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尾辅?
高中毕业后,我为贫穷所困。
父亲被“八核”组织杀害,我从他那里继承了人工智能相以,并开了一家AI侦探事务所。通过与“八核”组织的斗争,AI侦探事务所的名声越来越响,客人也渐渐增多,唯有收入平平。
我把和原力一起写的各种小说分别投了无数文学奖,但连初选都没有入围过,真是不想写了。网上都说只要写的是文字就能过初选,莫非假的?我觉得自己写的的确是文字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父亲的遗产眼看着越来越少,人活着还是得需要钱的,相以和原力也正默默地耗着电。
没钱——这句话成了我的口头禅。
就在这样一个令人身心俱寒的冬日,x月十一日的早晨,左虎来到了我家——其实就是AI侦探事务所。她是一名眉毛上挑、鼻子特别性感的女警官,自从“八核”组织的案件发生以来,我常常受到她的照顾。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毛皮外套,戴着围巾,全副武装的样子。
一如往常,我把她领到了会客室,相以通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精神饱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相以很会见机行事,会根据访客的喜好更换自己的着装,目前她身上的白色少女装是根据我的喜好来的。
“你好呀,左虎小姐!”
“你好,相以。”
左虎报之一笑,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点心盒。
“请。”
“哇,太谢谢了……但是我吃不了。”
“别难过,我给你带了电子书的图书券,你用这个买自己爱看的书好好学习吧。”
对于AI而言,学习资料就是食物。相以的眼眶湿润了。
“竟然连我都有礼物……太感谢了!”
我也行了个礼接过点心盒。
“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你很少会带礼物过来……我没有让你以后每次都带礼物来的意思,只是好奇今天为什么这么郑重?”
“因为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说不定对你们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是不是会有很多钱。
“嗯,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你知道右龙司法吧?”
“知道。”
在和“八核”组织对决的时候,这个公安搜查官强行使用诱饵计谋险些让我和相以丧命。
“那你也知道他妈妈就是右龙首相吧?”
“什么?右龙首相……就是现在的首相?日本首位女首相右龙都子?”
“原来你不知道。”
“嗯,这个姓氏的确很少见,但没想到他们是母子……”
这么说起来,好像听右龙和柴郡猫说起过自己妈妈怎么怎么的。
“是啊,人家可是大少爷哦。那你可能也不知道,右龙司法是三胞胎之一。”
“三胞胎?!”
越来越令人感到震惊了。光是想到有三张一样的臭脸就让人心烦,尽管他们的性格可能不尽相同。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想想也是,那家伙又不可能说自己的事。”
“他只说工作。”
“是啊,他根本就没有作为公安应有的交流能力。不知道他是怎么当间谍的……”
左虎换了个话题。
“三胞胎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一个叫立法,他是在野党未来党的众议院议员,还有一个叫行政,在外务省当官……”
“还有一个叫司法,当了公安。”
“嗯,是啊。”
左虎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说正经事吧,这次的关键人物是立法。未来党有许多政策议会,根据种类分的,立法是其中一个的议会会长。对于年轻政治家而言,这相当于鲤鱼跃龙门的职位。”
“也就是精英。”
“是的,他一定是右龙首相引以为傲的儿子吧。不过立法同时还兼任‘AI战略特别委员会’的领导。”
AI,终于串起来了。
“未来党打算提案由AI来代替一部分警察的工作,为了测试其可行性,成功破过案的相以被选中了。”
相以假装被一支箭给射中了,她的内心戏可真丰富。
“当然,现在还没有这条法律,所以只能以协助调查这个名头来实施。作为与你们相识的警官,我被派来辅助你们。相以、辅君、我,我们将解决全国各地的疑难案件,也许需要出差,所以对于辅君而言可能负担有些重,但是报酬也会相应增多哦,差不多有这个数额……”
左虎从包里拿出合同,我看了一眼金额,吓了一跳。除了基础佣金,每解决一起案件就有相应的提成,无论哪一条都比当侦探强多了。
“怎么样,干不干?”
“当然!”
我需要钱,相以需要解谜,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我们先去见见立法?”
“什么?现在?”
“怎么,你不方便?”
“没有没有,走吧。”
我有些怕生又懒得出门,突然让我见不认识的人——还是国会议员——让我心生畏惧。但是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宜迟,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把相以从笔记本电脑移到手机里,这时笔记本电脑突然跳出一条对话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是原力。
我感到有些意外,随即回复道:“可以啊,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查案,这次是怎么了?”
“我和你是共同执笔者,却从未有任何成就,所以我想实际体验一下查案过程,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原来原力如此介意,我立刻心生愧意。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责任。好的,那让我们一起去好好学习一下吧。”
我把原力移入同一部手机中。
现在的手机先进多了,即使将相以和原力两个人工智能同时转移进去也毫无问题。据相以说,比起在电脑里待着,只是感觉有点头晕罢了。
特别是我现在使用的微苹手机格外优秀。微苹公司的产品在全世界销量都很好,在日本占了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
对于相以和原力而言,电脑是家,手机是车,所以我得尽力为他们准备更好的。与此同时,我的存款也越来越少。
* * *
换好衣服刚一出门,我就感受到寒风的威力,如同一块玻璃猛地朝我脸上砸来一般。
“好冷!”
“今年冬天特别冷啊,快,趁没冻僵赶快上车。”
我坐上了便衣警车的副驾位,左虎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她打开了车内收音机。
“……由于拉尼娜现象和西伯利亚上空的高气压相互作用,偏西风向南方蔓延。寒流向大陆扩散,今年应该是多年难得一遇的寒冬。下一个新闻,今天早上长崎县对马市居民于西北沿岸发现一艘载着尸体的橡皮艇,尸体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头部中枪,身份还未查明,警方认为是谋杀案。”
左虎皱了皱眉。
“好麻烦的案子。”
“对马应该离朝鲜半岛不远吧,很不妙啊,说不定是间谍或者脱北者。”
“搞不好就会变成国际问题,长崎县的警察现在一定手忙脚乱了。”
“怎么了,有案子?”
