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说来可叹。

熊谷学长不在了,生活仍在正常地运转着。

骗你的。没什么好可叹的。

平稳而正常,我开心还来不及。

一个学生的消失不会对生活带来任何变变化。不过,如果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挚友,那我说不定要朝着遥远的另一头向日常生活说再见了,但我跟熊谷学长之间仅仅是单纯的NTR和被NTR的关系,而且我对挚友这个词有心理阴影。当时,班上的同学们全都不是因为不知名的病状发作倒下就是被椅子打趴,但已经确定平静的日子在几天之后就会回来。平日里受点伤也不要紧,人类是很顽强。

话又说回来,因为教师开始巡逻,绕不了远路了,这让我有些伤脑筋。帮有亚跑腿都这么不方便,这算什么人生啊。好歹在回家后再外出的时候不想被人管啊。

然后我在今天在上学路上还被警察问话了。我可不想摊上这种。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有没有听说什么熊谷同学身边发生过什么事?」

「…………您是说,问题么?」

「并不是那样的。如果发生过什么怪事,不管有多琐碎都没关系,请你们告诉我。它有可能成为后面搜查的线索」

现在是早晨,这里是上学的路上。今年的梅雨季平安地提早结束,天空中万里无云。虽然周围没人,但真心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一个中年警察面带微笑地叫住。我和初姬相互看了看。我们可以说我们赶时间,拒绝对方的要求,但这并非上策。当警方找到我们时,想必我们跟熊谷学长发生矛盾的事情已经传进了警方的耳朵里。而之所以直到今天才找上我,可想而知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从熊谷学长的黑色传闻方面着手寻找犯人。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思考我的过去和家人的传闻是不是已经被警方盯上。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但大意可是大忌。这种时候,我只能强行唤醒我沉睡的表演能力了。我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吸引警察的注意,然后开始吐苦水

「那个,其实……我们那天被学长纠缠过」

「哦?那么,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啊。这个嘛,就在不久前,我跟这位初姬同学……」

初姬看到了我懦弱的眼神,灿烂一笑。她紧紧地搂住了我的手。看来她领会了我想让她开始表演的意图。她害羞地挠了挠脸。

「我们开始交往了,但是学长对这件事非常生气」

「我以前被被熊谷学长好几次表白。可是,那个……其实我觉得学长有点可怕……我本打算回绝学长的,请学长喝过几次茶。然后不知怎的,好像让学长误会了……我明明已经有有哉君了」

初姬歪着脑袋向我示意。此乃初恋成功的欢快少女——拟态篇。很遗憾,第二部、第三部才是本篇。话说,初姬小妹妹,你的表情还有其他啥啥的都太自然了吧,吓到我了。我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准确的说是,我同意她的说法,但对学长现在的状况感到可怜,无法认同,就是这种复杂的表情。

警察摸了摸下巴,不太开心地说道

「哎。可是,你是白咲初姬同学对吧」

「是的」

「男朋友呢。恕我冒犯,你姐姐在几天前的事件中才刚刚去世,你……」

初姬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的表情变化让我都惊愕不已。我不禁担心起她,可转眼间,垂下的眼睛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你究竟是哪路名演员啊。警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就像保护颤抖的初姬一样,抱住她的肩膀,说

「请别再说了!你知道初姬在那之后究竟哭得有多伤心么!」

「……对不起、对不起。有哉君,我……」

「什么都别说了,初姬。没事的」

初姬将脸埋进了我的肩膀。我轻轻拍打她的背。习惯依靠的举止,习惯保护的动作。看到我们流畅的交流后,警官露出理解的表情,表示他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原委。虽然亲人的死是场悲剧,但突如其来打击,有时会促进男女间关系的进展。

警官点点头,合上了笔记本。但是,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

「话说,你们在事件发生当天的那个时间里,人在哪儿?」

真够煞有介事的。这才是正题吧,是约定俗成的吧。

我和初姬又相互看了看,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害怕的反应。

「在我跟熊谷学长发生纠纷的时候,有个学妹过来帮过我。案发当时我去买点心盒了,想给她当作谢礼。不过,我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所以……从时间上来看可能有点微妙」

