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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轻轻飘洒在圣玛格利特学园的庭园里。
如奶油般顺滑的白雪,似乎从昨晚就开始无声无息地降临到大地,在草坪上、凉亭屋顶上、还有铁制的长椅上形成了松软的积雪,沐浴着朝阳的晨光反射出亮白的光辉。
位于喷水池中央的透明女神像,也被包裹上了一层雪的外套,唯独在今早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因为今天是星期天的早晨,现在似乎还看不到任何学生、教师或是园丁的身影。
沙、沙、沙……在覆盖着整个草坪的白雪绒毯上,传来了一个自远而近的微细脚步声。那是一位身披厚大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颗、围巾也严严实实地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头上还戴着圆顶帽的——小个子的东洋绅士……
他正是久城一弥。在早晨这还没有任何人踏足的雪之沙漠中,他默默地朝着往前方迈出步子。
紧抿着的嘴唇给人一种严肃认真的印象,跟在这个国家并不常见的黄色皮肤和黑色眼睛搭配在一起的话,乍看起来似乎有点很难打交道的感觉,不过仔细一看……
一弥的右手上正稳稳地握住一个大大的胡萝卜。他摆出手持日本刀的武士姿势,把胡萝卜向前方递出——
“嘟~!嘟嘟,嘟!”
仿佛对他的这种低沉而带着几分客气的呼唤声作出回应似的,一团雪块——不、应该是一只圆乎乎的雪兔——从树丛后面钻了出来。就在这一瞬间,一弥马上露出了令人惊讶的笑容一
“果然在这里!是兔子喔!”
眼角猛地向下一弯,展现出一张像小孩子一样的纯真笑脸。
他急忙蹲下身子,一边拼命向前递出胡萝卜一边说道:
“刚才我从男生宿舍的窗户里就已经看到你在雪里蹦蹦跳的样子了。在这样一个寒冬的星期天,维多利加那家伙也一定会比平常更加无所事事吧。小兔子,过来吧。跟我一起去那个反复无常、坏心眼却很聪明伶俐、爱挖苦人、害怕寂寞的……智慧之泉那里陪她玩吧。
小兔子眨了一下玻璃珠般的红眼睛,然后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蹦蹦地跳走了。
一弥慌忙追了上去。
“哇,逃掉了!喂一等等,等我一下!”
扑腾!扑腾!兔子在前面轻巧地蹦跳着,而一弥则是噔噔噔地在后面猛追不舍。
这时候,在草坪的对面,又出现了一位星期天一大早起来不知要干什么的人,她就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双排钮外套,头上戴着猎帽,其中一只手上还不知为何拿着像是侦探用的放大镜,一边走一边在雪地里寻找着什么。
于是拿着胡萝卜的一弥,和握着放大镜的艾薇儿,就这样在树下撞了个满怀。树枝上的积雪被艾薇儿的叫声惊动,簌簌地落了一地。
两人一边拍打着帽子和身上的落雪一边说——
“早喔!你在干什么呢,久城同学?”
“呃、那个,我正在——追一只兔子……”
“拿着根曼德托草去追吗?”
“咦,不是啦。这个是……胡箩卜……”
“我说呀,现在我正在找那个叫‘腐洒石’的东西呢!”
“话说回来,曼德拉草原本就是一种虚构的植物,一般只出现在你经常读的怪淡书里……咦,怎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用手举起胡萝卜,正准备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明些什么的一弥,突然不可思议地看向艾薇儿。艾薇儿不紧不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本书——《怪谈 四卷》——得意洋洋地递给一弥看。
“那个,所谓的腐酒石,是远古时候就产于非洲的一种石头。据说把这种石头磨成粉末喝下去,人死后尸体就不会腐烂。甚至就算肉体死去灵魂也可以残留下来,所以永不腐烂的尸体就每晚这么走着走着,然后还会回到自己家人的家中,来一句‘我回来啦~今天的点心是~’,或是‘喂,怎么没有我的房间了!’之类的,还有呢,还有呢……哎呀,久城同学,你要去哪里?”
“唔,我正在……啊,兔子跟丢啦!”
一弥又是噔噔噔的一路小跑,在他身后像个儿童侦探般拿着放大镜的艾薇儿,受不了诱惑地跟了上去。
最后一弥在长椅下面发现了缩成一团的小兔子,于是轻轻向它伸出手。
远处的小路上,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伸着懒腰的塞西尔老师,正慢慢向这边走来。她穿着一件软绵绵的外套,头上戴着茶色的针织帽。她先是向很开心地抱着小兔子歪起脑袋的一弥望了一眼,接着又揉了揉眼睛,就这样走了过去。
艾薇儿不知是不是对找寻怪谈的石头感到厌倦了,她把书和放大镜都塞进口袋,突然啪地双手一合说道:
“对了,喂,久城同学。难得是星期天,不如去村里购物吧,你陪我去好吗?”
“购物?”
一弥奇怪地问道。
“这么一大早的,你究竟想去买些什么啊?”
