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明是夏天,却寒气逼人,湿气也很强的四方形房间。
原来好像是浅绿色的、但现在已经变脏、变成接近灰色的墙壁。墙上各处分散着用脏手在墙上敲击而留下的手印。就算是在新大陆的不那么长的历史中,也有许许多多的人被收监在这里,这里诉说着他们的呐喊和敲打着墙壁的历史。墙壁只有一面是铁栅栏。
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位穿着可爱的桃色浴衣,腰间束着清凉的水色腰带,各处反射着金光的银发长长地垂下,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厘米的像人偶一般的女孩子正坐着。
像是宝石一般的翡翠绿色的瞳孔散发着危险的光辉。她张开那像樱桃一般柔润的红唇,用着低沉嘶哑的声音——
「在居委会的……周末时疏松下水道时,出来的……快要腐烂的……木屐……」
像在恐吓一般地嘟囔着。
「原本是打算隐藏的……狗……挖了院子里的土,就这样埋在土里……」
在墙上除了手印,还写着蠢货、婊子养的,fuck you等谩骂的话语。
「这个筒状鱼糕……」
灰色的房间寒气逼人。在铁栅栏的另一侧,飘来了像是外面的店里卖着的炒面的香气。香气和厕所的臭味混杂着,空气变成了混沌的味道。
维多利加瞪着墙壁。闪闪发光的头发覆盖在背上,像是秘密的妖精的翅膀一般,在地板上呈扇形展开着。
「油……放太多了……熊熊地燃烧着……用和纸做成的纸灯笼。不甜的萝卜饭……。挂在离窗户太近的地方……被强风吹起来撞到了窗户上变得粉碎……水色的金鱼图案的……漂亮的玻璃风铃……」
纤细的肩膀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打算作为书签而夹在书里却马上就腐烂掉的章鱼干!想要炫耀而放在佛坛的馒头!明明不是故意地,却特意啰啰嗦嗦地训斥着的……原帝国陆军的凶巴巴老爹……我是……我是,我!」
从铁栅栏的另一边响起了警官的声音:「喂,很吵啊!」。维多利加用着可疑的眼神瞪向警官那边。这时,响起了接近过来的脚步声和锁被打开的哐当声。戴着有着NY市警的银色标志的帽子,身着黑色制服,腰间挂着枪架的警官站在铁栅栏前,看向牢房内部——
「真是的,小姑娘。明明长着如此漂亮的脸蛋,却连家里的地址都说不出来。」
维多利加沉默地眯缝起了眼睛,警官越发嘲笑起来——
「只有脸蛋是优点。这就是人无完人吗。」
维多利加瞳孔中的光芒越发险恶起来。
这时,从隔壁的牢房里传来了像是女人的微弱歌声。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
「那边也很吵啊。给我安静点儿。」
警察怒吼了之后,歌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维多利加持续凝视着墙壁。小小的侧脸上渐渐涌上了焦躁的神情。啪嗒……啪嗒……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水滴滴落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建筑物外车子的喇叭声。
维多利加用像老妇般嘶哑的声音嘟囔道——
「话说回来,现在所在的这里和我出生并长大的布洛瓦城的高塔有点相似。也就是说这里也是家这个东西吗……」
环顾四周,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也许就是这样啊。呼姆!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这之后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小小人偶般变得一动不动了。宛如在橱窗中等着被谁所买走的,极其高价的陶瓷人偶一般……。虽然美丽但仅仅只是个物品的姿态……。高傲刻薄的蓝色火焰……。
在隔壁牢房里,女人的歌声仍在持续着。
「蔓越莓花盛放之时,就回家吧,回家吧。因为你……在等我……」
2
「怎么会这样,我的说教像曾曾祖父一般陈腐,而维多利加的坏话却是新感觉。这怎么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
——这里是《公路日报》编辑部
上半身裸露或是穿着被汗水和油脂浸染的衬衫和背带裤的年轻记者挤满了房间。电话铃声不断地响起。打字的声音也像枪战一般在整个房间中不停地响着,电风扇也有节奏地发出着巨大的响声。应该是到了中午了,便宜的食物的气味也混杂在整个房间中。
在左边的桌子传来:「肚子饿了!」的喊声,右边马上有人回应道:「我这儿有面包呢!」,然后扔出了一个像是棒球一般的看上去又圆又重的面包。从各处传来也给我一个的声音。「面包,面包!」、「给我面包!」,因为被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纸所阻挡,无法清楚地看到记者们的脸。
