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我的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来了」
「……是我」
「诶?」
桐乃居然会敲门,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吧?
「等等,马上开门」
简直是异常事态,我提了提精神,打开门。
与平时相比,妹妹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身上的打扮简直就像接下来要去约会一样。
「怎么了?」
各种意义上都有疑问。
「嗯……那个」
「————我想找你,人生咨询」
这一单词中,饱含着温暖的感情。
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之前被这家伙的人生咨询折腾过那么多次。
「好吧,会听你说的,进来吧」
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为什么会感到这么高兴呢?
「………………」
说到不对劲的话,桐乃的样子也很奇怪。
进了我房间之后,就一直不说话。
脸上红通通的,甚至有点让人担心她是不是发烧了。
「喂、喂喂……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事啦」
声音也很小。我一探头看她的脸,她就逃也似的拉开距离。
这次的人生咨询是比以往更加严肃吗?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吗?
不管是哪样,今天的桐乃明显有异常。
只好干脆利落点,让她把事情和盘托出,然后我一定要帮她解决。
但是,仅从结果来看……
我没能解决妹妹的人生咨询。
不止如此,我甚至连倾听都没做到。
为了问出事情的经过,我正在思考合适的措辞。
这时桌上充电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抱歉桐乃……有电话」
看了看液晶屏幕,上面显示着我们俩都熟识的名字。
……接下来。
这里暂时,把第一人称交给她吧。
你问交给谁?
当然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了。
*
——这一天。
我——来栖加奈子,来到师父家里学料理。
和往常一样,菜品是土豆炖牛肉。完全没有让我做其他料理的意思。
因此,来栖家和田村家,最近饭桌上每天都摆着土豆炖牛肉。
尽管如此,也没人说过什么怨言,实在令人感激不尽。
虽然我早就厌烦了,但还是想做得更好吃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怀着这样的心意,我完成了今日份的土豆炖牛肉。
「师父~我做得咋样啊」
「嗯,有一点点长进了呢」
「……就一点点吗?」
「就一点点」
「是吗……还差得远啊……」
「不要心急哦,有我陪着你的」
师父慈祥地笑了。
「我会把加奈子酱变成出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新娘」
这个人如此反复地说道。
说实话……我有点不知所措。
「……师父啊」
「嗯?」
「为什么能体贴到这个份上呢?」
「……难道说,还在怀疑我吗?」
「不是」
与其说是怀疑……
「一开始确实觉得你太烂好人了,可疑得很呢——不过,不是那么回事吧?师父又不是那种人。虽然我很笨,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
「师父,我可以问个失礼的问题吗?」
「请问吧」
那,我不客气了——
「你脑子没事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
明明我已经做好面对发火的心理准备了,她听后也只是苦笑。
我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了。
「绝对奇怪啊,简直难以置信」
我困惑中带着点气愤,把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因为你太烂好人了,我难免怀疑你有什么企图。可是在我看来,你并不是那种人啊。至今我被你教了这么多,欠了很大的恩情,还在你家做客过这么多次——」
不管思考多少次,总是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我还挺喜欢师父的啊」
「……是吗,谢谢你,加奈子酱」
「你就是这种地方让人着急啊」
「那个呢……加奈子酱」
师父平和地接受了我急躁的话语,
「加奈子酱,虽然你说我『烂好人』……但其实没有这回事哦?就算是我,也是有所企图的」
「真的吗?不是在骗人吧?」
「嗯,是真的。所以,加奈子酱不必顾虑我,也不用在奇怪的地方跟我客气哦?」
「因为我打算在加奈子酱大意的时候——把加奈子酱弄哭呢」
烂好人的笑容中,完全找不到丝毫恶意。
不过,她要真是演戏演到这个份上——
「呵,有意思」
这时的我,如此想道。
怎么可能被你弄哭——情绪激动得燃起来了。
感觉被挑衅了,各种意义上。
「那好啊,师父。我接受你的挑战,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阴谋,不过我绝对不会输的!」
「嗯,就得是这个气势」
听到我的宣言之后,师父似乎很高兴。
「那么,既然已经打起精神了,我们就继续吧」
「好咧」
「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学习的时间了呢~」
「呜诶~」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阴谋……但没想到连学习也要管,管太多了吧这个人。
结束了料理和学习的特训后。
「今天也辛苦你了,加奈子酱」
「多谢指点,师父」
对长辈唰地敬了个礼。一日复一日,都像这样陪我这么长的时间——『辛苦你了』这句话,应该是我该说的才对。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哦,是京介吗?」
一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
「什么啊,原来是绫濑」
期望落空,我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抵在耳边。
「喂,是我」
「——向囚禁于可憎的幻想之人宣判」
上来就听到一串迷之咒语,我给吓得不轻。
「啊?不是绫濑啊?谁啊?骚扰电话?」
「——高坂京介,已在我等『 暗黑之同盟 Dark Alliance』手上」
能听懂的只有,电话那头的人很不妙这一点——不对!