“那个,在圣诞节休假之前,不是说要举行人体国际象棋大赛吗?我得去买些做衣服的材料才行。现在去的话,就能赶在其他学生起来去买之前好好挑选一番了。
“但是,我还要把这只兔子……”
送去那个孩子那里……一弥刚想这么说,却突然闭上了嘴巴,静静地回头看了看冬季的天空。
雪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停了,阳光在雪面的反射下显得异常耀眼。天空广袤无垠,地上庄严的图书馆石塔,正默默地俯视着雪地上的两个小小人影。
这座巨大而恐怖的建筑物,是欧洲屈指可数的知识的殿堂。,沉眠着大量书籍宝藏的祭坛。今天也被无声的静谧所包裹——
一弥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不禁稍微闭上了眼睛。
艾薇儿气势汹汹地拉扯着他的手臂,一弥只叫了一声“呜哇?”就踉踉跄跄跟着她跑了起来。
“怎,怎么了。艾薇儿!”
“到村里去!去当杂货店的第一个客人!跑起来吧,久城同学!”
“我说你啊~……”
一弥臂弯里的兔子趁这个机会逃掉,噗的一声成功着陆,还回头望了一眼。
“啊!”
那小东西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摇着那圆乎乎的尾巴,在雪原上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被逃掉了啊,小兔子……”
“走啦!”
一弥垂头丧气的,只得任由艾薇儿拉着自己的手朝学园正门跑去。
时值一九二四年——
欧洲小国苏瓦尔王国。
北面毗邻瑞士的国境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沿着西面与法国的交界处展开的是美丽的田园地带,东部和意大利的国境则是面向地中海,景色怡人的避暑胜地。这个细长形状有如神秘走廊的王国,如果以面朝地中海的里昂湾作为豪华的玄关,那么阿尔卑斯山脉可以说是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阁楼。这个拥有悠长历史的国家,虽然在列强的环伺的环境下,倒也从先前的世界大战中存活下来,犹如一条小船通过水道平安地驶向近代化。这个人称“西欧小巨人”的苏瓦尔王国,在它神秘阁楼的山麓有一个小的村庄,而郊外则耸立着一所中世纪风情浓郁的学园。
圣玛格丽特学园——
虽然不及王国那么悠久,但也以漫长的庄严历史而自豪。这里是专为贵族子弟而设立的教育机关,也是被无数秘密面纱遮盖的场所。从空中俯瞰,“了”字型的庄严校舍,以广阔的法式庭园缀饰,周围由高耸的树篱环绕。传说王国的秘密有好几成都诞生于此地或是埋葬于此地——总而言之,这是一所不可思议的学园。
不过,自从上次世界大战终结之后,这里开始接受部分同盟国的留学生入学。
十五岁的久城一弥,就是其中一人。以优秀的成绩被录取,来自东洋岛国的这位男生,在这里貌似并不怎么受欢迎,在异国他乡过着辛苦的留学生活。然而他在这里遇见了不可思议的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这位拥有惊人头脑的灰狼的子孙被幽禁在这个被称为王国秘密武器库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一弥的留学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开始已经变成以维多利加为中心运转了——
在男生宿舍的窗外,不知是谁一边发出“慢点慢点,艾薇儿,别这么拉着我啊!手臂都要被拉断了啦!”的惨叫声,一边从右往左在旁边走了过去。
外面庭园里的积雪,就像涂满奶油的圣诞蛋糕一样雪白而松软。尽管一大早冷得难受,但是男生宿舍的一楼食堂里,壁炉中传出咝咝的火花声,都能把小脸都烤得红扑扑的。
在窗边的一张朴素的椅子上,舍监苏菲很没礼貌地翘起一条腿坐在那里。热情的红发梳到后方挽成一个结,围裙下面罩着她那雄伟的胸部。仿佛开玩笑似的在鼻子上方点缀着几点雀斑的脸,忽然抬了起来——
“咦,刚刚走过去的那个是久城同学?”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接着用手随意地搔了搔头——
“说起来,刚才他一睡醒就冲到我面前,嚷着快给我一个胡萝卜,
还指着窗外说了些什么,我还没问清楚他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歪了一下脑袋。
“记得好像是说兔子怎么样。算了,由得他吧。比起这个……”
她端起桌上满满一杯加了蜂蜜的红茶,目光落在展开在桌子上的报纸。
整整一面都刊载着不安定的政局要事,“是同盟破裂吗?”“即将举行联合会议!”、“东欧局势起火的可能性?”等一篇篇的标题都排列着这些不吉利的字眼。
苏菲一下子皱起眉头,然后又哗啦地翻开新闻内页。
“啊!”
她小声惊叫了一声,手上依然端着红茶的杯子,慌慌张张地读起了一篇新闻。
那是刊登在娱乐栏里的报道。坐落在苏瓦尔王国首都苏瓦伦的老字号剧场〈Phantom〉,将要上演的下一场戏剧名字是…
“〈苏瓦伦的蓝蔷薇〉再演!什么什么!‘自从发生可可·萝丝不可思议的死亡事件过了十年,那段故事现在仍然萦绕在人们的心中,今夜的舞台将再次上演那美丽清纯的孤独王妃堪称传奇的人生历程’吗~呜哇~!”
苏菲把报纸捏得挲挲作响,然后抬头望向远方。
“好、好、好想看啊……”
说起来,自从离开村里的学校来到圣玛格丽特学园当女仆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在收集那位漂亮王妃的相片,还曾经把杂志上的图片剪下来贴在墙上呢。
苏菲的下巴一张一合地回忆了一阵子,然后突然站起来,把手中的红茶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好的,就去看看吧!没什么,苏瓦伦的话立马就到了,幸好今天又是星期天,只要今天晚上回来就没关系了。出发吧!”
