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怪盗之夏
1
依然炎热的润泽夏日傍晚。
圣玛格丽特学园
盛夏金黄色的阳光,落在从空中俯瞰呈ㄈ字型的巨大校舍。在夏日傍晚的天空下,热风吹拂散布各色花朵的花坛、白色的喷水池,以及茵绿的草地。
在宽广的庭园,雪白的积雨云有如雪花在草地与校舍落下黑影。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和家人一起去了避暑地,接近无人、盛夏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维多利加,你为什么不进来?」
位在学园角落,外型雄伟庄严的男生宿舍。在大量使用橡木,有着醒目豪华装饰的三楼,传来少年相当困扰的声音。
那是略带东方口音,发音流畅的法语。
少年久城一弥从自己位于宿舍三楼最旁边的房间,往走廊探出头来,善良的漆黑眼眸似乎感到很不解,还一边振振有词说道:
「基本上这里是走廊,不是坐的地方。所谓的走廊就是拿来走的,维多利加。」
走廊相当靠近地板的附近,传来觉得很愚蠢的「哼!」声音。
「维多利加」
「吵死人了,久城。」
地板附近响起沙哑有如老太婆,可是又带着低沉、哀愁、诡异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这里,不要管我。」
「你真像是顽固的老太婆,呜好痛!别踢我!拜托你穿着靴子时不要用踢的,用手打总行吧?真的好痛啊!」
走廊的角落就在一弥打开的房门附近,有一名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骄傲抬起下巴的娇小少女,又像是感到很愚蠢地「哼!」了一声。一弥似乎放弃了,小声叹口气:
「算了,也可以。反正你只做想做的事,根本不听别人说话。」
「当然。」
「」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无聊地哼着鼻子。
今天的她穿着黑白格子的俏丽洋装,头上缠着雪一般的白色头饰,脚上是晶亮的漆皮编织靴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以这么一身装扮,一屁股坐在男生宿舍冰冷的走廊上,翻开褐色皮革封面的厚重书籍,虽然一脸无聊至极、却又速度惊人地不断阅读。有如整束高档丝线的漂亮金发垂落在地,包住她的娇小身躯。
从房间中露脸的一弥,也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你因为太无聊所以来找我玩,我是很高兴,可是为什么都已经走到房间前面,却突然不肯再往前走,而是坐在走廊上呢?」
「因为走廊比较凉。」
一弥闻言,回头看着自己的房间。
一豪华的橡本家具;书桌、衣柜、床;面向庭园的法式落地窗上挂着奢华的织锦窗帘;地上铺着高级长毛地毯。
一弥看过房间地板的松软地毯,再看向走廊上冰凉的木材地板。于是他返回房间,从冉央抽屉拿出某样东西走出来。
那是个小小的桐木盒子。凑近坐在地板上,无视一弥存在的维多利加鼻子前面。维多利加卷曲的长睫毛已经碰到桐木盒子。但她却头也不抬,只是不耐烦地问道:
「什么东西?」
「打开来就知道了『
一弥说完之后就把小盒子的盖子「啪哒!」打开。维多利加只是嫌烦地望了一眼,然后「啊!」了一声。那双因为无聊、傲慢与倦怠而迷濛的翡翠绿眼眸睁得老大。
就像亮晶晶的玻璃珠般浑圆小巧,色彩缤纷的糖果从小小的盒子里现身。那是纤细手工制作,混着红色、绿色、黄色的小糖果。看到维多利加润泽的樱桃小嘴微开,惊讶地盯着糖果,一弥不由得笑了。他以指尖拿起糖果,丢进发愣的维多利加嘴里。
似乎可以感觉面无表情的维多利加,脸上稍微缓和一点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甜甜的。」
「这是糖果。你喜欢吗,维多利加?这是塯璃我姊姊寄来的。还记得吗?就是春天寄来蓝色和服的姊姊。因为我在信上写着有个娇小的女性朋友,她还以为你是个小女生,所以就把小孩子会喜欢的糖果等东西寄来给你。对了,维多利加」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一弥说话,维多利加以接近凶暴的动作,把一弥喂给自己的糖果用臼齿喀啦喀啦咬碎,又伸出小巧浑圆的手指从小盒子里抓起糖果塞进嘴里。又是舔又是咬,不一会儿就全部吃光。接着抬头看向发呆的一弥,不满地说道:
「没有了吗?」
「嗯、对啊。对不起」
维多利加突然对一弥失去兴趣,干脆地回到书籍上。对于维多利加的态度,一弥失望地任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对了,这么说来,上次姊姊寄和服过来时,那封真是信长得不得了。她说在女校毕业之后想要成为教师,结果和爸爸与哥哥吵架。爸爸好像打算把姊姊嫁给大哥以前的同学,现在是帝国陆军军官的男人,不过大哥和姊姊的年龄相差十岁啊。而且那个军官还是一脸胡须的国字脸,姊姊好像很讨厌他。」
「唔」
「你没什么兴趣吧?对了,在那封信里面也写到姊姊遇到的某个不可思议事件喔。从百货公司的屋顶突然消失的中国壶。」
「说吧。」
「啊,好。」
一弥整理一下衣襟,注意到维多利加抬起头来焦急等待,急忙回房间从抽屉里找出姊姊的信。
看到厚厚一叠的信纸,维多利加惊讶说声:「看起来很长呢。」一弥也点点头:
「是啊。而且前半部几乎都是在说爸爸和哥哥的坏话。姊姊很聪明,个性也倔强,气势比我强上百倍。好了,我要念啰。」
「唔。」
一弥站在房门附近,抬头挺胸站好,然后对着窝在脚边的小小荷叶边,滔滔念起姊姊寄来的信:
「『给一弥
你好吗?我是姊姊哟!对了对了,告诉你,父亲真的很过分耶。还有哥哥他们也很过分。他们怎么过分』」
一弥平静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学园男生宿舍响起。窗外夏目的阳光耀眼,照亮庭园的草地、白色的喷水池与五颜六色的花坛。有如融化冰块的喷水池也发出清凉的水声。
一只白色小鸟飞过夏日天空。
西欧山间地区潮湿、炎热的夏天有如这般风景里的两个小点,维多利加和一弥孤伶伶地留在学园里
2
接着把时间稍微回溯一下。
那是发生在这年春天的事。
越过海洋,距离西欧一角的苏瓦尔王国极为遥远的东方海上。浮在广大的太平洋与雄伟的中国大陆之间的小岛国。
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大都市。冰冻帝都的寒冬终于过去,这是在暖和大太阳、好天气才刚来临的春天早晨发生的事