「喂!刚、刚才,你说什么!?」
「『 暗黑之同盟 Dark Alliance』」
「不是问这个啦!」
把最无所谓的部分重复了一遍,电话那头的人绝对没有朋友吧。
听到我这边吵起来,师父便凑过来说,
「发、发生什么事了加奈子酱!?」
「有、有个脑子有病的人打电话过来说——京介在他们手上!」
「诶诶!?绑、绑架!?」
「库库库……看来陷入了恐慌,愚蠢的人类……若想拯救他的灵魂……」
这时电话那头又有别的声音插进来。
「黑猫小姐!请好好把正事说清楚!」
「哼,所以我这不是、干啥、不要……你要干什么……」
怎、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加奈子?」
「绫濑~!?果然,你就是绑架团伙的幕后黑手啊!」
「才不是!话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虽然绫濑这样否定,但我还是把内心的焦虑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骚扰电话什么的真的很烦。话说,你最近给人的印象不太好吧……从海边碰到那次开始就一直这样~~……还有,京介怎么了?」
「……哥哥,被请到我们这来了」
果然还是绑架不是吗。
京介他……肯定是被绫濑殴打晕了过去,被绳子绑了起来,监禁在某个深山小屋里,不会有错。
后面回想起来,实在有点离谱——但没办法,我这时也惊慌失措了。
认真起来后,我对绫濑粗鲁地说,
「切,差不多适可而止吧丑女。敢碰京介一根手指头,我就把你们全杀了。之前桐乃也是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差不多别啰啰嗦嗦了,事情不会有进展的」
「……真巧呢,加奈子。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接着,绫濑用冰冷彻骨的声音说,
「——接下来能到我说的地方来吗?一个人来」
「——我来了啊」
我被叫到了京介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周围没有人影,只有被风吹动的树叶。
「加奈子,抱歉呢,突然把你叫出来」
就像等我出现一样,不知从何处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
…绫濑。
以及,之前和绫濑一起混的、不知道叫啥的黑衣女人。
这服装太眼熟了,就是大姐漫画里出现的角色。
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的伙食费、学费之类的开销中,也有这家伙付过的钱,什么的。
不由得想起奇怪的事情。明明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哼……没想到真的一个人来了……唯独这份勇气值得赞许」
「少废话电波女,快把京介交出来,哦啦」
「……你、你说什么?现充之辈……还挺敢说啊」
黑色的女人用奇怪的姿势遮住一只眼睛说,
「吾之真名为『暗猫』……别再弄错了」
这个女人的言行,不仅是我,连绫濑都有些厌烦了。
「……黑猫小姐,你可以稍微闭嘴一下吗?话题进展不下去了」
「……善哉, 暗天使 Dark Angel……『先锋』之席就交由你吧」
这个叫暗猫的,退到了后边。
被叫到羞耻名字的绫濑满脸通红,我捉弄她说,
「以后在学校里也叫你『 暗天使 Dark Angel』好了」
「不要啊!」
好像真的很讨厌。就算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的心情也不痛快。
「那就别废话那么多把京介交出来,他在这里吧?」
「……啊啊,那是骗你的」
「什么!怎么回事!?」
「……哥哥他现在,应该……在和桐乃谈话吧」
「你竟敢骗我!」
这家伙明明最讨厌别人骗她了,自己说起谎来却眼都不眨一下。
「计划有变,原本是打算让哥哥也一起过来的……但桐乃她生气了」
「……桐乃?」
到底什么情况,完全搞不懂。
「虽然哥哥不在……不过,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在这里,就不会像几天前一样被打扰了」
绫濑后方的超不妙电波女嗤笑着说,
「——决一胜负吧」
「有意思」
——没事的,我知道你有很多优点。
——有什么意见全部跟我说吧,在加奈子不在的地方啊。
……怎么可能老是让那家伙保护我。
来就来吧!
