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本文库本。柔顺的黑发零散的洒落在桌子上。这孩子是篠川扉子。我跟栞子的独生女。

「怎么了,爸爸」

口哨声停止了,她坐直身子,连同手上的文库本也一起立了起来。那本书是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鼻·芋粥·偷盗』。岩波文库。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肤色,无论如何都不愿放下手中书本的态度,读书中还会吹口哨,以及最近开始戴上的眼镜——无论哪一点都跟她的母亲栞子极其相似。

现在是二〇二一年的十月。小学三年级的扉子,马上就要九岁了。时间过去的如此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当然我跟栞子的年龄也相应的增长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跟年长的人说了这些之后却又被笑话。说是你迟早也会有觉得三十岁很年轻的那一天。反正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有趣么?这本书」

我询问她,

「有趣!」

她非常有精神的回答了我。这个时候,坐在窗户边卡座上看着书的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稍微看了我们一眼。看起来他也像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像是父亲的男性并排坐在他的旁边。我在嘴唇前竖起了食指。咖啡店中的客人们,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书中。

「很久以前,有一个鼻子非常长的和尚。如果弟子不去帮他把鼻子撑着的话连饭都没办法吃。但是,那个时候他却打了个喷嚏,于是鼻子就掉到粥里面去了…….」

扉子开始小声的,一点点说明故事的内容。大概她现在正在读「鼻」的那一部分吧。虽然这是个标题大家都知道的有名小说,但是这么一听还真是个奇妙的故事。

坐在卡座的少年戴上耳机之后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书中了。因为有帽衫的帽子挡着所以脸看不太清楚。他手上的那本书是罩着书店书皮的硬装书。大概是在镰仓车站前的岛野书店购买的新刊儿童文学吧。估计跟我家的女儿兴趣完全不一样。

扉子不管什么样的书都会去看。无论新书还是旧书,对这个孩子来说根本就没有儿童向和大人向的概念。儿童房的书架上不仅摆着有封面华丽的轻小说,漫画的文库本,也有包着蜡纸,古旧的岩波文库和新潮文库,摆在上面的书种类非常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文库本,至于原因只是因为文库本的价格和内容的性价比很高而已。以这种基准购买图书的小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把这些告诉栞子之后,却的到了她也一样的回答。看来在篠川家我才是少数派。

「爸爸,现在几点了?」

女儿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一楼的店长,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

这个咖啡店其实是一家名为「莫古拉堂」的旧书店的一部分。一楼出售旧书,而二楼是咖啡店。这家店以前开在小田急线的长后车站旁边,两三年前转移到了镰仓这边。这家咖啡店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开的。

因为古书的买卖跟以前比起来越来越难做,所以店内同时经营饮食区的古书店增加了不少。坐落在观光客很多的由比滨沿岸的这家店相当热闹。就算是下雨天也经常座无虚席。

「应该还没有吧,这种天气上门收购经常会花很长时间」

我回答道。因为一直到中午外面都还在下雨。打包的时候为了不让雨把书打湿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扉子合上了那本『罗生门·鼻·芋粥·偷盗』,拿起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雪顶冰茶大口的喝了起来。因为之前一直沉迷于阅读的关系,加了蜂蜜的冰块早已融化。加入了从附近养蜂场采收来蜂蜜的甜品可是这家咖啡店的特产。

今天,我是陪扉子来这里的。女儿本身是准备要买事先定好的书,但打工的店员却不知道书被放在什么地方。店长又正好因为上门收购出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我们就只能坐在二楼的咖啡店里打发时间。

会在古书店定书的小学生大概很稀有吧。但是,比这更稀有是那本书的内容。喝完了饮料的女儿对身为父亲的我露出了笑脸。

「看来你很期待呢,横沟正史的『狱门岛』」

三天前我才知道『狱门岛』的事。一个人正在整理旧书的时候,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电话响了。对面是扉子小学的班上的班主任。那是个比栞子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女教师,开放教学的时候我跟她见过面。

你太太的电话打不通,老师用四四方方的声音这么说。所以我向她表示道歉,并解释说。栞子去伦敦出差了,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她去给母亲在那边经营的旧书店帮忙了。所以这段时间她平常用的那个号码打不通。我平时都是通过智能手机还有电脑的软件跟她联络的。

我一边说明,一边开始在意起对方打电话来的用意。

「扉子她,有什么事么?」

女儿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引发问题的行为,成绩也绝对不差,但是却没办法说她过着顺利的学校生活。因为她在班上是完全孤立的状态。

理由是书。

她跟栞子一样,她不管什么时候都在看书。虽然最开始她也想要跟班上的同学好好交流,但找不到话题这方面却非常致命。这也没有办法。无论是人气动画、游戏还有时尚,这些扉子都没什么兴趣。虽然没有被其他人讨厌,但是却作为一个怪人被孤立了。

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虽然活在自己节奏里的女儿一点都不无聊。但内心肯定还是会觉得她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栞子还因为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的遗传的而感到很有些焦急。

『倒也不是说有什么事,就是关于芽吹竞赛稍微有些话想跟你说说。所谓的芽吹竞赛就是....』

「我知道。就是写读后感的比赛对吧」

我接过了她的话。扉子就读的这所的岩谷小学,每年都会在校内举行读书感想文的写作竞赛。这是从几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举办的传统活动。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都会参加。其中优秀的文章会被整理并收录在名为「芽吹」的文集中所以才会被称为「芽吹竞赛」。「fu bu ki」这个名字的来源似乎就是「芽吹」这两个字①。

『啊啊,您也是岩谷小学毕业的么』

「不,毕业生是我的妻子」

我曾经读过收录在『芽吹』上面的栞子写的感想文。那是一篇很久以前SF小说的读后感,据说还有老师将这种偏离小学生思想的内容视作是问题。

今天,让学生们写在纸上提交了,要写哪本书的读后感,班主任用平淡的语气说明。应该是在事前确认,学生们有没有选择适合竞赛内容的书籍吧。听她这么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扉子她选的是,横沟正史的『狱门岛』』

我不禁握紧了电话听筒。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好几年前,我看过NHK播出的那部作品的电视剧版,所以也知道内容。太平洋战争后,为了传达战友的遗言而来到濑户内海孤岛上的金田一侦探,解开了连续杀人事件的谜题——是横沟正史的代表作之一。

书的类型当然是本格推理,其中有很多类似尸体被藏在枯木下,或者塞在吊钟里面的残酷场景。而且最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止是意外的犯人和令人痛惜的结局,还有另一个让我吃惊的地方。一般正常情况下禁止在公共频道说出口的放送禁止语,是贯穿整个故事,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我绝对不是要说横沟正史有什么不好。他当然是个非常有名的作家……只是,为什么扉子她会选几十年前的大人向惊悚小说呢,关于这点我有些不可思议』

她语气莫名其妙的有些含糊。既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却还是特意打了这么一通电话来。结果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我们这里虽然有『狱门岛』的库存,但从没有见扉子看过那本书」

据我所知,扉子基本没怎么看过那些大人向的本格推理。虽然以前她很喜欢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但是那个系列里头推理的要素很少,而且里头也没有发生什么血腥的事件。