就在双手叉腰大发豪言壮语的苏菲身后——窗外的雪景中,一个类似金色钻头般闪闪发光的怪东西,缓缓地由左到右横穿而过。
啪沙!树枝上的积雪落在地上。
唧唧喳喳——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鸟也为这寂寥的背景增添了一丝情趣。
被白雪覆盖的法式庭园深处,一片昏暗的迷宫花坛就像拒绝来者似的回环延伸。光秃秃的黑色树枝像是上了年代的骸骨一般交错纵横,树枝的各处也被雪染成了白色。
在能俯瞰到花坛的位置上有一棵大树,两匹灰狼就藏在大树的枝丛间。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面容如人偶般精致,一头如开襟天鹅绒般的金色长发正在冬季凛冽的寒风中轻轻飘动。深绿色的眼瞳中凝宿着愤怒和悲哀,光滑鲜嫩的樱桃小嘴抿得紧紧的。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绣着绿色手织花边的厚礼裙,脖颈上以黑色珍珠项链缠了几圈,小小的脑袋上还戴着一个附有黑鸟羽毛装饰的头饰。
蹲坐在粗壮树枝间的洋娃娃似的少女,与其摆出的严肃表情相反,两只穿着压有蔷薇纹样的奢华长靴的小脚一晃一晃的,就像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
披在外面的翡翠色女式大衣被风吹动,像一只巨鸟展开翅膀般轻轻飘舞在身后。
母狼——柯蒂丽亚·盖洛。
站在她旁边的人则是布莱恩·罗斯可。身材高挑,一头火焰般的赤红色头发,眼角上翘的两只绿色猫眼。高筒礼帽加上燕尾服,那副自傲的面孔既能看出野兽般的残忍,也能看出少年般的纤细。他就像时刻守护着柯蒂丽亚一样站在旁边。
两匹灰狼就这样俯瞰着下界。
被积雪覆盖的小路上,可以看见一道金色的锐角型光源由远及近而来。耳边也传来了快步走在雪地上发出的“咕滋、咕滋”的仓促脚步声。
“果然没错啊……”
柯蒂丽亚以仿佛从遥远的地底响起的声音说道。
旁边的布莱恩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下。
随着脚步声向这边走近的人,正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一大早就把长长的金发固定成钻头状的流线型,脚穿白色骑马靴,身披一件潇洒的白色水手大衣。另外他淄溜淄溜在地上拖着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旅行箱。
柯蒂丽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终于来了吗。亚伯特……那个灵异部的走狗!”
“看起来是这样,果然暴风雨就要来了吧。”
布莱恩低声沉吟,野兽般的尖锐虎牙闪出了不祥的光彩。
布洛瓦警官来到迷宫花坛前,继续向前迈步走了进去。
冬天的朝阳把他尖尖的金发映得光彩夺目。
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他的身后走一步滑一步地追着来,柯蒂丽亚和布莱恩都同时面无表情地产生了疑惑。
来者是位年轻女子,在睡衣外面穿着一件外套,头上轻轻地套着一顶针织帽,一头及肩的棕发,眼角下垂的棕色眼眸藏在圆眼镜下面。她不知为何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一路奔进迷宫花坛。
“那人是谁啊?”
“谁知道,总之……”
布莱恩嘎吱嘎吱地动了动脖子,眼睛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光。
“第二次暴风雨来临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暂且先去苏瓦伦吧,我们必须先走一步。喂,柯蒂丽亚……”
“怎么了?”
“你那个可爱的、同时对我来说是可恶的……小狼崽,维多利加……就让我好好领教一下她的本事吧。”
‘‘…………”
柯蒂丽亚无言地站起身。一阵风袭来,翡翠色的外套又再次像翅膀一样张开,在冬日的空中轻轻飘拂。覆满黑色丝线和绿色蕾丝的礼裙裙角也被风吹得猛烈摇动。
“当然没问题,布莱恩。我的女儿可是很厉害的,绝对不会输。就算世界被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动摇也是一样……”
“哼,那可说不准喔。”
“那孩子的头脑,还有她的温柔,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我坚信着女儿的力量。”
“哼!”
“还有一点,只有她才是我这一生在屈辱和愤怒下,还能坚持走下去的唯一寄托。”
“……”
布莱恩把脸背了过去:
“……走吧,柯蒂丽亚。”
“嗯。”
凛冽的寒风突然停了下来。
再看树枝上,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只留下冬天的枯枝孤零零地竖在那里。
啪沙!树上的积雪又掉落了一团。
树枝悄无声息地摇动。
整个庭院被暴风雨前的宁静所笼罩。
“等等,虽然你多半是怀着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个怪头笨警官!”
“好痛!先不说笨不笨,怪头是说什么呢!……啊,说反了,笨是在说谁呢!呜哇,放开我!”
在被冰雪覆盖、黑白交错的迷宫花坛中左转转右拐拐,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幢小巧如糖果屋的建筑前。
今天外面盖上了一层白砂糖般的积雪,看起来仿佛比平时更加美味。
就在屋子前面……
“别咬我啊!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样子,一般是不会随便扑上来咬人的吧?放开,你这奇怪的睡衣女!”
“唔呜、呜呜呜呜!”
对准了提着大箱子气喘吁吁的布洛瓦警官的手臂,塞西尔老师上来就是一口。
“放开我!好痛,好痛啊!”