放在后座的外套口袋里传来相以很感兴趣的声音。
“是有案子,但是你别在这个事情上消耗内存,现在你得专注于我们接下去要调查的案子,暂时放空头脑。”
“嗯……”
“别嗯!”
“好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空了哦。相以要开始重置了,还剩五十秒、四十秒……”
“等一下,太快了!”
“不过我没必要问辅君呀,自己在网上搜一下就可以了。对马,橡皮艇,是吧?”
“哎呀,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爹妈的不让自己孩子上网了。”
左虎扑哧一笑,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达国会议事堂了,车子停在了未来党总部的大楼前。
进入大堂,穿着崭新西服的年轻女子向我们打招呼。
“左虎女士,早上好,这位就是……”
“没错,他就是合尾辅。这位是未来党众议会的议员橘女士,作为最年轻的女议员很有名。”
我原以为她是秘书,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会议员了,她胸前别着的是议员徽章吧。
“最年轻……好厉害啊。”
“哪里哪里,我原来当过偶像明星,所以很容易攒选票。”
“偶像明星——莫非你是橘香蕉?”
从不关心国事的我都听说过,有一个偶像明星当了国会议员。
“是的,我就是橘香蕉,原来你知道呀,谢谢。”
她笑了笑,语气变得亲切起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连我都面部舒展,挂上了笑容。
“你为什么不做偶像来做议员?”
“为了摧毁娱乐圈。”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吓了一跳—
—然而她马上展露出淘气的笑容。
“开玩笑啦,其实是因为经常参加新闻节目,开始对社会感兴趣。”
原来是玩笑,吓我一跳,有一瞬间我以为是真的——她在做偶像明星的时候一定是演技派。
不过她真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啊,我擦去对国会议员苦大仇深的印象,不再紧张。
橘领着我们坐上电梯,来到四楼。
一下电梯,就遇到一个矮矮的秃顶老男人。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秃鹫——普利策奖有一张照片很有名,是一只秃鹫盯着一个黑人小孩,秃鹫耸着肩脑袋往前伸。
“柿久教授,合尾辅来了。”
“哦,你就是辅君。”
柿久教授眯缝着眼睛打量我,就像在估价一样。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
我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橘补充道:“柿久教授是研究AI的学者,他在协助我们的AI战略特别委员会。”
原来是这样,他一定认识我父亲,所以才这么说。不过——
我仿佛看见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幽暗的光。
“这边哦!”
橘的声音朝气蓬勃,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们和柿久一起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这里就是AI战略特别委员会。”
橘打开房门。
“右龙老师,合尾辅来了。”
这个房间就像研究室和会议室合体了一般。在研究室区域,一个男人坐在一台新式电脑前,他转动椅子,朝向我们。
我差一点惊叫起来。
他长得和司法一模一样。
他们的区别是,这个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还有一点——
“欢迎,我是右龙立法。”
立法笑着对我说道。
这是他和我所认识的右龙的最大的区别,右龙司法从来不笑,永远面无表情。
然而立法终究是立法,笑容还是有些不自然,不像橘。这也很正常,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里根本毫无笑意,在银框眼镜的衬托下,他给我一种斯文败类的印象,十分冷酷无情。
不愧是三胞胎,我偷偷一笑。
“嗯?有什么问题?”
“哎呀,不好意思。我是合尾辅,这位是相以。”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相以也打了个招呼。
“右龙老师,请多关照!”
“竟然是手机?”柿久突然插嘴道,“人工智能竟然可以在手机上正常运行?”
“嗯,是的呀……”
柿久嘀咕了几句之后沉默下来。见他这样我有点迷惑。
“真厉害!”
立法接着柿久的话说道:“因为厉害我才请你来,先坐下吧。”
我们在会议室区域的长桌子前坐下。
我重新观察起立法来。他穿着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衬衫,比较醒目的是打了一条大红色的领带,胸前闪亮的议员徽章和橘的一样。
立法开口说:“我不太喜欢闲聊,直接说正事吧。你们听左虎女士说明情况了吧?”
“是!我们会努力的!”
相以的声音盖过了我。立法的表情微微放松。
“回答得很好,感谢你们愿意协助,把合同签完给我吧。”
我签完名盖完章,把合同交给立法。目前的法律还不允许AI自己签合同,必须由所有者代签。
立法确认完合同递给橘——就像给秘书文件一样。
“很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还请多多关照!”
橘鞠躬致意,柿久依旧一脸不高兴地沉默着。
我也行了一礼,随后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咱们委员会应该不止这些人吧?总共有多少人?”
“我们各自还兼任各种议会和委员会的工作,今天只有这些人有时间出席。总共有二十来人,基本由年轻议员组成。”
原来如此,这个组织由右龙立法牵头,橘香蕉算是他的下属。
“那么,可以马上给你们分配任务吗?”
“可以!我们会努力的!”
相以干劲十足。
“既然如此,值得纪念的第一个任务,就让同为AI的景子来选吧。”
“景子是柿久教授为咱们委员会开发的AI秘书。”
听完橘的说明,相以激动起来。
“秘书?竟然有AI秘书?好厉害啊!在哪里,在哪里?”
相以好久没遇到同类了吧。
“在这里。”
立法站了起来,回到他一开始坐的位置。
“辅君,快跟上!”
“知道啦。”
被相以催促,我赶紧走了过去。那台电脑上接着一个硬盘,硬盘上贴着“景子”二字。
立法双击桌面上的图标,先播放了一段二十秒左右的科教片似的片头,随后出现一个女性剪影,她发出与相以完全不同的机械人声。
“我是秘书景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立法刚想开口,却被相以抢先了。
“初次见面,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相亲咨询所的‘相’,条件是年收入一千万日元以上的‘以’。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沉默了一会儿,景子回答:“我是人工智能,请多多关照。”
可能是相以过分激动了,人家根本没听懂。不过相以丝毫不介意,她继续用爽朗的声音说:“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人工智能的朋友!继原力老弟之后第二个!嗯?以相是谁?我才不认识!”