『那么,也就说她并不是因为父母推荐所以才去阅读的了?』

虽然对方的口吻听起来若无其事,但我反应过来了。我已经明白对方想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了。她是在怀疑我们强行给自己的女儿看那些含有血腥要素的小说。我也确实有听说过强迫小孩看官能作品的虐待行为。

「因为我们是开古书店的,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类型的书,扉子看的书从来都是她自己去选的。我们作为父母并不会说什么」

我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回答。虽然还不至于胃痛,但心情也谈不上多好,作为班主任想要确认这些倒也还算自然。

『也就是说,只要扉子希望,不管什么样的书你们都会给她吧』

瞬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因为她并没有对那些感官刺激强烈的书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站在父母的角度看到的,实际上她是不是真的有兴趣我也不能确定。虽然想要避开我们的耳目看书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 能。再怎么说她也是继承了栞子的血脉。

「当然她也有可能会躲着父母自己悄悄的看。老师那边有注意到,她在看什么让人在意的东西了么?」

听到我直白的询问,班主任稍微沉默了一下。

『不,倒也没有那种东西……暑假结束之后,她似乎就经常在看岩波文库很久以前的文学作品。最近就算大人也不怎么会看那些东西,所以就在教职员室里成为了话题』

她的语气变柔和了。没想到扉子看自己喜欢的书这件事居然会成为话题。

我只是想请您再问问扉子,真的选『狱门岛』就好了么,说完这些班主任就挂断了电话。意思也就是说她希望扉子能够选择更容易被大人们所接受的作品来写读后感吧。例如岩波文库收录的「文学作品」。

由大人去向她强加自己的想法这种事虽然很蠢,不过我也有些在意她突然就开始看『狱门岛』的理由。要去向本人确认一下么?不,就算她还只是小学三年级也还是会有自己的隐私。或许她也有什么想要瞒着父母的事。就在我迷茫的时候,回到家的扉子向我搭话了。

「这个周六,能去由比滨的莫古拉堂买本书么?」

据她说是要去买之前预定的『狱门岛』。因为要写读后感,她还很开心的加了一句。这件事似乎倒也算不上是秘密。价格是三千日元。至于为什么她会特意先去预定下那本书,原因是我们之前提醒过她,在购买高价书的时候必须要先征求父母的许可。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个小说现在能买到新书哦。而且妈妈的书库里头也有」

「但是我想看莫古拉堂里的那本!因为封面的插画非常恐怖看起来很有魄力,我喜欢那个」

既然是去古书店买那应该就不是新书了吧。看起来很恐怖的封面,那说的应该是旧的角川文库本。

「你想看那本书,是因为封面看起来很恐怖么?」

「不止是这个原因哦。因为站在那里看的时候,看到了第一页上写着横沟正史的话....悬疑推理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解开谜题,诸位读者也请不输金田一侦探的来解开谜题吧,上面是这么写的。虽然一直以来都对悬疑推理没什么兴趣,不过作者的挑战状什么的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我并不知道『狱门岛』这本书还有那样的序文。虽然给读者的挑战书这种东西在以前的侦探小说上经常就就能看到,不过对于不熟悉那些的这个孩子来说,或许会觉得很新鲜吧。

「稍微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对后续的内容很在意。所以芽吹竞赛就决定要写『狱门岛』的读后感了」

事情的大概经过算是了解了。就算是「大人向的惊悚小说」,既然这孩子已经做出了决定,作为大人的我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孩子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我觉得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别人来干预,自己应该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一般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之后再给班主任发邮件这样告诉她吧。就说,既然是本人自己决定了要写『狱门岛』的读后感,我还是想要支持她。

这就是我们来到莫古拉堂的缘由。

不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写了。那是第二天早上,在扉子去学校之后,我跟人在英国的栞子通过电脑视屏通话时候发生的事。

她为了给母亲篠川智惠子的工作帮忙,从上周就去了伦敦。那边的时间似乎正是深夜,出现在镜头里的她睡衣外还披着一件长袍。今天她似乎是跟母亲一起与伦敦的业者交易古书去了。她本身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再加上长时间英语的交流似乎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劳。

虽然看起来她还是老样子,不太擅长跟自己的母亲相处,但工作方面似乎还算没问题。那对母女,也有因为古书而被连接在一起的关系。

在说完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后,话题就变成了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啊,之类的日常问候。顺便一提就算已经结婚十年了,我们两人之间也还是在用敬语。毕竟这样子双方都觉得比较自然,也没有办法。

我向她报告了『狱门岛』的那件事之后,她似乎陷入了长考。

「我觉应该不用担心。毕竟又不是直接对她说,让她写别的书的读后感,只要跟那个老师好好解释的话我想她应该也能理解」

我慌忙在后面补充道。因为我觉得栞子可能是在担心女儿会有跟自己一样的遭遇,但屏幕另一边的她却摇了摇头、

『不,让我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我在想扉子想买的『狱门岛』到底是哪一版』

「什么意思?」

『虽然那部作品能够达到古书价值的有好几版…….一九四九年岩谷书店出版的大概要两三万圆,一九七一年角川书店文库化时候的初版,状态好的话也要六七千圆……三千圆这个价格实在有些微妙』

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微妙。毕竟我也经手过了好几本『狱门岛』了,对这方面也稍微有点相关的知识。

「虽然我想应该是状态不太好的角川文库初版。但她似乎说封面很有魄力看起来很恐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上面画着年轻女性尸体的封面插图。最常见的是一九七〇年的角川文库本。虽然很多出版社都有出版过这部作品,但是包含最初的单行本在内,大部分都看起来都意外的不怎么起眼。不如说旧角川文库版反而独具异彩。

『杉本一文绘制的封面确实很有魄力呢。现在提起横沟正史的书,有很多人的脑海中都还会浮现出那种印象……因为初版的设计有些不太一样对吧?』

「啊,对啊」

角川文库初版的横沟正史全集,根据时期的不同封面有些也会有差异。『狱门岛』最初的封面画还比较沉稳,但是之后就被换成了更惹眼更刺激的封面画。之后在决定电影化的时候,换成了那个画着年轻女性尸体的插画。插画替换之后的『狱门岛』因为发行量很多,所以不怎么值钱。

「那么,会不会是署名本呢。角川文库的」

『我想应该不是。角川文库的『狱门岛』并没有收录给读者们的挑战状。而且至今为止我看过的所有版本中都没有收录这样的话……扉子确实说了作者在序文中有写到这样的内容吧?』

我点了点头。我并不觉得是扉子弄错了。

栞子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既然这个人都不知道的话,那肯定是相当稀有的版本。但这样的话那三千圆的价格又太便宜了——

突然,栞子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什么了么?」

我向前探出身子,而她却害羞的将双手的手指合在了一起。

『不,不是这个…….只是突然觉得,跟大辅说有关书的话题果然好高兴啊,仅此而已』

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这边才更害羞啊。

结果,到最后我们都还是没能解开『狱门岛』的序文之谜。差不多也要准备开店了,如果明白了什么的话再联络吧,说完我就准备要结束通话。

『……真想早点回日本啊』

栞子语气中夹杂着叹息说道。

「扉子的事,你很在意么」

作为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但是,她却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毛。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看到扉子的脸。但是……』

