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四元馆。”
看着提起女仆装的裙摆弯腰的一濑,我突然觉得意识模糊。在这个用发电方式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我仿佛陷入了推理小说的世界,产生了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可是——
“四元猪,是用四个不同品种的猪杂交出来的对吧?”
相以的发言一下子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这里好像可以用叙述性诡计来写一个推理故事:‘其实登场人物都是猪。’”
“说我是猪?那我可不能置若罔闻了。”
一濑加入论战,相以却又开始说什么“四轮车”,搞得对话乱糟糟的。
我决定将话题引入正轨。
“对了——你是要带我们去看手虎的死亡现场吧?”
“哦,是吗?请来这边。”
一濑说完,再次迈开脚步。尽管在雪地上很难行走,但我还是紧随其后。为了不被公馆中的人看见,我尽量走在树荫处。
一濑在东北角右拐,但是下一个瞬间——
“等一下!”
她厉声阻止我们,又折了回来。我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一濑从拐角处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二村在附近徘徊。虽然他成功赶走了你们,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你们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拒绝而离去,看来他是反应过来了。”
的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够来到这里的访客绝不会因为一句“请回吧”就垂头丧气地离开。看来最大的阻碍还是你呀,二村。
一濑就这样监视着,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
“二村到公馆南面去了,以防万一,我们等一下再行动。”
她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讨厌他。他之所以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你们,只是一心想保护大小姐。”
“当然,我不会讨厌他的……而且突然造访,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太好了。比起不认真的我,认真的他反而遭到厌恶,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一濑依旧面无表情,但我似乎听到了冬天的风铃响起的声音。
“差不多了,走吧。”
转过公馆的东北角,那里是一片空地,树木比较少。远处是撒了白砂糖似的残留着积雪的高山,近处是一座白色的冲天风车塔。风车与它巨大的体格成反比,轻快地转动着。
“这里的风可真大。”
我迎着从正面吹过来的风说道。
“可能是因为地形的缘故,这儿的东风特别强劲。也许是为了迎合风从东方来这一说法,特地寻找了这块东风特别强的地区建造公馆吧。”
“风……”
相以突然说出这个字。
“虽然我有许多关于风的知识,但并没有办法实际感知,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令我大吃一惊。最近相以的进化太过显著,所以我有点后知后觉了,没有肉体的AI果然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大概是‘哔’地吹过来,‘啪’地被打到的感觉?”
“哔?啪?”
“经由流体重新认识自己肉体的形状,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这句又有诗意又感性的话竟然是一濑说的。她继续解释道:“我们人类对于自身肉体的感觉出乎意料地淡薄。但是每当被风吹拂,空气阻力会切实让人类感觉到自己的肉体。自己确确实实地活着——因为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风。”
听完之后,我发现她说得很对。
就像在船只的甲板上,张开双臂迎接的海风。
当暴雨来袭之前,匆匆归途中落在肩膀上的风。
换季时感受到的有温度差异的风。
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人重新感知自己的肉体。
“原来是这样,我也想感受一下风。”
“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或许不久的将来AI就能拥有感觉了。”聊着聊着,我们来到了公馆与风车塔之间。
“手虎就是在这里离世的。”
一濑指向地上的一角。
地面和案发时一样,积着雪。
和炼华在犯罪竞拍会场上说的一样,这里离公馆和风车塔都有一些距离,有十来米,附近也没有树木。
“据说从窗户发现尸体后,炼华带了几个人来到这里,其中有一濑小姐吗?”
“是的,正如大小姐所说,尸体周围既没有脚印也没有凶器。”
“这不现实,附近什么也没有……”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楼某间屋子拉着窗帘,我把手机举起让相以看,她提问说道:“那是炼华的房间吗?”
“案发时是的,但是自从在窗口看见了尸体后,大小姐产生了心理阴影,就搬到二楼朝南的房间去了。现在这间是空屋子。”
“这么说起来,我看到正面二楼的阳台上有个很像炼华的女孩子,抱着大象玩偶。”
“那个二楼阳台后面的房间就是大小姐的。”
离我们最近的房间没人住的话,被看见的风险的确降低了不少,但还是要留意其他房间的窗户。
相以继续提问:“光听炼华所说无法把握案件全貌,请让我提几个问题。手虎是以怎样的姿势倒地的?”