虽然春日阳光晒得帝都一片温暖,但在位于郊外的名校成安女子学校虽然老旧,但是经过细心照料的木造校舍其中一个房间里,就读三年级的久城琉璃独自低着头。
富有光泽的黑发垂在背上、水灵灵的漆黑大眼睛令人联想到黑猫。配上修长的四肢,是名能够吸引目光的东方少女。和周围的女学生一样穿着粉红搭配橙黄的格子上衣与裤裙,但不同于其他少女在头发系上蝴蝶结,或是梳成蓬蓬鼓起的发髻,一头黑发就这么自然垂下,给人一种野性的感觉。
鼻梁挺直、有着成熟的美貌外表。不知为何低着头,一只手肘顶在桌上愣愣眺望窗外的琉璃,让聚集在身旁的年轻少女帮忙用红漆梳子为她梳理黑发、把糖果塞进嘴里、帮忙拍掉裤裙上的灰尘。
「唉」
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少女的所作所为,琉璃只是连连叹息:
「唉」
想要讨好她的少女不禁对望彼此,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琉璃小姐是怎么回事?最近消沉的模样实在很不寻常。」
「根本就是失魂落魄。」
「看来一定是那个,她的弟弟害的。」
少女一起板起美丽的脸蛋愤愤说道:
「就是那个弟弟!」
「叫什么名字?一雄?一志?」
「一弥啦,一弥。久城一弥。之前就读士官学校,小她两岁的弟弟。没什么特色。」
「虽然是琉璃小姐的弟弟,不过却很普通。」
「该死的一弥!」
「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占琉璃小姐。就连便当也是琉璃小姐亲手做的喔?」
「该死的一弥!」
「不过好像是到遥远的欧洲国家留学,突然就出国了。踢开哭着求他不要走的琉璃小姐,就这么放声大笑走了。男人就是这样!」
「该死的一弥!」
「该死的一弥!」
「啊~~真可恶。」
少女的声音有如诅咒,响彻女校的木造校舍。(其实也不用诅咒,这时的一弥在遥远的国度被当作死神看待,早就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少女根本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们的声音,因为弟弟出国而失魂落魄,行尸走肉有如傀儡的琉璃傻傻地站起来,也忘记和朋友打招呼,就这么拿著书包离开教室。
走在虽然老旧还是由历代女学生擦得晶亮的洁净走廊上,琉璃
无力低着头。
(啊啊,真无聊)
有如擦上口红的光泽艳红嘴唇,「呼!」地一声流出叹息。
(一弥不在之后,没有取笑的对象、没有欺负的对象、没有疼爱的对象,我每天都过得好像笨蛋啊)
叹息之间,又想起前往遥远异国的弟弟。每次从走廊窗户看得到的外头道路上,有穿着士官学校黑色高领制服的学生经过时,琉璃总是不由得凝目注视。可是不论哪个学生都比不上可爱的弟弟,又让琉璃觉得无力。
(好孤单啊)
在走廊上与穿着时髦洋装的年轻女教师?芙蓉老师擦身而过。她是一名黑发剪成摩登女性喜爱的短俏发型,走在流行前端的老师。
琉璃停下脚步打招呼:
「老师好~~」
「唉呀,久城同学。你好~~」
面对创校以来成绩最优秀的琉璃,芙蓉老师也加以回礼。芙蓉老师接着喃喃说声「啊,对了!」叫住琉璃:
「久城同学,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是的,没问题」
被芙蓉老师叫住的塯璃,跟着老师前往阳光眩目的教师办公室。
「请坐在那边的沙发上。」
「是」
芙蓉老师拿来发出宝石色泽的红茶与饼干招待,让塯璃有些紧张。可爱的圆桌上放着今天早上的报纸。「帝都出现怪盗!再度偷走画作的怪异披风男!」煽动的标题跃然纸上。
塯璃随意将视线落在那条新闻上,芙蓉老师也在此时走近.坐在沙发对面的芙蓉老师一面摇晃只到下巴的俐落黑色短发,一面偏着头说道:
「久城同学,你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也得到其他学生的高度信赖与喜爱。」
突然受到夸奖,塯璃不由得有点害羞:
「谢谢老师。」
「今年从我们学校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咦?」
「大部分的学生都在家人作主之下决定终身归宿。这么说来,老师倒是从没听你提起。」
「呃」
塯璃咬着嘴唇。
因为最近半年以来,塯璃每天都过得像个傻瓜,只想着弟弟的事,完全忘记选择未来的时间已经逼近。
「那个、呃可是我很怕男生,根本不想出嫁」
一边语无伦次回答,脑海里浮现家中父亲与兄长的模样。
三个魁梧的臭男人突然一起大笑,没头没脑地开始相扑,在走廊上滚来滚去,还把路过的
小一弥卷入,丢进庭院里的造景,鹿威(注:日式庭院常见的竹制装饰品。会在蓄满水之后反转,发出清脆声响)也随着剧烈声响遭到破坏,家里就像大地震般剧烈摇晃。吃饭时也不顾塯璃和一弥还在细细品味,就把饭菜一扫而空,还以此起彼落的低沉声音呼喊「再来一碗!」「再来一碗!」「我这是第三碗了,再来一碗!」
(啊啊,真令人脚底发冷简直是不同种类的生物。况且还长满了毛,脸也是毫无意义的菱形)
面对一脸痛苦,默默不语的塯璃,芙蓉老师微笑说道:
「看来你真是十分讨厌男人。」
「嗯、啊。」
「嗯嗯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提议,希望你可以考虑看看。」
芙蓉老师说出让塯璃大吃一惊的话:
「你有没有意愿在毕业之后,成为这所女校的教师?我认为未来将会有大量西洋文化与不同的思考方式传入,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不论学生或是教师,都必须一起学习许多新的事物。老师认为成绩优秀又受欢迎的你非常适合。」
「!」
塯璃虽然一时愣住,但脸上表情慢慢亮了起来。
(是啊,原来还有这样的路)
塯璃感觉眼前似乎突然变得开阔。
「芙蓉老师,我要回家和父亲、哥哥商量。」
塯璃说完之后便兴奋地走出教师办公室。
帝都的春天,在散落的樱花和最近流行的汽车轰隆引擎声点缀之下,是个晴朗而有些忙碌的春天。
从女校飞奔而出的塯璃,不顾在高级轿车与制服司机接送下踏上归途的同学,一个人跳上心爱的脚踏车潇洒奔驰。没有绑起的黑色长发,与深色裤裙的下摆在春风拂动之下飞舞。
「叮铃叮铃~~!」鸣响脚踏车的车铃,塯璃绕过街角,有个青年从红砖建造的洋房另一头冲过来。他穿着和服与木屐,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端正颇有男子气概。但是不知为何背着一个以包袱巾包起的巨大方形物体。