像是要遮住自己的脸一样,她动作有些不自然的整理了下眼镜。脸颊也变得稍微有些赤红。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就跟我们刚认识那会几乎没什么变化,一不小心我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住了。

『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大辅』

「爸爸,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扉子不满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过了神。女儿现在双手撑在桌子上,直直的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笑个不停?」

一不小心就回想起了之前跟栞子的对话。我摸了摸自己露出笑容的脸。伸手拿起咖啡杯,但里头已经空了。

「抱歉。你说什么了?」

「所以说……莫非,最近的孩子几乎不怎么看『狱门岛』么,我是在问这个」

听她的语气,好像以前有很多一样。喜欢看横沟正史本格推理的小学生,我想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很少有,但我应该要怎么跟她说明才好呢。

「嗯,毕竟本身就是大人向的小说....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想呢」

扉子翻开了那本岩波文库的『罗生门·鼻·芋粥·偷盗』。

「因为昨天午休,在教室看这本书的时候吉田老师来了。虽然写『狱门岛』的读后感不错,不过其它的书不是也挺好么,像是芥川龙之介之类的②」

吉田就是她班主任的名字。对于我那封想要支持她的邮件,虽然她也回复了同意,但似乎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这些。

「老师有没有说,为什么选其它书比较好?」

「说是如果把写杀人故事的读后感登在『芽吹』上的话,不喜欢恐怖故事的孩子或许也会看到」

我也察觉到了老师内心的痛苦。因为扉子擅长写作,所以写出来的文章肯定也会很不错吧。虽然不想将『狱门岛』的读后感刊登在文集上,但如果是因为书的内容这种理由就让她落选的话一定会成为大问题。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扉子自己换成别的书。

「我说『罗生门』里头也有人被杀了啊,她就说,那么『芋粥』怎么样。明明之前她还在说看芥川龙之介什么的很厉害,还称赞了我。到底什么程度是可以的,什么程度是不行的我已经弄不明白了…….明明都同样是书」

扉子用低沉的声音呢喃道。她用小小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岩波文库的封面。看着她温柔抚摸古书的场景我不禁又联想到了栞子。

「纸质的书,只要有的话大家不都可以去看么。书明明什么都不会说,人类却会擅自去做各种各样的评论……小孩子不能看这样的书,去看那些,为什么要看这么奇怪的书之类的…….感觉,太难了」

面前的女儿突然看起来就像个大人一样。确实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读后感或许会被讨厌「恐怖故事」的孩子看到,这个理由倒也不能说不对。大概没有人能拿出绝对正确的答案吧。

因为心里也明白,所以这孩子说这些并不是想寻求意见。而只是在为这份困难向我寻求同感吧。只是,什么样的回答都不期待,这样真的好么?作为一个大人这不是很丢脸么?

「那个—,稍微打扰一下可以么」

这时候传来了一个被拉长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年轻女性正站在桌子旁边。是刚才一楼柜台里的店员。她那看起来像是对着镜子自己剪的,乱糟糟的鲍勃头非常显眼。

「请问,你们就是刚才在一楼想要取书的客人,对吧?……..诶,是我弄错了么?」

她用着暧昧的敬语,语气听起来很没有自信。看来似乎不是很擅长接待客人的样子。

「是的,你没有弄错!」

扉子马上就举起了握拳的手。

「一楼的店长,出去上门收购了还没有回来,不过店长的母亲好像到这边来了。我想她可能会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听她说话的方式就好像这事跟她没有关系一样——不,或许还真的与她无关。因为从我们身边离开之后,她没有回到一楼而是进入了二楼咖啡店的厨房。仔细看看她身上穿的制服也跟二楼的服务员一样。她本身就是在二楼咖啡店打工的,之前应该只是临时在一楼柜台那边帮忙看店吧。

「走吧,爸爸」

扉子把岩波文库本装进了小孩用的挎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跟扉子下楼到了售卖古书的位置。

店内摆放着好几列一直延伸到接近天花板的书架,过道两旁的陈列台上也堆着大开本的古书。跟二楼时尚的咖啡店不一样,一楼从以前就一直是古书店。待在跟彼布利亚古书堂类似的一楼让我觉得更安心。

因为同属于一个古书联合会的支部,所以我跟莫古拉堂的店主也认识。对方是个比我大上将近一轮,名叫户山的沉默寡言的中年男性。听说他是在差不多十五年前,从去世的父亲手中继承的莫古拉堂。说是认识,但也只是在古书会馆见面会打个招呼而已,并没有怎么交流过。这家店也是第一次来。仔细看看店内,我就发现了有些在意的东西。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最近不怎么好卖的乡土史还有近代文学全集上面。看来这家店似乎并没有定期调整商品的位置,作为古书店这里的气氛有些松散。感觉更像是进入了某人的个人书库一样。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旁边的扉子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向了店面深处的柜台。柜台里面一个年长的女性正坐在那里。头上的短发一片花白,背也有些弯曲。身上穿着的红茶色毛衣看起来像是手工编织的,针眼非常细。这个人应该就是店主的母亲了吧。她正一脸忧郁的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

「你好!我又来了!」

扉子很有精神的向对方打招呼,她的手一下杵到了脸上。

「啊,啊啊....是上周来过的小姑娘啊。你好」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僵硬的笑容。似乎在定下『狱门岛』的时候,扉子跟她见过面。

「我来买『狱门岛』了!今天带钱过来了哦」

她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了小小的钱包。店主母亲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了。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抱歉……实际上,你定的那本书找不着了」

拿出千元纸币的扉子动作静止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睛和嘴巴都大大的张开。我很少见到这孩子会这么吃惊。

「昨天傍晚的时候还在那里……我整理柜台的时候,还好好的把它放到架子里去了」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柜台的内侧,收银柜的正下方。虽然从我们这边看不到,不过那里应该是有专门用来放被人预定的书的架子。

「今天上午因为要做家务,所以没来店里……吃过午饭来的时候,相马……就是在这里二楼打工的那孩子,听她说有客人来取之前预定的书,然后我打开架子一看里面就是空了。吉信的电话也打不通....但是,我想吉信他应该不会把别人预定的书拿到别处去才对。总之就是,不管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真的非常抱歉」

看样子她应该是那种一慌乱话就会变多的类型,刚才的这些话完全听不出要领。不过我姑且也算是明白了,扉子预定的『狱门岛』在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这段时间消失了,还有店主的全名是叫户山吉信这两件事。

「存放预定书的地方,都有谁知道呢?」

我向她询问。扉子似乎还没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虽然弄丢已经被人预定的物品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失误,不过这种事在各家店又都有发生。

「只有儿子和我两个人。现在一楼的店基本是由我们两个人在负责,儿媳还有那些打工的孩子们,平常都只在二楼工作....只是偶尔会下来看下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或许是对人手不足这点稍微有些不满。不过考虑到二楼那嘈杂的状况会这样也没有办法。

「抱歉我说的这么难懂。我儿子是这家店的经营者....三年前从藤沢长后那边搬过来的时候,儿媳她开始经营咖啡店。我们一家四个人就租住在这附近……啊啊,因为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孙女,所以是四个人」

「我在公会有跟您的儿子见过面。我们家也是开旧书店的」

感觉话题又要被她岔开,没有办法我只能插嘴说道。顺便还递出了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名片,店主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的神色。