“你别想骗我。你提着这么大一个箱子,一大早就跑来我们学园,到底是何居心!校长、理事长,我发现有可疑的人闯了进来,赶快叫警卫吧一!”
“别吵,笨蛋!”
“你这个箱子!从你挥来挥去的样子看来,应该还是空的,还很轻吧?你这家伙,接下去又想把维多利加同学带到哪里去?我作为班主任全都看在眼里,绝对不可以!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过别想再把那孩子带到危险的地方去了!”
“住嘴,你这圆眼镜!”
“你这个尖头尖脑的——变态狂!”
“呜!”
“啊呜!”
“……吵死了,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吵。那边的眼镜女,还有尖头尖脑的警官!”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如同从地狱深处发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布洛瓦警官和塞西尔先生都顿时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两个人保持着激烈缠斗的扭打姿势僵在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回头向糖果屋看去。
不过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他们才刚这么想,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事情都清楚了,又要我出去吗……”
就像被死者冰冷的手摸上心脏、在瞬间内把体温和人类感情全部夺走一般不吉的细小声音。
两个人同时吞了一口口水,塞西尔老师的嘴巴还咬在对方的手臂上,布洛瓦警官也还扯着对方棕色的头发,慢慢把视线放低。
在两人的胸腹位置上,他们终于发现了声音主人的小小脑袋。
有如陶瓷娃娃般娇小美丽,也令人为之恐惧的少女,正悠闲自在地抽着烟斗站在那里。
一头跟母亲一模一样的美丽金色长发,有如远古生物的金色尾巴沉沉地拖在地面上。彷佛吸人一切的深邃翡翠眼眸,就如活过百岁的老人一般透露出寂静和悲伤,闪烁出强
烈的冷光。
红白相间的膨裙装饰着大量皱褶荷叶边,宽大的公主袖像是蔷薇含苞待放,华丽的裙摆也像即将绽放的大朵蔷薇一样圆圆地向外撑起。脖子上系着大蝴蝶结,头上戴着点缀着花纹的小帽子,胸前有闪烁光影的蕾丝胸饰,脚下则蹬着一双深粉色宛如玻璃制的鞋子。红白和粉色交相辉映,与脸上的悲伤容貌相反显得无比华丽。
她就以这样的身姿,默默地抬头注视着布洛瓦警官:
“是父亲……即是来自灵异部的请求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没有改变表情,作出了简洁的回答。翡翠眼瞳中闪着骇人的光芒。
干燥的风持续吹过。
保持着被对方拉扯着脸颊的状态,露出一脸不安表情的塞西尔老师,反复比照着面前这两人的表情。
布洛瓦警官随后哼了一声,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妹妹。他松开了扯着塞西尔老师脸颊的手,拽起大箱子就大踏步朝着小屋走去。
“有一宗事件,无论如何也需要你帮忙解决。虽说如此,但并非昨天今天才发生的事情,而是在十年也传得沸沸扬扬、至今仍未解决的杀人事件。是那件苏瓦尔最有名的杀人事件,这么说你懂了吗?”
“最有名的——吗?”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难道是……!古雷温,是那个……!”
“没错。”
塞西尔老师悄悄跟着进了糖果屋,听着兄妹俩的对话,不禁严肃地瞪大了双眼。
这时候从雪中突然蹦出来一只可爱的雪兔,它跳到塞西尔老师面前,先是跳到她膝盖上,接着搔弄针织帽垂下来的绒球球。一开始她说着“啊,别打搅我,小兔兔。现在小灰狼正面临着重大危机……”想要赶走兔子,接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哎呀,这不是刚才和久城同学一起玩的兔子吗。这么说,是久城同学的朋友吧?太好了,那么……”
塞西尔老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张便条,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那个,维多利加同学像是要被尖尖头带到什么地方去,嗯,地点是……写下来,好。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还是得跟着去才行,怎么办,怎么办……啊,对了!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她边说边看向摆在玄关的大箱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传出兄妹的对话。塞西尔老师听着他们的声音,边在纸上写一边念着“说是在苏瓦伦的剧场!久城同学你也要快点来哦。就这样,完成!”写完之后,她就把便条绑在兔子雪白的耳朵上,把兔子放了出去,然后她又继续皱着眉头凝神倾听着对话。
屋子里,维多利加以低沉的声音向兄长问道:
“你这家伙,刚才是说〈Phantom〉对吧。”
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点颤抖。
布洛瓦警官接着说道:
“没错。现在正好要上演〈苏瓦伦的蓝蔷薇〉……不过这个是没关系的。在剧场的地下,其实是灵异部的……嗯,算了。在去苏瓦伦的路上再详细跟你说吧。
“什么,那么我就是要去〈Phantom〉吗……”
维多利加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还在颤抖。
竖起耳朵偷听的塞西尔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Phantom〉什么的……)小声说道。
哼——布洛瓦警官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对你来说那个剧场也许是个感慨颇深的地方,不过那和这次的事件可没有关系。我们想拜托你解决的事件是……”
“那个我已经明白了。”
听到两人似乎有点不高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塞西尔老师赶紧弯下身子。因为内心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脸色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严肃起来。
她赶快把大箱子推倒打开盖子,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啪嚓!从关上的盖子缝隙里,可以隐约看见针织帽上的两个茶色小球。
走出来的两人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维多利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红白礼裙外套上了一件棉披风,双手还戴上了带有珍珠装饰的丝质手套。
布洛瓦警官环视了一下周围,仿佛终于放下心来,边说着“哎呀,那个烦人的教师不见了!”边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长吸一口气说道:
“你要解决的是十年前——即一九一四年发生在我国的最大未解决事件。也就是发生在王官的苏瓦尔王妃可可·萝丝的杀人事件!”