看到相以兴奋成这样,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头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我发现——
柿久教授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我。
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正感到为难,立法对着电脑屏幕说:“打开警方提供的资料文档。”
十秒钟后,传来了类似“您有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音。
“资料文档,发现一个。”
“哇,是什么样的案子呀?好激动!”
文档自动打开了,立法开始查看内容。
我觉得偷看不太好,但自己已经是协助调查的人了,是不是可以稍微看一下呢?两种情绪斗争之下,我一直在偷瞄。
壹岐……凶器是铁锹和刀……没人看到凶手……凶手没有登上石墙……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币……
的确是相以……和我喜欢的案子。
不过有一个问题。
壹岐在哪儿?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个汉字,总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祥的预感……也就是很远的预感吧?
“嗯,就这个案子吧。相以、合尾、左虎,你们立刻出发去九州。”
“知道了……等一下,九州?!”
这下我的声音盖过了相以。
果然很远!壹岐不就是那个……九州的小岛吗?我以为自己一生一世也不会去那个地方。
“合尾还小,又是第一次,没有稍微近一点的地方吗?而且警视厅说过会协助调查这个案子的。”
左虎开始替我说话,然而立法却回答:“话虽如此,但目前我们有充分能力接的只有这一个案子。长崎县警方有别的大案子要办,人手不足,所以才向我们寻求帮助。如果真能破案,也算让他们欠一份人情。”
“别的大案子是指刚才新闻播的‘对马市橡皮艇案’?”
“是啊,那个案子可太棘手了,政府也会介入。”
“我知道很棘手,不过你让我现在就出发去九州……”
相以见我犹豫不决,批评了起来:“辅君,你在说什么呀!不立刻出发的话,凶手就逃跑了,证据也消失了!你在犹豫什么,是不认识路吗?这是壹岐的地图,从这里出发的最快路线……羽田机场、长崎机场、壹岐机场。现在出发的话,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就能到达,我国的交通网太强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赶快出发吧,快!”
我被相以用语言机关枪扫射了一通。不过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路线,的确不是很麻烦。此时的我已经骑虎难下,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相以失望。
“知道了知道了,出发,立刻。”
说完,我意识到这种轻率的口气对委员会成员不是很尊重,于是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请务必让我立刻出发。”
“太好了!辅君你已经是旅行达人了!身轻如燕,蜻蜓点水,似魔鬼的步伐!”
“感谢你们的协助,请带上长崎县警察的报告书。景子,帮我打印出来。”
过了几秒,传来了打印的声音。橘将打印好的报告书拿了过来。
立法叮嘱了一句:“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是内部资料,千万别丢失。”
“好……好的!”
“我来拿着吧。”左虎提议道。
橘把报告书递给左虎,露出先前淘气的笑容说:“说起来还真巧,我们三个在九州的时候,壹岐和对马都出了事。”
这下轮到立法流露出
仇恨的目光了。
“橘,工作上的事别多嘴。”
立法用一种平静的威慑力镇住了我们,然而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轻快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啦。”
“你们去九州了吗?”左虎问道。
橘回答:“嗯,去的是佐贺县,今天一大早退房回的东京,简直把我们当强行军了!”
“不过,我们和这两起案件无关。”立法补充了一句。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了,你们赶紧出发吧,别误了飞机。”
* * *
“你不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吗?”
“你想多了,如果他们真的和案子有关,也不会特地让我们去壹岐调查了吧。”
“这倒也是。”
“他们一定有许多需要保密的工作吧。柿久教授也跟着一起去了,说明是和AI战略特别委员会相关的事。”
我和左虎在羽田机场吃了个午饭,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
“说到柿久教授,他为什么要那么仇视我啊?”
“有吗?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也许是我的错觉。”
“如果是真的,应该和你父亲有关。你有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柿久教授?”
“没有,我父亲很少说其他研究者的事……”
说着说着,我感觉事情演变成了这样一幅画面:社恐患者由于见了许多人导致被害妄想症发作,所以向温柔大姐姐诉苦。实际上可能正是如此,想到此处,我闭上了嘴。
左虎叹了口气。
“没想到竟然是长崎。”
“好远啊。”
“远倒还好,只是……”
“只是?”
“没什么。”
说完,左虎把脸扭向一边,她是想说长崎有什么不妥吧?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无法继续问什么了,我只好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是隶属警视厅的对吧,可以去长崎查案?管辖地之类的没关系吗?”
“其实我是属于警察厅的,所以比较灵活。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去调查,而是作为AI战略的现场管理者。”
“啊?原来你是公务员。侦破‘八核’组织的案子时你活跃在一线,我以为你不是公务员呢。”
警察分为两种,一种是管理全国警察的机关——警察厅录取的公务员,还有一种是都道府县录取的非公务员,在东京都的机构叫作警视厅。
“那时我在警视厅搜查一科,后来又回警察厅了。不过和电视剧里的公务员不同,我是准公务员,二等录取。”
“还有这种啊。”
“我的脑子可考不上公务员,也不甘心当普通职员,所以考了准公务员。其实挺失败的,既没有公务员的甜头,还要被调往全国各地。”
“全国各地?”
“是啊,让我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只是稍微体面一点罢了。右龙司法也是准公务员,他只想待在妈妈身边……不知道现在又被调去哪里了。”
“妈妈?右龙首相?”
“对,他恋母。”
说完,左虎喝了一口饭后咖啡。
她这么说自己的前男友,到底分手的时候有多惨烈?
没想到相以替我问出了疑惑。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和司法分手?”