从嵌有玻璃的编辑长室中出来的一弥,「真是的,我是无法认同的。因为如果说我陈旧的话,维多利加就应该更加更加……」用着酷似老爷爷的表情碎碎念着。「毕竟她可是旧时代的贵族的后裔……。还是出生于名门侯爵家……而且在此之上很会逞能……。好痛!」在一弥柔软的脸颊上,如同维多利加的看不见的拳头一般,又圆又硬的面包狠狠地砸了上去。
在快要掉到地板上之前抓住面包后,左边传来了:「这边!」的声音,并且挥着手臂示意着。一弥想要把面包扔过去,但果然还是没这么做,拿着面包走了过去。
记者一边打字一边斜眼看了一眼一弥——
「什么啊,是新人吗?中国人可是很少见啊。」
「不,我是……!」
「怎么样都行。闭嘴!」
一弥有点生气,这时,从附近的桌子传来了:「打翻咖啡了!新人的中国人,把抹布拿过来。」、「顺便给我买一下牛奶。」、「那里的新人,很闲吗?给这块肉撒上盐和胡椒,烤的恰到好处,装在漂亮的盘子里给我拿过来。」这样一齐拜托一弥的声音。
一弥吓了一跳,一边生着气,一边感到十分混乱时,从身后接近过来某人用文件狠狠地砸了他定位后脑勺。
「浅黑色头发的老爷爷,你被试录用了吗。」
一边抚摸着疼痛的后脑勺,一边转过身去后,一位像男人一般高的身着正装的纤细女性站着。在涂着口红的嘴边叼着一根很细的香烟,正在俯视着一弥。是帮一弥刊登寻人启事的广告部的女性。
一弥考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是的。虽然吓了一跳……但我想先在这里工作看看。」虽然这么说着,内心却(在这里真的可以加油干下去吗……)这样想着。然后突然注意到后,问道:「等一下,浅灰色头发老爷爷是谁啊?」
女人没有回答——
「虽然被试录用了但还是逃走了的人也是很多的,剩下来的都是一些怪人。虽然是个奇怪的职场,嘛,比起没有工作还是要好吧。总之是暂且免去了死刑的执行。」
「是,是的。比起这些,浅灰色头发的老爷爷是?」
「虽然到了正式录用的时候会是每周结算工资,但是试录用期间是按照工作量结算工资,你做了多少工作就能拿到相应的报酬。那个讨厌的大叔,如果你不去问他要的话,他就会装作忘记了而一美分都不给你。」
「啊。那么,刚才的报道也可以拿到报酬……」
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编辑长室的门啪的打开了。
帅气的女士将食指抵在额头上说道:「Ciao!」后,就走了。
编辑长从编辑长室中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开始叫起了可以明白出生国家各不相同的充满国际色彩的各色名字。数名男女站了起来,将耳朵上夹着的笔拿下来,在肚子前像是枪一样架着。
「好嘞。你们,当然手里没事做吧?」
「当然不是没事了!」
「怎么看都很忙吧!」
「老大,还想让我们工作吗。你真是最差劲了!」
「我觉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受欢迎的。」
「吵、吵死了!做完晚报后,接着就要写明天早报的报道吧。不这样的话,报纸的后半就要变得一片空白了!」
「切。」
「渣渣大叔!」
「傻—瓜!」
看来完全没有被部下所尊敬。编辑长的脸因为焦躁而变成了土色。
「怎样都行!闭上嘴听着!男孩们!和,女孩们!首先,现在正好有告密电话说,有一个半裸的帅气男人正在攀登帝国大厦。在他摔下来变成肉饼般的尸体之前快去拍下他的照片。那边的人就去对今晚的拳击比赛进行采访。然后,在一座古老的达科他高级公寓中[Qi注:达科塔公寓(The Dakota)是位于纽约曼哈顿的一处公寓,不少名流都曾居住于此],有大量的老婆婆的幽灵被目击了……」
「什么,老婆婆?大量的幽灵?」
「……不过看来真相是在南北战争时期,被熊熊大火烧掉的某女子高中在举办同学聚会而已。嘛,去采访一下,打听一些过去的事。就是那些女学生对古老又美好的时代的回忆。然后,还要去听取那些战争归来因为神经衰弱还是什么而错看成幽灵的年轻人的解释,这样就能了解这个国家的青春的今昔对比……。去给我连载个三
回。你和你,快点去吧!那啥,别在听着上司说话时还要啃着面包啊!……我都提醒你了,你还要继续吃啊!你们是小孩子吗?然后然后,接下来。诶?」
编辑长环顾了整个楼层。厌烦地叫道:「这不是全员都出去工作了吗。记者不够啊!」。然后说着:「对了!」拍了拍手。
用着瘆人的肉麻声音说道——
「呐呐,又老又黄的小猴子。东方的可爱小男孩。」
一弥闷闷不乐地转过身来。用着低到发怵的声音问道:「……难道是在说我吗?」编辑长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就是这样啊。有情报说,在今天早上,在中央公园看到有一位少年骑在狮子上。反正是假的,就有趣又奇怪地简短地总结一下。如果没有写好的话,试录用的事就……」
啪地打了个响指。
