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蔷薇色的人生 第五章 The show must go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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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甩动着漆黑的头发在走廊上飞奔。

跟头发一样,他的眼瞳也是黑色的。这位从东洋来的小个子少年,带着认真表情,缓缓地张开紧绷着的嘴唇——

“维多利加……!”

唤出了少女的名字。

墙壁上排列着好几盏照明灯。那仿佛能照亮过去的暗钝光芒,洒落在少年的身上。沿着这条细长的走廊往前走,少年就像是顺着时间洞穴不断前进似的,一步步地逼近过去的秘密。

“维多利加!”

少年又一次喊了出来。

照明灯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不祥地晃动了起来。

少年那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也随着他的纤细背影逐渐远去。

两名绅士正在另一条走廊上缓慢前行。

从隔着一道墙壁的观众席那边,传来了满座观众的热烈喧闹声。那些声音逐渐从零散的谈话声集中到一起,化作了统一的热烈欢呼声。

可~可~!可~可~!可~可~!

一直期待着可可·萝丝的复活,渴望着看到她从黄泉之国苏醒过来、在舞台上重现身姿的瞬间,这些从首都苏瓦伦——不,从苏瓦尔各地集中而来的支持者们,他们都是王妃的父亲、兄长、妹妹、恋人、朋友……还有王妃的孩子们……组成令人恐惧的巨大群体。

金发的绅士就像是在求饶似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着头。

另一名官员打扮的绅士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倾听着可可王妃的孩子们那悲鸣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

金发的绅士发出了呻吟声。

“为什么会对可可这么……”

身旁的绅士并没有回答。

然后,两人又继续默默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可~可~!可~可~!可~可~!

仿佛随时都会变身为暴徒似的观众们的欢呼声——在逐渐变得激烈的同时,也像飓风一般在剧场内形成了漩涡。

可~可~!

“The show must go on!”

维多利加轻声说道。

她的姿态就像一朵巨大的鲜红色蔷薇。红色礼裙的裙摆高高鼓起,仿佛用玻璃做成的鞋子呈现为粉红色。华丽的头发一直悬垂到地板上,看起来就跟陶瓷娃娃一模一样。

如今她正坐在一张跟她很不相配、快要坏掉的木椅上。木制的藤蔓装饰也出现了多处的断裂,每动一下身子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公主。

从烟斗上腾起的白烟很不安似的摇摆不定。

一行人来到舞台边上的侧台。现在鲜红色的帷幕被放了下来,工作人员正在准备着模仿王宫露台的场景道具。穿好戏服完成了舞台化妆的演员们正一脸紧张地集中在周围。舞台监督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对演员们下达着各种具体的指示。

灵异部的官员们都包围在端坐于木椅上的维多利加周围。身边的布洛瓦侯爵也在一张高级的新椅子上——大概是叫人从地下大堂里搬上来的吧——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儿子布洛瓦警官站在他的身边,正被爬上头顶的小兔兔搞得手忙脚乱。

演员们和剧场相关人员都没有对这诡异的一行人说些什么,同时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视线投向他们这边。不管舞台后方发生什么事,演员要做的工作也是不会有所变化的。戏剧必须一直演下去。

来自观众席的可可欢呼声当然也传递到了这边。那是一阵连空气也要发生爆炸似的巨大欢呼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今天毕竟是那部大受欢迎的演剧在时隔十年后重新上演的日子。不过那些欢呼声的音量实在非常惊人,几乎达到集体歇斯底里症的地步了。就像悲鸣一样的呼喊声。可可王妃的孩子们,因为渴望看到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妈妈重新复活而集中到黄泉的人口,发出了疯狂的欢呼声。

可~可~!可~可~!可~可~!

鼓起成方形的衣袖,衣领上重叠了好几层的蕾丝,在领口上闪烁着光芒的浮雕胸饰——身穿旧款蓝色服装扮演可可·萝丝的女演员,似乎因为这些声音而感受到压力一般绷紧了表情。

远处的维多利加则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姿态。

年轻的女演员沉默了一会儿,还在眼眶里冒出了眼泪。忽然间,她摆出了自己最擅长的姿势——也就是用右手手掌贴在脸上,把手肘枕在左手手背上露出笑容。

过了几秒钟。

紧张感和不安很快就从女演员的身上消失无踪了。她的侧脸浮现出了蔷薇色的光辉,就像散发出淡淡的希望光芒一样。

维多利加又咬住了烟斗。她一边吐着紫烟一边注视着女演员的表情,看上去也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

然后……

剧场的帷幕升起了。

摇撼大地的欢呼声顿时爆发而出,让人的肚皮都为之一震。

聚光灯亮起。

扮演可可的女演员在灯光中缓缓前行。就像年纪轻轻就要主动放弃生命似的,那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背影。

这时候,观众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们都屏着呼吸,默默地注视着终于在舞台上复活的王妃——也就是今晚的女演员。无数的观众都各自瞪大了贪欲的双眼,就像在估量着活祭品的价值一般。

如此绝对的寂静,几乎令人感觉到舞台之神的存在。

“……没有比演戏更美妙的工作了。”

扮演卢帕特陛下的演员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是主动加入演员这一行的。虽然将来一定会因为年老而变得声音沙哑,甚至没有办法站上舞台。但是各位——我们不是应该好好记住这些喝彩声吗?这些声音将会残留在我们的耳朵、肉体和心中,也会在孤独的晚上给予我们慰籍吧。”

演员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从侧台观察着舞台上的情况。扮演皇太后陛下的金佳·派也威严十足地扬起了下巴,但是却紧张得把手中的手帕握成皱巴巴的样子。

很快……

观众席中又传出了更甚于刚才的巨大欢呼声和可可的呼唤声。扮演王妃的年轻女演员似乎已经得到了观众们的普遍认可。

众演员都马上松了一口气,并且互相露出了微笑。

接着,他们就分别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各自恢复了沉静的状态。

“明天我就要远嫁到苏瓦尔……跟法国告别了。啊啊,苏瓦尔的国民们究竟会不会接受我呢?陛下他会不会爱我呢?这实在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安的夜晚……!”

如今已经不在世上、身为法国人的十七岁少女——可可·萝丝,以寂寞的声音倾诉道。

观众席上一片宁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女演员的一举一动。

人们都很清楚她的未来。虽然她得到了国民的认可,但却没有得到卢帕特陛下的爱……她的悲惨人生,跟蔷薇色的人生简直是遥不可及……

注视着舞台的维多利加,忽然间移开了视线。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布洛瓦侯爵,又逐一打量着自己周围的官员们,然后用手指着舞台——

“有一个称为‘零时间’的概念。”

开始说了起来。

布洛瓦侯爵稍微动了一下眉毛,单片眼镜闪出了冷酷的光芒。

在昏暗的侧台中,仿佛只有维多利加和侯爵所坐的位置各亮起了一盏肉眼看不见的聚光灯似的,射出了诡异的光芒。维多利加抬起头,以笔直的视线注视着自己那可怕的父亲——身为灵异部重镇的阿伯特·德,布洛瓦侯爵。

舞台上,扮演国王陛下的演员也已经登场,开始演绎着准备婚礼的情节。

音乐声响起,演员们纷纷跳起了华丽的舞步。

维多利加依然保持着寒冰般的无表情面容。无论是愤怒、憎恨、郁闷、倦怠或是喜悦……都彻底压抑在心中不表露在外,就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进行着把这一切的感情的训练一样。

放在旧茶几上的油灯闪烁了一下。

舞台那边的音乐也传了过来。

“所谓零时间,就是指事件发生的真正时刻。由于对这个时间把握错误而导致无法看清真相的情况,也是经常会出现的。”

维多利加放开了烟斗,以低沉的沙哑声音说道。

那是一个被夺走了天真无邪和少女特征、就像老太婆的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像母亲一样被关在石塔中,完全不了解外界的情况,单纯依靠着书籍来接触外界……通过知识和发现,还有爱情和悲伤感……勉强维持着跟外界的联系。她不断嚎叫、啼哭、呼喊,最后连声音也失去了年幼的天真和柔软感。

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她的声音现在已经变得像年老的森林贤者一样,充满了静谧而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么,现在……”

她以那个声音这么说着,同时伸手指了一下舞台。

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舞台上正举行着婚礼仪式。身穿白色披风、戴着巨大王冠的卢帕特陛下,正跟身旁的可可王妃很恩爱似的站在一起。

“这是一八九

七年……还没到零时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了,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维多利加以低声说道:

“零时间很快就到了,也即是可可王妃被杀死的瞬间。”

“你究竟在说什么?”