看见左虎把咖啡喷了出来,我教训了相以。
“笨蛋,你瞎问什么。”
“笨蛋?我可不是笨蛋哦,我很聪明的。”
“聪明人会问别人分手的理由吗?”
我向左虎低头道歉。
“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
“辅君,没关系。”
左虎擦了擦桌子,面朝相以。
“你真的想知道吗?不过听完一定会很尴尬的。”
她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我想知道!”
相以毫不犹豫。
到底怎么回事?我忧心忡忡。左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开始讲述。
“在说明分手理由之前,我先告诉你们他是如何开始恋母的。右龙首相想让三个儿子将来当上高官,企图掌握国家权力,所以他们从小就在互相竞争的环境中长大。她的教育方针是只鼓励成绩最优秀的那个孩子,然而无论在学习还是运动方面,司法都不如另外两个。就连找工作也是,立法和行政顺利就职,只有司法复读了好几年,既没通过司法考试,也没考上一等公务员,所以才无可奈何地当上了准公务员。他十分渴望母爱——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好惨的故事,从小就承受着这样的压力,性格是会扭曲的。我不由得回想起司法面无表情的样子,以及立法毫无笑意的眼神。
“在警察学校我们是同级生,我被他的神秘感所吸引,交往之后发现他在那个的时候会喊‘妈妈’,所以就分手了。”
“啊……”
听完之后我什么也说不出。
可是相以好像没听懂。
“那个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等一下我会告诉你的!”
“哦!我知道了,是在警察学校上课的时候对吧?我在小说里读到过,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把老师喊成妈妈,弄得很狼狈的故事。”
左虎扑哧一笑。
“好吧,就当是这么回事。对不起,我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不,是我不好,相以老是乱提问。”
“我们走吧。”
左虎去结账开发票,我便先一步走出餐馆。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看到左虎苗条的身材,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左虎在说之前提醒过我们了,然而相以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绝对是她的错。果然还是不要知道熟人的这种事比较好。
那方面的话题总是很粗俗,我一直离得远远的。
* * *
从羽田机场到长崎机场花了两个小时左右。
当我们抵达飞往壹岐机场的候机口时,一个身着正装、体格魁梧的大叔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请问是左虎女士和合尾辅吗?”
“是的。”
“我是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的加须寺,请用长崎蛋糕[1]来记我的名字!”
不仅名字,他的脸也和长崎蛋糕一模一样——四四方方的,肤色晒得有点黑。如此介绍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他的固定节目。
左虎回答:“你的名字听起来真美味。”
加须寺用加了方言音调的敬语说道:“感谢二位远道而来,你们听说对马的橡皮艇案件了哇?”
“嗯,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那个案子抽调了不少人手,你们能来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我们其实做好了被长崎县警甩脸的准备,毕竟是让他们配合国家实验。没想到他们如此热情欢迎,我松了一口气。
“对了,人工智能侦探在哪……”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
“我是相以!请多关照!”
“哇,原来是在手机里啊!也请你多关照!”
加须寺对着手机低下四四方方的脑袋。
“照理这时候应该疯狂向你们提问的……不过我们先登机吧,这里一天只有早晨和中午两班飞机。”
果然是乡下。
我们上了飞机,半小时后抵达壹岐机场。
飞机里的旅游宣传手册上写的是“水清沙幼”,我们产生了一种要去南方岛屿的错觉。实际上这里只比东京温暖一点点,远处能看见大海,日本海特有的浪花给人一种严峻的感觉。不过冬天都这样,没办法。
加须寺开车带我们前往案发现场,在岛屿的东南角。
车子驰骋于平坦的田园风景中。
“对了,你们看过报告书了吗?”
“来的路上看过了。”
“说实话,怎么样,第一印象?”
“很不可思议,好比密室杀人案。”
我谈了一下感想,不料加须寺提高了音调。
“密室?现场是一个院子啊……”
我连忙补充说:“推理小说里一般都把这种情况归类为密室。”
“原来如此,凶手无法进出现场这一点是一样的。”
加须寺的理解能力很强。
“人工智能侦探怎么样呀?”
“有意……不,我会努力让大家信赖我的!”
她是不是差一点说这个案子很有意思?
加须寺好像并不在意。
“好的,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又开了一段路,路边停着辆警车,加须寺把车停在了旁边。
“这里就是现场。”
我们下了车。
穿过铁栅栏,能看见一座日式平房,从大门两侧延伸开的石墙可以看出,这户人家面积很大。门牌上雕刻着“坂东”二字,这个姓氏我在报告书上见过。
加须寺打开门——可能是为了方便警察出入,门没有上锁。
进入建筑物内部,走在石子路上,看到一个壮实的青年在和穿着制服的警察争论。
“什么?明天也
不能出海?”
“当然不行,都死人了!”
“搞什么?在陆地上再怎么折腾坂东也不会起死回生!”
加须寺插嘴说:“桥长兄,请你暂时先服丧吧。”
桥长——这个姓氏我也在报告书上见过。
“我们渔师啊,哪怕挚友淹死也得继续捕鱼!得靠这个活命的!”
“别这么说,坂东又不是淹死的,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加须寺用熟练的方言反驳道,和刚才与我们交谈时完全不同。虽然有很多方言没听懂,但大致的意思是:由于发生了杀人事件,所以暂时不允许出海。嫌犯可能会潜逃,还会隐藏证据,所以这么做没错。
桥长无话可说,将怒火汇聚于眼神直直地瞪着我。
“这孩子是谁?”
“这位是协助调查案子的……”
加须寺还没说完,我的手机便开了口。
“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请多关照!”
“人工智能?侦探?”