一阵冷风呼呼吹起,维多利加的披风随之簌簌摇动。
树叶纷纷飘落,在两人的脚边淘气地不停舞动着。
“一下子就买了这么多,你真的打算全部用完吗,艾薇儿?
——同一时刻的一弥。
他刚从村里的杂货店出来,在铺满积雪的村间小路上慢慢地走着。
走在前头的艾薇儿自然是什么都没提,空空的两只小手一甩一甩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啊,真的很让人期待呢,国际象棋大赛!”
在她身后半蹲着腰身往前走的一弥可没这么好受,他一把抱住四五个购物盒,处于完全看不见前方的状态。如果不小心掉下一个就会很麻烦,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
“那个什么大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光是去下个国际象棋就要买这么多衣服啊。今天早上你买的东西,有战士的衣服、鞋子、还有弓和箭。另外还有女王的礼裙和皇冠,连国王的王冠和披风都买来了。而且杂货店的货架上,今天摆的东西也跟平时完全不同。我实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因为——”
艾薇儿在雪路上灵巧地向前跳着步子,回过头来说道:
“所谓的人体国际象棋大赛(Living Chess),就是在庭院里摆出巨大的棋盘,然后由学生们各自扮演成战车、女王、国王等棋子的国际象棋大赛。真的很好玩哦!”
“啊,是这个意思啊。”
一弥点点头。
咕噜咕噜咕噜,雪道上响起货车轮子滚过的声音。一弥他们很有礼貌地让路给车子先走,然后继续边走边聊:
“这么说我的国家也有类似的活动呢。人体将棋这种东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了。那是演给老爷看的余兴节目,在春天赏花的时候,大家都打扮成战国时代的模样……你有在听吗,艾薇儿?”
“久城同学,不好了!”
“呜哇~!别这么推我,艾薇儿!盒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看你看,那边的两个人!”
不知不觉间,一弥他们走过了村道,已经来到离学园入口很近的地方。尽管艾薇儿叫他看那边,但是眼前的一堆盒子却像小山似的挡在眼前,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艾薇儿却使劲指着叫他看,一弥只好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角度,凝神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那边是一望无际的雪景。
一弥眯起眼睛:
“那边应该是一片龙胆草田吧。我也经常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和她的男佣人一起打理田地。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被雪覆盖住了。”
“怪谈啊!怪谈啊!”
“咦~?”
“你仔细看嘛,久城同学!”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弥看见了那个眼熟的老妇人和年轻的混血仆人在田里商量着什么,在雪地里东指指西指指,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说,就是那个腐酒石的怪谈啊。那好像是非洲产的石头耶,混血的仆人因为过于爱慕夫人而让她吞下。然后本来因为难产死掉的夫人——她活着的幽灵,一入夜就抱着婴儿,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在田地里·的·故……呀~~!”
“唔。”
一弥完全把她说的当成了耳旁风:
“但是那个仆人可没有弄碎石头给夫人喝,夫人也应该不是幽灵啊。艾薇儿,我从以前开始就跟你说,你应该更冷静点看待这个世界……呜哇!”
从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中,冲出一辆黑色的坚固马车,就像是载着地狱使者的那种。一弥见状慌忙闪开到一旁。
艾薇儿也惊呼了一声避开。
从马车的窗户中,可以看到一缕细长的金发,宛如自远古生存至今的神秘生物的尾巴般摇曳着,就像在呼唤什么人帮助似的。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马车在地上留下宽宽的不祥车辙,一路运去。
一弥因为被盒子小山挡住的缘故,什么都没看见。
“……太危险了啊,真是的。”
他一边这么叹气,一边重新整理好手上的盒子,再次往前走。
在缓缓走着的一弥背后,那辆黑色的大马车眨眼间就从视野中消失,朝着苏瓦伦直奔而去。
冬日的朝阳继续放射出昏暗惨白的光芒,照耀着学园。
2
全身漆黑的两匹高头大马,鬃毛如黑烟一般迎着冬天的寒风向前狂奔。铁蹄哒哒地踏过雪地,车轮也发出宛如男人惨叫般的声音。
钢铁制的黑色大马
车驶过雪道,奔出村口,开始闯进了冬季枯槁的树林中。明明还是大白天,树林却因为大树的遮挡而显得相当昏暗,周围笼罩着像是通往黄泉之国般的不祥寒气,连车夫也禁不住寒冷缩起脑袋,不断朝双手哈气。
在马车中,有如大朵粉色蔷薇的少女——维多利加,正随意铺散着一头金色长发坐在里面。坐在她对面的是布洛瓦警官,他正把手肘枕在窗框上托着下巴,无论是那很不高兴鼓胀起来的脸颊,还是时不时抽着烟斗的动作……都存在着能让人产生“果然这两人是一对兄妹”这种感叹的惊人相似度。
两人的中间横放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
从窗外的景色看还没有走出的森林。黑色的乌鸦发出绞杀似的呱呱叫声飞了过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生物的影子。反而更显出死亡之地的绝望寂静……
“说点什么吧,无聊得都快要死了。”
妹妹以低声命令道。哥哥就立刻回答说:
“我才无聊呢,要不你跳个舞如何。你老妈是舞女吧。你就努力展现一下活泼诱人的舞姿,让你的兄长大人好好享受一番吧。”
“在这里跳吗,古雷温。跳不了两下就会把你这家伙的脚踩烂的。”
维多利加从光润的樱桃小口中挪开了烟斗,一脸没趣地说道。布洛瓦警官把视线转向那闪闪发亮的粉色鞋跟,立刻联想到骇人的凶器,顿时吓得他两肩发颤。
马车噔的一声摇晃了起来,似乎是轧过了一块大石头。
旅行箱里……传出了“呜咕?”的一声悲鸣。布洛瓦警官满脸疑惑地看向旅行箱,但马上就挪开了视线。
只能听见两头大马的脚蹄声。
不久,布洛瓦警官就把两只脚踏在箱子上说道:
“你那点屁事,还有你那个舞女老妈那些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还说什么啊。”
“呜!总之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可可·萝丝的杀人事件。
“哼!”