「啊啊,是北镰仓的彼布利亚啊。好怀念啊。已经去世的丈夫,以前好像经常受你们的照顾」

既然受「照顾」的是这个女性的丈夫,那应该不是栞子的父亲而是祖父那一代的事吧。彼布利亚古书堂从五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接受各种各样有关古书问题的商谈。或许莫古拉堂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应该是他的孙在正在经营店铺吧?你就是那个人的孙子?」

「不,经营者是我妻子。初代是她的爷爷……我们现在是夫妻二人一起在经营店铺」

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淡了。我们之间莫名的陷入了沉默。

「这样啊,是女人在经营店铺啊……」

她在意的地方让我有些意外。如今这个时代,我觉得女性的古书店主应该并不稀奇。

「那么,这个小姑娘就是四代目了。今年,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了」

因为扉子一直沉默,所以我代替她回答。

「哎呀,跟我们家的圭年纪一样呢。真是太可爱了。啊啊,圭是我孙女的名字,只是跟小姑娘完全不一样。经常有人说她....」

「我的那本『狱门岛』,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扉子用低沉的声音询问。她一定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吧。

「现在还在调查....没准,是被上午在这里看店的人卖给其他客人了。如果真的不见了的话,我们一定会再

准备同样的东西卖给小姑娘,所以在那之前还请稍微忍耐一下」

「....我想应该不是被卖给其他客人了」

她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反射性的看向女儿的脸。她眼镜后方的双眼中充满了自信。

「虽然上午店里一直有人在看店,但那本书并没有被摆出来吧。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碰到那本书才对」

她的语气跟解开谜题时候的栞子一模一样。不安在我的脑海中涌动。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扉子也跟古书的事件扯上关系。因为依据情况不同,追求书籍的人心中可能会带有恶意。她有可能也跟以前的栞子和我一样,遭遇危险的事情。

「但可能是有客人看到了柜台里放着书,所以就说想要看一下」

我小声的提出异议,扉子却马上摇了摇头。

「大概,不会有那种事。因为柜台里面的那个书架从外面是完全看不见的,所以应该没有客人会说出那种话」

我苦笑着。果断的否决掉别人的猜测这点,也跟栞子一模一样。确实正如她所说,那本书被今天上午偶然出现的客人买走的可能性非常低——不,等等。

「有没有其他的客人也对那本『狱门岛』感兴趣?就比如说像是上周日,在这孩子定下那本书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直到上周她定下这本书为止,『狱门岛』应该还一直被陈列在外面的书架上。看上这本书的客人可能不止有扉子一个人。店主的母亲稍微思考了一下。

「怎么说呢。印象中,曾经有一两个客人拿起过那本书……但那本书只在外面摆了很短的时间。儿子当天外出上门收购回来之后……一开店我马上就写上了价签,把那本『狱门岛』放在了柜台前的书架上。然后刚过中午小姑娘就来了,时间大概也就两个小时左右」

我点了点头。如果有其他人也看上了那本『狱门岛』的话,那就能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想象……」

「啊,我知道了....上周来这里看了那本『狱门岛』的客人今天上午也来了一次,然后他对前台说想买那本书」

上小学的女儿抢先一步开始了说明。

「因为坐在柜台这边的是打工的人,不知道放在柜台下面书架上的书是被人预定的,没准就直接拿给他了……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疑问瞬间就被解开的差不多了。她轻咳一声继续说。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确认一下收银机的记录。如果是被卖出去了的话应该会留有记录」

「诶诶,请稍等一下」

店主的母亲打开收银机的盖子,把记录纸的纸卷从里面取了出来。是跟我们店里同样型号的老式收银机。她从口袋中取出老花镜,贴着记录纸仔细的看着。

「今天的营业额……一件。金额三百……不对,是三千圆。应该就是这个。啊啊,忘了。价签可能还放在这里」

她拿起放硬币的抽屉,下面压着中间对折,写有「莫古拉堂」店名的小纸片。彼布利亚古书堂在卖书的时候会把价签一起给对方。但这家店似乎会在卖掉书的时候把价签回收。

横沟正史『狱门岛』

朝日音见

三〇〇〇圆

(朝日音见?)

终于弄明白出版社了。那是一家以文库本和发行连载漫画为主业的出版社,应该很久以前就已经倒闭了。它还有出过金田一的东西么?感觉记忆中有听说过。我似乎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朝日音见出版的金田一。如果栞子在这里的话,她应该马上就能回答出来吧....

扉子脸色铁青。既然价签都在这里,那『狱门岛』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性已经被其他客人给买走了。而我心中在意的则是另一个事实。明明二楼的咖啡店一直近乎满员,一楼的营业额却一上午只有一本三千圆的书。古书店完全就是无人问津状态。

「是什么时候卖出的呢?」

听到我的询问,店主的母亲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记录纸上。

「今天的....十点,七分。一楼刚开店的时候啊。二楼的咖啡店应该还没有开始……哎呀,这个时间儿子他不是应该还在店里么」

扉子抬头看向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店主户山应该不会犯下把已经被预定的书卖给其他客人的失误。

这个时候,玻璃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中年男性走了进来。四方的脸,额头上粗大的眉毛看起来就像是用记号笔描上去的一样。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不过那跟岩石一样的身体看起来要比我还结实。他就是莫古拉堂的店主户山。看起来应该是上门收购回来了,现在他正在门口的垫子上仔细的撇去外套上的水滴。

「吉信,我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最先向他搭话的是他的母亲。户山脱掉了外套朝我们这边走来。

「抱歉。我忘了给手机充电……啊,是彼布利亚的。真不好意思」

他注意到了之后向我们打招呼。我们也低下头回应。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么」

他直白的询问我们有什么事。虽然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郑重,但我想他应该还是欢迎我们的。在我开口之前,她的母亲就先开口了。

「你,柜台下面放的那本『狱门岛』,你知道哪里去了么?」

她身体前倾的质问道,户山惊讶的眯起了眼睛。

「上周日,不是我套上袋子然后妈妈你写的价签么。你还说刚放到店里没一会就被人预定走了」

「我是放在预定的架子里了。那本书好像在十点刚过的时候被卖出去了,是你卖的么?」

「不,不是的。客人的电话来的比预定还要早,开店之前我就上门收购去了……茉莉子拜托二楼的相马来看着一楼的柜台。应该是她卖出去的吧」

「然后那个啊,她好像卖给其他了」

「诶……」

户山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后他向我深深的低下头。

「预定那本书的是彼布利亚古书堂吧....真是非常抱歉」

「定下那本书的人是我」

扉子这个时候插嘴说道。店主双眼紧盯着我八岁的女儿。似乎是刚刚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是你把那本书……?」

应该是很难想象看金田一的小学生吧。他一脸难以置信的向我寻求确认。

「…….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听到这些的扉子撅起了嘴。

「是我用零用钱来买的。我要写那本『狱门岛』的读后感,然后拿去参加学校的竞文比赛」

户山低头看向放在柜台上的价签。然后一脸为难的拿起记录纸卷确认。嘴角流露出了微微的叹息。

「那个,既然那本已经被其他客人买走了,那还有其他的库存么」

户山把纸卷放回原位,当场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扉子平齐。只有平常就经常跟孩子接触的人才会有这种动作。