布洛瓦侯爵哼了哼鼻子。

他以极其低沉、仿佛快要冻结成冰的可怕声音说道:

“那不是一九一四年么?除了政府相关人员之外,所有国民都很清楚这件事。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吧。

“不是这样的,父亲大人。”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智慧之泉提出了异议。可可王妃死亡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就停了下来。

舞台上的婚礼仪式已经结束了。

陛下和王妃在寝室内的争执。王妃对灵异学的爱好。戴面具的炼金术师利维坦的登场……

戏剧的情节正在以缓慢而绝妙的节奏往前推进。

一九〇〇年。

在王妃的寝室内,肚子变大的王妃,和忠实地侍奉在她左右、从法国一起跟来的女仆之间的对话。前来探访的皇太后陛下,还有她的期待。啊啊,但愿儿子的第一个孩子是能成为王位继承者的男孩吧……如果是像儿子那样拥有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就更好了……啊啊……

但是,王妃的出产却以失败告终。

她躺在床上哭了起来……

“就是现在了。”

维多利加简短地说道。

布洛瓦侯爵以很不高兴的声音反问道:

“什么现在?”

“可可王妃就是这时候死的。”

“啊啊?”

“被某人刺中了胸口。”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啊!”

哭累了的王妃,躺在附有顶盖的豪华大床上睡着了。而且很痛苦似的捂住了胸口。女仆依然伺候在她的身边。维多利加指着她说道:

“你看。”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被刺中了胸口,死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

“灯光转暗!”

随着冲击性的音乐响起,舞台的灯光同时熄灭了。

在黑暗之中,王官的大型道具都被收了起来,迅速更换成乡间别墅的摆设品。观众席上,开始隐约传出因为同情可可王妃而哭起来的女人声音。某个似曾相识……恐怕是属于舍监苏菲的哭泣声,也传进了维多利加的耳中。

维多利加丝毫没有改变表情:

“可可王妃已经死了。”

“……快给我好好说明!”

“在一九〇〇年的时候,她已经被某人刺中胸口死去了。虽然我可以推测到那绝对不是计划性的杀人,而是一次冲动性的杀人……她的遗体大概是经过了防腐处理吧。同一时刻,在苏瓦伦城还出现了一些人正在寻找假王妃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报纸上刊登了一则〈秘书,招聘!〉的广告。但是要说是秘书的话,那条件也设定得过于细致了。不但要求金发和蓝眼,还对身高和脚的尺寸也作了规定……大概是因为薪酬极其丰厚的缘故吧,整个苏瓦伦城的金发美女都集中了过来——”

维多利加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完成第一天演出的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慢慢从黑暗的舞台走了回来。尽管脚步看起来像是踩云踏雾般的飘浮,实际上却相当平静,就像要一步一步进行确认似的踏着舞台的地板慢慢走来。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然后正好找到一个跟死去的可可·萝丝王妃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个女人是剧场里的舞女,也因为长得像可可·萝丝而被人们称呼为〈平民区的Blue Rose〉,甚至还拥有不少的支持者。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的男人们,最后就雇用了这个女人——也就是妮可儿·露露。”

“为什么……”

“那是因为——”

在维多利加的面前,扮演可可王妃的女演员——大概明天将会在早报上刊登一篇称赞她演技的文章,然后一跃成为明星吧——正一脸认真地站在那里。

把棕色头发染成金色的另一名女演员也慢慢走了过来。她披洒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穿着一件大大敞开胸口、以柔软素材做成的蓝色礼裙。两人的打扮非常相似。在这样昏暗的地方看起来,她们俩就像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却有着完全不同性质的双胞胎姐妹。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是为了找人当可可王妃的替身啊。因为真正的王妃已经死了嘛。”

眼前的两名女演员互相把举起的手掌重合起来,同时响起了“啪”的清脆声音。

要换人了。

垂着头发的一方很不安地颤抖着嘴唇说道:

“真的很害怕。我也许不能像你那样演得那么好。因为你的演技实在太棒了……我没有办法做得一模一样……”

“没问题的。”

第一位女演员坚定地说道。

“可可·萝丝在移居到乡间别墅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只要以全新的方式来演绎就可以了。只需要演好你自己的可可……好,该出场了——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祝你好运!”

聚光灯又在舞台上亮了起来,周围还布置着一些小巧可爱的乡间别墅摆设道具。

第二位女演员以舞蹈般的步伐走了出去。

那是王宫的可可王妃所不具备的轻盈感,几乎可以用轻浮来形容这位女人。但是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她生命力的光辉。

观众们以热烈的掌声迎接了第二位女演员的登场。

在灯光之下,第二位可可独白道:

“虽然我离开了豪华的王官,但是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还能接触到大自然,真的很美呢。我甚至忍不住要唱起歌来。在王官的晚餐会上,面对众多贵族的先生们,我实在没有胆量去跳舞。不过在这里的话,能看到我的就只有少数的佣人和森林里的动物……”

虽然语调显得有点寂寞,但同时也有一种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轻松感。她一口气说完了这句长长的台词,就在舞台的中央优雅地跳起舞来了。

维多利加伸手指着她说道:

“零时间已经过了。从现在开始就是第一杀人事件后的漫长时间。”

“第一?”

“呵呵,那个就留到后面再说吧。总之真正的可可王妃已经在王宫被杀死了。也就是说,后来以静养为名转移到乡间别墅居住的可可·萝丝是假冒的。那里见不到在王宫里认识的任何人,大概连佣人也被彻底更换过了吧。因为听说就连她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女仆也不在那座乡间别墅里。”

维多利加一边吐着烟,一边注视着在舞台上静静舞动着的可可·萝丝……不,应该说是妮可儿·露露。

“现实中的可可·萝丝也同样是两人演一个角色!就跟这部舞台剧的演出一样!真正的可可,在第一位女演员退场的时刻就已经死去了。而第二位女演员的登场,就跟成为替身的妮可儿·露露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

“怎么会……!”

“正因为如此,神秘的王妃可可·萝丝才会存在着那样的多面性。因为压力过大而狂喝苦艾酒的一方是真正的王妃本人。而因为喜欢葡萄酒而畅快喝着的一方则是王妃的替身。性格老实安分的是可可,喜欢夜游性格奔放的一方则是妮可儿。她们只是外表偶然长得一模一样,内在性质却完全相反。历史的恶作剧迫使她们两人演一角,而可可王妃的多面性就是这样产生的。讽刺的是,谜团更进一步惹出更大的谜团,即使在公称的死亡时间已经过了十年的今天,她依然在民间享有着极大的人气。”

“但是……”

“妮可儿·露露被当成已经死去的人,埋葬在小教堂的墓地里。然而放进棺木里的却是可可·萝丝的遗体。所以才会出现明明已经被立了坟墓,却出现〈平民区的Blue Rose〉在多个地方被过去伙伴目击的情况。有的时候是在夜游,有的时候是在外出郊游。如果不认识她的话,从她的容貌和身上穿的华丽服装来判断,都会惊讶地认为那就是可可王妃本人吧。但是认识她的人却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反应——也就是‘为什么妮可儿会穿着那种贵妇人的服装啊?’这样的反应。”

说完,维多利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

以严峻的表情俯视着她的布洛瓦侯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

维多利加一边吐着烟一边说道:

“十四年的时光转眼间就过去了。关于妮可儿被雇为替身是出于自愿还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威胁这一点,我们无从得知。但是也有人说她在出外郊游的时候还高兴地跳起舞来,所以我也希望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并不全是痛苦的时光吧。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唔。”

“命运的时刻来临了——那就是一九一四年!”