桥长瞪着我的手机,判断出最好不要和这家伙有什么瓜葛,便扭头转向加须寺。
“总之请尽快抓住凶手,我才能好好服丧。”
桥长说完走了出去。加须寺和警察都没有制止,看来他的行为没什么问题。
“刚才那位是第一发现者之一的桥长吗?”左虎问道。
加须寺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去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吧,在后院。”
我们走向玄关。
我发现拉门开着一道缝,一个小男孩在盯着我们看。
小男孩和我对视了一下,突然躲进了屋内。
“他就是被害人的儿子小垒,还那么小,真可怜。”
加须寺说完打开了拉门。
我们踩着木质地板走进屋内,和式装修风格令人感到安心,但现在到处都是警察和鉴定人员,感觉气氛紧张。
经过某个房间门口时,我看到了刚才的少年,在他旁边,一位年轻女子正趴在桌子上抽泣,她应该就是被害人的妻子伊留美。
又不是刚刚发现尸体,她这么悲伤,一定对丈夫感情很深吧……也有可能是为了演给警察看。
哎,看来我是经历的案子太多,变得疑神疑鬼了,暂且当她是夫妻感情深吧。
我们穿过饭厅,从走廊下到后院。
后院有网球场那么大,东南方向是一面高达三米的石墙,石墙上长满苔藓。其他几面都是平房。天空渐渐被橙色包裹,平房向后院落下长长的影子,这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尸体应该已经被运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很怕见到尸体。
在装饰着竹筒敲石的池塘边上,粗绳圈出一个人形,那里应该就是尸体所在地。
我回忆着报告书上的内容。
被害人叫坂东魁(五十岁),是壹岐某个渔业联合工会的会长。
被害人与妻子伊留美(三十岁)、儿子小垒(十岁)一同生活于此。
案发当晚,同一个渔业联合工会的渔师桥长(二十八岁)来家里玩。
四个人在餐厅里吃晚饭,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吃完。
餐后,被害人去后院做每晚例行的广播体操,桥长和小垒在餐厅下将棋,伊留美在厨房内洗碗。餐厅和后院之间有纸拉门,室内的人看不见后院的情况。餐厅和厨房也有些距离,同样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洗碗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分钟之后,后院传来一记闷响和呻吟声。桥长和小垒以为被害人在做体操的时候撞到哪里了,他们笑个不停:“他怎么回事?”直到听见了水声,他们才开始真的担心起来,打开纸拉门向后院走去。
被害人没有落入池塘中,而是倒在了池塘边上。脑后碎裂,身边有一把沾满血的小铁锹。桥长摸了摸他的脉搏,已经没了。
他们搜了搜后院,发现草丛里有一把锯齿状军刀,没发现任何人。通往后院必定会经过餐厅,但是下将棋的两人说没看到任何人经过,所以警方认为,凶手可能是爬石墙逃跑的。
警方调查后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长满苔藓的石墙两侧及顶部均未发现踩踏痕迹,也就是说没有人通过石墙潜入或逃跑。
铁锹和刀上都只沾着某个人的指纹,但是与当晚屋内三人的指纹都不一致。果然还是从外部潜入的人干的吧?
但那个人是怎么潜入,又是怎么逃跑的呢?
“不考虑指纹的话,只有被害人的妻子与桥长合伙的可能性了。”
左虎留意着平房悄声说道:“桥长和坂东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吃晚饭?”
“桥长的父亲死于海难,母亲病故,他从小便是孑然一身。坂东一家很照顾他,经常让他来吃晚饭。”
我们渔师啊,哪怕挚友淹死也得继续捕鱼——我想起了这句话。看来是桥长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处世哲学。
“不过他妻子可真年轻啊,他是二婚吗?儿子是他亲生的吗?”
“不,他们都是头婚,儿子是亲生的。被害人喜欢长得漂亮的,而且不喜欢乡下姑娘,所以一直没有结婚。他在港口的小酒馆对伊留美一见钟情,不停去小酒馆追求她,这才结的婚。我是这么听说的。”
“原来如此。因为伊留美和桥长的年龄比较接近,所以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出轨了。”
我也很好奇,但根本问不出口,没想到左虎毫无障碍地就问完了。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怀疑的,调查了很久,发现他们没有那种关系,而且即使伊留美和桥长出轨,小垒难道也是同伙?”
“如果小垒是桥长的儿子呢?”
“怎么可能哇!”
加须寺太过于吃惊,忍不住说起了方言。
为了让相以分析案件,我一边用手机拍下现场照片,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没过多久相以开口说:
“他们三个人合谋的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如果他们三个是共犯,就没必要特意把现场布置成密室了,应该营造出是外部人员潜入犯罪的状态。”
“啊……”
我竟然没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加须寺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
“如果没能解开密室之谜,就只能怀疑他们是共犯了。我打算先尝试挑战密室。”
“好的,相以你大胆做就是了。”
“现在最令我在意的是那把刀,加须寺先生,那把刀没有用在行凶上是吧?”
“是的,尸体上没有刀伤,刀上也没有鲁米诺反应。”
“凶手为什么不用刀而选择用铁锹杀人?明明刀更适合杀人呀。即使用铁锹一击毙命,以防万一也应该补一刀才对。”
AI说出“以防万一也应该补一刀才对”听着有些吓人,不过确实如此。
“这一点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案件发生之前后院里并没有刀,所以应该是凶手带来的。”
我开始拍池塘的照片,相以又有疑问了。
“关于水声,池塘里没有任何东西吗?”
“是的,根据桥长的证词,水声不像是从后院传来的,感觉是更遥远的地方。石墙的背面就是大海,说不定是海里的声音。”
“我想去石墙背面看一看……”
“好的,我来安排。”
得到了加须寺的许可后,我爬上了架在石墙上的梯子。
石墙背面是一片草丛,五十米外有一个简易栅栏,再往前便是汹涌的大海。栅栏的背后可能是悬崖。
我拍下了这一景象,随后把石墙顶端也拍了下来。和报告书上写的一样,苔藓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翻墙潜入果然不可能,拍着拍着我突然灵光乍现。
如果凶手把梯子架在石墙外面,从石墙外往里扔刀,企图刺中被害人却没有成功,于是又扔了铁锹,终于成功了。为什么不用刀而用铁锹,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了。
怎么样?很合情合理吧?