“维多利加,你也应该知道吧。那个小脸粉粉的、幼小可爱的王妃——可可·萝丝从法国嫁到苏瓦尔来,是在二十七年前。一八九七年,也就是即将迎来新世纪时的事情了。”
“……详细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毕竟我那时候都还没有出生嘛。”
“哼!你的话,甚至连你生前几百年前的欧洲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发生的琐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用你这被诅咒的头脑,和闪着不祥光芒的绿色眼瞳,像恶魔一样重新组合……不过,那种事我也懒得管了。”
“所以说,这都是你先开始说的,不是吗?”
“唔!比起那个,我们先说可可·萝丝吧。”
布洛瓦警官很不高兴地紧锁眉头说道:
“身穿蓝色礼裙的可爱王妃,马上让每个苏瓦尔国民都为之着迷。和我们年轻的国王——卢帕特·德·基雷陛下携手而立,那个情景简直如画般优美,看起来就像是天使下凡一样。尤其是在年轻女性间享有很高的人气,各种各样的照片、画着王妃人物的凸版胶印、王妃喜欢的法式风格的发型和帽子之类的东西也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和如此高的人气相反,听说王妃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孤独。”
“啊~”
维多利加面带忧郁地点了点头,然后吐出一口烟说道:
“还那么年轻就远嫁他乡,习惯不了苏瓦尔的风土人情,身边更是朋友都没有一个,整天闷闷不乐也说得过去。只是跟一个从法国带过来的、跟她年纪相若的贴身女仆关系不错。一到夜里,两人就在卧室里整夜聊着关于祖国的点点回忆。”
“唔。”
“后来,为了消除不安,王妃就迷上了灵异方面的东西。她跟炼金术师利维坦相遇是在一八九七年。卢帕特·德·基雷陛下和丘比特·罗杰的科学院关系日益密切,而可可王妃却通过炼金术师利维坦的关系,进而加强了跟我们的父亲艾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灵异部的联系。据说当时在宫廷内部势力急速增大的同时,也因此和国王的关系日益冷淡。甚至当时也有发起对王妃和利维坦过于亲密的关系的调查。不是吗?”
“唔,是有这么回事。”
布洛瓦警官放下他的烟斗,摸了几下自己的下巴。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森林已经被结冰的溪谷所取代。
马车走在下坡路上,在苍茫的雪景中,像一个黑点似的缓慢滑下阿尔卑斯山脉,朝着苏瓦伦前进。
“可是,利维坦在一九〇〇年却忽然消失了。消失的理由正如你推理的一样。而且尸体一直藏在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时钟塔内的秘密房间里。以面具掩藏着自己的黑色皮肤,还有从海对面的灼热大地带来的成堆黄金一起掩埋。”
“嗯。”
“从那时起,可可王妃以患病为由缺席正式场合的次数不断增加。还在郊外建起一间乡村小屋,从奢华的王官搬出去住。国王也很少去看望她。有一种说法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但是婴儿没有生出来,传说因为分娩失败而染上心病。国民越来越同情这个从异国他乡来的孤独王妃,开始责备卢帕特陛下是个冷血的男人……”
维多利加又抽了一口烟,说道:
“但是,还有别的传言吧。
“啊啊,没错。”
布洛瓦警官继续说道:
“搬到乡间小屋住的王妃,过着孤独而平静的生活,就像隐藏起疯狂的蓝色蔷薇一样博得了更多国民的同情以及人气。但是另一方面,也开始有目击者说她微服来到夜市游玩赏乐。身穿华丽礼裙,画上艳妆,全身喷上廉价的香水,和街上的男人们跳舞欢笑。还有些八卦新闻说,她拿着利维坦送她的魔法石头——青香石,这种石头可以让持有者暂时变得透明。据说可可·萝丝就是利用青香石的效果离开郊外的乡间小屋,微服私访街区闹市的。尽管八卦记者察觉到那个风尘女子的真正身份就是可爱的王妃本人而兴冲冲地追在后面,但是一追过拐角来到酒馆的小房间前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了。据说她这时候也是同样手握着魔法石变成透明状态逃脱了追踪。”
“真无聊。”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传闻,才会出现原本老老实实的王妃每天晚上狂饮葡萄酒之后欢快跳舞的说法……不过,实际上对我来说,王妃晚年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也并不讨厌啦。不管怎么说,活泼的女人就是好啊。比起躲在昏暗的乡间小屋里哭哭啼啼的要好多了。
“…………”
维多利加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地望着窗外。
已经快要到达市区了。不管是冬季枯萎的树木、不吉利的乌鸦、还是半结冰的河流都已经消失不见,慢慢可以看见大片砖瓦房子和覆盖着白雪的农田。
“总而言之,这位可可王妃后来就突然暴毙。不,是被谁给杀死的!这就是距今十年前发生的——”
布洛瓦警官刚这么说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引擎声。
一辆黑色的车子正以惊人的速度追上来,然后赶过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虽然从布洛瓦警官的座位上看不见,不过用手支着脸颊的维多利加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坐在那辆车驾驶席上的那个男人,有着烈火般的红色头发,后座上则随意放置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西洋棋偶。
啊,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红发男子戴着的黑色圆顶帽,被风吹到空中。没过多久,那顶帽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就从马车的窗户飞了进来,正好稳稳落在维多利加的裙子上。
嗡,引擎的声音再次响起,车子的影子已经消失在道路的远方。
维多利加的大眼睛眨了几下。
布洛瓦警官不爽地说道:
“喂,什么啊,这东西。”
“你别管,尖尖头。”
“你这家伙,又提这个吗!”