“在王宫发现了可可王妃……按照你的推理来说,那就是当替身

的妮可儿的胴体,而头颅则在乡间别墅被发现——就是那个事件发生的年份吧。”

“没错。”

维多利加指了指舞台说道。

舞台的布景道具又发生了变化,舞台的左侧是王宫的布景,而右侧则是乡间别墅的布景。演员们正在演绎着两个地方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

王宫里集中了许多人,喧嚣声不绝于耳。而乡间别墅那边则迎来了久违的来客,佣人们都忙碌地东奔西走着。

卢帕特陛下在王宫现身了。他的头顶戴着巨大的王冠,展现出一副王者的气派。他正在跟自己的侍从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儿,载着王妃的马车缓缓地从乡间别墅出发,开始朝着王宫的方向移动了。为了表现出两座建筑物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演绎这个过程。马车竟然驶到了观众席上,沿着一楼座位的楼梯缓慢地走了起来。有的客人甚至朝着可可王妃大喊“不要去啊!”“会被人杀掉的!”,其中甚至有男人愤怒地喊出“大家明明都这么担心你,为什么你还是要去啊!”这样的话。

马车继续前进。

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走。

王官那边出现了两名身穿法国服装的男人。

维多利加用手指着那两个演员说道:

“一九一四年,也就是世界大战开始的前夕。法国的使者来到了苏瓦尔的王宫,还说希望跟可可王妃见面。”

“唔。”

“但是他们决不能让可可王妃跟相熟的人见面,那样一定会暴露替身的真面目,同时也会揭穿发生在十四年前的那宗前所未闻的杀人事件。那么,难道要杀掉来自法国的使者吗?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在王宫发生这种事,就会闹出国际问题。那么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可可王妃——也就是当替身的妮可儿……在这时候已经到达了王官!”

马车回到舞台,来到了王官的前面。

可可王妃戴着附有纱巾的帽子,就像难以隐藏跳舞的脚步似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被领到了王官的小房间里。

这时候,乡间别墅的来客也集中了起来,在可可王妃不在的情况下安坐在会客室里面。

王官里的卢帕特陛下走进了小房间,跟可可王妃交谈了起来。

然后他马上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来自法国的使者正准备走进小房间里。

观众们,还有身在侧台的演员们和维多利加她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可怕瞬间的来临。

一阵雷鸣响起。

聚光灯突然转成了鲜红色的光芒洒落在舞台上。一边照亮了王宫,另一边则照亮了乡间别墅。

观众席上顿时传出了悲鸣和哭泣声,感觉就像整座剧场都晃动了起来一样。

王宫被照射在红光之下,失去头颅只剩下胴体的可可·萝丝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那只是女演员用红布遮住了头部而已。因为射在身上的是红光,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具无头的尸体。

剧场中响起了阵阵悲鸣。

不光是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连站在舞台上扮演法国使者的演员也发出了悲鸣。

雷鸣又再次响起。

这时候,乡间别墅的墙壁上也出现了什么东西。那是可可王妃的头颅!正一脸悲伤地紧闭着眼帘。而且头颅的下面什么都没有!

维多利加凝神一看。

扮演头颅的人是第一个女演员——也就是演绎在一九〇〇年去世的真正可可王妃的那位女演员。她闭着眼睛站在舞台上,脖子下面的部分也还是用红布藏了起来。

王宫的胴体,还有乡间别墅的头颅。

被所有苏瓦尔国民牢牢记在心中,至今也没有得到解决的——成为怕是王国历史上最大级别的杀人事件!

维多利加静静地说道:

“犯人一直都有从犯在帮忙。那就是帮忙寻找和雇佣可可王妃替身的男人们。”

“唔。”

“为了不让替身跟法国使者们会面,妮可儿·露露就在会见之前被杀死了。但是如果让对方看到她死的样子,就有可能被使者发现那是假冒替身的事实。所以犯人就把她的头颅割下来……”

“可是他们并没有从房间里带走些什么,而且到处也没有找到头颅!”

“关于这一点……”

维多利加移开了视线。

“就连我也不明白。”

“你说什么?”

“……是真的。”

她又移开了视线。

“总而言之,犯人是有从犯帮忙的。那个人大概是在事件发生前挖开了妮可儿·露露的坟墓,把已经尸蜡化的真正王妃的头颅割下来带走了吧。然后到了事件当天,他们就前往乡间别墅,在妮可儿·露露被杀死变成无头尸体的同一时间,让头颅出现在乡间别墅中。”

“怎么会……”

“你看看舞台吧。现在王官的胴体是由第二个演员……也就是演妮可儿的女演员来假扮的。而乡间别墅的头颅,则是由第一个演员……也就是演真的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来假扮的。细想一下的话,这舞台剧几乎是完全按照现实情况来演的。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在王官被发现的胴体是属于妮可儿的,而在乡间别墅被目击的头颅则是属于可可王妃本人的。所以那是来自两个不同女人的不同尸体!”

“…………”

“今天晚上,观众们——不,作为国民代表集中到这里来的可可的孩子们,大家也许都在无意识中感受到这一点了吧。今晚的狂热就是如此的令人难忘。那么,接下来就是精彩的表演时间了。”

维多利加把浑圆的小手合起来,轻轻拍了两下。

这时候,布洛瓦侯爵也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舞台上面,浮现在乡间别墅里的头颅突然燃烧了起来。那是在女演员面前放着一块燃烧的布片来表现的。观众席上立刻传出了无数悲鸣。

“在让来客们看到头颅之后,他们就有必要把它烧掉。要是被长时间观察的话,就会被发现那并不是刚刚死的人,而是早已尸蜡化的过去尸体。”

“唔。”

“被割下来的妮可儿·露露的头颅,就被放到了可可·萝丝已经尸蜡化的胴体所在的坟墓里。也就是说,可可的胴体和妮可儿的头颅共同沉眠在同一座坟墓之下。正如舞女时代的照片所显示的那样,她的嘴巴里确实有一颗金牙。而可可王妃的豪华坟墓里,恐怕放的就是被烧掉的可可王妃的头颅和妮可儿的胴体了。这就是可可·萝丝杀人事件的真相。”

“但是……”

布洛瓦侯爵站了起来。

舞台上依然在播放着悲剧的音乐,戏剧也即将迎来尾声了。

布洛瓦侯爵的脸上充满了残忍的冲动。他粗暴地摇晃着小灰狼的肩膀问道:

“究竟是谁杀死的!我们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啊!可可·萝丝被杀死的时刻并不是一九一四年,早在十四年前她就被杀死了。之后大家都被她的替身骗了过去。那的确是一个惊人的真相。但是我们灵异部真正想知道的……是犯人!是证据啊!”

“但是——”

维多利加移开了视线。她先以鲜嫩的嘴唇吸了一口烟斗,然后又缓缓放开。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布洛瓦侯爵狠狠地盯住了她的脸。

舞台上播放着音乐,观众席上安静得鸦雀无声,

“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使劲握住维多利加那小小的双肩,就好像要把她弄坏似的以粗暴的动作拼命摇晃起来。要是人偶的话恐怕会马上被弄断手臂和腿的强烈震动,正在不停地折磨着维多利加那小小的身体。维多利加紧咬着牙关,瞪大双眼低声喊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听到她的声音,布洛瓦侯爵还是没有停手。

“时间的流动是会把真相掩盖起来的。我真的……看不清楚,我看不清杀死可可王妃的犯人的容貌。就算再怎么集中精神,我也只能看到那里冒出一缕缕的罪恶黑烟。这样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因为所谓的过去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有些事情是绝对无法挽回的……”

“可恶!”