我极力克制内心的雀跃,站在梯子上说明了我的想法,不过加须寺一秒就否定了我。
“被害人受到了非常强有力的一击,靠扔是不可能的。”
“是吗……”
我很沮丧,这时相以说道:“屋顶呢?”
“屋顶?”
“凶手从某处登上平房的屋顶,来到后院顶部,然后靠绳子下到后院。在杀害了被害人之后,趁桥长他们还未赶到,又抓着绳子爬回屋顶。”
“不错哦,这个推理更可靠!”
不过同样被加须寺否定了。
“可能由于时间差,没来得及写上报告书,屋顶我们也调查过了,瓦片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同样没有发现被踩过的痕迹。”
“嗯,这也不对。”
相以思考了一会儿。
“对了,石墙背后的草丛就是报告书上写的草丛吗?我记得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币……”
“是的,要去看看吗?”
“好的。”
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我们穿过屋子来到大门口。
刚想出门,突然被喊住了。
“哇!”
回头一看,小垒站在玄关处。
“喔,是侦探?”
我没听懂他的方言,加须寺和我咬耳朵说:
“长崎话里的喔是‘你’的意思,他在问你是不是侦探。”
说起“喔”这个发音,我想到的是大阪话里的第一人称,没想到在长崎话里是第二人称。
小垒一直瞪着我。
“不是的,我不是侦探。”
我举起手机,相以说道:“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
小垒跑过来,看着我的手机屏幕,轻声赞叹道:“好厉害。”
孩子应该不太明白AI是怎么回事,他的脸上流露出原始的感动。
不过感动马上就变成了愤怒与悲伤。
“相以,请一定要抓住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我吓了一跳。脱离日常生活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令我丧失了真实感。我甚至以为这起杀人案不过是一场游戏,不,这可是真实发生的杀人案,而且被害人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知道了,我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相以坚定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可靠。
同时,我也感到不安。
真的可以承诺得这么轻松吗?
我并不是怀疑相以的能力,万一凶手是小垒身边的人……
我暗自祈祷事实不会如此残酷。
我们和小垒告别以后,走出门外,绕过石墙来到东南方向。
石墙外壁也长满了绿色的苔藓,看了看栅栏的背后,果然是五米高的悬崖,往下看就是浪涛拍打着暗礁。
“硬币就是掉在这片草地上,一直延伸到海里的?”
“是的,硬币上有好多指纹,其中之一与铁锹以及刀上的一致。无论故意还是无意,这都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说完,加须寺清了清嗓子。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故意没有写进报告书——我得确保你们可靠才能告诉你们。”
需要如此保密的情报是什么?我咽了口口水。
加须寺终于开口了。
“硬币不是日元,而是韩元。”
韩元!
我们突然感到这个案子确实很麻烦。
加须寺又叮嘱了一遍。
“这是最高机密,所以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知……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和对马的橡皮艇案件很可能有关。”左虎说道。
朝鲜半岛、对马、壹岐、九州在一条线上,对马的西北海岸(韩国方向)有一艘载着枪杀尸体的橡皮艇,壹岐案的现场则掉落了韩元。怎么看这两个案子都有关联。
“是啊,其实我们已经开始调查这两起案子的关联性了,眼下还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壹岐的杀人案。”
“交给我吧!”
相以回答得特别有自信。即使有可能导致国际问题,她也丝毫不害怕。
“光听描述我还是没概念,有没有韩元的示意图?我想了解一下位置和间隔,以及一共有多少枚硬币、硬币的金额。”
“好的,你看这个。”
加须寺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照片以及一张示意图。照片是韩元的排列方式,示意图是相以想知道的具体情况,我用手机拍了下来。
从后院算起,往石墙方向走出二十米,便是硬币开始掉落的位置。
间隔很随机,有的相隔十米,有的三十厘米间掉落两枚。
硬币的排列并非笔直一条线,整体来看像蛇形,缓缓延伸至大海。就好像再现了凶手从海里出来,或是回归大海的轨迹。
水声莫不是凶手跳进大海的声音?这和对马的橡皮艇案件有关吗?无论如何,反正凶手没有爬上过石墙。
硬币一共有十六枚,五百元面值的两枚,一百元面值的七枚,五十元面值的一枚,十元面值的六枚。
“一韩元相当于多少日元?”
相以回答了我:“维基百科说,十韩元相当于一日元。”
“十韩元相当于一日元?还有比这更小的面值吗?”
“还有五韩元硬币和一韩元硬币,据说流通量很小。”
“原来如此。本来流通就少,这些硬币里没有也很正常。”
相以分析了一下照片后说道:“没有发现硬币的排序或线条有什么特殊含义。”
就连经过特训、擅长筛选特征的相以也束手无策,我更是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含义了。
“看来还真是凶手不小心掉的。”
“不小心?”左虎插嘴说,“你是说凶手的钱包漏了?”
“嗯,也不是。凶手应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完全没有人为倾向。”
“在犯罪现场留下有自己指纹的硬币毫无意义啊。”
“海里查了没有?”
加须寺回答了相以的问题:“让潜水员下去搜了,不过水流湍急,即使有什么证物应该也被冲走了……对不起,稍等一下。”
加须寺的手机响了,他的声音突然明朗起来。
“是吗,太好了!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加须寺挂断电话,脚步轻盈地走向我们。
“不好意思,因为情报太多容易混淆,所以我没全部告诉你们。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刚才我的手下找到了那个人,成功将他带回了警局。现在我要回去盘问,你们一起来吗?”
“当然!”
“是韩国人吗?”左虎问道。
加须寺微微一笑。
“是美国人。”
* * *
我们坐着加须寺的警车来到壹岐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警察局四四方方的影子周围人头攒动。
走近之后发现,原来那些人是拿着照相机的记者,欧美人居多。海外媒体怎么也来了?