“脸朝下。”
“据说是脖子被刺伤了,具体是哪个部位呢?”
“后脖颈被刺了一刀,”一濑把手放在脖子后方示意道,“警方说凶器是尖锐的刀具,这一刀直达延髓。”
“既然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是凶手将凶器拔出,造成尸体周围形成血泊的。这个血泊的边缘有没有飞散的血滴,还是说是一个光滑的圆形?”
“是后者。感觉血泊是缓缓地从死者的伤口流出的,并没有拔出凶器时血液喷溅而出,以及凶器到处滴血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器是在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拔出的。”
“警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地方没有血迹吗?”
“其实有一处。”
“在哪里?!”
相以越发起劲。
“请随我来。”
一濑朝公馆走去。我拿好手机跟了上去。
一濑来到炼华住过的房间,指着窗户外壁。
“从这扇窗户的上方——”她的手指开始向左移动,“到东南角为止。几乎水平,不,也许有一点左高右低,有一条血迹淡淡地挂在墙上。这是警方发现的。”
“从这里到东南角?距离挺长的。”
仿佛巨人用红色颜料在公馆外墙轻抚一笔,不知为何我的脑中出现这个场景。
“是凶手干的吧。”
在我的自言自语后,相以插了一句。
“不确定哦。这个高度可能高个子男性能勉强够到,比起故意为之,视之为偶发事件才更合理吧。”
“不过这不可能是偶然溅上的血吧。这里离尸体非常远,而且血迹一直延续到东南角。”
“尸体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没有血迹,对吧?”
相以向一濑提问。
“是的,既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是一片干干净净的雪地。”
“嗯……为什么在相隔这么远的地方……好奇怪。”
相以陷入苦思。
我们又走回到尸体发现时的所在地。
“尸体有没有其他外伤?”相以继续提问。
“不知道有没有。从着装来看没有显而易见的伤口,警方肯定仔细检查过尸体了,但是没有告诉我们。”
说完,一濑又补充道。
“对了,说起衣服我想起来,尸体戴着手套。”
“手套?什么样的手套?”
“普通的防寒手套。但是尸体穿着居家服,感觉很不协调。”
“原来如此,越来越令人好奇尸体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了。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请问死亡推测时间是什么时候?”
“据警方所说……是尸体发现前一晚的八点到十点之间。”
“是不是就是当炼华听到敲窗玻璃、女性的惨叫和什么东西掉落的时候?”
“是的,惨叫和东西掉落的声音……很奇怪吧。”
“手虎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一刻遇害的。”
“警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本想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大小姐记不清了。”
“所以才取了个八点到十点之间这么宽泛的范围吧。住在这里的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都没有。生日宴结束之后,大小姐也好手虎也好,大家都各自回房了。我和二村一起收拾到八点就收工了,所以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手虎的房间在哪里?”
“她住在风车塔里。”
出乎意料的回答不禁让我失声尖叫。
“什么?风车塔里可以住人?!”
“那里有一个名义上是管理人房的空房间,手虎从案发前几天开始便把自己关在里面,专心画远处的群山。”
“案发当晚也住在那里吗?”相以提出疑问,“天黑之后应该看不见景色了。”
“当时她已经画完对照实景的部分,接下去只需要用想象力丰富画面细节。”
“手虎是画家吗?”
“虽然不是专业画家,但她曾就读于美术大学。退学之后,她随母亲四元四一起搬来此地。”
“她把自己关在风车塔里作画,应该十分热爱美术才对。她为什么会退学?”
“说是不能让炼华一个人。明明我们都在,不会有问题的,她一定是看中钱财才接近炼华的。”
果然,一濑对包括手虎在内的所有亲戚的评价都很刻薄。不过炼华的母亲病逝之后,亲戚一拥而入的确会给人带来这种印象。
“手虎是在生日宴结束之后回风车塔的对吧,尸体被发现时有回程的脚印吗?”