「真是很遗憾,我们这里也只有一册。而且我想这附近的书店应该也没有。那本书是叔叔我很久以前买来的,一直很小心的保存到现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怀念过去。也就说那是他长年小心保存的藏书啊。为什么他会把那种书拿到店里来卖呢。面对耷拉着肩膀的扉子,户山很认真的对她说。

「明明你好不容易都定下了书,真的非常抱歉呢…….我会去找买下那本书的客人,拜托对方把书还回来的。母亲,不好意思能不能用内线电话叫一下二楼的相马……」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出现的人正是刚才在说的,名叫相马的女性打工职员。

「抱歉,一楼有塑料的手提袋吧。二楼打包用的袋子不够了……」

「相马」

店主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是,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的她语气平缓的答应着。

「你在一楼柜台看店的时候,放在这个柜台下面的横沟正史的『狱门岛』,被你卖出去了么」

因为他郑重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有魄力。一瞬间,相马的表情有些害怕。

「啊,那个啊……卖出去了。店长出去之后,马上就有客人来说想要那个。怎么了么?」

「那本书,应该是要卖给我的」

听到扉子的话相马两眼瞪的圆圆的。

「诶,真的么?你事先预定的书,是那本么?」

看她惊讶的样子,似乎事先什么都不知道。最开始来柜台的时候,扉子也没有提到书名。只是说『我来买之前预定过的书了』。她肯定没想到会是那本『狱门岛』吧。

「卖给谁了,你还记得么」

面对户山的质问。相马的视线不断漂移。

「诶—,谁,会是谁呢……感觉好像,曾经见过……」

「莫非是,周末上午偶尔会来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会在慢跑途中顺便到这里来的人。相马你应该也有见过他吧?」

户山的母亲在一旁插嘴说。

「对

,可能就是那个人—」

相马的声音比刚才要大了不少。她的样子看起来明显不对劲。肯定是在隐瞒什么。

「你还记得的客人穿的衣服么。果然还是那种看起来像是慢跑途中的打扮?」

我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所以尽量用比较容易回答的方式提问。

「不,今天是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还有毛衣的打扮……身上也没有带东西,感觉就只是稍微来这里看看的感觉」

「上午的时候雨下的还挺大吧,他身上没有穿雨衣什么的么?」

「没有穿」

在回答关于服装方面的问题时她没有迷茫。恐怕这个人也不善于说谎吧,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混杂着事实。

「我!」

就像是在上课的时候一样,扉子突然举起了手。

「那个客人,买了书之后是怎么拿回去的呢?」

相马有些疑惑的悄悄注意着我的表情。不,就算是身为父亲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

「怎么回去……我把书放在纸袋中给他,然后他就抱着……」

「那个人,没有说想要个塑料袋么?」

扉子再次提问。今天上午不光下着雨而且风也很强。如果只是将书放在纸袋中给对方的话,一般应该会担心书会被打湿。毕竟对方既没有穿雨衣也没有带包。

「没,没有说。嗯。说起来」

「但是,你不知道塑料袋放在什么地方吧?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相马的眼神向上翻去。她刚刚才问过「一楼有塑料的手提袋吧」。就算对方真的说了想要她也没有办法拿出来。

「....那个客人,真的离开了么?」

我向她询问。

从刚才开始相马就从来没有说过那个客人离开了莫古拉堂。如果是买了『狱门岛』然后就上了二楼的话,那么就没有担心书会被打湿必要了。

当然那个时候咖啡店里是没有客人的。因为二楼还在开店准备中。也就是说那个「客人」其实是——

「啊,我知道了。是二楼的店员买了那本书……爸爸,好厉害」

她眼神中闪烁着光辉称赞了我,但实际上倒也没什么。因为扉子问了塑料袋的问题所以我才会注意到这些。如果再花点时间的话,这孩子肯定也能得到同样的结论吧。毕竟我已经有十年跟妻子一起解决各种事件的经验。

「今早,在二楼工作的人是?」

我向户山询问,

「有两个人。相马和…….妻子茉莉子」

户山妻子的名字刚才我们就听过了。二楼只有两个人的话,买走这本书的人是谁就一目了然了。户山语气沉重的开口说。

「买走『狱门岛』的人是茉莉子对吧」

「是……是的。抱歉」

相马小声的道歉。

「店长出去之后,太太马上就下到了一楼。她好像之前就知道柜台下面放了一本书,直接就跟我说『我要买这个你打张票吧』……我本身没打算要隐瞒的,但是太太让我别把这事说出去。她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想让这件事被丈夫知道。她肯定是盯准了这个丈夫不在店里的时机吧。

「茉莉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买这本书」

「不,没有。我问过她是不是想要要这本书,但她却回答不是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听了这些之后,户山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了。自己的妻子明明不想要却还是买下这本书的理由,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想不到。

「我去跟妻子谈谈」

他的语气有些忧郁。

我和扉子跟在户山身后上了楼梯。他的母亲还有打工的相马就留在了一楼。虽然有些犹豫,夫妇之间谈话的时候有外人在旁边真的好么,但是店主却理所当然的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着我们。

几乎坐满的二楼咖啡厅里全都是在看书的客人。刚才我们坐着的那个位置,已经又坐上了一个中年的男性。或许是被我们的脚步声打扰到了,坐在旁边的年轻女性客人稍微看了我们一眼。

在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店内就算只是细小的声音听起来也会格外响亮。户山从料理柜台前走过,默默的打开了里面的门招呼我们进去。

走廊上铺着的地板看起来很有年头。跟装修精美的店铺那边不一样,这里还残留着古旧民居的感觉。户山在铺着玄关垫的纸门前停住了脚步。

「茉莉子,我进来了哦」

他打开门,脱掉鞋子跨过了门栏。莫古拉堂的事务所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室。里面摆着的圆形的矮桌还有古旧的纸拉门肯定是装修之前就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吧。

因为屋子还放着有钢制的资料柜,所以看起来还稍微有点店铺事务所的感觉。窗户旁边的写字台前,一个扎起长发戴着眼镜的女性正面对着电脑。她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外面还套着灰色的毛衣。跟相马描述的服装外貌一模一样。

「嗯?怎么了?」

户山茉莉子取下眼镜站了起来。年龄看起来跟户山差不多。身材高挑的她视线高度也跟丈夫差不多。

「圭去哪里了」

户山环视了一下事务所询问道。圭这个名字刚才在一楼也听过。是这对夫妇的女儿。

「可能是回去了吧?上午的时候她还在这里做作业来着的,但是刚才我午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这了……..你好。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朝我们打招呼的同时提出了询问。语气听起来非常有条理,像是非常习惯接待客人的样子。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初次见面。我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篠川」

「我是篠川扉子!你好!」

我们父女俩几乎同一时间向她打招呼。虽然户山的妻子面带微笑,但是她丈夫的表情却很是凝重。

「…….稍微,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们几人围坐在矮桌前,向户山茉莉子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似乎并不知道『狱门岛』已经被人预定了,听到中途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总之,那本书应该是属于这个小姑娘的东西。能不能请你还回来呢」

户山向她要求,她听到之后也不停的点头。

「诶诶,当然。真是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的,这不是在多管闲事么。我马上就去拿过来」