「唉呀!」
「哇!」
相貌堂堂的青年正想要向急忙刹住脚踏车的塯璃道歉,突然看见塯璃的脸,像是吓了一跳似地睁大眼睛。
「怎、怎么了?」
「咦?你还真是个美人啊。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吉良,吉良由之介。」
真是粗鲁的赞赏。天真的女学生应该会脸红害羞,可是这时的塯璃脑里全是弟弟和将来的事,只是愣愣说声:
「我不能把名字告诉不认识的人喔?」
说完之后又跨上脚踏车,潇洒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身后张大嘴巴、背着四方包袱巾的帅气青年
3
「是吗,你姊姊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名帅气青年」
维多利加根本无意隐藏无聊,一边大打呵欠一边说。
这里是海之彼岸的苏瓦尔王国,耸立于山间的庄严学园,男子宿舍空无一人的三楼走廊。除了靠在门上朗读长信的一弥,与坐在地板上呵欠连连的维多利加之外,宿舍里没有任何人影。
「大壶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的啊?」
「再等一下嘛。之后会出现另一个不帅的人,大壶消失还要一再等一下。」
「那就快念啊。」
「是是是」
4
好了,这里是遥远海洋另一端的东方小岛国。季节回到春暖花开时分,同一天的傍晚。
久城家在帝都西端某个闲静住宅区的一角。塯璃的女同学当中,大多都是子爵家女儿之类的贵族千金,每日都在努力想要把塯璃拉入她们的小圈子里,不过久城塯璃出身的家庭久城家,虽说是颇有渊源的武门家系,但是并未拥有贵族头衔。
久城家的房子是古老的武家建筑,有着漆黑的屋瓦与粗糙的大门。巨大的门柱上挂着一个父亲全心全意用毛笔写下「久城」两字的威武门牌。
「呼」
想起到子爵千金家里玩时,爱上的西式洋房、瓷盘和所谓「ArtDeco」的可爱家具,塯璃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间房子,就和爸爸、哥哥的个性一模一样。粗糙、巨大、充满压迫感。啐,真希望我们家也是「ArtDeco」)
想着想着,想起今天必须讨论关于未来前途的事,塯璃把心思拉了回来。借用父亲的话,就是「勒紧裤带」。
塯璃打开玄关拉门,脱下草鞋,踏入虽是黄昏却已显得阴暗的武家宅邸长廊
突然冒出来一张完全不像这个世界的东西,满是胡子的漆黑四方脸。
「呜!?」
塯璃就像农家院子里脖子被掐住的母鸡,发出奇怪的声音。身分不明、满脸胡子的魁梧男子听到这个怪声,左右张望之后才低下头,看着塯璃位在遥远下方,白皙、高雅有如净塯璃人形(注:一种日本的木偶戏)的美丽脸庞。
咕哇张开着嘴,然后以震动空气的巨大声量开口:
「失敬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塯璃发出垂死的叫声,忍不住跳了起来。后脑勺就这么撞上走廊墙壁,不禁头昏脑胀。魁梧男子虽然目瞪口呆看着她的模样,不过似乎感到相当有趣,忍不住仰身「啊哈哈哈哈哈!」大笑出声。
塯璃真的吓了一跳。仔细看过魁梧男子,发现他戴着阶级标示闪闪发亮的军帽、身披厚重的卡其色披风、腰上挂着日本刀,是街上常见的帝国陆军军官打扮。虽然外表和父亲、兄长接近,不过体形比他们大上两号。狞狞的胡子一点也不像正常人。
「呃、呃,我先告退了!」
受到惊吓的塯璃总算恢复正常,开口说完之后就沿着走廊奔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连忙快步逃走。
「嫁给刚才那个人!?」
过了数刻
在父亲的书房里,单脚跪在榻榻米上的塯璃忍不住尖声大叫。
沉默的父亲以菁英军官的态度捻过八字胡。想了一下便以怀里掏出的扇子「啪!」地敲了塯璃的膝盖。
「好痛!」
「年轻女孩竟然在父亲面前单脚跪在榻榻米上,真是丢脸。还不坐好!」
「笨蛋!我最讨厌爸爸了!」
塯璃立刻回了一句,父亲一脸惊讶,面向旁边小声说道:
「奇怪要是一弥肯定会乖乖听话。不懂我到现在还是不懂这个孩子」
「什么?」
「别这么激动,岂不是糟蹋那张漂亮的脸。难得长得像母亲」
「」
「唉呀,冷静一点听我说。刚才应该在走廊见过面了吧?他就是武者小路。你
还记得吗?他是泰博就读士官学校时最要好的同学。」
久城家的一家之主、身居陆军要务、哭泣小孩听到他的名字也要噤声的帝国军人战战兢兢窥探女儿的表情,只见塯璃噘起嘴巴,一脸不满地沉默不语。
「喂,塯璃?塯璃?我不懂你的表情」
各种痛苦的往事有如刺眼的走马灯,在塯璃的脑中急驰而过。
小时候和可爱的弟弟一弥一起办家家酒、一起念书。可是高大鲁莽,年长十岁的大哥泰博和他的同学,时常破坏如此安稳有如乐园的日常生活。
学生时代的他们每天晚上都聚在大哥的房间喝酒吵闹、激烈争论这个国家的将来、一弥只不过是走在走廊上,还用自以为是疼爱的动作,把他举起来扔来扔去,最后甚至落地受伤。过了半夜,酩酊大醉的他们还会肩并着肩一边唱歌一边哭、说些下流话哈哈大笑,就连塯璃也时常因为受不了晚上的大吵大闹而冒出荨麻疹。
曾经有一次「喔!这是泰博的妹妹啊。唉呀,真可爱。」有个人把她抱起来摸摸头,塯璃忍不住大叫:「讨厌!」那个人也被大哥从背后狠狠揍了一拳。
脑中走马灯结束,塯璃拚命压抑头昏目眩的感觉,摇摇晃晃说道:
「我、我不能嫁给那种大我十岁,而且素不相识的人啊?」
「不过对方可是很有诚意。」
「什么!?」
「听说是泰博和他约好,如果妹妹没有夫家,就要把妹妹嫁给他。泰博还说只怕他嫌弃这个野丫头,可是对方也表示完全不要紧,所以泰博打算趁对方还没改变心意之前,把这件事定下来。塯璃,你也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嫁了。趁着这个机会,不管嫁给谁都好,快点嫁一嫁吧。啊、我记得宽也是这么说。」
宽是她的二哥,虽然身材魁梧,不过兴趣却是发明,是个有点怪异的人。现在也在后面的房间,利用电力进行实验。类似爆炸的怪声、烧焦的臭味、激烈咳嗽的声音也时常传到位于书房的塯璃等人耳里。
「爸、爸爸」
塯璃起身站在榻榻米上。黑发因为无处发泄的愤怒与悲伤而飞舞,父亲的八字胡也受到影响开始摇晃。
塯璃以战战兢兢的模样加以婉拒:
「我、我其实,今天有人间我愿不愿意成为女子学校的教师。在新的时代里,一定有许多可以学习,也有许多可以教导别人的事」
父亲用鼻子笑了一声:
「女孩子不用想太多,这件事就由我去学校帮你拒绝。」