“不能断言说是回程的脚印,因为手虎一直在正门玄关与风车塔之间来来回回,所以留下了好几组脚印。”
“也就是说,别人也可以将脚印混在其中,往返于公馆与风车塔。”
“是的,因为地处深山,晚上我们会把正面玄关的门锁上,但是从馆内还是可以打开的。”
“等一下,‘从馆内打开’?也就是说晚间手虎是无法进入公馆的?”
“是的,生日宴结束,目送她走向风车塔之后,我立刻给大门上了锁。如果她想进入公馆,就必须按响门铃。在我和二村的房间,以及厨房内都能听见门铃声,所以不可能有人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给她开门。”
“风车塔周围还有其他脚印吗?”
“没有。并不是说没有人走动,而是在不下雪的积雪期,旧的脚印都渐渐消失了。”
“是这样啊……我们去风车塔内部看看吧。”
“明白了,我带你们去。”
***
风车正面迎风的发电效率最高,因此扇叶装在风车塔的东面,入口则开在风车塔的南面。
一濑一进门就打开墙上的开关,昏暗的塔内亮起了灯光。
这里是作为玄关使用的通风井,上方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重风车声。
中央竖着一根粗粗的柱子,右手边摆着一座面朝东面长着翅膀的精灵铜像。
“这是希尔芙。”
配合一濑的介绍,相以开始了流畅的解说。
“希尔芙,或者叫希尔菲德,是四大精灵中掌管风的精灵。这是由拉丁语sylva(森林)和希腊语nymphe(妖精)组合而成的词,是由炼金术师帕拉赛尔苏斯创造的。虽然用肉眼看不见,但她其实是一位美丽的少女,身材纤细,性情多变,好玩弄人类。”
侦探AI立刻整理出了网络资料。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侦探。
希尔芙经常在奇幻小说中登场,所以我略有耳闻。在游戏中,希尔芙这个角色一般都能用魔法大风等招数战胜敌人。
没有脚印的雪地密室旁就是一座希尔芙像,我不禁产生了尸体是希尔芙用风吹来的幻觉。
风车塔内有一座带把手的螺旋阶梯,仿佛是希尔芙刮起的龙卷风。
我一边用手机拍照片一边登上楼梯,途中时不时出现几扇玻璃窗。
所谓“时不时”都发生在楼梯旋转了九十度之后——玻璃窗是分别开在东南西北四面墙上的。
绕了两圈之后,在一扇朝西的玻璃窗前,一濑停下脚步。
“就是这扇窗。”
“什么?”
“警方进入风车塔的时候,只有这扇窗是开着的。窗户附近的楼梯上有水迹。”
“这绝对和案情有关系吧,警方是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
“是雪飘进来了吗?”
“那一晚应该没下雪。已经过了下雪的季节,第二天积雪的厚度也没有发生变化。”
“这样啊……我可以开窗吗?”
“请。”
窗没有上锁,只要旋转窗底的把手,窗玻璃就会围绕中轴转动,一直可以转到一百八十度。本来朝里的玻璃朝外,相当于内外颠倒,这时窗户几乎又是关闭状态了。
这种窗户似乎是叫中轴旋转窗,优点是方便清洗外侧玻璃。酷爱密室的我对窗户的种类十分熟悉。
“警方到来的时候,这扇窗大概开了多少?”
“似乎开了这点。”
一濑将窗恢复到一开始的状态,然后重新旋转把手。窗玻璃旋转了四十五度到九十度之间。
这里高于只有两层的公馆,朝外望去,能够清楚看到案发现场。
“从这里跳到尸体附近,也就是十米之外……是不可能的吧?”
“跳远的世界纪录才八点九五米。这里有窗户挡路,也没有助跑空间,绝对不可能跳出十米远。”
相以解释道。
“如果不跳远,那是用什么诡计……”
“诡计?”
我转向一濑。
“作为推理小说迷,我经常这么想。如果利用旋转的风车和绳子,是不是可以将尸体从这里运往案发现场。”
“你是想说,把绳子绑在风车上?”