布洛瓦侯爵很不甘心地咬住了牙关。

他缓缓放开了双手,在单片眼镜的深处闪出了诡异的光彩。

“又是这样吗……”

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道:  。

“利维坦走了,就连王妃也被夺走,而犯人……却在触手可及的瞬间逃出了我的手心吗。”

舞台的帷幕已经无声无息地落下了。

演员们也一个个走了回来。每一张脸孔都显得很平静,但内心却燃起了火热的热情。不一会儿,在音乐播放完毕后,伴随着有如地震般的冲击,观众席上传出了热烈的鼓掌声,以及震耳欲聋的“Bravo~~!”“Bravo~~!”的欢呼声。

演员们手拉手地回到了舞台上。卢帕特陛下用手稍微拨正了王冠,然后就领着皇太后陛下走上了台。

慢慢的,帷幕又重新被拉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谢幕的时间了。

鼓掌声一浪接一浪地涌过来。

获得圆满成功的两名女演员——饰演可可和妮可儿的女演员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紧紧牵着对方的手,两人一起奔上了舞台。鼓掌声顿时变得更加热烈了。

必须好好记住这一瞬间,喝彩的记忆,即使在年老时孤独寂寞的晚上,也会为你照亮前路。没有比演戏更美妙的工作了。在舞台上生存吧,年轻的两位姑娘啊——

在昏暗的侧台里,布洛瓦侯爵正激动地颤抖着肩膀。不一会儿,他就背对着小灰狼,缓缓地迈出步子准备离开,灵异部的官员们也马上跟了上去。布洛瓦警官追赶着父亲,一边捂着头顶的小兔兔一边奔了出去。小兔兔就像骑着扫帚的魔女一般,若无其事地安坐在那金色大炮上面。

一个人留下来的维多利加,在粗陋的木椅上很寂寞似的扭了扭身子。椅子马上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如冰一样冷酷、跟不含任何感情的人偶无异的无表情之下,她大概是感到了极度的紧张吧。刚才她明明一直都坐在这张不安定的椅子上,却没有发出过一次嘎吱的声响。她就像人偶那样无法动弹,隐藏着内心的恐惧,光凭着自己一个人跟可怕的父亲相对峙。

维多利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观众们发出的“Bravo~~!”的欢呼声。演员们集中到舞台上,工作人员们也聚集到侧台里互相拥抱,同时也微笑着互相握起手来。

只有维多利加一个人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那紧闭着的眼睑,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

2

在昏暗之中,有人正紧盯着那小小的背影。

气息极其火热。从额头、太阳穴和脖子都渗出了大量的汗滴,简直无法让人相信现在是隆冬的季节。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也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锐利的眼光对准了猎物——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的身影。

那只灰狼还非常幼小。她比自己当初听到传闻想像的恐怖姿态要美丽得多,但是与此同时,看起来却是一个脆弱得令人惊讶的生物。男人对这个事实感到无比吃惊。皮手套再次发出响声,他的双手紧紧握起了拳头。要夺走她——要夺走她性命的话,就只有现在这个时机了。刚才围在周围的男人们都已经离开,演员们也正在忙于谢幕。现在小小的灰狼正置身于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危险地方。就像奇迹一般。不,这一定是神赐予我的机会。男人向身旁的下属打了个眼色,然后就无声无息地朝着维多利加背后走了过去。

越是走近那灰狼的孩子,就越觉得她幼小。明明早在十四年前就接到了她的出生报告,但是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更幼小更脆弱的小孩子。金色的头发宛如流淌在黄金乡的神惠之河蜿蜒悬垂在地板上。披着鲜红色塔夫绸礼裙的身姿,看起来就像被人遗忘在椅子上的礼物花束一样。公主袖像蔷薇花蕾般大大鼓起,粉红色的小帽子上还晃动着光滑奶油般的装饰品。

男人缓缓地伸出了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想要抓住维多利加那纤细的脖子。就像要把即将盛放的、传说中的大轮鲜花轻轻用手折断一般。男人碰到了她脖子的皮肤,开始向双手加大力度。

就在这时候……

自己的身体却猛然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狠狠地撞到了自己身上。男人无声无息地回头一看,只见下属的男人也惊讶地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现场演变成一场无声的乱斗。下属的男人仿佛想要抓住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似的伸出了双手,对方的影子显得相当纤细矮小,本来应该是不值得恐惧的对手,但是他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敏捷,同时也充满了战斗的意志和力量。

下属的男人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察觉到这一点后,对手也同样跟男人们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男人抬起头,在流露出强烈的惊讶和不快感的同时,俯视着那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站在眼前的人……

“快从维多利加身边走开!”

听到一弥的平静声音,维多利加缓缓地回过头来。

舞台上依然不断传来热烈的鼓掌声,演员们都站在谢幕灯光的正中央。身在侧台的人,本来应该只剩下维多利加一个人才对。但是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名绅士,而且久城一弥也同样站在那里。

绅士们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同时跺了跺脚。接着,他们就像在评估一弥的价值似的眯起了眼睛。一弥挺起胸膛,仿佛要告诉对方自己决不退让似的张开双臂,护在维多利加的面前。绅士们看到他的举动,马上停下了动作。

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默默地互相对望起来。即使作为少年也显得过于矮小纤瘦的一弥,他的全身却散发出令人震惊的战斗意志。

“久城……?”

维多利加轻声说道。

“你没有跟塞西尔她们一起在观众席上看戏吗?”

“我才不会去!我一直都在找你……因为很担心你。”

“哼,是吗。

维多利加以理解了一切的态度点了点头。

“难怪我没有听到你哭的声音了。”

“我、我才不会哭!就算我坐在观众席上也一样。身为男子,在人生中就只可以哭三次。那就是父母死的时候,孩子死的时候,还有自己死的时候……咦,好像不对啊。我想不起最后那个是什么了。那究竟是谁死的时候来着……?”

“吵死了。”

“啊,对不起。”

“你刚才说……担心?”

绅士以低沉的声音反问道。

从深深盖过眼眉的帽子深处,露出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举止看起来相当高雅,而且具有一种威风凛然的气派。背后的另一个男人,则像苏菲所说的那样是一副官员打扮,全身都没有任何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单色存在似的。

金发绅士说道:

“你这个少年说的话还真奇怪,看样子你应该是个东洋人吧……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其实在担心一只灰狼啊?”

他边说边用下巴指了指维多利加。

“你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生物吗?这根本不是值得你担心的存在。”

“维多利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不仅仅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担心她。而且因为不管她再怎么厉害,维多利加也还是这么……”

一弥慎重地走出一步,插人到维多利加和绅士之间的空隙,继续说道:

“是这么的娇小!……好痛!”

“你啊,以后不允许再说我小了。

“我说啊,现在可不是为这种事生气的时候吧?拜托了,维多利加你现在先别说话。因为刚才你差点就被这个男人杀死了啊。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跟着他来了,结果看到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偷听着你们说话。后来看到只剩下你一个人,他们就这样对你——!”

一弥重新面对着绅士们。

绅士也以他的两只宝石般的蓝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东洋少年。

观众席上的鼓掌欢呼声不绝于耳,就像要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那是名为永恒的光荣瞬间。那是将会永恒留存下去的光辉记忆……

照耀着灰色日子的光芒……

一弥以可怕的表情面向绅士说道:

“陛下,你是……”

他刚说到一半,维多利加就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制止道:

“久城,不可以。”

“咦?”