塯璃的眼角浮起眼泪,声音因为愤怒与哀伤而颤抖:
「我才不想乖乖听从像爸爸或哥哥这种,不问人家意见就擅自决定人家婚事、自以为是的人说的话!」
塯璃为了掩饰泪水,不由得拿起一个石刻书挡,只是突然间怒意压过悲伤
「呜哇!」
把书挡丢出去。书挡原本撑住的厚重字典纷纷掉落在地。
「喂!闹够了没有,这匹疯马!好痛痛痛痛!」
不理会父亲的叫声,塯璃迳自冲出书房。
这天夜里
塯璃流着不甘心的眼泪,独自坐在书桌前面。位在武家宅邸中央的大屋子里,父亲和兄长正在宴请访客武者小路。他们似乎正在决定塯璃出嫁的事,还口口声声说着「塯璃就拜托你了」,「要好好管教她」,「女人就是要下马威」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塯璃以颤抖的手握住笔,写着寄给一弥的长信。
『给一弥
你好吗?我是姊姊哟!对了对了,告诉你,父亲真的很过分耶。还有哥哥他们也很过分。他们怎么过分』
越写越觉得不甘心,开始绵绵不绝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写着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女校教师时,突然想到一弥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欧洲,如果真的成为教师,当然想穿洋装
『我想要三件棉质白衬衫要选有可爱衣领的哟!还有,苏格兰格子纹衣领、皮鞋要深褐色,鞋尖还要附有装饰,以及绣花袜子和玻璃钢笔。当然也不能缺了墨水。呃,还有』
开始写下各种想要拜托一弥帮忙买的东西清单。
想起那些漂亮又可爱的东西,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然后从可爱东西想起一弥寄来的信中写到『有一个娇小的女性朋友』。既然拜托他买那么多东西,也该寄点东西过去,于是决定找出小时候常穿的漂亮水蓝色和服,一起寄过去。
(记得应该是收在仓库里还有粉红色的衣带呢。呃)
塯璃走在阴暗的走廊上,打开仓库的拉门「啪!」一声点亮小灯泡。就在垫起脚尖,把手伸到柜子上时,仓库里突然变暗。
一个巨大身影遮住小灯泡的光线。满面胡须的魁梧男子,正是武者小路。巨大的影子铺天盖地逼进塯璃。塯璃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但是武者小路却笑容满面说道:
「这个吗?」
「呃,不用您的帮忙,我自己也拿得到」
正当她想拒绝时,武者小路已经伸出一只手拿下和服。塯璃有些不甘心地道谢:
「谢谢」
「不客气!」
正想离开的武者小路突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塯璃手上拿着的水蓝色和服,小声「啊!」了一声之后开口:
「塯璃小姐,你、那件、和服」
「怎么了?」
「没、没有。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武者小路满是胡须的四方脸不知为何变红,然后急忙离开仓库,大步走上走廊。
5
「壶!壶!壶呢?久城!」
「好痛、好痛!别踢了,维多利加。我看你才是抓狂的小马吧?我受不了了!」
这里是海洋另一端的遥远异国,西欧的苏瓦尔王国。
庄严的学园里,空无一人的夏日男生宿舍三楼走廊上,不满的维多利加鼓着蔷薇色脸颊,穿着漆皮编织靴子的可爱小脚,正在猛踢一弥的小腿。
痛到受不了而跳起来的一弥,忍不住逃进房间里。对于已经决定要赖在走廊冰凉地板上的维多利加来说,那里似乎有看不到的结界,丝毫不肯踏入一弥的房间一步。
「大壶呢?」
维多利加又以低沉、哀伤的沙哑声音喃喃说着:
「无聊」
窜到房间书桌前避难的一弥,一面搓着吃痛的小腿一面回答:
「接下来就会出现了。」
「立刻给我消失。」
「出现之后就会立刻就消失了。你真的很任性耶!真是的气就算姊姊寄糖果来我也不分你了对不起,骗你的,我去拿来就是。拜托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这样犯规!」
发现维多利加的眼眸仿佛十分震惊地睁得老大,润泽的樱桃小嘴也抖个不停,一弥急忙加以安抚。然后叹口气:
「那我继续念下去啰。这件事发生在当周的周末。姊姊和同学一起前往帝都最大的百货公司」
6
位于榉树林立的大马路旁的松山堂百货公司,在帝都是以货色齐全、装潢气派豪华而大受绅士淑女欢迎。
那个周末,塯璃为了散心,便约了一名同学,也是天真无邪的贵族千金一起逛街。
让随从在百货公司前等着,塯璃和贵族千金手牵着手进入百货公司。蓄着短发、穿着洋装的时髦店员不断拿出崭新设计的文具、衣带饰品加以展示。
愉快看着这些东西的两人,突然听到「咦,你是?」的男子声音。塯璃抬起脸来,眼前站着一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帅气青年。
正当她发愣时,青年说了一句:
「我是吉良,你还记得吗?一周里面可以遇到两次,真是偶然啊!」
「啊」
「难得能够遇到美女,可是真不巧,我现在正好有急事。太遗憾了!」
只见他悔恨地喃喃说道,然后便快步离开。
「塯璃小姐,刚才那是谁啊?」
「这个嘛,我也不认识」
一名店员注意到偏着头的塯璃,于是过来打招呼:
「顶楼的大厅正在展示中国的珍贵艺术品。两位小姐如果方便,要不要去看看呢?」
塯璃与同学对望,去看看吧于是两个人便搭上电梯,往顶楼的大厅前进。
大厅整齐排列中国的衣物、家具与巨大的壶等等。百货公司的高层注意到贵族千金的身影,急忙靠近并且恭敬行礼。塯璃和贵族千金在大厅里闲逛。据说这里每一样都是国宝,价格也是天文数字。
「真是不得了。啊、咦那是?」
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回头的塯璃也哑口无言。
因为贵族千金撞到大壶,壶也跟着滚下来。
大壶与贵族千金一起跌倒。塯璃的运动神经原本就很好,小时候还曾经为了被妈妈责骂、关在仓库里的弟弟,攀上外墙从仓库窗户丢饭团进去。虽然一瞬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立即决定不管大壶,踢着地板往即将倒地受重伤的同学跳去,用双手牢牢抱住她。
「塯璃!」
漫不经心的贵族千金发出感激的叫声。
背后传来微微的「喀啷」声响。
塯璃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大壶已经破成两半。
(不会吧!?)