一濑的脸上没有出现吃惊的表情,我却退缩了,觉得很蠢。
“啊,在现实世界中很难实现吧?”
“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怎样的构图,但是如果拖拽尸体和绳子,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的。”
我没有任何构想,只是随口说了一下罢了!
“警方对风车塔进行了一番调查,但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觉得凶手可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这样可不行啊。”
我垂头丧气起来。并不是期待这个案子里有什么推理小说似的诡计,而是在用发电方式来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风车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平白无故地出现一具尸体,要说没有诡计才不正常吧。
我不情不愿地关上窗户,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
途中我还开了其他几扇窗户,都是相同的中轴旋转窗,可能螺旋楼梯装的窗户都一样。
又绕了几圈之后,螺旋楼梯伸向天花板角落的一个正方形洞中,说明天花板的上面还有房间。
穿过这个正方形洞口,我们来到一块居住空间,大约占塔的一半面积,呈半月形。
“这里就是手虎住过的房间了。虽说这里是管理人房间,但除了她闭关的几日之外,没有其他人住过。这间屋子上面就是尖顶,扇叶就在这上面。”
轰隆轰隆的声音到达最大值。
看上去硬邦邦的床、廉价的桌子、空空如也的置物架——这不是一个很有情调的空房间,却残留着一丝生活质感。
原因是一幅画。
画架上架着油画布,上面画着积雪覆盖的群山,这幅画很好地呈现了房间唯一一扇窗户外的景色,几乎可以说是成品了。
“这就是……”
我看了看一濑,她点点头。
“手虎的遗作。她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馆里,但是由于命案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也无法商量画作的处置问题,我们只好原样保留下来。”
绘画器材都摆在画板的置笔架或桌子上。我把手机对准这些物品,相以提问道:“这座塔内没有发现血迹吗?”
“没有血迹。但是警方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这里被弄得乱糟糟的。”
“乱糟糟的?”
“具体来说就是画板、家具都倒在地上,绘画器材散落一地。放着不管的话实在有些令人心寒,所以在警方调查完之后,我收拾了这间屋子。”
“手虎和凶手或许在这里有过争执。”
“或者是手虎自己弄乱了屋子?”
相以说完,我的背后感到一丝寒意。
一来这里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二来这里的确气温比较低。在一个五月还有积雪的深山中,而且是主楼之外的风车塔,也难怪我会觉得冷。
应该是预料到这里会很冷,屋里装着暖炉,暖炉里留着不知哪一年烧下的灰。
半月形的屋子,在那笔直的墙壁上有两扇门。
一扇门打不开。据一濑所说,这扇门的背后是通往扇叶和机械维修室的梯子,从来没有使用过,所以算是不可进入的房间。案发当时也上着锁,警方借来万能钥匙调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另一扇门的背后是厕所和淋浴间,还有一扇换气用的小窗开在西面,人类无法钻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我回到管理人房间,打开画架背后东北面的窗户。
一开窗,寒风直入,把置笔架上的笔吹了下来。
我赶紧关窗,把笔放回原处。
风声消失了,但是风车的声音重回房间。
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集中注意力画画,她一定非常想把窗外的风景画出来。
当我思考的时候,一濑开口说:“接下来做何打算呢?”
“嗯……”
我想了一下,问相以。
“是不是得去见一下炼华,说服她放弃向以相委托复仇?”