说着她站起了身。准备要去拿『狱门岛』交给扉子。我也终于可以弄明白那到底是本什么样的『狱门岛』了——。

「阿姨你不准备看这本『狱门岛』么?」

听到扉子这出乎预料的疑问。户山茉莉子回过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诶诶,是啊……我倒不怎么想看那本书」

「那么,为什么要买下那本书呢?」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这个孩子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明明不想看却还是买下了那本书。

这位女性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渐渐的开始觉得有些能够理解。这次会发生这种事情,纯粹只是因为偶然还有巧合,这其中并没有谁的恶意。所以户山并没有责问妻子,也没有责备她。

「因为叔叔在一楼经营的书店,跟二楼不一样,没有那么繁盛」

语气平缓的开口说明的人是户山。虽然她的妻子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说。

「所以,在看到我为了能稍微提升一点营业额,把自己珍藏的『狱门岛』拿出来卖的时候。阿姨就悄悄的买下了那本书,准备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

恐怕是户山的妻子在偶然下到一楼的时候,注意到了丈夫准备要卖掉自己的藏书。她并不知道那本书已经被人预定,所以就付钱买下了那本书然后拿回了二楼。

「……珍藏的书?」

扉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大概是设身处地的思考了一下对方的心情吧。假如自己有一天也必须要放弃自己最重要的书的话。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艰难的开口说。

「那本书,我是不是不要买比较好……?」

我很惊讶。这孩子因为内心的罪恶感,所以准备放弃『狱门岛』就这样回家吧。扉子会放弃自己想要看的书这种事,之前还从来没有过。

「不,不是的」

户山坚决的回答。

「叔叔把这本书拿了出来,而你买下了这本书....所以,这本书应该要由你带走」

「但是……」

「这些你不用在意」

户山脸上露出了笨拙的笑容。

「那本『狱门岛』是叔叔小学的时候在古书店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金田一的故事。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还很激动....但是,它已经静静在我的书架中待了很长时间。如果能由你接着认真对待它的话我也会非常高兴」

这个人竟然也是在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狱门岛』。女儿有些犹豫的抬起头看向他。既然这个人已经做出了放手的觉悟,自己更应该要直率的接受。扉子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

语气强有力的回答道。

「…….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如果户山跟扉子年龄相同的话,这两个人肯定会因为书的契机而成为朋友——这样的话,女儿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不会总是孤单的一个人了吧。

「茉莉子」

户山整理了一下坐姿,向自己的妻子深深的低下头。

「一直以来真是抱歉」

「诶?怎,怎么了?为啥突然这样」

她瞪大了眼睛。

「之前店搬到这里的时候,老实说我根本不觉得咖啡店能好好经营下去……一直在内心对自己说书才是本业,还对你所做的那些都视而不见」

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平常内心都是这么想的。他的妻子嘴巴微微张开听他说着这些。

「开始经营咖啡店的时候,妈妈她也没有好脸色,你一定过的非常艰难吧…….但是,你确实有经营的才能。跟只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家店的我不一样」

「…….才没有那回事」

户山茉莉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家店之后,已经经营超过十年了吧。而且啊,书籍相关的生意就算现在也还是我们家重要的工作哦。毕竟二楼是咖啡书店……而且我对古书也不怎么了解。对莫古拉堂来说,你的知识是不可或缺的」

户山一边点头一边听她说。丈夫这边似乎也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突然,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我很久以前就应该要对你说了啊。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突然痛苦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苏醒。或许是因为有都跟横沟正史的古书相关这个共同点。差不多十年前,那是在上岛家发生『雪割草』那个事件的时候我听过的话。就算是我跟栞子,也很少会提及那次的事件。如果家人之间最初就能互相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或许就能避免那样的结局了——

突然,我发现刚才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儿不见了。她已经站起身,充满好奇心的在屋子里四处张望。明明自己刚才还提了问题,现在却似乎已经厌倦了大人之间的谈话。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能擅自看偷别人家的事务所哦」

「…….我只是在找『狱门岛』而已」

扉子有些不满的回答。啊,户山茉莉子轻叹一声然后也站了起来。

「对了对了,我这就去把那本书拿出来。那个没有放在这个事务所,而是放到店里去了」

我们四个人回到了咖啡店。户山茉莉子在厨房前的调理区域停住了脚步,她打开了靠近天花板的一个小柜子。那里看起来像是存放湿巾和餐巾纸一类消耗品存货的地方,柜子最上层的架子排列着一整排书籍。全都是类似『想要自己开咖啡店的书』这种,跟饮食店经营相关的新刊书籍。

「我把那本书跟自己的书一起放到这里了....诶?」

她表情有些慌张的在架子上翻找。还把放在上面,装在印有岛野书店的塑料袋里崭新的书本拿出来确认。渐渐她脸上的血色消失了。

「不是吧……没有。我明明放在这里了…….」

全员都沉默了。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会发生新的问题。

「会不会是放到事务所那边去了?」

这么询问她的户山自己声音也有些动摇。

「我肯定是放在这里了。不会有错。几个小时前才刚发生的事情」

「还有其他人知道那本『狱门岛』被放在这里么」

总之先整理一下情况,户山询问自己的妻子。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把书放到这里的时候,二楼还在开店准备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只要打开柜子的话,所有工作人员应该都有机会碰到那本书,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里放着有我的私人物品,到底会是谁,为什么……」

当然,这个人应该没有要让这里的店员把『狱门岛』藏起来的理由。但书确实是消失了。到底会去了哪里呢。

我来回看了看店内。现在这里的店员还有客人,跟我们之前从这里经过去事务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基本都是在看什么东西的单独客人。之前坐在我们做过那个位置的男性似乎已经回去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手上正拿着放有空玻璃杯的托盘。

我内心感到了些许违和。

(……单独的客人?)

刚才在这个咖啡店跟扉子打发时间的时候,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二人组的客人坐在卡座那边。但现在坐在那里的却只有一个人——带他来的那个人回去了么?不,那两个人真的是一起的么。

「那本『狱门岛』,你是直接带着从一楼拿到的纸袋收进柜子里去的么?」

我一边看着卡座那边,一边向户山茉莉子询问。

「不。因为碰巧有刚在车站前书店买的书,所以就把那个书皮装在上面了」

她的回答跟我预想的一样。这个柜子里装的还有店内需要用到的东西。平常会打开柜子的不光是二楼的服务员,也有可能是自己丈夫或者婆婆。如果就装在一楼使用的纸袋中放在那里的话就太显眼了。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把『狱门岛』从里面拿出来,直接跟其他的书排放在一起。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本书去了哪里。

就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扉子已经毫不犹豫的迈开脚步穿过咖啡店。她应该比我还要更早一步就想出了答案吧。

她在穿着连帽衫的孩子背后停下了脚步。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原本旁边那个看起来像是父亲的男性已经不见了。他们两人应该只是碰巧坐在了一起而已,实际上并不是父子关系。因为我跟扉子是父女一起来的,所以才会主观的认为对方跟自己一样吧。

「那个—」

扉子向对方搭话,但是没有反应。因为对方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接着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连着坐在下面的回转式座椅一起转了过来。手上还拿着那本包着岛野书店封皮的书。