看过周围才发现她们正好被摊开展示的服装遮住,大厅里的人们看不到这里。塯璃迅速扶起惊吓过度,嘴里直说「怎、怎么办?」的贵族千金,捡起破成两半的大壶,放回原来的位置,硬是把它拼凑起来。
乍看之下好像恢复原状,可是只要一有震动就会抖个不停。
(我就算了,绝对不能让她卷入这件事。中国大壶被身分高贵的人打破,事情将会变得很不得了。要低调让她逃走才行)
塯璃拉着贵族千金的手,准备离开壶的旁边。
(要是被人发现,就当做是我打破的。啊可是说不定会被要求高额的赔偿。不知道家里会变成怎样)
眼见大壶好像随时都会裂成两半掉下来,塯璃赶紧拖着双脚发软的贵族千金往大厅出口的方向走去。
到达百货公司一楼,让吓破胆的贵族千金搭上随从准备好的车子,塯璃总算松了口气。
刚才还是黄昏,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站在夜风之中发果的塯璃,只听到有人「哒哒哒哒」跑过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又是那名帅气青年吉良,而且还带着用包袱巾包起来的大件行李。正当她心想这个人买了不少东西时,吉良也发现塯璃,于是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然后匆忙越过斑马线离开。
背后传来议论纷纷的吵杂声音,感到在意的塯璃回头一看,听到好像发生什么事的低语,不禁心中一惊,忍不住竖起耳朵。
(难道是壶的事情被发现了?)
结果
「听说怪盗出现了。」
塯璃一脸讶异。
(好、好像不是。)
「听说是黑披风怪盗现身,飞在空中就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和自己无关,这么想着的塯璃正要转身走开时,突然听到「壶」的字句。塯璃急忙闯进正在交头接耳的人群之中:
「请问壶怎么了吗?」
一间之下才听说塯璃她们离开之后,最上层的大厅突然灯光全暗,接着便出现黑披风怪盗。偷走中国大壶的怪盗完全不把警卫看在眼里,从窗户离开就往屋顶爬去。
然后挥舞披风飞了起来,消失在夜空里
(这是怎么回事?)
塯璃偏着头离开百货公司往前走。
(从屋顶飞向夜空,根本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事。而且他虽然把壶偷走,可是那个壶早就破了。难不成我们在怪盗偷走看上的壶之前,就把壶打破了。唔)
陷入沉思之中的塯璃,却在百货公司旁边的小路和最不想遇到的人遇个正着。身材魁梧,满脸胡子的陆军军官,记得是叫武者小路
「唉呀,塯璃小姐。」
武者小路一脸愉快地打招呼,可是塯璃却板起脸来。
夜空出现星星,带着凉意的风吹动塯璃的黑色长发,武者小路似乎感到有些眩目,满是胡须的四方脸上的眼睛也眯起来。挂在百货公司墙上的垂幕,也和塯璃的头发一起飞舞。
「真是奇遇。来买东西吗?」
没有好脸色的塯璃虽然想要立刻走开,可是还是很在意现在占据脑袋的问题,于是便对武者小路问道:
「听说松山堂百货公司里出现怪盗,现在正闹成一团。和小说一样,你不觉得有趣吗?」
「怪盗?小说?哈哈哈,真无聊。」
武者小路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语气和父亲兄长很像,让塯璃顿时怒火中烧。正当她准备调头就走时,武者小路反问一句:
「怎么啦?怎么还是一样,一见面就生气。」
「不用你管!」
回头的塯璃忍不住大叫,然后垂下头继续说道:
「嗯,武者小路先生。我不知道父亲和兄长说了什么,但是我在现在这个阶段,并没有出嫁的打算。」
没有听到回应的她偷偷抬起头,只见武者小路一脸露骨的不悦神情。「真是容易了解的表情啊」正当她这么想着之时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个因为我有个目标。」
「目标?」
「其实」
塯璃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出想说的话:
「其实我现在就读的成安女子学校,问我要不要在毕业之后担任教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邀约。所以不论父亲与哥哥怎么说,现在的我都无法和武者小路先生或者任何人结婚。」
塯璃很紧张。
女孩子呢爸爸的话语在脑里复苏。
想起总是在实行之前先说你做不到、不可能之类的话加以否定的父亲与兄长,以及一直忍受这些,个性可爱又老实的弟弟。在某一天自己决定要前往遥远国度的一弥,那对总是带着些许悲伤的眼眸。对于这样的选择也许还会加以否定的顽固父亲
塯璃虽然这么想,仍然继续说下去:
「我说真的,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思考未来的事。但是武者小路先生,当我听到这个邀请时,第一次思考自己的未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总不能老是担心前往远方的弟弟,必须决定自己的未来才行。就在那时,我才发现我对于所谓的未来非常不安,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与希望。所以」
「」
武者小路沉默不语。
他或许已经受够我了这是塯璃的想法。为了掩饰胆怯的心,她突然伸出右手:
「事情就是这样,武者小路先生。」
「」
武者小路没有握住塯璃伸出的右手,只是沉默地俯视她。
(唉呀?)