「我当时一个人在家。当时因为熊谷学长,我已经很累了」

「那个,您从刚才开始就在问这些……莫非是在怀疑我么?我们确实跟学长有过纠纷,可我们绝对不会做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不是的不是的,我并没有怀疑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慎重起见」

警官问了我商店的名字和购物的时间,于是我回答了我隐约记得的内容。我现在认为不需要隐瞒,没有乱撒谎。我目送经管的背影离去后,目光唰地转向身旁。

初姬已经变回了那张充满倦怠的表情。我问她

「初姬,你没事吧?警察说不定会去你家里哦」

「有哉君,其实我又偷偷地弄到了一些情报。警方现在正在着眼于熊谷学长对抗他所参加的暴力集团下层组织的犯罪理由。恐怕因为凶器是圆珠笔,所以才无法完全排除学生这条线。不过,熊谷学长在黑道上的交际关系已经弄得乌烟瘴气了,我不觉得我们真的会被盯上。这片地区的警官很慵懒,这一点在我姐姐的事件上也得到了印证」

「可是,他们要是来了还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吧」

「没关系。我已经找爸爸妈妈串供过了」

我又听到更加不得了的台词。怎么回事,你那任性妄为还得到父母的同意了?我感到纳闷,而初姬忽然嘴角一扬。

「两老现在完全是魂不附体的状态,对我没有兴趣,也不会关注我,完全不会关心我人在哪里。我耐心交代他们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忠实地还原出来。他们现在处于暂时的呆滞状态……就算不是,我即便死了也无法引起他们的关注」

初姬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梳了下黑色的头发。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初姬家是这样的状态。那对父母把宝贝公主抛下不管,究竟在做什么。

「这是为什么?因为初姬不是『第一位公主』么?」

「直言不讳的说,就是所谓的『越让人操心的孩子就越疼』」

我非常理解。原来是这样,初姬小妹妹终归只是拿来跟姐姐比较的对象。主角不在了,她的存在也变得没有意义了吧。『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哦』的叮嘱中,『那样』就含着偏爱,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我不知不觉开始觉得讨厌了。

我胸口毛毛的,这种情况最好不要放任下去。我用身体撞了下初姬。

「初姬小妹妹~,唷!」

「干什么~,有哉君~嚯!」

「嚯是干嘛,喂,干嘛!」

她搂住我的手,开始进入放闪环节。如果习惯出汗的话,初姬柔滑的肌肤可以说相当给力。这么闷热的天气里,我们却成了一对令人郁闷的笨蛋情侣。周围的不悦指数毫无疑问上升了五格左右。

真希望他们现在放过我。我一边毫无意义地跟初姬对撞,一边小声说

「我昨天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就说这个?」

「就说这个」

——你不是公主么?不是第一个小公主么?怎么也是在父母的关怀下长大的吧。

这句话究竟是否正确,至少不该有我来决断。初姬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然后点点头,充满活力地答道

「算了,虽然被揉过,但我也用刀捅过了,就破例原谅你吧」

「咦,你是说这个?我说了是说昨天吧。就是摸了下而已,至于定那么重的罪么?太不讲理了吧」

我觉得让我吸大腿的血才是令人烦的危险。那是相当限制级的行为。初姬听到我的主张,烦恼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伸了出来。

「我明白了。既然你说吸大腿的血太刺激了,那么从这次开始就吸手指的血。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吧」

纤细的手指撞在了我的嘴唇上。她一点都不怕啊。感觉这丫头会一次把四根手指都塞我嘴里。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不想泪奔着被你喂食。一想起初姬那嗜虐的微笑,我就浑身发颤。冷静下来啊,有坂有哉,那道门可是封印啊。来,吸、吸、呼~。吸、吸、呼~。