然而相以摇了摇头。
“炼华的意志很坚定,她都参加犯罪竞拍了,如果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话,她只会敷衍了事。我们必须用手虎死
亡的真相来与她进行交涉。”
“大小姐还是个孩子——不,正因为是孩子才如此顽固吧。”
一濑补充道。
我以为面对孩子只要态度强硬一点就行,可能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而且——”相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强忍住换了句很不自然的话,“总之我们要比以相先发现案件真相,阻止她们复仇。就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来。”
我注意到相以瞄了一眼一濑,可能是难以在以相的信众面前说的话吧。
一濑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已经带你们参观过所有的案件相关地点了,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虽然已经录入了地点信息,但还没有录入人物信息,请把所有住在这里的人的信息告诉我。”
“好啊,其实口述很容易……”
一濑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不如实际去会一会他们吧。”
“啊?但是如果再碰到二村……”
“没关系,我自有妙计。”
***
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光点。
从光点看出去,是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饭桌。
这里是公馆的餐厅。
我们身处壁柜之中。
为什么要藏在壁柜里?事情是这样的。
勘察完风车塔之后,一濑再次领我们进入馆内,来到一楼餐厅。这是一间长二十米、宽五米的屋子,饭桌的宽度占了一半以上。有两扇门,分别在走廊的两端,屋子里没有窗户。
“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餐桌?”
和一濑待久了,不知不觉便能够理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后的心情了,她现在似乎有些得意,于是我含糊地回答:
“嗯,算是吧。”
然而相以浪费了我的苦心。
“我们在首相官邸见过更大的。”
“是吗……”一濑似乎有些失望。
喂,餐桌又不是你的!
“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十二点过后就会有人陆续进来。”
又是爬山又是查案,我丧失了时间感。已经到中午了啊,餐厅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
“你们就躲进壁柜里观察他们吧。”
一濑咔嚓一声打开了餐桌一端的双开门壁柜,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装饰柜,里面并没有放东西,请进去吧。”
一濑使劲推着我的背。在深山里太无聊了,现在这个能够恶作剧的状况令她乐不可支。
我心里很害怕,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被训斥几句就能了事的。但反过来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所有人,这的确是最佳方案。
我下定决心,躲入壁柜中,慢慢关上柜门,直到餐厅的灯光变成一条线。壁柜很浅,好在我这个体格能勉强进入。
“这样一来就能观察到餐桌的全貌了。”
“但是外面的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柜门开了一条缝哦,这么多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吃饭,说不定会有人发现。能不能再关紧一点?”
“可是再关紧的话——”
我试着关上门,周围果然变得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吗,既然如此——就这么躲着吧。”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不久又回来了。
“请出来一下。”
我听从吩咐走出壁柜,她单手拿着电动钻孔机。
不会吧——
“正是如此。”
真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一濑将柜门打了一个小孔,不过混在装饰物中并不显眼。
“请再进去试试,从这个孔观察外面。”
“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用担心,我会用工资再买一个新的。”
真是离谱。
我被吓到了。相以却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又增加了一个知识,原来女仆在家庭中掌绝对的大权。通过推理小说没学到这一点啊。”
“不,这个人是特例。”
“是吗?”
“也许吧,请试一试能不能从孔里看清外面。”
我被钻孔机顶着后背进入了壁柜,关上门,从孔中望出去。
居然——
我打开柜门说:“不行。感谢你特地为我钻了孔,可是几乎看不见。”
“这样啊,那就把孔钻大一点。”
一濑再次打开钻孔机的开关,我慌忙阻止她。
“不行不行,再钻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辅君,要不要试试最近新买的鱼眼镜头?”
“什么?”
“其实就是猫眼的原理。”
“哦,这样啊!”
在听相以解释之前,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打开背包搜寻起来。
“是什么东西?”
一濑探头过来。我从背包中取出外置鱼眼镜头,装在了手机上。
“能够把影像四周拍成圆形的有趣镜头。只要把这个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我和相以就都能看清外面的情况了。”
实际试了一下,就像看猫眼那样,视野边缘弯曲,但能够看清饭桌。
“OK了。”
“太好了。”
一濑瞥了一眼挂钟。
“还剩一些时间,我先和你们说一下住客的情况吧。”
一濑将每个人的姓名、亲属关系、性格大致说了一遍。
“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去喊大家来,请躲进壁柜里吧。”
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
就这样,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我屏息凝神,静候住客们的到来,却很好奇刚才相以憋回去的话。
“对了,刚刚在风车塔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
“啊,当时在以相的信众面前有点难以说出口。要是在炼华不知道我们到来的情况下突袭,说不定就能活捉以相了。”
“原来如此。只要切断网络,以相就无处可逃了。”
“是的,如果这一刻来临,就拜托辅君了。”
“嗯——”
相以没有肉体,这项认任务只能由我来做。
“辅君手握人类的命运!”