巨大的身体与满面胡须,以及脸上总觉似曾相识的两颗漆黑眼眸,正在默默俯视塯璃。从小时候就十分熟悉,那对漆黑、善良又带点悲伤的眼眸。
塯璃不禁感到疑惑。
(这对眼眸究竟像谁?)
一直盯着她的武者小路突然不发一语转过身。那个比父亲,兄长更要魁梧宽阔的背影,陆军的卡其色外套正在发出粗糙的磨擦声。
「呃、那个武者小路先生?」
对于塯璃的呼唤声,武者小路头也不回,只是沿着小路大步走开,什么也没说。塯璃只能愣愣目送远去的背影。
夜空浮现苍白的月亮。
武者小路造访久城家,是下周过了一半之后的事。武者小路看也不看对此事感到怀疑的塯璃,直接进入父亲的书房,与父亲聊了很久。
(究竟是什么事?)
塯璃还是很在意,于是在走廊竖起耳朵,但是什么也听不到。
门终于打开,武者小路独自一人出来。在走廊上偷听的塯璃吓得跳起来,可是武者小路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鞠躬之后便往前走。
塯璃注意到他有一点奇怪。
一如往常的陆军军官制服,还有系在腰上的日本刀。
右手的姆指不知为何正在滴血。
「那个,你流血了!」
「啊没事,这点小事完全不打紧。」
武者小路只说了这句话,就干脆离开久城家。
那天夜里,塯璃被父亲叫到书房。父亲在沉重的气氛里告诉塯璃,武者小路已经主动取消婚事。
「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听完父亲的话,塯璃离开书房。走在阴暗的走廊上,不知为何有股哀伤的心情。
(男方主动取消婚事)
垂头丧气,想起武者小路满是胡须的脸。
(虽然说不嫁的人是我)
不知为何感到心情沉重,不由得叹气连连。
「对了宽哥、宽哥!我可以问你一、下?」
正要打开后面的和室,也就是二哥实验室的纸门时,突然传出好大的爆炸声。从充满黑烟的房间里,走出一名穿着皱巴巴和服、戴着黑框眼镜的魁梧男子:
「你叫我吗,塯璃?」
「咳、咳,哥哥,那个没事。你要小心啊。」
塯璃一边咳嗽一边离开二哥的实验室。
7
「到这里为止,是和水蓝和服一起寄来的这叠厚信里的内容。」
这是海洋的另一端,位于西欧山间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一角。
一弥把信纸折起,收入和服衣袖里,拿回房间里收好。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面拿出另一封信走来。
也不知道维多利加有没有仔细聆听一弥朗读信件的内容,只见她一面打哈欠一面翻阅厚重的书籍,装作毫无所知。
只不过从美丽有如丝线的金色长发之间露出的小巧耳朵,偶尔会竖立起来,就像在表示她正专心听着。注意到这一点的一弥点点头:
「接下来呢,维多利加。这是在那一个月之后,和刚才的亮晶晶糖果一起寄来的第二封信。我也来念一下吧。」
「唔」
「嗯?怎么了?」
「唔快念啊。」
满脸笑容的一弥抬头挺胸,再度朗读信件。
8
就在突如其来的亲事,如同出现一般突然消失的那个
春天过了一个月。
久城塯璃在芙蓉老师的指导之下,为了成为女校的教师,不停持续特别的课程。比在教室里学到的更加困难、更加辛苦,可是塯璃在心里想着:
(在海洋另一端的外国,孤伶伶念书的弟弟一定比我更辛苦吧?我要加油才行。)
以芙蓉老师都感到惊讶的毅力努力奋斗。
(我做得到,我一定要向爸爸和哥哥证明。还有那个)
感到屈辱的塯璃,脸颊有点发红。
想起不愿握住自己伸出的手,默默离开的魁梧男子。
越想越气。当天的塯璃在放学的读书会之后,也骑着脚踏车在石板路上奔驰,任由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
途中看到陈列多种漂亮糖果的摊贩,便停下脚踏车,买了许多糖果想要寄给弟弟。
「咦,你是?」
背后有声音传来,出声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正是那名帅气的青年吉良。他依旧背着大大的四方包袱巾,不过大小好像和上次不一样
「我们还真是时常遇到。对了,我请你到这家店吧。」
吉良指着甜点店的招牌。塯璃正感到犹豫,吉良不知为何以有点着急的强硬口气问道:
「难道没有父亲的允许,就不能随便绕路吗?」
「当、当然可以!」
塯璃的回答也有点赌气,不过还是跟着吉良进入甜点店。
甜点店外面的路上出现几个制服警察正在大喊:
「是怪盗,怪盗又出现了!」
「画被偷了,快搜。还在这附近!」
然后啪哒啪哒跑过
进入店里坐定位之后,塯璃点了蜜豆冰,吉良点了冰淇淋。端来之后塯璃只是专心吃着,于是吉良先开口:
「回想起来,上次是在百货公司附近遇到你。」
塯璃心中一惊,低头回了一句:
「咦?嗯。」
「你在那之后和一名相当魁梧的男子在一起吧?他穿着陆军军官制服,还留胡须。」
塯璃又是一惊。
(他指的是武、武者小路先生)
吉良嗤嗤笑道:
「你和那个粗鲁的男人是什么关系?你板着一张脸,不过对方倒是很高兴。真是从没见过的怪异组合。毕竟你如果和那个家伙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啊。」
塯璃一脸不悦。
(这个人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批评别人的外表)
吉良没有注意到塯璃的表情,继续说道:
「真是的,那么粗鲁的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女孩会接近他吧?未来的时代,男人就是得要聪明灵巧才行。」
塯璃逐渐想起武者小路默默听着自己诉说未来梦想的表情,然后以似乎在哪里见过,令人感到怀念的不可思议眼眸,默默俯视自己
(对了。那对眼眸和弟弟有一点像。)
塯璃总算想起来了。
(那个人在那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吉良还是说个不停:
「虽说是陆军的菁英军官,竟然有胆量接近像你这样的美人,那家伙到底有没有照过镜子啊咦,你?」
塯璃站起来,把自己应付的钱放在桌子上,快步离开甜点店。
从甜点店飞奔而出的塯璃踏上脚踏车,骑在石板路上。