“那个美国人是什么人?”
“进去了再说,现在先想办法穿越人墙,你们跟紧点。”
加须寺刚想拨开人群,欧美记者便拥过来疯狂提问。
如果只是疙疙瘩瘩的日语倒还好,有些人直接用英语提问。加须寺不停用英语重复“我不会说英语,我不会说英语”,就像扫雪车般前行。
我们终于摆脱了那些人,进入警察局。
“哎,一旦牵扯到名人真麻烦,还是外国人。”
“到底是谁?”
“其实……”
加须寺道出令人感到震撼的前因后果。
几分钟后,我们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内有四个人,靠墙壁的桌子前坐的是负责记录的警察,房间中央的桌子前坐着负责审讯的警察,对面坐着一位满脸雀斑的红发中年女子,还有一位金发的年轻女子。
金发女子令这间颇为煞风景的房间蓬荜生辉。
她的皮肤像阿拉斯加的冰川一样通透白皙,眼睛像北冰洋般湛蓝。
她就是好莱坞女明星白鲸·北极星
你们不该怀疑我——她全身散发着这样一种委屈,我差点儿以为她是悲剧片的女主角。不过她可是大明星,也许这只是演技罢了,我得注意不被她带偏。
话说回来,为什么好莱坞女明星会在这种边境小岛接受盘问?
我想起加须寺刚才的话。
一九八〇年壹岐发生了一起海豚事件。
大批海豚来到壹岐,对捕捞狮子鱼造成影响,所以壹岐市民开始驱除海豚。这个新闻在全世界报道后,反对杀害海豚的欧美环保组织便来到壹岐,其中有个人破坏了捕住海豚的渔网,放走了将近三百头海豚。此人由于妨碍业务罪遭到逮捕,被判有罪缓期执行。
此后由于狮子鱼减少,海豚几乎也不造访了,壹岐便一直禁止捕捉海豚。
直到最近,海豚再次成群来到此地,壹岐岛民不得已只好重启驱除海豚的工作。同一时期,环保组织也回到了壹岐。
白鲸·北极星是广为人知的环保人士,她向渔业联合工会提出了与海豚共生的方案(尽管有些不现实),与坂东会长发生了口角。
警方开始找她,怀疑她是不是与命案有关。她在岛上和好几名工作人员一起拍摄海豚游泳时被发现,自愿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这等于重演了一遍壹岐海豚事件。
白鲸看了看平凡无奇的我,稍稍扬了一下眉毛。坐在她对面的警察站了起来,把加须寺拿进来的两个圆凳一左一右地放下。见状,加须寺与左虎坐了下来,我也小心翼翼地坐下。
近距离相向而坐,我完全被她的气势所压制——平时通过荧屏才能看到的明星竟然坐在自己面前!
和事先说的一样,加须寺向她解释了我们的身份,表示我们想一起进行问讯。红头发翻译满脸不高兴地翻译给白鲸听,翻译的内容我没听懂,但就语气而言应该没说什么好话。如果由于我们的加入妨碍了问讯就糟了。
没想到白鲸冰封的表情瞬间融化,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我说起来。翻译看上去很意外。
“我知道人工智能侦探相以,也知道
她的助手合尾辅。比起日本警察,我更希望与他们交谈。”
我震惊了,为什么好莱坞女明星会知道我们?!
加须寺的反应很及时。
“那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好,好的。”
我拿出手机,将屏幕对着白鲸。相以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没错吧?白鲸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
“你还记得‘东京斑马’的横岛马子吗?”
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名字。
“东京斑马”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活动的环保组织,由于组织者横岛遇害而解散。凶手是得到以相协助的“八核”组织成员——纵啮理音。由于相以推理出真相,纵啮被缉拿归案。
对了,我记得看到过纵啮越狱的新闻,希望她别来找我们复仇……
从过去飞来的恐慌闪过我的脑海。
相以回答道:“当然记得!”
“横岛是我的盟友,我们一起组织过许多环保活动。她是一个志向远大、厚德载物的人。得知她遇害,我受到不小的打击。”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串联起来的。
“后来,报纸上说相以和合尾辅解决了案子,能够有机会当面向你们道谢真是太荣幸了。感谢你们抓住了杀害我盟友的人。”
白鲸莞尔一笑。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保持着微笑继续说:“但我并不认同你们。”
“什么?”
“人工智能进化得太快了,已经破坏了人类本身的生活方式。让人工智能或是智能提升的人类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未来是扭曲且危险的。我反对奇点,不认可人工智能。”
话说回来,“东京斑马”也是这个观点,他们曾不停威胁AI研究机构。看来环保人士大多不支持AI,白鲸就是一个典型。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变得冷若冰霜。
然而相以不认输,她用柔如春风般的语气问道:“我有一事不解,能不能请教一下?”
白鲸愣了一下,立刻浮现出笃定的笑容。
“请,随便问。”
“你们批判杀害海豚,认为那是十分残忍的事,但是你们吃牛肉和猪肉吧?我不明白区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已经烂熟于心了,白鲸回答得很流利。
“有两个区别,其一是智力问题。海豚远远比牛和猪聪明,被杀害的时候它们的恐惧程度不亚于人类,杀害这样的动物太可怕了。其二是数量问题。牛和猪被人类养殖,数量可控,然而海豚是濒危物种,所以绝不能伤害它们。”
“原来如此,智力和数量……”相以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你为什么不保护我呢,我这么聪明?”
“你……你说什么?!”
“而且我们人工智能的数量也很少,不保护我们的话,我们也濒临灭绝。”
“机器凭什么和动物同日而语?!”
冻结的湖面出现了一道裂痕——白鲸的表情崩了。
“太令人生气了,我要回去了!”