“你绝对不能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究竟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人不管怎么看也是……”

“因为很危险。”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两名绅士都满怀怨恨地盯着她那小小的身影。

维多利加一边吸着烟斗,一边低声沉吟道:

“现在就暂且用‘他’来称呼吧。”

“他……”

“其实我也有一些话想要跟两位绅士说清楚的。你们能亲自光临,我也不胜荣幸。据久城所说,你们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暗地里听着我向父亲大人解谜的对话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费工夫解释了,因为这对你们来说都是非常清楚的事情。”

说到这里,维多利加就停了下来。

细长的白烟缓缓地从烟斗中向上升起。

绅士们露出僵硬的表情,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在刚才的解谜中,还存在着没有揭开谜底的部分。”

“…………”

“总共有两点。”

维多利加的嘴唇扭曲了起来。

说不定那是一种浅笑的表现吧。

“第一点,在一九〇〇年杀死可可·萝丝,然后在一九一四年又杀死妮可儿·露露的犯人究竟是谁?第二天,犯人是如何在王官里杀死妮可儿,然后只把她的头颅带走的呢?”

“不知道——你刚才是这么对父亲说的。”

金发的绅士静静地问道。

维多利加这一次则露出了明确的笑容。然后她又换成了一副无比冰冷的表情,感觉像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冰似的。跟向一弥展露的

蕴含着脆弱感的光辉不一样,那是一种极其傲慢可怕的笑容。

“我根本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

“我当然已经把所有谜团都解开了。不过对于父亲大人……也就是对灵异部的人,我并没有说出真话,仅此而已。”

“什么!”

“虽然我也不能把名字叫出来啦。他……也就是杀人犯,在一九〇〇年犯下了第一宗杀人案。那恐怕是一时冲动造成的杀人。他大概见过可可王妃生下的第一子——如果是男孩的话将会获得王位继承权的那个孩子吧。”

绅士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你究竟都知道多少了?”

“我全都知道。”

维多利加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

“那孩子是恶魔的孩子,他有着光滑的黝黑肌肤。自然不是他的孩子!王妃跟别的男人私通,结果跟一个不知道是黑人还是摩尔人的异国男人生下了混血儿!那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

“所以他一时冲动,就这样把王妃刺死了。”

“…………”

“在那之后,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此感到后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打从心底里爱着王妃呢,还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付出半点爱情。但是王妃已经死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知道?”

绅士以近乎悲鸣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找到了可可王妃的遗书,那是从藏在妮可儿·露露坟墓里的王妃胴体身上找到的。

“什么!”

“他向自己信赖的下属——与之关系密切的科学院的人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为这件事进行善后处理。还让他们找来替身,然后就宣称那个女人死了,把可可王妃埋葬在她的坟墓里。这样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十年。但是在世界大战的前夕,法国来的使者提出要跟可可王妃见面的要求,他因为担心替身的身份暴露,所以又犯下了一宗杀人案……他又把王妃的替身给杀掉了。”

“可是,那究竟是怎么杀的啊?”

绅士以严肃的表情问道。

“假冒可可王妃的房间里,不就只有一道门吗?佣人从那里走进去,跟王妃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接着,那个……国王进去了。然后,他又马上离开了。那时候她还是活着的。而等到使者们进去的时候,她却变成了无头尸体!无论是佣人、国王还是使者们都是两手空空地走进去的,她的头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消失不见。头颅……她的头颅最后却出现在远离王宫的乡间别墅里。究竟有谁能解开这个谜团啊?”

“是他杀死的。”

维多利加静静地宣言道。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今天早上,首先是从大礼帽中冒出了一只白鸽,接着塞西尔又从旅行箱里钻了出来。我就把这看成是从一种东西里冒出另一种东西的暗示。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种事……”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向舞台那边瞥了一眼。

这时候,持续了相当长时间的谢幕终于结束了。

帷幕重重地落了下来。演员们都纷纷从舞台走回到侧台这边。每人的脸上都挂着平静中带有激昂的表情,就像还没有从舞台的梦境中醒来一般。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维多利加的存在……就像没有察觉到剧场中的幽灵似的,若无其事地在维多利加她们的前面和后面穿了过去。

究竟维多利加她们是看不见的幽灵……还是说他们自己才是活跃于遥远过去的剧场中的演员们跨越时空呈现出来的幻影呢……一时间,周围出现了某种令人难辨真假的气氛。

维多利加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

又重新睁开眼。

就如涟漪一般,演员们的气息逐渐移动到走廊上,逐渐远去了。

在古旧的木桌上,扮演卢帕特陛下的演员忘记拿走的王冠正闪烁着光辉。维多利加眨了眨眼,然后轻轻伸手拿起了那顶王冠。

那是一顶闪闪发光的王冠。

朝里面一看就可以发现,那是一顶纸做的王冠。虽然看起来很豪华,但那也只是外侧的部分而已。

“他……”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正好就像这顶王冠那么大。”

“唔。”

“这顶大帽子,是可以稳稳地戴在男人头上的。但是——”

维多利加轻轻地把王冠戴上头顶。

结果那顶王冠却一下子套住了她那小小的脑袋,她脖子以上的部分都完全被帽子遮挡住了。

这就跟舞台剧开演之前,金佳·派开玩笑地用帽子套着她脑袋时一样。

维多利加挣扎着想要把王冠从头上脱下来,可是尽管她伸直了双手,也没有办法把它摘掉。一弥只好走过去帮她拿了起来。从里面露出来维多利加那变得通红的脸蛋。

她压低声音说道:

“他大概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头颅藏进自己的大帽子里面去了!”

“唔!”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是佣人还是法国的使者,都不可能在杀死女人之后把头颅带走。但是就只有他……只有号称两手空空进去房间、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伟大存在的他,才可以办到……只有他能把另一个人的头颅——也就是从杀死的女人身上割下的头颅——藏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维多利加站起身——

“就只有他!”

就在她再次叫喊出来的瞬间,从金发绅士——卢帕特·德·基雷陛下的背后,身为下属的绅士——丘比特·罗杰突然扑了出来。

他朝着维多利加举起了拳头。就像一颗坚硬的黑色子弹似的袭向维多利加。

一弥迅速挡在了维多利加的面前。

他轻松地抱起维多利加向一旁跳开,然后把她塞进安全的桌子底下,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迎向来袭的罗杰。成年男性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弥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忍住痛楚,伸脚扫向罗杰的小腿。然后他骑在倒地的罗杰身上,用双手压住了他的脖子。

罗杰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一弥的身上,趁着他放松力度的时机把他推开,让自己的身体在地板上滚了开去。

两人就像两头野兽似的互相拉开了距离。

一弥挡在维多利加藏身的桌子前面保护着她。

而罗杰则站在卢帕特陛下面前,以其可怕的表情狠狠地盯着一弥。背后国王的双眼……也同样闪烁着类似的冷酷光芒。

一弥挺直腰板站在原地,而罗杰看起来受伤比较严重。他正用手掌按着自己的脖子,在那里喘着粗气。

“罗杰!”

维多利加从桌子下面发出了咆哮。

那就好像是野兽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一样。国王的肩膀猛然颤抖了起来,那是发自于本能的恐惧。躲在桌子下面的明明只是一个身穿华丽礼裙的年幼无力的少女,但是她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刚猛,听起来有一种类似自然界奇异现象的感觉。

“我的同胞啊。”

罗杰马上变了脸色。

国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杰?”

维多利加的绿色眼眸从桌子底下放射出诡异的光芒,就像从野兽巢穴的深处用眼睛紧盯着猎物一样。

“离开村子来到城里寻找另一种生存方式——对于这种做法,我并没有任何异议。我的母亲柯蒂丽亚·盖洛也同样如此。跟我的母亲共同行动的、红发的布莱恩·罗斯可的祖先也都一样。跟我们一起从燃烧的灰狼之村逃脱出来的青年——安普罗兹也是这样。”

“…………”

“说起来,我的母亲一直在保管着〈遗物箱〉呢,并且以其作为她自身和布莱恩的安全装置。那即是你的弱点以及你的过去。只要他们还收藏着那个东西,就不会被夺走性命。”

“…………”

“那么我们……我和这个久城一弥,也同样存在着安全装置。”

维多利加慢慢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国王的面前:

“那就是刚才我提到过的可可·萝丝的遗书。从一九〇〇年被埋葬在妮可儿·露露坟墓里的无头尸体身上的胸饰中找到的遗书。上面清楚地写着可可王妃产下的恶魔之子其真正父亲的名字,并且预见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杀的预言。我已经把那封信托付给白鸽,把它放飞到远方,然后让我的同胞接收了。现在恐怕已经藏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那就是说?”