到达久城家门口,下脚踏车时,玄关正好「喀啦喀啦!」打开,出现二哥宽的壮硕身影。还是一样皱巴巴的和服和黑框眼镜,不过一向乱七八糟的头发今天不知道为何整齐梳理对他来说这样已经算是特地打扮。
宽一看到一脸不高兴回家的塯璃,急忙说道:
「塯璃,陪我去买东西。」
「才不要。」
「好啦、好啦。」
也不知道是否听到回答,二哥紧握漂亮妹妹的手,擅自就往前走。把遭到风吹雨打,已经变色的木屐踩得喀啦喀啦作响,不断前进。
「真是的,我才刚回家呢。怎么了,宽哥?」
「就说我想要去买东西。买东西。」
「你自己去吧。」
「不过,可是我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塯璃不由自主一脸惊讶。
(女、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宽哥竟然想买这种东西?打从我出生以来,就只看过他用大碗公吃饭、做怪实验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有女朋友了这个念头瞬间浮现,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二哥绝对不可能。
兄妹来到有许多小地摊的老街一角。一边帮忙挑选可爱的头簪、衣带饰品、束口袋之类的小东西,塯璃开始向二哥抱怨最近的不满:
「爸爸擅自决定武者小路提出的亲事,固然令人生气,可是就这么被对方拒绝,我也觉得很生气啊。」
「哈哈哈,塯璃这么漂亮还被男人拒绝,当然会生气啊。真是有趣。」
也不知道宽有没有在听,他只是一边挑选头簪,一边随便回答。塯璃生气了:
「可是」
「塯璃,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
「还间我什么?就是武者小路啊。十年又一个月之前,当时的你只有七岁,泰博大哥的同学来家里玩,你被其中一个人抱起来,说着真可爱,要不要嫁给我啊,结果你就勃然大怒,说声『讨厌!』之后就逃走了。我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名学生受到很大的打击,甚至为之消沉。当时的你穿着水蓝色和服,绑着粉红色腰带。虽然我们都忘记了,可是当时的学生武者小路却在十年之后依然记得,还说当时的你好可爱。」
「咦?」
塯璃不由得抱着头,从悠闲的二哥手上抢过头簪:
「这件事我还记得这么说来,当时的学生就是武者小路先生?」
「是啊。之后武者小路还对泰博大哥说:『你妹妹好可爱,嫁给我吧。』当时的我比大哥还要生气,抓住那个小子,问他在说什么鬼话。如果是认真的,十年之后再提,不准开我可爱妹妹的玩笑。」
「」
「不过我也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就在正好经过十年的上个月,他就来了。我还不知道他对你这么认真呢。哈哈哈,真是有趣。」
「」
塯璃又抱住头,然后一边玩着地摊上的头簪一边说: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会突然解除婚约?难道因为过了十年,我变了很多的关系?」
「哈哈哈,你完全没变,在胡说什么啊?十年前是『讨厌!』十年后还是『讨厌!』嘴巴说着相同的话,就连长相也是一样。」
「那又是为什么」
买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塯璃却垂头丧气陷入沉思。
回家的路上,注意到塯璃似乎还在胡思乱想,没有办法的宽只得开口:
「你要保密,不能说是从我这里听到的。」
「什么?」
「婚约没有解除。父亲和武者小路好像达成某种协议。因为你说要成为教师,武者小路也建议让你试试看。经过父亲询问,武者小路表示十年之后他会再来。」
「十年之后!?」
吓了一跳的塯璃惊叫出声。
「哈哈哈。总之武者小路在父亲写的字据按下血手印之后就回去了,父亲也为此感到安心。所以等到十年之后,就在大家都已经忘记时,他又会再度出现吧。」
「所以他的手指才会流血」
塯璃安静不语地走在二哥身旁,突然想起那天夜里,默默听着自己说话的武者小路沉静的眼眸,以及不愿握住自己伸出的手,快步离去的宽阔背影。
然后有如走马灯一般,想起之后久城家的状况。
原本坚决反对,不知为何突然态度软化的父亲;顾左右而言他的兄长;欲言又止的母亲;什么都没发现的塯璃只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难,不断努力念书
啊自己多么骄傲、多么小心眼。
塯璃的脸颊因为害羞染得一片红。
咬住嘴唇,不知为何有种不甘心的奇怪心情。
(原来是这样是武者小路的约定,保护了我)
以硬挤出来的声音向身旁悠闲走着的二哥表示:
「二哥,可是,我、我我不喜欢像这样被男人保护。我一直都讨厌男人。」
「可是即使如此,如果有人仍然愿意保护你,那么接受也没关系啊。」
宽说得很悠闲,塯璃还是摇摇头:
「我果然还是讨厌武者小路先生」
「既然这样,十年后再跟他说一次就好了。」
宽边说边看向放了许多逛街战利品的袋子。
头簪、衣带饰品、束口袋若有所思眯起眼睛来的模样,让塯璃突然想到:
「啊!对了,二哥,那个女生是谁?如果有什么进展可要告诉我喔。」
「什、什么?少啰嗦,我才没有女朋友。谁会把那种丢脸的事情告诉别人。放开我,塯璃。还有不准告诉任何人,这是『蔷薇花下』的事喔!」
「啊?你说蔷薇什么?」
「没事没事。快点放手,会痛耶!我说会痛啦!你这个丫
头!」
在兄妹打打闹闹之间,已经回到久城家。两人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过玄关,「我回来了!」向父母打招呼。
当天夜里
塯璃打算把今日买来的漂亮糖果寄给弟弟,打包起来一起放进去的信里面,写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一封很长的信虽然二哥和神秘女子的事也令人在意,但是在考虑之后还是放弃没写。
在寄给弟弟的信旁边,放着一张什么都没写的信笺。塯璃在烦恼许久之后
『给武者小路先生
就算是在十年后也没关系,
随时都欢迎你偶尔来久城家露个脸喔?