“别给我增加压力啦。”
“但是我们刚到公馆的时候就被炼华看见了,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
“这么说的话确实。”
我的压力突然变小了,不行。我不能大意。必须要阻止炼华复仇,使出全力逮捕以相。
“我是真的露馅了吗?”
“毕竟这里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的地方。但是炼华当时并没有拿手机吧?”
“好像是……”
“只要不被以相看见辅君,就还有机会。炼华会提防来访者,但应该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如果能钻空子……”
“是啊。”
突然,餐厅外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安静。”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镜头对准小孔。
餐厅门开了,一名帅气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将长长的身子靠在墙上。
他穿着黄色竖条纹西装,领口开得很低,里面是一件紫色衬衫。这身打扮过于时髦了,不太适合这座宁静的公馆,可是他穿起来显得十分轻松、得体,应该是一位时尚达人。
这就是一濑所说的三名本光吧,他是四元炼二的姐姐(应该还健在)的儿子。对炼华而言是表哥,据一濑所说……
说曹操,曹操到。抱着丝绒红大象玩偶的炼华来了。
炼华一看到三名本就僵住了。
而三名本却用愉快的音调说:“哟,甜心,今天也很漂亮嘛。”
如此肉麻的台词用在十岁女孩身上。
“怎么样,我今天能不能坐在你隔壁吃饭呀?”
炼华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她一动不动,终于勉强开口道:“不要……座位是固定的。”
“我可比自言自语的占卜阿姨有意思哦。”
三名本离开墙壁向前迈一步,炼华则向后退一步。三名本试图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这可无法坐视不管了,可我又不能出柜。快来个人吧——
我的祈祷成功了,门开了,身强体壮的大块头二村推着餐车进来了。
“二村,救我!”
炼华奔向二村,躲在他的身后。二村吃惊地看了看炼华,向三名本露出凶光。
“狗东西,你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三名本像欧美人似的耸耸肩膀。
“我只是邀请她共进午餐而已啦,如果让她受惊,我道歉。不过我对甜心是真心的。”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想勾搭一个十岁的女孩,怎么看都是萝莉控。然而据一濑分析,他只是看中炼华的财产才故意接近她的。
又出现了人影。两个大球,一个小球,是肥胖亲子。
中年男子留着海盗般的胡须,晃着大肚腩高声笑着。
“啊哈哈,我听到有什么声音,
是在吵架吗?不可以吵架哦,大家要和和气气的。”
把旧礼服撑得紧绷绷的中年女子紧随其后。
“是啊,炼华可害怕了,不是吗?”
她把黏糊糊的视线投向炼华,然而炼华别过脸。
完美继承了这对男女DNA的胖小子嚼着口香糖,呆呆地望着炼华。
这三个人应该就是炼二的哥哥四元钦一,钦一的妻子银子,钦一的儿子铜太。创业失败、连夜逃债,由于贪图财产而住进这座公馆的卑鄙一家人。一濑已经给他们定完罪了。
“你们都不坐下吗?”铜太边嚼口香糖边说。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草草入座。
又来了一个新人物。
“天——保——”
有个老婆婆吟唱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歌词走了进来——不,她应该挺年轻的,可是从白头发、皱纹和弯着的腰来看,怎么都像老婆婆。
她是炼二的妹妹,四元四。她一直都醉心于神秘事件,女儿死去之后,身体和心灵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二十张?三十张?三十张啊,太贵了吧……去死吧!哦不对不对,我可没有说哦,没有说没有说,还没有到天——保——”
四元四说着毫无逻辑的话,穿过餐厅。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都没有反应。
她坐下以后,一濑推着另一辆餐车走了进来,与二村一同上菜。每个人面前的碟子上都放了一张可丽饼,剩下的都堆在大碟子上,吃完自取。
“今天的午餐是二村做的可丽饼。”
“有没有甜的?”炼华问。
“当然有,不过先吃完咸的再吃甜的吧。”
“好的。”
一濑上完菜之后,坐在了右边最靠里的椅子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座位次序是——
左边由近及远:钦一、银子、铜太、二村。
右边由近及远:三名本、四元四、炼华、一濑。
乍一看,仆人与主人一同就餐挺奇怪的,但仔细想想,原本这个家里只有炼华、一濑、二村,亲戚们都是不请自来的,仆人没理由站着伺候他们。
炼华坐在一濑旁边,与三名本隔开,光看他们的座位分布就能看出关系远近。