“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可可王妃的遗书就会被公开。国民们马上就会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那样一来,列强诸国也同样会知道这件事。苏瓦尔恐怕会马上陷入极端不稳定的状况吧。”

“你现在……是在威胁朕吗?”

“不。”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不会愚蠢到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把真相揭露出来的。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维多利加叼着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又突然以小孩子的声音说道:

“因为那样做将会破坏世界的均衡。”

说完,她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脚下。

国王以充满疑惑的表情观察着她的脸。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他绝对不是想要告发你的罪行。他只是为了掌握住科学院的弱点,然后进一步巩固灵异部的权力,才把我叫来这里的。但是,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父亲,就会影响到苏瓦尔国内的势力地图,同时也会对即将来临的第二次风暴造成重大的影响。”

“原来如此。”

“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那么,你就好好让我们继续活下去吧。”

国王长叹了一口气。

观众席上的观众已经几乎全部走光了,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在落幕后的舞台上,只传来修整布景道具的细微声音。

演员们是不是还在准备室里面呢?还是已经回家了?明天晚上,舞台的帷幕将会再度升起。蔷薇色的人生——聚光灯下的戏剧又会再次迎来开场的瞬间。

卢帕特陛下和丘比特·罗杰注视了维多利加好一会儿,然后就这样背过身去。

国王低着头——

“我还想问一件事。”

他突然像返老还童似的,以富有弹性的年轻声音问道。

“什么事?”

国王只是稍微向这边挪动了一下脖子,低着头问道:

“在王妃的遗书中,关于朕的事情……除了很可能会被杀这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写着别的事情?”

“你说的别的事情是指什么?”

“比如说……”

二十四年前受伤的青年——在令人羡慕的环境中长大,拥有高傲的自尊,因为自身立场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是唯独得不到来自异国的新妻子的心。卢帕特——隐藏在苏瓦尔历史中的巨大杀人者——

“啊啊……”

忽然间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她——那小小的可可,在她临终的时候……就只是对我感到恐惧吗?”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因为她的遗书非常简短。关于她心中所想的事情,如果在那之后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知道吧。如果多花一点时间,能够逐步增进彼此间的理解,也许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挽回过去的事情。她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在被你杀死之后。”

“…………”

“你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可可的真实心意吧。〈苏瓦伦的蓝蔷薇〉已经在二十四年前被你亲手折断,就这样枯萎了。”

缓缓地……感情逐渐从卢帕特的脸上消失了。

那是一张有如巨大奈落般的无表情脸孔。是杀死了所爱之人的人所独有的沾满鲜血的容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身为人类的一线,在之后的漫长时间里独自一人活到今天——那么一张把孤独深深刻印在上面的脸孔。

卢帕特转过身去,带着罗杰向前迈出步子。

他的背影依然存在着威严,身上依然飘洒着足以背负起苏瓦尔这个国家的国王气派。然而那看起来就像黑影一样沉重,就像夜晚一样湛蓝,就像过去一样深不见底。

他忽然转过身来往回走了几步,以罗杰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吗。也就是说,你就是亚伯特自诩地称为欧洲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头脑——灰狼吗。”

“那又怎么样?”

国王的脸颊上露出了笑容。

“下一场暴风雨快要来临了。而朕是一国之君,也就是苏瓦尔王国悠久历史的使徒。关于灵异部的隐藏力量——也就是你的事情,我今晚算是充分理解到了。……”

国王甩动了一下大衣。

有如黑夜般的衣摆马上扩展了开来。

“而我对于可以利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

“我们会再见的,小灰狼。拂动着金色的头发、跨越时空从中世纪来到这里、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妖精啊……!”

国王和罗杰就这样消失在走廊的前方。

耳边不时传来搬运布景道具的响声。

照明灯已经熄灭,舞台和观众席都变得一片漆黑。

过了好久,维多利加和一弥都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

然后维多利加轻轻地握住了一弥的手,维多利加的手就像小孩子一样圆乎乎的。但是现在却像碰到了冰块似的寒冷无比,而且还在不停地颤动着。

仿佛要给她灌输力量似的,一弥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

维多利加抬起脸来,仿佛很没趣地说道:

“表演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

“没有谢幕吗?”

“你啊,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想尽快回到学园,呆在图书馆塔的植物园里,每天都沉浸在书籍的海洋中呢。”

“你明明整天嚷着好无聊啊。”

“那当然是无聊了!我每天都快要无聊死了嘛!”

维多利加很不高兴地说完,就向前走了起来。看到她不知什么生起气来,一弥不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追了上去。因为刚才跟罗杰格斗过的关系,身体的各处都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痛楚,尽量打起精神向前迈步。

“但是……”

“咦?”

“比起连累你遇到危险,当然要好多了。所谓的无聊,同时也意味着安全吧。至今为止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维多利加……”

一弥仿佛觉得非常愕然似的沉默了起来,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然后一弥在互相握着的手上加大力度,大步大步地走出了走廊。

照明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墙壁上陈列着一排排过去舞女们的照片。越是沿着走廊往剧场出口的方向走,照片的时间就越是向现在接近。就像要离开过去回到现在这个时刻,并且更向着遥远的未来前进一般,两人互相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迈步。

迈向未来。

年轻的人们啊。

来,迈向未来吧……!

暗淡的灯光仿佛在为两人打气似的,默默地照耀着化们纤细的背影。

3

剧场〈Phantom〉的后门打开了。

跟模仿狮子口形状做成的巨大正门不同,这道后门的构造显得相当简朴而古旧。演员们一下子都从后门走了出来。他们的姿态也像那道后门一样,跟刚才身穿舞台服装和化妆时的姿态判若两人,看起来非常朴素简单。洗掉化妆后的肌肤显得相当疲累,身上也只是穿着陈旧的大衣和款式简陋的帽子,还拿着像是从哪里捡回来似的手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朴素,不过也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印象。

在他们的背后,金佳·派一边“嘿哟、嘿哟”地嚷着一边走了出来。

年轻的演员们互相搭着肩膀,大概打算一起去喝葡萄酒吧,他们向平民区的酒馆那边拐了过去。其中一名青年搭着金佳·派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妈妈!”,而她很愉快地笑着回应道:

“我家里还有等着妈妈的小孩子呢,我还是回去啦。”

“什么嘛。”

青年似乎很失望地放下了手臂。

“是吗?家里还有个小孩子吗。那么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家的小孩子吧。”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袋糖果,使劲塞到了金佳·派的手上。

“哎呀,谢谢啦。那么,明天见哕!”

“嗯,我实在非常期待着明天跟您相见的那一刻呢,皇太后陛下!”

青年突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像刚才站在舞台时那样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中,连气氛也恢复成戏中角色的感觉了。金佳·派也笑着耸起肩膀,摆出了皇太后陛下的正经姿态:

“那么,再见。”

“陛下,祝你晚上愉快!”