「拉玛泽呼吸法呢」

「咦?我有实际做出来么?」

「就是那个么?以血之盟约,生下我的孩子?」

「男人肚里怀孩子,这种事就算玄幻作品里面都不会出现」

我转了转脖子。我已经道完歉了,想解除笨蛋情侣的状态,可初姬不肯。她跟我亲密解除,一个劲地摆出开心的笑容。虽然难以置信,但相传,女孩子的笑容不会撒谎。还有位搞约会礼仪讲座的大姐姐保证过,就算女孩子的笑容里有时会掺

入一些伪装,男人也要连同那些部分一并相信。简直太过分了。

于是,我今天也带着炸弹走向了教室。

早晨艳阳高照,闷热无比。

我的周围充满了了异状。

* * *

好了,于是我到家了。

我上了学,但我在家。实不相瞒,我现在正在我家的厨房里。

那是第一节课刚开始时发生的情况。

『老师,俺肚子痛』『怎么,有哉同学吃多了么』『是的,啊、保健委员就不用来了,我一个人可以。告辞了』

在那之后,我全速冲回了家。我跑回我可爱的家只需要十五分钟。学校就在能够回家的距离,我真想感谢上苍。骗你的,我倒是希望建得再靠近点。散发着铁锈味的自来水真好喝,让人欲罢不能。我将空掉的玻璃杯放在餐桌上。

尽管在初姬疑惑的目光下回到家里还算顺利,然而这一杯浪费了我太长时间。那啥精神创伤什么的,让我非常难受。难得有栖正在上课,有亚在睡回笼觉,同时初姬也不会闯入,我可不会继续耗下去,眼看着这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要正面交锋就应该选择现在。哎,见鬼。

如果他因此而逃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反正他肯定早已预测到了我会回家以及我回家的目的。我在问有亚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事情走漏给他的觉悟。就算我没做好心理准备,我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情,他肯定也早已了若指掌。

因为,有坂有汰这个人,搞错了一家之长的义务。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的隐私就会在他的名字之下惨遭侵犯。

我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我迈着犯人一般的沉重脚步,走在走廊上,地板咯吱作响。最后,我到达了这个过分气派的住宅里,一间深的过分的房间。

这间原本作为会客室的房间里,曾经放着皮沙发和绘画真迹,违禁的虎皮,两百英寸的高清画质电视,还有柜子。柜子里曾满满地放着珍藏的记录媒体。没错,是『曾经』,是过去式。

他将大量的恶趣味装饰品和那些家具拍卖掉,通过各种渠道将稀世洋酒送了出去,还有违反枪刀法的这这那那也……嗯?话说,那些危险品到哪儿去了?算了,单从结果上来说,这个屋子里,包括壁纸和点灯的装置在内的一切装潢装饰,被彻底的杀害了。

于是,眼前变成了一片充满科幻色彩的异样空间。

涂成纯白的钢筋混凝土之上,摆着一张办公桌和六台显示器,我所无法理解的图表和数字在屏幕上不停变动。放在左侧的巨大冰箱发出沉吟,右侧放着一个不锈钢组合柜。将装修与装饰品被尽可能地去掉,而最后导致这个房间丧失了人味。本来还有一扇通向地下室的门,但失去了钥匙。不过关于那扇门和地下室,恕我无可奉告。然后,在显示器前面的椅子上,有一个我尽量不想遇到的身影。

他直直地盯着显示器。我朝着那个茶色头发一撮一撮翘起来的脑袋,低声说道

「老哥,你注意到我来了吧。赶快转过来」

「呵呵,真亏你过来了啊,有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椅子旋转起来。他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身影变得一团模糊。他的语言支离破碎,感觉应该是欢迎我过来,一大早见到我很开心之类的。用日语就OK。高速旋转的脱鞋飞了出来,旋转这才开始减弱。

他脸上的眼镜完全错位,激烈地喘着气。

「对、对不起。有哉肯过来,哥哥我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嗯,我知道」

这个人就是这样。怎么办,我只能绝望了。

有汰哥晕头转向地站了起来,再次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在他身后的屏幕上,图表每次上下浮动应该都会有很可怕的金额变动,真的没问题么。

「喂,你不管那边没关系么?」

「嗯?没关系没关系。现在预定以规定价格卖出,只用等着就行了。比起这个,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我就感觉到今天有哉会来的,所以准备了好多蛋糕哦。来吧,快来快来,你想吃什么?」

松糕、蛋挞、拿破仑巧克力甘那许、起司蛋糕、戚风蛋糕、蒙布朗、Blanc-manger(一种法式布丁蛋糕)、法式提拉米苏泡芙、经典泡芙,这么多!