久城塯璃』
现在的问题是
究竟要不要把这封信寄出去?
塯璃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依然有着一点不甘心、接近痛苦的奇怪心情。
塯璃面对自己笔下只有数行、笨拙至极的信,皱起美丽的脸孔不停烦恼
窗外苍白的月亮已经出来,透过薄薄的纸门照亮塯璃房里的榻榻米。塯璃的长发与闪亮有如黑猫的湿润漆黑眼眸隐约浮现。
帝都的夜晚,随着塯璃的思绪变得更深
在遥远海洋的另一端,辽阔的欧洲大陆,建筑在山脚下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夏目的阳光倾注而下,空无人影的庄严校舍于热风吹拂之下,在缕缕蒸气的另一头摇晃。
校园一角的男生宿舍走廊上,维多利加不耐烦地抬头「呼~~」打个呵欠。闪耀有如宝石的翡翠绿眼眸,浮起珍珠泪珠。维多利加用小小的手背揉去泪水,抬头看着一弥:
「好长的信啊,久城!这下子总算结束了吧?」
「嗯应该是吧。原来从遥远的国家为你寄来的和服和糖果,有这样的背景啊。怎么样?多少打发了一点无聊吧?」
「唔」
维多利加又打了个呵欠,然后拢起美丽的金丝长发,搔着头说道:
「究竟十年之后,你姊姊会不会嫁给怪盗呢?」
「谁知道咦,哪来的怪盗?」
听到一弥的声音,维多利加的手放开梳拢起来的长发,翡翠绿的眼眸大睁,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很少浮现表情,有如高级陶瓷娃娃的美丽冰冷脸蛋像是大吃一惊,极其稀罕地浮现表情。
然后才以放弃的模样喃喃说道:
「武者小路就是在夜空中飞翔的披风怪盗。你该不会在看过那封信之后,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拜托你,说你是在骗我。」
「不,即使你拜托我很遗憾,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武者小路先生要从百货公司的楼顶飞向空中?为什么陆军军官要把昂贵的壶偷走,而且装扮成怪盗的模样?」
「为了救你姊姊。」
「咦~~!?」
一弥发出怪异的叫声。他把信放在房间里,来到走廊坐在维多利加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宛如在等待她的说明。维多利加嫌麻烦似地说道:
「这个表情的意思,就是要我把它语言化吧?」
「嗯。对啊,我希望你可以这么做!」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你、你有资格说我吗!真是的,快说!」
「唔」
维多利加不满地鼓起蔷薇色脸颊,终于不甘不愿地开口:
「那个披风怪盗偷了大壶之后爬上屋顶,从那里飞向夜空逃走事实上并非如此。他只是让人这么认为,其实是跳到地上。」
「跳到地上从百货公司的屋顶?」
「你姊姊塯璃小姐不是写了吗?走在百货公司的后街,遇到武者小路。按照塯璃小姐的说法,武者小路的背后,挂在百货公司外墙的垂幕正随风飘动。可是如果要在外墙悬挂垂幕,上下不都会牢牢固定吗?只有下方没有固定的垂幕才会随风飘动。」
「嗯」
「恐怕那个垂幕,原本并不是直挂,而是横挂的吧?由右到左绑在百货公司顶楼的窗边。武者小路用日本刀切断绑在一头的绳子,然后把从顶楼垂落至地面的垂幕当成梯子,由屋顶逃到了地面。」
「嗯不过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维多利加轻声笑了:
「恐怕是目击塯璃小姐和她的同学打破昂贵的大壶吧?为了掩饰这件事,只得立刻装成怪异的怪盗把大壶偷走,以夸张的方式让它消失。以偷画出名的怪盗本人应该和他是两个不同的人。你说专门偷画的大盗有什么理由偷个破壶?也就是说只有消失的壶是假的怪盗所为。」
「不过那可是披风怪盗,哪里能够变出披风?」
维多利加耸耸肩:
「你的姊姊不是写了吗?武者小路是陆军军官,穿着陆军的卡其色披风和制服。从远处看,根本无法分辨是什么披风。应该是把披风翻个面穿上,将颜色蒙混过去吧?在告别之际,你姊姊伸出手来,他却没有回握,原因就是披风里藏着一个大壶。对他来说,能够握到仰慕十年的人伸来的手,应该是难得的机会。」
「」
「他一定很爱你的姊姊。身为菁英军官,要是被发现一定会遭受军方处罚。事实上他是冒了很大的危险,帮助心爱的人。」
「嗯」
一脸复杂的一弥陷入沉默。
维多利加注意他的模样,开玩笑地说声:
「这么一来,你应该很担心姊姊会被来路不明的怪盗抢走,为此感到很不甘心吧?」
「才才、才不是。」
一弥急忙辩解:
「不论如何都令人担心啊。姊姊是个相当有趣的人,只是不知道像谁,对于这种事情相当迟钝。我从小时候就看了许多单恋姊姊的男人,因为从没有得到注意而失败。如果置之不理,只怕姊姊会继续傻下去,再过十年也没有任何进展吧?真是的,虽然是我的姊姊,还真令人担心啊。」
一弥长叹一口气。
维多利加丝毫不感兴趣地喃喃说声:「唔」又回到原先的书籍里。金色的头发有如耀眼小溪落在冰凉的走廊地板。
在宿舍的建筑物外面,夏目的阳光依旧毒辣。花坛里绽放的各色花朵,也在热风之中摇晃。有如融化冰柱的白色喷水池在无人庭园的正中央,不断喷出清凉的水。
安静,却又好像隐藏激烈的一九二四年夏天
耸立在西欧阿尔卑斯山脉的山麓,庄严学园的一角
「久城」
过了一会儿,维多利加小声呼唤。一弥抬头说:「什么事?」看着维多利加,不过她却是一脸不悦。
「怎、怎么啦?」
「又无聊了。」
「咦~~可是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全部告诉你了,点心也被你全部吃掉了!」
「那就去外面找吧。」
「我不是说过外面没人吗?」
感到不满的维多利加鼓起蔷薇色脸颊。
鼓起的侧脸让一弥傻愣愣地盯着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感到奇怪,忍不住发出笑声。维多利加更加不高兴,把脸颊鼓得更高。
夏目的阳光与无人的庄严校舍。
和平的时光缓缓流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