“你也是啦,那再见啰。”

金佳·派挥了挥手,就悠然地沿着小路走了起来。青年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但很快就被伙伴们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于是马上转身踩着轻松的步伐,朝着酒馆的方向迈步前行。

在金佳·派一个人回家的小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雪。

对面走过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虽然因为天色昏暗看得不怎么清楚,但她似乎穿着一件向外高高鼓起的裙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大衣。在卷曲的金色头发上,还戴着一个附有羽毛的豪华头饰。一阵风吹过,那大衣的衣摆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大大伸展开来。

不知哪里的猫头鹰发出了“咕呜~”的叫声。

女人似乎还有一位同行者。这个同行者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看上去给人一种仿佛就要没人黑暗中的印象。只有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像灵魂一般在暗夜里熊熊燃烧。

怎么啦,原来是刚才在剧场里见到的那位小姑娘吗?——金佳·派这么想道。虽说身边有一个看起来像监护人的男人,但是一个小孩子到了晚上还在外面走真是太危险了。这时候,那女人似乎很紧张地低下了头。

金佳·派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

“你啊,也该快点回家去啦!”

女人顿时大吃一惊似的倒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把头压得更低了,同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嗯。”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常来剧场这里玩吧。我还想跟你好好说一说你那令人怀念的妈妈的事情呢。是关于那个像紫色的小宝石一样柯蒂丽亚·盖洛的事情喔!”

“嗯。”

女人点了点头。

那纤细的下巴看起来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描绘着蔷薇图案的华丽长靴也轻轻挪动了起来。

(……唉哟?)

金佳·派忽然感到有点奇怪。那孩子……自称维多利加的那个小姑娘穿的是这样一双鞋吗?刚才记得她好像穿着一双就像玻璃做成一样的闪闪发光的粉红高跟鞋啊……?

某处的猫头鹰又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她可以感觉到,那女人似乎在背后突然站住了脚步。

金佳·派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时候……

要记住喔?

你不是孤单一人。

所以啊,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金佳·派!

——蔷薇色的人生!

仿佛在哪里听过的歌声,此时以低沉的音调传进了她的耳中。金佳·派惊讶地回头一看:

“柯、柯蒂……?”

突然间,身边吹过一阵强风。

光秃秃的路边树木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几片枯叶也随风飘落到路上。

刚才明明就在自己身后的娇小女人,还有跟她在一起的红发男人,都像幽灵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宛如来自过去的时间旅行者一般。

在短短的一瞬间,让自己听到了歌声。

就像在向她传达“虽然时光一去不复返,但是温柔的回忆将永远与你同在”这个道理一样……

金佳·派一脸讶异地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呆站在路上。然后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去——

“讨厌啦,是不是我的错觉呢~”

轻声嘀咕了一句。

“刚才我好像遇到了非常怀念的人呀,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她用手背擦去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然后明明才刚哭过一场,她却踩着比刚才更有活力的脚步走了起来。

穿过小路,拐过弯角,然后一直往前走。明明跟剧场所在的华里街道相隔没有多远,这里看到的却已经是属于平民区的杂乱风景了。各种食物和下水沟的味道互相混合,尽管实际上很宁静,但总给人一种繁杂喧嚣的感觉。远远还可以听到夫妇吵架的声音,以及隐约传来的摔破餐具的响声。另一个窗户则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还可以闻到炖菜还是什么东西的香味。各家各户都在过着自己的家庭生活,但却以极高的密度集中到同一个区域。

金佳·派打开了寄居所的大门,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轻盈脚步登上了楼梯。

然后,她以极小的声音——

没有蛋糕,也没有松饼。

不过,我们有干巴巴的面包!

一边唱着歌一边慢慢走上楼梯。她强忍着没有随着歌声跳起舞步,不过双手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就像朝着看不见的观众做表演似的——

没有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也没有阿拉伯的国王带我离去,

不过,有情夫伴在身旁!

很快她来到一道房门的前面,从怀里取出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了。

房间非常狭窄。里面摆放着茶几和椅子,还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大的橱柜。

房间里头还有一张床,月光从小窗外面射进来,照亮了枕边的部分。一个有如绘画中的天使般、有着一头卷发的小女孩,就像马上要跟世界战斗似的勇敢地紧握着那小小的拳头,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蔷薇色的人生!”

金佳·派把后续的歌词唱了出口,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接着,她把刚才那位青年送给她的那袋糖果放到枕边。自己也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迅速换上睡衣,从小女孩的旁边钻进了被窝里。

没过多久,她就像旁边的小女孩一样呼噜大睡起来了。

从小窗射进来的月光,隐隐地照亮了两人熟睡的脸庞……

同一时刻。

在位于剧场〈Phantom〉地下大堂的灵异部要塞里,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堂。过去,舞女们曾经穿着滚轴溜冰鞋在这里滑来滑去,或者穿着高跟鞋蹬着舞步,翻动着裙子放声歌唱,是一个充满阳光朝气的地方。然而现在却是一群身穿黑西装的官员们板着脸在那里整理文档,互相商议事情,给什么地方打电话……站在那里不停地工作。

在正中央的大椅子上,坐着一个似乎是灵异部重镇之一的年迈男人。听到属下对刚打来的电话报告后,他慢慢地接过了电话的听筒。

他集中精神倾听着对方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完全变了脸色:

“……你是说……没有出产的痕迹?”

他向右侧倾斜着脑袋,向对方反问了一遍。

“唔?但是,那是真的吗?……从妮可儿·露露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尸蜡化尸体,也即是可可王妃的胴体。她当时应该是产下了不伦之子,然后也因此而陷入厄运的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用手指按在下巴上,眨着眼睛思索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说来,可可·萝丝就是没有生下过孩子了?”

但是,男人很快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竖起衣领,环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同时把其他官员们召集过来,以小声向众人作了报告。众人之间马上传出了疑惑的声音,同时愤怒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扩散了开来。

这时候,男人仿佛想要透视遥远过去似的狠狠地盯着天花板——

“必须立刻向布洛瓦侯爵报告才行。但是不管怎样依然搞不明白,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也没有证据……唔。”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吱吱吱……发出声音的油灯,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灯光淡淡地映照着男人的侧脸。

气得发抖的手臂,依次捶打在周围的文件、电话还有椅子等东西上,还随手把东西乱扔一通,把文件的纸张弄得到处都是。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声,有的在踢墙,有的以野兽般的声音怒骂了起来。

而油灯……依然在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4

“圣诞节礼物~?”

同一时刻。

在苏瓦伦的某处街角,塞西尔老师向一弥反问道。

在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钢铁马车前面,一弥、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正站在那里说话。一弥一本正经地交叉着双臂,而苏菲则似乎还没有从舞台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她不停地擦着眼泪,时不时抽几下鼻子。

为了返回圣玛格丽特学园,一行人都集中到了维多利加她们乘来这里的马车前面。但是布洛瓦警官却说什么百货店和小卖店现在还在营业,就跑去买东西了。而维多利加早就坐到了马车上,正一脸忧郁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只有一弥好像坐立不安似的嘀咕着什么:

“听说在欧美地区,每当到耶稣生日的那一天,人们都会互相赠送贺卡之类的东西,或者互相赠送礼物什么的。塞西尔老师,所以我也要去买些礼物……那个,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一个人脸红耳赤地这么说着,同时用手指了指位于马车停靠位置前方的那家店子的橱窗。

在灰浆墙壁上,以红色的木制骨架砌成一座模仿朴素农村家庭样式的可爱娃娃小屋。里面还放着一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小巧娃娃。屋顶部分因为积着雪而呈现为白色。

“啊啊……!”

塞西尔老师也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一弥的脸,然后又窥视了马车里的维多利加一眼,接着重新打量着一弥的表情。

一弥的脸红得比刚才更有趣了,还一边小声说“还有,这边的……”一边用手指着娃娃小屋旁边的某个装饰品。

那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金色吊坠。“好啦,好啦,好啦!”塞西尔老师就像理解了一切似的使劲点着头。苏菲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莫名其妙地问道:“咦,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啊?”