「……那个,怎么了?」

对方一边取下耳机,一边高声向扉子询问。

我其实还有另外两个误解。

虽然之前一直觉得户山茉莉子在把『狱门岛』收进柜子的时候,这家店里除了相马以外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户山在跟妻子见面的时候,首先向她询问了女儿的去向。就算是手机没电,跟外界没有办法联络。他也还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应该在店里。

也就是说在他外出上门收购的时候,户山夫妇的女儿就已经到店里来了。她也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母亲把『狱门岛』收到柜子里的场景。

而且,也没有人看到她回家。

「初次见面。我是篠川扉子」

扉子向对方打招呼。同时我也走向两人。还有另一个误解,那就是穿帽衫孩子的性别。也是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见到扉子之后她的祖母说过这样的话,「跟小姑娘完全不一样。经常有人说她....」。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听到最后,不过她后面要说的恐怕是——「像个男生」。

「…….你就是户山圭对吧」

听到扉子的话,那孩子惊讶的脱掉了帽子。一头短发,还有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的粗眉毛。

「那个,是我的书」

听到扉子这么说。户山圭的视线在手上的书和面前的扉子之间来回跳转了几次。

「诶,这是我家人的书哦。我只是稍微借过来看看而已」

对,这孩子会把书拿出来也并非出于恶意。她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母亲做的事,并对此感兴趣而已。

「我已经在一楼订购了这本书。但是这本书却因为一些巧合被拿到了二楼,所以才会被你借走」

户山圭皱起了眉毛。这也没有办法,她似乎还没有明白现状。扉子则是已经饶有兴致的看着翻开的书页。

「你看到哪里了?」

「发生了事件,女性被吊到树上那里」

「我也是刚看到那!有趣么?」

扉子声音激动的向她询问。

「嗯,嗯....挺有趣的」

就算是现在这个时代,除了我家的女儿之外也还有其他喜欢看『狱门岛』的小学生存在啊。户山圭把手上的书递给了扉子。去掉书店的书皮,我看到了那本书原本的封面。大大的吊钟下面倒挂着一个年轻女性的尸体。封面的华丽程度丝毫不输以前的角川文库。上面还印着『狱门岛』这三个代表书名的黑色文字。

这版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还是觉得有一股违和感——突然,印刷在书名上面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少年少女

名侦探

金田一耕助系列

7』

「……少年少女?」

我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音。

看来误解还有一个。一般小学生是不会去看『狱门岛』的——虽然世间都这么认为,但

至少这本书的读者不一样。

因为这本书是儿童向系列丛书③中的一册

当天晚上等扉子睡了之后,我用电脑跟栞子视屏通话。伦敦那边天色还很早,她背后的窗户还能看见射入房间的阳光。

『那本书,能拿给我看看么』

我把那本『狱门岛』的封面拿到电脑的镜头前。在扉子看完之后我把这本书借过来了。

『原来是朝日音见系列的啊……』

电脑对面的栞子抬头仰望天花板。似乎是有些迷茫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

『……横沟正史有写过面向少年少女的作品这些你知道吧』

「诶?当然。毕竟我们店里也经手过好几次」

特别是一九五〇年到到六〇年代这段期间,白杨社还有偕成社发行的少年向书籍价格都非常高。其中甚至还有定价数万日元的。相比之下这本『狱门岛』就要便宜的多,出版的年代也比较新。

『横沟正史是个会写各种各样作品的创作者,作为少年少女向作家也有非常长的职业经验。他最初写出来的少年向小说是『怪人魔人』时间是昭和二年……也就是一九七二年开始连载的。在那之后的三十多年,他总共写了超过六十部作品』

「有这么多....嗯,昭和二年的话,那不是比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还要早么?」

关于乱步的事情之前就听栞子说过非常多,而且他的短篇我也稍微看过一点。栞子现在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是的。乱步的第一步少年向作品『怪人二十面相』是在昭和十一年才开始的。横沟正史要比他早了十年』

也就是说在少年向这个类型上横沟正史还是他的前辈啊。这我还是刚才知道的。

『朝日音见的『名侦探

金田一耕助系列』是借着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五年的横沟热潮,总共发行了十卷。有金田一登场的少年作品中的代表作『假面城』和『黄金的指纹』也被收录其中。每一部都是迷之怪人和金田一对决的的故事,内容具有很强烈的话剧要素』

「金田一居然还有少年向的故事啊……」

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印象中他就一直都是在调查阴暗的杀人事件。身姿飒爽的与怪人对战的金田一什么的,完全想象不出这种形象。感觉他就不像那种类型的角色。

『沿用大人向作品中的侦探角色这点,乱步的少年系列中也有同样的情况。只是,在横沟的少年向作品中担任侦探角色的,大部分都是从战前开始就一直活跃在大人向作品中的由立麟太郎,金田一登场的次数其实很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个系列中有些其实是将由立麟太郎替的名字替换成金田一收录其中的作品。像是『夜光怪人』还有『镴面博士』就是这种情况』

「替换……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角色呢」

『当然不一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有些作品中就出现了不自然的展开…….不过时代也变得宽容了,现在的读者不会去在意那么多细节吧。然后除了这些,其中也有将大人向的金田一经过改编收录其中的作品』

「就是这本『狱门岛』对吧....」

栞子点了点头。

『将长篇故事中复杂的构成部分删减,文章被改写的更适合小孩子阅读的形式,整体的故事走向还有诡计则完全沿用原作』

关于这一点光看那个画着尸体被吊起来场景的封面就能明白。这样的话就算是年幼的读者也能简单的感受到原作中的韵味。

「改写这些作品的也是横沟本人么?」

『不。是跟横沟关系要好的其他推理作家,主要是由本身也写了很多青少年向悬疑推理作品的山村正夫来担任。除了这本『狱门岛』之外,山村改写的『八墓村』和『不死蝶』那两部作品也被收录在这个系列当中』

「诶,『八墓村』也被收录在这里头么」

『诶诶。除此之外还有中岛河太郎改写的『本阵杀人事件』和『女王蜂』。所以就算是少年少女也可以通过这个系列轻松体验金田一的代表作。虽然这其中有很多其他的作家经手的部分,不过扉子看到的那句给读者的挑战状或许是横沟本人写下的』

我翻开了『狱门岛』的扉页。面向「热爱悬疑推理的少年少女们」而写下的「作者寄语」出现在了眼前。「诸位肯定都很清楚。悬疑推理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解谜’」开头是这样的一句话,而最后的结尾则是。

阅读了这个系列的诸位读者。接下来,请开动你们优秀的头脑,与金田一侦探一起,不,要不输金田一侦探的来解开谜题吧。

上面还有「横沟正史」的署名。实际上是不是本人写的姑且先不论,这个挑战书的风格看起来确实很像是那个写下金田一的横沟正史写出来的,应该会有读者被这段话吊起兴趣吧。至少我们家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你说这个系列,我们店里也经手过」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却没有店里卖过这套书的印象。

『我想那个时候大辅应该还没有来吧。这套书在市场上很少见。虽然发行时间是在横沟狂热时期,而且发售量也不低……不过应该没有能收集齐全十册的横沟正史迷』

「但是,这套书也并不怎么值钱吧。莫古拉堂的定价也就三千圆」

虽然户山说那是他在小学的时候买的,但是看外观的保存状态还相当完好。连当时书单和用来写感想寄给编辑部的回执单也都还夹在里面。这本书肯定是被非常珍重的保存着的,不会有错。