「你说过吧,践踏了桐乃的心意什么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率先将这个问题抛出。
于是,绫濑的眼神失去了光芒,回答道,
「桐乃和哥哥,他们直到最近才和好……你知道吗?」
「噢噢,还有这回事啊」
「……明明连这件事都不了解」
眼神不对劲。
果然太危险了啊,这个女人。
「桐乃……最近好不容易才变得能和哥哥说话,感到很高兴。她笑着说,今后说不定能一点一点变得更坦率」
这时那个叫暗猫的女人,问绫濑,
「她说了这种话吗?那个女人?」
「……是的,你不信吗?」
「我不否认——至少她内心是这么想的」
绫濑重新看向我,深吸一口气。
接着,用曝光重大秘密的语气说道,
「桐乃她,最喜欢哥哥了!」
就像宣告我的大罪一般,
「但是,加奈子却践踏了桐乃的心意!」
「我才不管ww」
我情不自禁嘲弄地说,
「话说,她是妹妹吧?」
「和这没关系!喜欢就是喜欢啊!」
「那又怎么样?」
我喜欢的心情,丝毫不会动摇。
可能看到绫濑处于劣势,暗猫也加入了对话,
「你和京介的交往,导致桐乃变得痛苦,这是事实哦」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啊!」
我再次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呢?那又怎么样?」
「加奈子——你是桐乃的朋友对吧?」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我能感受到绫濑的愤怒。
我没有胆怯,挺着胸脯说出内心的想法。
「是啊,我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既然这样!」
「正因如此啊」
为了让不懂事的朋友明白,用最容易理解的话告诉她。
「——所以我才会说,那又怎么样?」
「桐乃的心意?那种事我才不会管啊笨——蛋!」
「什么……」
「我最珍惜的,是我自己的心意啊!才不是桐乃!」
「你是说,只要自己幸福就够了?」
「哈?你说什么呢?那不是废话吗!」
斩钉截铁地肯定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这才是我。
「我也想过,如果让桐乃感到难受的话,就为她做些什么——毕竟是挚友啊。但是,你说让我把京介让给她?你蠢吗!」
我吐了吐舌头,
「绝对不让给她!比起和京介分手,弄哭桐乃要好过一百倍!何事都有优先级的吧!」
「加奈子……你这个人!」
「别吵啊呆瓜!」
我怒吼出来,这些蠢货们还不明白吗?
「骗子们不管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啊!」
那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差不多该有点自觉了吧!