老哥面带笑容,身体摇摇晃晃地撞上了巨型冰箱。我露出僵硬的笑容。我找有亚说话是在昨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品种弄得如此齐全的。

「那我就要圣诞树干蛋糕」

「不愧是有哉,眼光真高」

有汰哥将已经放在碟子上的柴木型蛋糕取了出来。这点心基本上是圣诞节限定品,你是从哪里弄到的。我硬是将吐槽咽了回去,拿起附在旁边的叉子开动。甜美醇香的巧克力蛋糕和加了朗姆酒的栗子酱绝妙无比。我只祈祷这不是他亲手制作的。糟糕,现在不是顾着吃甜食的时候。

「老哥,我找你什么事,我想你也知道」

「家人美滋滋地吃着东西的样子最~棒了。我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哦。什么时候想吃甜食了,都可以像今天这样过来哦」

「不是的。没有蛋糕我可以吃面包,或者去便利店也行。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从有亚的屋里找到了肝脏。

听到我说的话,有汰哥一脸困扰地交抱双臂。他是个爱搞怪的人,而这样的举动令我冒起鸡皮疙瘩。

「唔、唔唔。这样啊。想吃肝啊,腥臭完全去除的三元猪的肝泥,哥哥我随时都能做哦」

「这菜你做得出来啊,真厉害。话说……真亏你敢在我面前捡这种话来说呢」

「……嗯,抱歉。主要是我的原因,害你不能吃猪肉的吧」

「对,就是你害的。老哥,你可别忘了哦。你要是哪一天忘了,我会宰了你的。而且,我在有亚房间里找到的肝脏,不是猪也不是牛的」

「是鸡的?」

「是人的」

他眼镜后面的眼睛弯得更开心了。有汰哥将长长的手指交扣在一起,深深地靠在椅子上。看他这姿势,终于肯定我说话了。真优雅,真有最终BOSS的样子。

闹剧结束。接下来是对决。我将味道一下子变苦的蛋糕放在腿上。

「那可是人肝。别开玩笑了啊,老哥。你应该明白的」

「原来如此。我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说不定也有我漏掉的情报,所以我就专程问一下好了。有亚的那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

「是从你的房间啊,老哥。我也在你的冰箱里面发现了断手」

冰冻的惨白人手。

那正『有坂家〈Monster Family〉』最大的疑问,也是最大的威胁。

白咲夏子的事件已经解决了。警方已经将嫌疑人逮捕归案。对于一部分谜团,警方则采信了不清不楚的证言,放空三振,这局比赛应该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但是,断手让事情变得诡异了。老哥究竟是从哪里,又是从谁哪里弄来的呢。

「哥哥我实在难以启齿。可既然是你问了,那我也只好把窗户纸捅破了」

我下意识进入防御态势。对于肝脏的回答,其实已经完美的预测到了。但是,手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我就不知道了。有汰哥擦了擦眼镜,说出了答案

「肝和手都是在你房间里发现的」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我微微地张大双眼。老哥直直地盯着我。

他眼中直至刚才还浮现着的笑意,如今完全消失了。精神创伤重现了,我好想放声惨叫。蛋糕差点从倾斜的盘子上滑落下去。在圣诞树干蛋糕宣告圣诞节终止之前,我将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