「没有了。就是这样!」
「诶,上来就要去采访吗?……说起来,那个。」
一弥想了起来急忙说道:「刚才的原稿的……那个,我听说是按照工作量结算工资……」。编辑长十分烦躁:「啊啊,好的好的。挑战者的报道的绿色纸币吧。」拿出了三张皱巴巴的纸币。「别说什么便宜哦。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一弥收下纸币低头感谢后想着:(好了,去找维多利加……),这次总算想要冲向走廊。
这时,编辑长一边咯吱咯吱地挠着下巴,一边在找着谁而环顾着楼层。「尼可——!」大声吼道。因为这过大的声音,一弥也站住了。
从一个角落里听到了:「难道是在说我吗?」这样迟钝的回复。接着声音的主人突然探出了头。
是一个头发卷卷的留着胡须的青年。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黄绿色衬衫。脖子上挂着个照相机。虽然有着看上去和人很亲近的眼神,但嘴唇却奇怪地歪着。好像正好在给在文件上蜷成一团的野猫喂披萨的边缘。一边吃着冷掉的披萨,一边小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编辑长右手抓住意大利青年的肩膀,左手抓住东洋人青年的肩膀,将他们贴在一块儿,额头和额头相互摩擦着,说道——
「这个大个子是见习摄影师尼可拉斯·萨可。虽然说不出是哪儿,但是有点奇怪的男孩。刚刚才被这家伙的亲戚拜托,而试录用了他。」
青年不满地叫道——
「等一下……。刚才不是说过我是实在是前途大好的青年吗。」
「那是,只要越是夸奖你就越可以再多吃到几份肉丸意大利面嘛。我刚才肚子好饿啊。……然后,这边的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中国男孩。昨天才刚刚到埃里斯岛。别看他这样,有一位小小的女儿。」
「没、没有!说是女孩子是那个……。她是我的……那个这个……」
「你在脸红什么啊?这种事怎样都行,闭嘴!你们俩明天开始给我组成组合。给我总结出在中央公园被目击的狮子少年的报道和照片。做不到的话,你们两人都别给我再来了。也就是解雇了。」
「就是这样!」
意大利青年——尼可大声叫喊道:「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瞪着轻快地离开的编辑长的背影,「记者和摄影师是以组合行动的,和能手组合的话比较有利,明明刚才说过让我和一位厉害的记者组成组合的。可我的搭档竟然是个奇怪的东洋人。」这样抱怨着。
「……啊——真是的,没有办法啊。明天早上,来我家找我吧。在小意大利的<罗马咖啡厅>里。」
然后,在一弥递出的地图上写上了店的位置。「真是。搭档怎么是东洋人啊。」这样嘟囔着远去了。
「什么啊。真是个奇怪的失礼的男孩啊。感觉不可能和他搞好关系……。已经走了。」
一弥叹了口气。(但是,终于可以再去找维多利加了啊。)这样想着,想要走出编辑部。
这个时候,「啊哈哈!」响起了女孩子的高音调的笑声。就在身旁的桌子上,坐着刚才进入过编辑长室的金发双马尾秘书。她伸出被迷你西服所包裹的纤细又漂亮的腿,鲜红的高跟鞋架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拿着听筒:「诶——,不要!」仰面大笑着。
「我想要被小哥你逮捕——骗你的。啊哈。」
一弥从她的背后通过。来到走廊上。因为电梯过于拥挤,无法上去,就在背侧找到紧急楼梯,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建筑的背侧更加寂寥,每踏出一步,快要坏掉的铁制阶梯急不断摇晃。在阴影处有野猫在打着瞌睡,楼梯平台上散落着烟头。墙壁有点脏脏的,到处都是涂鸦。
阳光太过耀眼,不禁眨了好几次眼睛。
哐哐哐……一弥的脚步声轻轻地响起。
刚想要在道路上跑起来之时,「……喂,浅灰色头发老爷爷!」头顶上有人大声地喊着。
抬起头后,从五楼的窗户处,有两位女性伸出了头。涂着红色口红,嘴里叼着香烟,
斜戴着帽子的高个子的广告部女性和金发双马尾的纤细秘书。不知是不是因为关系好,她们像男人一样互相搭着肩膀俯视着一弥。
「浅灰色头发老爷爷是?」
「迷路的那件事,刚才有电话打来了哦!」
「诶!」
金发双马尾的秘书看来是说不了什么秘密的话的性格,用着响彻整个街道的声音说道:「不是很可爱的男孩子嘛。我很中意哦。」。「虽然看上去那样,但听说有个女儿。」「诶——?」「而且好像还是可以说和读好几国语言的女孩子呢……」。一弥焦躁地向上看去后,她们终于想起了一弥的事,又看向了一弥。
金发的秘书用着肢体语言笔画着,更加大声地说道:「是从超级意外的地方打来的电话哦!NY市警八二分局!」。
一弥吓了一跳回问道。
「——NY市警?」
《公路日报》
——1930年7月10日 早报第十八面
《曼哈顿·公寓情报》
本日无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