背对着一脸不爽的哥哥的视线,维多利加把黑色圆顶帽翻过来。
……嚯嚯~!
“!”
一只瞪着圆圆眼睛的白鸽子腾腾地飞了出来,布洛瓦警官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对着地上的旅行箱一阵狂踢,然后在座位上不断向后缩。旅行箱里这时又传出了“呀?”的细小惊叫声。
“到底在搞什么啊!正在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你这家伙还在悠闲地变戏法吗?你这讨厌的小鬼怎么还这么镇定自如,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圆顶帽!还、还有这只鸽子又是哪里来的?呜哇,别拿鸽子对着我,好啦快点放回去吧!”
“古雷温,难道你……”
维多利加吃惊地沉吟道。
点出关键性的一句。
“难道……很怕鸟类吗?”
“是啊!……不、不是!要是被这个妹妹掌握到弱点的话,今后、我的人生,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啊……呀、不要!别把鸽子放我头上!羽毛啊!眼睛啊!小爪子什么的、好、好难受……呜呜!”
“兄长大人变得好奇怪,哎哟哟,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鸽子放开
了。”
“你这个白痴!”
“……哎呀?”
维多利加站起身,伸出纤细的手臂。
在马车里乱飞的鸽子就老老实实地飞回来停在她手臂上。
布洛瓦警官还是背向这边,两手抱头,全身都哆嗦个不停。
看到鸽子一只爪子上绑着一张纸,维多利加就把它摘下来打开。接着鸽子又飞起来,最终停在维多利加头上戴的粉色迷你帽子上。
纸上面短短地写着一句话:
〈如果发现了应当严守的秘密,就用这只鸽子来传信。〉
维多利加一时间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她慢慢抬起头,视线寂寞地追随着远去的黑车。
“这是……”
她小声说道。
“与〈我不是罪人〉的笔迹相同。我母亲所刻在灰狼村落十字架上的那个……”
“喂,你这家伙,干脆就把那只鸽子从头到脚吃个精光吧!你不是灰狼吗。喂,我还听到羽毛扑扇的声音啊,你是想杀掉我这个兄长大人吗!”
“……杀掉你?凶器是鸽子?兄长大人还真是傻得可爱呢。”
维多利加悄悄把纸片收起来,伸手把头上的鸽子抱到胸前。
然后她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像独守空房的王妃一般。
“又来,又来了,羽毛扑扇声!”
咚。
“咕呀?”
布洛瓦警官向后倒去的时候踢中了大旅行箱,箱子里又传出惊叫声。终于在冲击下箱盖子打开了。
在睡衣外套着一件外套、就像刚睡醒似的塞西尔老师,从里面突突两下就跳了出来。
维多利加顿时哑然了。
“嗯!?”
“嘘~!维多利加同学,嘘~!”
塞西尔老师赶紧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小声说:“我很担心维多利加同学,结果就跟过来了……”
虽说之前的几次冒险也有过危险发生,不过这次塞西尔老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表情透露出不安和动摇。维多利加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压低声音以疑惑的口吻问道:
“塞西尔吗,不过……还穿着睡衣吗?”
“你想,我怎么还有换衣服的时间嘛?那么,这里是哪里?”
“马上就要到苏瓦伦了。塞西尔,但是你……之后会很危险的,恐怕下一场暴风雨就要……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一直呆在箱子里……”
和低沉的声音相反,维多利加的脸上呈现出焦躁的神色。
“不好,要赶快藏起来!”