我把东西咽下去之后,调整呼吸。

我鞭策自己冷静下来。这样反而正合我意。

要是老哥杀了谁,把手切下来的话,事情就完全没有曙光了。莫名其妙地从我房间里发现那东西,总比那种情况要好。毕竟,我没有切下任何人的手。也就是说,将手放进我房间的行为,是外部作案。我调整呼吸,开始辩解。

「老哥,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东西之前都是放在我的冰箱里的么?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哉,我才想问啊。我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了用一块保鲜盒封装的肝脏和一只断手,还有一件沾了血的衣服。手我立刻就扔进冰箱里了,肝脏我想确认是谁的,于是跟衬衫一起暂时放在了桌上,然后就被有亚拿走了。有亚肯定是想以自己的方式藏起来吧。真受不了她,太可爱了,哥哥我好想亲亲她」

「冰箱里的花是?」

「嗯?那是我对那个素昧平生的手的主人的凭弔。不过,对方可能还活着就是了」

怪不得装饰得那么像棺材。但是,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现在我必须尽快申辩,让我自己无罪获释。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可以倾诉我的感情。虽然我知道那样大概是毫无意义的,但誓言是非常重要的。要是不发誓,我又会强制性地多一道精神创伤。投币重来!这机制真讨厌。

「有汰哥,我可以发誓。那东西绝不是我带进来的」

「不是你?那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但真的不是我」

有汰哥用力咬住嘴唇。他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一边像指挥官一样到处挥动手指,一边来到冰箱跟前。他奋力地将冰箱打开。

「肝脏倒不要紧。你没杀人,也没有吃。既然不是出于不正经的目的保存着,哥哥我也不会追问。虽然今后要是控制不住好奇心会引发问题,但眼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问题在于……」

有汰哥粗暴地将手伸进冰箱,感觉弄碎了好几朵花。

他握住那只惨白的手,取了出来,用力地挥了起来。

「这个。是这个」

「一看就知道,请不要拿出来」

「咦?可是我觉得这样更有冲击力啊」

「头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没感觉到什么冲击力。别鼓脸,一点都不可爱」

有汰哥忿忿不平,手挥得更用力了。乍一看像是在跟熟人握手,可对方根本没有身体,结果变成了可怕的超现实主义风格。即便堆起来的红色冰晶有一部分掉了下来,老哥还是在继续挥手。他这举动就像抽风了一样,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有汰哥那双眼睛因为劣性遗传之类的原因,很像父亲,色素很淡。现在,那双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的天,瞳孔扩大了啊。

「你杀了人?」

「我没杀哦」

我对神发誓,我没说半句假话。初姬和有汰哥都误会我了。我没有杀任何人,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专长。只闻嘎啦一响,有汰哥的脖子严重地弯了下去。哎,这举动感觉不到任何人味。还是初姬小妹妹歪着小脑袋的样子令人着迷。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要是开始找初姬寻求治愈的话,我就已经完了。

我就是这么惧怕着有坂有汰。这个人就算被家人刨开肚子,也不会憎恨家人。但是,如果是为了让家人『重新做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那是真正的不择手段。此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疑问。

这家伙,真的把地下室的钥匙给扔掉了么?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手是怎么回事。是真的」

「……………………………………………………」

我再三申辩,有汰哥突然把嘴闭上了。令人讨厌的时间流逝着。我的背后渗出冷汗。但是,有汰哥忽然露出了灿烂的我笑容。

嗯,从这笑容看得出他有强烈的精神波动呢!只能绝望了啊!

「我明白了。既然你说到了这个份上,哥哥我就相信你吧。因为,这是可爱又可爱的有汰说的呢!」

「总感觉你笑得太崩了,姑且还是说声谢谢好了。不过,你就算我说可爱又可爱,但要怀疑我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怀疑我吧」

「咦?话是那么说没错啦。不过,我们还是为家人做『无罪推定』继续讨论吧。既然这样,就当犯人另有其人。究竟是谁把手放进我可爱弟弟的房间里的呢?唔,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提议呢」

有汰哥转眼间恢复了原来的情绪。他用手指扶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顺带一提,他扶额头用的手是那只断手。真希望他不要这么踏实地有效活动那东西。