塞西尔老师笑嘻嘻地回答说:

“你是想送给维多利加同学吧。

“不,是的,那个,其实……”

一弥先是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啪”的一声把双脚的皮鞋并拢起来,同时挺直腰说道:

“是这样的,老师。”

“如果是那样的话,久城同学。老师可以教你一个好主意!那个,我们白天向山姆大叔打听情报的时候,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完的对吧?你想想,我当时是跟你说过‘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句话的喔……”

“啊啊,是的,的确没错。”

一弥想起来马上点了点头。

他的脸还是那么红。

塞西尔老师踮起脚跟、把嘴巴凑近一弥的耳朵,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一弥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咦~!?”

却突然间大声喊了出来,接着还挺起腰向马车里的维多利加看了一眼。

塞西尔老师慌忙用食指贴在嘴唇上:

“嘘~!嘘~!”

“是这样的吗?我还不知道呢。那么,我,那个……”

“呵呵呵~我告诉你的主意很棒吧?”

“是的!”

一弥马上摆出立正的姿势,接着又来了个九十度弯腰,向塞西尔老师深深地行了一礼。塞西尔老师马上得意洋洋地哼了哼鼻子。

“呵呵呵。”

“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么我现在就去买东西了。在这家店、那个、给维多利加……”

一弥忸忸怩怩地说着:

“买圣诞礼物,还有另一个礼物。总共是要买两份礼物……”

“对呀,记住是两个喔。”

塞西尔老师点了点头。

呼~!一阵寒风吹过。

路上行人的大衣衣领和围巾的两端,都在寒风中轻轻晃动着。

一弥以火箭般的势头一口气冲向了娃娃小屋的那家店子。塞西尔老师透过窗户注视着,只见他挺直腰板,喀、喀、喀……踩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进去。然后他就用手指着放在窗边娃娃小屋,马上就买了下来。在刚来到苏瓦尔留学的时候,他的背影明明是那么的纤细,就像小孩子一样给人以不安稳的感觉。而到了现在,他的身姿看起来已经像个独当一面的绅士了。

怀着一种既开心又有点寂寞的心情,塞西尔老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继续透过窗户注视着他的背影。

“大家都会这样成长为大人呢,成长得还真快呀,呵呵呵。”

在娃娃小屋里面,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娃娃也好像很快乐似的展露着笑容。

塞西尔老师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斗鸡眼,对着放在橱窗里的娃娃小屋仔细观察了起来。脸上还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背后的苏菲——

“好了,那么我也回去啦。

塞西尔老师马上回过头来。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咦?你也回去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乘马车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嘛,拉菲特小姐。”

苏菲耸了耸肩膀。

她戴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头盔,以威风凛凛的口吻说道:

“要是我乘马车回去的话,那该由谁来把那辆新买的摩托车送回学园里呀?所以我要独自驾着摩托车回去。你就跟久城和维多利加一起——还有……那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头发尖尖还坐着一只小兔兔的奇怪警官啦……”

“呜!”

塞西尔老师马上双手叉腰说道:

“我说啊,为什么苏菲你总是这样子!真是的!”

苏菲以轻盈的动作飞身骑上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反正你有什么怨言就明天再说吧,好嘞!”

这时候,店门“嘎吱”的一声打开,两手各提着一大盒东西的一弥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似乎是圣诞礼物,外面还用红色的丝带绑了起来。而另一个更大的盒子外面则绑着黄色的丝带。

一弥停下脚步,仿佛大吃一惊地看着苏菲那边。

而苏菲——

“唔?”

也同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塞西尔老师已经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摩托车的后面,还用双臂紧紧地扣着她的腹部。看来她是打算跟苏菲一起回去了。她的侧脸看起来相当不高兴,而且还紧抿着嘴唇。

苏菲先是莫名其妙地思考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说了一句“……唔,也无所谓啦”,极其干脆地作出了决定,同时还发动了引擎。

一弥见状慌忙朝着摩托车跑了过去。但是因为手里拿着两大盒东西的缘故,动作也不由自主变得缓慢起来。

他大声阻止道:

“那个,塞西尔老师!那辆摩托车是非常危险的交通工具!有时会冲进田里,有时会跟贵族年轻人驾驶的敞篷跑车比赛,有时还会走错别的路……早上那样子还无所谓,现在周围这么昏暗,你要是乘上那么危险的交通工具……啊啊啊~塞西尔老师~!”

引擎的咆哮一下子就盖过了一弥的呼喊声。

嗡嗡~!嗡嗡~!摩托车就像生物一样发出活力十足的咆哮声,瞬间就在苏瓦伦的大马路上左冲右突地描绘着蛇形的轨迹向前驶了出去。

“啊啊,老师~!”

“……呀啊~!”

远处传来了塞西尔老师那尖细的悲鸣声。

一弥愣愣地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摩托车在十字路口以危险的姿态拐向左侧,在视野中摇摇晃晃地消失了影踪……

“老师……呜……”

无可奈何的一弥只有打开马车的门扉,把刚才买来的东西放到了车上。

接着他又默默地站在路上,同时双掌合十闭上眼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你到底在念些什么啊,久城同学。难道你吃坏肚子了吗?那可真是大问题啊。”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弥慌忙回头一看。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金色的尖头大炮,还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大炮上、眨巴着一双鲜红色眼睛的纯白小兔子。

“哇!”

“我已经买完东西了。怎么啦,久城同学你也好像买了不少东西啊?我跟你还真是有默契呢。”

“才没有默契呢!跟布洛瓦警官有默契什么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两人一边互相发着牢骚,一边推推攘攘地乘上了漆黑的大马车。

坐在窗边座位上的维多利加向他们两人瞥了一眼。看到他们互相拉扯着头发,又用手肘互相撞来撞去,一边争吵一边走上车的样子,维多利加不禁皱起了眉头,接着把视线转回到窗外了。

金色的头发柔和地垂搭在她的肩膀上。

绿色的眼眸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一弥在她的身边坐下,“呼~”地吐了一口气。布洛瓦警官则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唯独头上的小兔兔默默地注视着一弥他们。

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口吻问道:

“怎么了,维多利加?好像很安静啊。”

“……哼,我平时都是这样的。”

她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阴暗的感觉。维多利加缓缓地转过头来,笔直地注视着一弥说道:

“我现在正在想,又有一个过去从这个国家消失了啊。”

“嗯,的确如此。”

一弥点了点头。

“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一个谜的可可王妃杀人事件的真相,现在终于被揭开了。今晚对苏瓦尔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夜晚呢。”

“唔。”

维多利加拿出了烟斗,重新叼在嘴里。

就像在缓缓叹气一般——

“阻止着时间流动的过去,又消失了一个。这个国家的历史流动,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加速。灵异部,科学院,还有国王陛下……在这之后将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世界均衡的状况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是否会先发生一次崩溃,然后再重新创造出新的历史呢?还是说……”

“还是说……?”

“……不,我不知道。混沌的碎片还不足够啊,你知道吗。”

维多利加稍有不安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能感觉到,某个巨大的存在正在采取行动——就是有这么一个不安稳的迹象而已。而且那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今天晚上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听她这么说完,一弥抬起了脸,就像要眺望远方似的挺直腰身说道:

“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维多利加。”

“嘿。”

维多利加既没有加以反驳,也没有加以无视,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那宛如陶瓷娃娃般的娇小美貌上,滴落了一颗生命的露珠,绽放出光芒——犹如存在于巨大黑暗中的唯一路标。

虽然很含蓄,但是对一弥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明确的回答了。

他默默地回以微笑。

小兔兔在大炮上面挪动了一下身子。

不一会儿,马车猛地向左右晃动了起来,同时

向前驶出。两匹黑马一边踏着清脆的蹄音,一边沿着大马路向前飞驰。马车不断加速,无论是剧场〈Phantom〉的狮子头人口,还是蜡人偶的女人装饰……所有的一切都向过去的事物一样被冲到了后头。

迈向未来。

埋葬逐渐远去的过去,来,迈向未来吧……!

钢铁的马车载着维多利加她们,沿着寒冬苏瓦伦的街道静静地向前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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