「整天桐乃桐乃桐乃桐乃的,别想转移话题啊!不止是因为她吧!把话说清楚啊!别赖到桐乃身上啊!」
因为一直在怒吼,声音已经嘶哑了。
「因为我很蠢……我也知道,现在的我配不上他。交往的时间也很短……比我来得早、喜欢他很久的人,肯定也有吧。可是,那又怎么样!怎么可能为这种事情客气!」
用嘶哑的声音,依然呐喊着。
我向面前的两人,也是向我自己,坚决地说道,
「那家伙的女朋友是我!绝对不让给其他人!」
交往的时间够不够久,我配不配得上那家伙。
别转移到这种问题上。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着京介!我拼尽了全力表明这个态度。
我要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女朋友,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因为和他约好了啊。
「有什么意见就放马过来啊啊啊啊!」
这就是,全部。
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早已声嘶力竭,说不定明天就发不出声音了。
但还是要挺到最后,视线没有离开过她们身上。
「………………」
「………………」
听到我的宣言后,她们两人不知道是否领会了意思,一直沉默地呆站在原地。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姑且赏赐一句吧,精彩」
黑色的女人最先开口说道,
「被直戳软肋呢,『 暗天使 Dark Angel』」
「……哼、哼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哼……是吗」
黑色的女人直视我说,
「——来栖加奈子」
「……干嘛」
「你的想法和心意,我已充分理解」
她与我四目相对。
她眼眶中渗出了泪滴,
「——我放心了。看来我并非在先下手为强的比赛中败北这么简单,你是配得上吾之宿敌这一地位的存在」
「……你」
不知为何——
有种彼此间相互理解了的感觉。
于是,另一个人说,
「嘛,挺有加奈子风格的嘛?」
绫濑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绫濑」
「丑话说在前头,这笔帐我可还记着的」
她双手架在胸前,哼地把头扭过一边。
暗猫拍了拍她的肩,
「走吧,败者就应当干脆利落地灭亡」
「是是……总感觉以后要长时间和你打交道了」
「祈愿吧,唯独这次我也期望如此」
「你又来了,感觉逐渐有点理解你了呢」
「哼,少跟我套近乎。——来栖加奈子」
「嗯」
「——来世,再见吧」
我和这家伙,今后,肯定,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心里不由得这么想。
*
我——
正和桐乃两个人呆呆地看着这画面。
加奈子正对绫濑和黑猫大声呐喊。
她一个人,定下了结论。
如此不得了的画面。
今后漫长的人生中……每当想起这幅画面,我一定会无数次地重新迷上她吧。
「那、那两个家伙……明明都叫她们别那样了……到、到底在干什么啊……」
桐乃比我还要吃惊。
看来,刚才发生的事,和这家伙没有直接的关联。
我来说明一下经过吧。
你还记得,桐乃找我人生咨询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的事吗?
打来电话的人,是沙织。
——京介氏,发生大事了是也!
那家伙十分惊慌。
告诉我——黑猫和绫濑一起把加奈子叫了出来。
我只听到了地点,就飞奔出去了。
桐乃也跟了过来。
她说——和人生咨询的事也有关系。
——……因为桐乃发火了。
桐乃她,肯定从绫濑那多少听到点消息了。
然后桐乃也告诫过、责备过……但依然没能阻止绫濑。
「………………」
我看着妹妹的脸,这样问道,
「桐乃」
「嗯?」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你好好回答我」
「呃……嗯,嗯嗯」
想必她也料想到了问题的内容吧。桐乃面带紧张地挺直了后背。
我直白地问。
「——现在绫濑她们在说的事情,是真的吗?那个,你刚人生咨询的内容是——」
「————」
桐乃瞬间睁大了眼睛,像以前那样,
「那怎么可能嘛」
将瞧不起大哥的台词,用迄今为止最温柔的声音说了出来,
「我最讨厌你了」
「……不过,也不用那么悲观」
她缓慢地说,
「因为,还有一个女生,喜欢上了你」
「……桐乃」
「大哥,我已经不用人生咨询了。作为代替听我说,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要珍惜加奈子。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知道了,我向你保证」
我郑重地接受『来自妹妹的一生的请求』,埋藏在心中。
15
「嘻嘻,那就,好」
她这时的笑容,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