『…….关于这件事』

栞子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暗。我调整了一下自己在电脑前的坐姿。根据长年以来的经验。我知道她刚才说的那些只是单纯的前奏。

『因为可以让人轻松阅读大人向的金田一作品的就只有这个系列,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套书非常贵重。那本『狱门岛』如果是让我放在店里出售的话…….定价应该不会低于三万圆』

「诶!」

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价格直接相差了一位数字。

「为,那为什么这个只卖三千圆……应该不会是户山他不明白这个东西的价格吧」

『我想恐怕是,写价签的时候写错了一位数吧』

(金额是三百……不,是三千圆)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户山的母亲在看柜台记录纸时候的样子。就算戴着老花镜她看起东西来也还是很辛苦。而且将写在儿子写在便签上的价格抄到『狱门岛』价签上的人正是她。户山虽然上周就知道『狱门岛』被人预定了,但他应该没有想到自己这边会把价格抄错了吧。

再加上他在知道定下这本书的人是扉子的时候也露出了异样惊讶的表情,现在一想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定是因为会花三万圆买书的小学生一点都不普通吧。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之后他马上就到柜台那边确认了价签纸上面写的金额。

「但是户山他,那个时候为啥什么都没有说呢」

明明是自己为了提高营业额,才割爱拿出来的藏书,却被人以几近白送的价格买走。

『应该是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这边的过失吧。而且,如果是三万圆的话扉子就没有办法买下这本书了』

我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如果我当时能发现价格不正常的话,肯定就不会让他们以三千圆的价格卖出这本书。明明都已经在古书店工作了十年之久,我却还是这么不成熟。事到如今就算对他说想要额外付钱,户山肯定也不会再接受了吧。

『有没有办法以别的形式,把差额交给他们呢』

「…….说的也是啊」

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不过幸运的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们跟户山家结下了缘分。只要两家继续交往下去的话,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吧。

周日的午后,我跟往常一样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工作。

店内的客人正好全部离开,我开始调整柜台旁边西洋史古书的摆放位置。站在垫脚台上的我回头看向柜台,透过书本的墙壁隐约可以看到扉子的身影。或许是因为正在盯着手下方的键盘打字,她的脑袋轻轻摇晃着。因为她说写读后感想要查点资料,所以就让她使用店里的电脑了。

昨天,扉子从莫古拉堂回来之后马上就把『狱门岛』看完了。就算是儿童向的故事似乎也挺有趣的。虽然故事跟发生在莫古拉堂的事情完全不一样,不过在『狱门岛』的故事中,偶然和巧合也是非常重要部分。包括那个悲剧的结局在内,扉子似乎对这本书非常满意。

她说等读后感写出来了之后想让我也看看。我应该会老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吧,学校那边应该也跟我一样。就算其中的内容和表达方法有问题也只能等那个时候再考虑了。这次的事件不存在绝对的正解,也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毕竟价值观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因人而异, 也会依据时代的不同而发生极大的改变。曾经就有过发售了少年少女向『狱门岛』的时代。

现在,我在担心的其实是另一

件事。

这本经人改写过的『狱门岛』教给了扉子推理的乐趣。这其实倒也还好。但是发生在莫古拉堂的这次事件,让她知道了谜题不止存在于书本中,也同样存在于书本外——解开书籍主人们所隐藏的秘密故事,她会不会已经开始从这其中体会到了乐趣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扉子往后肯定会见识到人类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我想,恐怕只能由我们来守护她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栞子这么回答。这件事也同样不存在绝对的正解。

只是,只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女儿自己打开了新的大门的话,我们作为父母是没有办法能阻止她的。

算了,现在就算去担心这些也没有用。

在知道栞子怀孕的时候我就想过。现在的我们,一定能顺利迎接新的生命。而且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做的都还不错。

接下来的五年后,十年后,一定也总会有办法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口的玻璃门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我从垫脚台上下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看起来小学生年纪的孩子推开了那总是关不严的门,走进了店里。

一头短发的少女,身上还穿着跟昨天同样颜色的帽衫。她仰着粗粗的眉毛在店内来回张望,见到我之后朝我低下了头。

「你好……我是户山圭。昨天,在我家那边有见过…….」

不止是她的眉毛,连有些木讷的说话方式也很像她的父亲。

「欢迎光临」

我对她说。身旁没有看见父母的身影。她似乎是一个人到北镰仓这边来的。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啊,你好!怎么了么?」

扉子从柜台走了过来,户山圭的视线停留在了女儿抱着的那本『狱门岛』上。

「那个,你已经看完了?」

「已经看完了哦!非常有趣」

「这样啊……」

户山圭口中小声的嘟哝着,还把手插进了帽衫的口袋中。

「那本书,我才刚看到中间」

「嗯,我知道....昨天你说过」

扉子点了点头。空气陷入了沉默。户山圭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看着盯着女儿的脸。

「可以的话,那个……能不能借给我几天?」

看来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这孩子才刚看到最初发生杀人事件那里。所以非常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然而,扉子困惑的摇了摇头。

「那稍微有点....」

被拒绝了的圭定在了原地。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画中描绘的那样灰心丧气。在旁边看着这些的我慌忙走了上去,喂喂,就算要拒绝也稍微考虑一下方式啊。

「没有什么关系吧。扉子你不是已经看完了么」

这孩子为了看『狱门岛』还特地跑这么远过来。如果丢掉了这次机会的话。她肯定就再也不会跟扉子有所来往了吧。

「虽然已经看完了,但是写读后感还需要用到这本书。如果只是在我们家里看的话倒是没问题....如果你不讨厌这样的话……」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一点都不讨厌」

户山圭看起来有些害羞。扉子的脸上则是一下就布满了笑容。

「爸爸,我们可以上去么?」

「当然」

「太好了!走吧到这边来」

扉子抓着她帽衫的衣袖,朝主屋走去。在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户山圭还很有礼貌的朝我低头。

「……你经常看书么」

在进入主屋前脱掉运动鞋的时候,户山圭向扉子询问。

「经常看哦!户山也一样吧?」

「嗯。但是,因为看的全都是以前的书,所以在学校没有可以交流的人……」

房门渐渐关上了,店内再次回归了平静。今晚,又有一件可以向远在伦敦的栞子报告的事了。心情愉悦的我甚至有点想吹口哨。

既然有能被一本书破坏的关系,那么同样也会有能因为一本书而产生的关系。

等会再拿点零食去给那两个孩子吧。主屋的冰箱里应该还放着有从别人那里收到的点心。心情非常开心的我继续开始调整古书的摆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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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竞赛的名字原文中一直使用平假名表示

②就是罗生门的作者,此人主要作品均为反应社会的短篇(虽然场面描写不是很刺激,但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的作品还要更加残酷)

③某些出版社会将书籍做出一定程度的删改,推出专门面向儿童的版本。就比如说中国那些上面印着『青少版』的名著。(因为内容会被改的更易理解,所以比较适合小孩阅读,不过对于想要体验作品真正魅力的成年人,就非常不推荐这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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