「这时机非常不妙呢。我在有栖衣服上和书包上安装的窃听器,在不久前被发现了啊。最近监视摄像头之类的东西也被拆掉了」

「等等,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么?」

「说什么呢。帮有栖把监视摄像头和窃听器全部找了出来拆掉的,不就是有哉你么?哎,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太优秀了。就因为这样,现在我们家一大堆死角呢」

「死角……莫非除了那些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啊,太可怕了」

我们得隐私被侵犯得太过头了。有汰哥漂亮地无视了我的提问,跳到了梯子上坐下。他转了半圈,按了个键,随后显示器切换成了两个画面。一个是有亚的房间,一个是这个房间。唔,我的入侵行为果真完全败露了。

不过,只剩下的只有这些了,感觉出乎意料的少。有汰哥把嘴噘了起来。

「唔,大事不妙了。有栖警觉起来了,在家里到处翻过了。本来想悄悄安装回去的,可她警告过我,我要再犯就杀掉我。下次要是被她发现,她就要离家出走了。就算是我也受不这种事了啊。现在季节很反常,有栖会中暑的」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她的情况还算稳定。也罢,我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有栖」

「是吧,果真是这样吧。那孩子真干的出来的,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不能贸然恢复系统」

「哎,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很少见地没有注意到熊谷学长的事啊」

「熊?那是啥?」

「我说的是一位很像阿拉斯加原产熊的学长」

我对有汰哥仅隐瞒了初姬住在我们家的这部分情况,把事情的经过作了说明。有汰哥眯着眼睛,听取了熊谷学长袭击有栖的事件详情。然后,他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哈哈哈,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啊,哥哥我已经怒气冲天了哦」

顺带一提,这是要灭人满门的意思。

「有汰哥,冷静下来。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嗯?什么意思?莫非被什么给砸死了?」

接着,我对熊谷学长身上发生的悲剧作了说明。眼珠被戳烂是相当严重的情况。有汰哥皱着眉头,听我讲完。之后,他露出还算比较痛快的表情,点点头。

「我明白了。另外,姑且问一句好了。这也是你干的么?」

「哎,不是我。话说,如果是我干的,你会拿这件事来罚我么?」

「我会夸奖你干得好,然后进行一通说教。这种事就交给哥哥我好了。因为你能力有限,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

我感觉杀人跟活着挖人眼球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可是后者的惩罚很轻。有汰哥对于被害者是陌生的普通人的情况,跟受害者是家人的敌人的情况,作出的责罚有着天壤之别。他的教育方针完全错乱了。可是,期待老哥作出正经的裁定就好比求与虎谋皮,根本行不通。

也罢,在这方面我也一样。

「言归正传。总之,我们家现在的安保状况令人堪忧。从玄关、背面楼梯、窗户都可以入侵,如果有心将手放进冰箱,并非绝无可能。虽然很想说门是上了锁的,但毕竟与普通民宅无异,在这方面很不严谨吧」

「哎,在这件事上实在惭愧。特别是半夜从背面楼梯溜到便利店买东西,经常在回来之前都没上锁。毕竟从外面上锁的话会发出声音,事情就败露了」

「哥哥我真没想到,提醒你们不要深夜外出的弊端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体现出来。于是,就假设那个人就是那样入侵我们家的吧」

「为什么要把手之类的东西扔进我冰箱?就算是想嫁祸给我,这方法也太假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报警,而且最关键的是,感觉手的主人都没有被发现」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犯人和我们知道有新尸体出现。虽然手的主人可能还没有死,但从断面的大小来判断,恐怕很难止血。另外,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就更不能理解为何迟迟不与相关人士接触了,事态的残忍度成倍猛增。所以不能认为手腕的主人还活着。

我交抱双臂。将人身体的一部分扔进我家,这有何意义?