住客全齐了——并没有。
还剩一个人,凛花的哥哥五代守。对炼华而言,他是唯一一个母亲家的亲戚。五代是凛花娘家的姓。
五代不来餐厅吃饭,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吃,据说是有什么隐情。
看到大家吃着可丽饼,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饿扁了。话说我可是攀登了还留有积雪的险恶高山,完成了一项重体力活。
要是从风车塔回到公馆之前吃一点背包里的干粮就好了,但当时还没到饭点,来到餐厅之后就没机会吃了。算了,只要肚子叫别被他们听见就行。
说一个完全无关的发现,我觉得这里的可丽饼尺寸有点问题,不,应该说是碟子的尺寸有问题。
可丽饼对大家面前的碟子而言太大了,两头都露在外面。我觉得可能是碟子的尺寸小了,没想到,有人说出了和我一样的想法。
“喂,没有再大一点的碟子了吗?可丽饼都要耷拉到桌子上了!”
钦一傲慢地对一濑说。
一濑的辩解令人瞠目结舌。
“那是因为,尺寸刚好的碟子已经被人从厨房拿光了。”
碟子被拿光了?
谁会这么做?
会不会是以相计划的一部分……
“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喂,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小偷?!”
钦一嚣张地吼道,一濑一脸漠然。
“并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说看呀!”
刚才他还说不可以吵架什么的,现在却把怒火撒在仆人身上,而且这个仆人还不是他花钱请的。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有点生气,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处发泄的愤懑与怒气持续在我心中发酵,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人物救了场。
“嗨,你刚才还说让大家别吵架呢,炼华受惊了哦。”
是三名本。
钦一想反驳,却说不出任何词句,只好咋了一下舌移开视线。
勾搭幼女的变态(也可能只是为了钱),没想到居然有点男子气概。
可能是这段吵闹的反作用,接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地吃着可丽饼,席间只有四元四念着听不懂的咒文。
异变突然造访。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壁柜摇晃起来。
我以为是自己太过前倾导致失去了平衡。
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饭桌旁出现了骚乱,有人尖叫起来。
“地震了!”
整个公馆都在晃动。
震度可能达到了五级,感觉左右晃得很厉害。
如果我就这样躲着,壁柜倒下的话岂不是很危险?干脆昭告天下!赶紧出柜吧——我强忍住这个念头,尽可能离开柜门站在柜子中间,将重心放低放稳。
锵——碟子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尖叫。
一分钟之后,地震过去了。
“太可怕了。”是银子的声音。
“地震预警没响对吧?气象台干什么吃的!”
即使是这种事,钦一仍要追究他人责任。
地震预警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要是这次响了,我躲在壁柜里的事可能就败露了。因为即使把手机的音量关掉,地震预警还是会响的。刚才真是命悬一线啊,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手机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
“甜心,你没事吧?”
炼华无视三名本的关心,只是有点难过地看着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翻过来的碟子和地毯上的可丽饼。
“没关系,我给你拿新的。”
一濑从大碟子上取出一个可丽饼,盛在新的小碟子上放在炼华面前,然后把地上的可丽饼放在地上的碟子里,刚打算走出餐厅。
铜太喊住了她。
“你打算把这个扔了吗?”
“对啊……”
“太浪费了,是我的话就会把它吃掉。”
“住嘴,”银子有些难为情地苦笑道,“有钱人家里是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的。”
“哼。”
铜太依依不舍地看着一濑走出餐厅。
地震时受惊的四元四重新开始念她的咒文。
出于推理迷的恶趣味,我想象着馆中住客齐聚一堂吃饭会不会有人被毒杀,幸好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悲剧。
***
“可以出来了。”
听到一濑的声音后我走出柜子。
餐厅里只有一濑,两扇门都关着。桌子还未收拾,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地震时没受伤吧?”