塞西尔老师一脸认真地小声说道,又盖上箱子躲起来。
“喂,塞西尔……你这是……”
维多利加依次向胸前的鸽子、藏着人的旅行箱,以及怕得发抖的布洛瓦警官分别看了一眼。
然后她闭上像是远古生物般的深邃眼眸,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歪了下脑袋:
“圆顶帽里面钻出的是鸽子,旅行箱里面钻出塞西尔吗。还真是奇怪的早上啊。”
这么自言自语道。
“这难道是还有什么东西要从什么东西里钻出来的不祥暗示吗……唔……”
说完,她又转眼凝视着窗外。
石造的尖塔和近代样式的建筑物渐渐增加,离首都苏瓦伦越来越近了。
冬天的寒风,同森林一样冰冷地穿过街道,路上的行人们都戴着帽子卷紧围巾,在风中甩动着大衣的衣角。
话说,在同一时刻——
被白雪覆盖的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庭园宛如奶油蛋糕一般。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被冻成了冰雕似的,铁制的深色长椅也被染得一片雪白。凉亭也因为积雪而变成了装饰在蛋糕上面的糖果小屋。
在庭园里,一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着。
在他的背后则是抱着一堆购物盒子东倒西歪的艾薇儿。尽管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但她还是很有精神地说道:
“谢谢你帮我把东西捧到这里来喔!”
接着,她又奇怪地问道:
“不过啊,久城同学。你突然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呀?刚才你明明还悠哉游哉地跟我聊天的说。”
回过头来的一弥,以相当慌张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这个……要去一趟苏瓦伦!”
“咦?苏瓦伦?”
艾薇儿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她发现一弥的脸变得苍白,神色也显得很慌张——
“什么,怎么了?之前你还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一大早去买东西耶。啊,那么说你是要自己去苏瓦伦买东西吗?可是那也太远了点吧?”
一弥仿佛觉得浑身不自在似的用双脚在雪地上原地踏步:
“不是要去买东西啊。那个,是要……啊,没有时间跟你说明了。那么,再见了,艾薇儿!”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搞什么嘛……?”
艾薇儿头侧向一边,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手。
“好奇怪!他该不会是嘴上那么说着,实际上不远万里跑去苏瓦伦的大百货,买国际象棋的衣服道具吧?喂喂,那也太狡猾了一……哎呀,怎么了久城同学?滑了一跤?喂,没事吧!?”
几乎在雪上滑了一跤的一弥,发出了“呜啊”的悲鸣声。
仔细一看,一弥不知什么时候用两手捧着一团白色的雪球……不,是抱着一只雪兔。
“哎,小兔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薇儿越来越惊讶了。
她把头歪向一边,把食指搭在脸颊上,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是搞不懂”。
冷飕飕的冬风肆虐地从身边吹过。
一弥依然一脸苍白地在小路上跑起来。
就在刚才,他解开了塞西尔老师绑在兔子耳朵上的信纸,并且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
一弥小声自言自语:
“维多利加……布洛瓦警官……苏瓦伦的剧场……还有……”
他不断复诵着信纸上写的字。
“下一场,暴风雨……!”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紧咬嘴唇的一弥暗自想道。
胸中唤醒了初夏之夜的记忆,在那个遥远的深山里隐秘着的灰狼村落,村长占卜得出的不祥未来,正如漆黑的烟雾般萦绕在心头。
(你们两个都不会死……)
(你们的身体还太轻。不论感情多么深厚,仍旧不敌风的吹拂。)
(不过,不用担心。)
(心是永远分不开的……)
想到这里一弥全身颤抖。
一弥拼命奔向正门,他背后有嗡嗡的巨大引擎声响起,紧接着出现了一辆最新款的摩托车。
银色的车身配上漆黑的轮胎,新品车显得无比闪亮。
到底是谁在开呢。一弥正想着跨在摩托车上的是哪位的时候,对方却先说了一句“哎呀,这不是久城同学嘛!”同时想要把摩托停下来。不过因为停得太急,后轮危险地上扬起来。
“哇!”
一弥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呀?久城同学。”
“?”
“哎哟,你已经好好跟小兔子交上朋友了呀。那就好了,再见啰!”
从头盔里传出来的声音来判断,原来是舍监苏菲。她只在厨房的工作装围裙上面随便披了一件外套,手织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苏菲也似乎很赶急的样子。
一弥大吃一惊。
“舍监,那个,你这是去哪里啊。而且还骑着这么拉风的车子……”
被问到的苏菲马上恶作剧似的眨起一只眼睛说道:
“要去苏瓦伦哦。”
“咦,苏瓦伦!?”
“没错。其实要去〈Phantom〉剧场……”
“剧场!?”
“嗯,超想看的戏剧〈苏瓦伦的蓝蔷薇〉今天就要再演了。所以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一弥叫道。
“舍监,拜托你!请你把我也带去吧!”
“咦,久城你也……?”
苏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答应了。
“嗯,那好吧。”
一弥抱着兔子,跨上了苏菲摩托车的后座。“牢牢抓稳了哦……”苏菲这么叮嘱了一句,一弥点头回应。
然后摩托车猛地向前飞奔出去。
发动机像是男人怒吼般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车身一左一右地蛇行着,沿着法式庭园的小路前进。
“哇哇!”
一弥的惨叫混杂在其中。
“不过,舍监。我可完全不知道你还会骑摩托啊。好厉害!”
“骑摩托吗,这可是第一次喔!”
“……呃?”
“不过肯定没问题的。因为很爽嘛。”
“啊啊!舍监,那个,这个,我想问题很大啊……稍微有点……”
不管一弥在旁边着急也好害怕也好,苏菲继续开着她的快车,冲出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沿着刚才
钢铁马车疾驰的村道,一路朝着苏瓦伦直奔而去。
“呀~~~~~~……”
一弥的惨叫被巨大的引擎声吞没。
冬天的朝阳放射出比刚才更加耀眼的光芒,把雪道染成了亮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