有汰哥转起椅子,仰起头,用手挠了挠脸。

「哥哥我觉得吧,这会不会是某种讯息?」

「讯息?」

「没错,讯息」

有汰哥把挠脸的手抛了起来。表面凝水的断手在空中飞舞。随后,他灵巧地抓住了断面附近的位置,就像在招我过去一样,把手前后挥动。

也就是说……过来、过来。

「手不是有招人过来的意思么?之后,你说不定会跟什么东西发生接触。不过啊,你可不能老老实实的过去哦,有哉」

你是我们的家人,不能去黑暗的地方。

你要在温暖的家中生活。

「——————————好么?」

有汰哥微笑起来。我很清楚,这是警告,是威胁。

原来手是招待的意思么。我对这个推测没有任何感觉。我感觉光有手的话,缺乏作为讯息的要素。将人身体的一部分塞进对方的冰箱,通常并不是善意的意图。有汰哥会这样判断,我很意外。

我觉得威胁的意图可能性更高。但是,要用那东西来做铺垫,又缺少了要求。我开始苦思冥想,有汰哥在我面前耸耸肩。

「对于这类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忘掉吧。忘掉是最好的。手的主人究竟是谁,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要是发什么个什么情况,就告诉哥哥我」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哥哥我都会帮你的。

有汰哥笑着说道。他的笑容甚至可以算得上天真无邪,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掺假与戏谑。而且,这也是我最惧怕的。我移开视线,我们这样就谈完了。

「快没时间了,我该走了」

我站了起来。我不能再继续耽误他的工作了。我们的生活加之之前身为怪物的债

务,全都靠这个男人一手支撑着,唯独有栖用自己的版税支付着自己的学费很生活费。不过在别的方面,有栖的结婚资金,乃至分给孩子和孙子的生活费,肯定都是有汰哥在挣。我叹了口气,迈出脚步。

「再见,有哉。你肯过来,哥哥我非常开心哦。随时可以再来玩哦」

「我知道了,我暂时不打算来了」

「有哉是傲娇呢。对了对了,有哉」

「你先用你面前那机器谷歌一下傲娇是什么吧。什么事?」

「要是真有隐情,哥哥我也不反对让朋友到家里来住,但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绝对不行呢。你是个很可靠的男生,哥哥我觉得没问题,但毕竟你还有两个妹妹,你要做好表率哦」

我的天,这怎么办。连这种事都完全败露了么。吓死我了。

话说,吸大腿的血究竟属不属于不纯洁的异性交往的范畴?

为了避免被进一步追问,我加快了脚步。同时,我在脑子里反复地推敲老哥说的话。

——忘掉吧。忘掉吧,好不好。

可遗憾的是,这种事我根本做不到。

有人把手仍进了我的冰箱里。如果其目的不是威胁,而是传达某种讯息的话,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有坂家〈Monster Family〉』的本质。

『有坂家〈Monster Family〉』,还有『有坂有哉〈平凡〉』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如果不了解这种事,想必根本不会送手过来。而且,那个人杀了人。他把某人的手切了下来,想要把我——有坂家的次男牵扯进去。

好了,问题来了。我很想认定情况不算很严重。但是,这没准是场战争。

* * *

在十六世纪的苏格兰,有一个名叫肖尼·贝恩的杀人魔。他和他的妻子住在海岸的一个洞穴里,让他的孩子们也去杀人,以人肉为食,快乐地生活着,同时留下了累累罪行。

可是问题来了。如果孩子们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拒绝犯罪,那他们该如何从父亲这个不可抗拒的支配者以及名为『家〈Family〉』的桎梏中逃脱呢?

然后,就说说他们逃出来后的事情吧。反正孩子们只是蛊中的毒虫,缺了首领的洞穴巨人(trawl)。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要混在人类中生存下去的话,就只能尽可能的确保安宁。一旦闹出乱子,或者过去的罪行被挖掘出来,怀疑的目光就会转向他们。

他们为了不引火烧身,必须一直坚守自己的领地。

如果其他的怪物跟人类发生争执,那便是战争的讯号。

『家人』必须为了『家』的安宁赢得胜利。

即便要杀死其他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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