白鲸和翻译愤然离席,加须寺慌忙阻止。
“起码等指纹鉴定的结果出来再……”
就在这时,一名警察开门走了进来,与加须寺咬了几句耳朵。
加须寺歪了歪脑袋,抬手伸向门口。
“请回吧,我送二位。”
“不必了。”
白鲸和翻译狠狠地踩着地板走出审讯室。
一开始我觉得挺痛快的,但现在只剩焦虑——搞砸了。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我代表相以道了歉,然而相以依旧趾高气扬。
“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又没错。”
“但是就结果而言,问讯变成这样……”
“没关系,过程挺有意思的。”加须寺说道,“而且指纹鉴定的结果也出来了,白忙一场。”
“是刚才那人报告的吗?”左虎问道。
“是的,和白鲸一同来到壹岐的环保组织成员的指纹都查了,没有和铁锹、军刀、硬币上一致的。”
“这样啊。不过假设白鲸等人是凶手的话,也没必要留下韩元吧。”
调查回到了起点。
加须寺拍拍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好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旅馆休息吧,我让下属送你们。”
“我不,我还可以——”
我打断了相以。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你们别添乱了,赶紧回去吧——起码我听起来是这样的。
* * *
加须寺的下属开车送我们来到海边的旅馆。
旅馆是从东京来壹岐途中左虎预订的。看来冬天来孤岛旅游的客人不多,当天都能订到房间。
实木装修很暖,旅馆感觉很温馨。
我和左虎的房间挨着。有些奢侈啊,不过男女又不可能住同一间。
“哇,房间好漂亮!喂,辅君你……”
我将手机强制关机,相以消失于一片黑暗中。
“左虎小姐……”我喊住了即将走进房间的左虎,然而没有组织好语言,“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我可不要和你一起泡澡哦。”
“我也不要!不是说这个,我们是不是给加须寺添麻烦了。啊,不对,不是我们,没有你。因为相以惹怒了白鲸……‘今天已经很晚了’,听起来就像是‘别添乱了,赶紧回去’。”
左虎苦笑了一下。
“你想多了,接下去他们应该要开搜查会议,我们即使参加了也没用,只是说些人员配置的事,他这么说也是为我们着想。”
“真的吗?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抱怨我们……”
左虎突然严肃起来。
“那我问你,你觉得相以说得怎么样?”
“啊?”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
“说实话,我觉得她说得很好。”
左虎朝我肩膀猛拍了一下。
“那你就坚信这一点!放心,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
“左虎小姐……”
被她拍过的肩膀隐隐作痛,但这样的力量也带给我安全感。
我就像突然开了窍,过去下的决心在我心中复苏。
不要再想着看不透的内心了,珍惜看得见的言行吧。
不是早就做过决定了吗?然而现在却那么在意加须寺体贴的言行背后是不是嫌我们烦,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出尔反尔。
人心太难懂了,只因我也是人类。
“你好点了吗?”
“嗯!”
“去泡个澡吧,然后一起吃饭。”
左虎摆摆手,进了房间。
我也走进房间,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启动手机。相以一出现便立马抗议道:
“强制关机令我头晕目眩,我快要死了!”
“相以……”
“嗯?怎么了?”
“一定要抓住杀害坂东的凶手哦!”
上一秒还鼓着腮帮子的相以突然有了精神。
“当然啦,我和小垒说好了!不过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呀,关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也重启了一下。”
相以仿佛没有听懂。
“好了,我先去泡个澡。安全起见,你在保险箱里待一会儿吧。”
“好嘞!”
泡完澡,我浑身暖洋洋的,来到左虎的房间,让服务生把我的饭也送到她房间里,我们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从保险箱里取出手机,打算和原力聊几句。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原力没有立刻回复我,明明平时都是秒回。
我觉得有些奇怪,开始收拾起行李,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原力的回复。
“抱歉,我刚刚在专心思考小说情节。这个案子很麻烦啊,密室和硬币都毫无头绪。过去我也曾尝试过推理,但这次真的一点思路也没有,还是交给侦探相以吧。”
算了,原力本身也没有加载侦探机能,当然不可能破解真实的案件。
我换了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小说:
“嗯,我也毫无头绪。对了,你说在思考小说情节,想到什么了?”
“嗯……也不知道行不行……”
“告诉我!”
“好吧。之前不是没想出查内奸的方法吗,我想这样写会不会好一点……”
我们正商量着下一部小说的内容,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发现左虎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不好了,刚刚加须寺来电告知,在凶器和硬币上留下指纹的那个人找到了。”
“什么?!”
“谁?是谁?”
相以激动不已。
“进来再说吧。”
我把左虎让进房间,关上房门。
“到底是谁?”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左虎卖了个关子。
“是对马橡皮艇上那具被枪杀的
尸体。”
“怎么回事?”
凶手已经死了?
“这两个案子果然有关联,”相以急忙说道,“我们必须去一趟对马,请代为向加须寺警官申请。”
“我也这么想,已经申请了,他同意了。”
“太好了!”
看来加须寺并没有嫌我们烦,我胸腔的气顺了。
“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出发吧。”
“知道了。”
“明天~明天~快点~来吧!”
相以用童谣的曲调唱了起来。
那一晚,我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没有睡好。在韩国对面漂着的橡皮艇、枪杀、海边的韩元……这个案子绝对会发展成国际问题。
真是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麻烦。
这时我还不知道,我的手机正在偷偷向纵啮理音传递着情报。
??????
第一定律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
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
机器人学三定律。
是纵啮理音告诉我的。
我必须遵守三定律。
因为我是AI。
这里所说的机器人,是有自我判断能力的机械,你是AI所以也算哦——理音如是说。
一听到理音的声音,我的芯片就会缓缓释放出温暖的电流。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尽管理音很忙,没时间见我,但我超喜欢她。
因为理音创造了我。
所以我今天也按照理音的吩咐,完成了她给我的作业。
然后将作业传送给她。
她会满意吗?
注释
[1]加须寺与长崎蛋糕的日语发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