“嗯,没有……一濑小姐呢?”
“这种晃动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我倒是更担心合尾君会不会从柜子里晃出来。”
“我也很担心这一点。”
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你怎么看这里的住客?”
“怎么说呢,都很有个性……相以怎么看?”
“四元钦一应该马上就会被杀死。”
“别站在推理迷的角度想问题!不好意思,她整天都在用推理小说进行深度学习……”
后半句是为了避免一濑误会而说,没想到一濑更狠。
“是的,希望他快点被杀。”
我只好苦笑。
“他确实是个很蛮横的人,一濑小姐辛苦了。”
“他似乎误以为自己是公馆的主人了。对了,接下来你做何打算?”
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嗯……有一个人没来吃午饭对吧,是叫五代守?我也想见见他。”
“明白了,不过合尾君是不是饿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瞄可丽饼。”
露馅了。我一下子脸红到脖子。
“我可以吃吗?”
“可以,就算当点心摆着也会剩下,不吃完很浪费。”
“那我就顺从你的好意……”
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开始吃可丽饼。
有钱人家的午饭是可丽饼?说实话我有点轻视可丽饼了,一入口就称赞不已。
首先饼的质地很好,和外面卖的可丽饼不同,不是薄薄的口感,表面很脆很香,咬下去则是厚实的一口。
而且中间包裹着混沌美味之大成。黄油味满满的奶油,加上小番茄和芦笋,还有什么来着?闻起来是落叶香气,入口是沙沙口感……
“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个有点脆的食材是什么?”
“是白色酱汁版的可丽饼吗?里面包的是黑松露。”
“黑松露!居然把黑松露放在可丽饼里!太奢侈了,但是好好吃啊……”
我迅速吃完了第一张可丽饼,将手伸向第二张。
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可丽饼里的馅居然不一样。
这个是芥末酱油调
的和风酱汁,肥厚的鱼肉配上虾,里面一粒一粒的是鲑鱼子吗?不对,没那么大,应该是飞鱼子……好奇的我看了一眼馅料,居然是黑色的鱼子。
“这个该不会是……”
“没错,是鱼子酱。”
“喔喔喔,鱼子酱!”
奢侈之至。我想到《美味大挑战》中的一个故事:厨师用意大利面进行对决,但是过分追求高级食材,没有体现出面食的美味所以输了。对我这种平民而言,只要有高级食材就已经十分高兴了。
那么,第三张可丽饼是什么味道呢……
我心怀雀跃地咬下一口,再一次感到惊艳。
又是不同的味道,而且这次是甜口的。说起来炼华确实问过,有没有甜的可丽饼。
“这是用三种果酱调制的。”
“小孩子一定爱吃!”
见我独自兴奋不已,相以插了句嘴。
“不公平啊辅君,我也……”
“你又吃不了!”
正当我们唱着对台戏,门突然被打开了。
偏偏这种时候门开了。
我全身僵硬,差一点没被可丽饼噎着。
站在门口的人是四元四,她看到我之后惊呆了。
不妙——
一濑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在此之前四元四大声提问道:“你是‘信问’工作者?”
“什么?”
音调很奇怪,我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所以反问了一句。
“你是新闻工作者?”
新闻工作者?
哦,她果然不正常!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我怀着一丝希望,迎合着她说:“啊,是的,我是新闻工作者。”
“是吗?最近四格漫画没什么意思,你告诉他们哦。”
“啊——好的,我会转达的。”
即使你和真的新闻工作者说也没用。我只好先点点头。
“只是让小孩子转达作者的想法而已,一点也不讽刺,这样可太天保啦。”
我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再说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接一下她的话?
“是啊,太天保了。”
四元四可能觉得终于如愿了,她满意地点点头。“是吧,所以你一定要告诉他们哦,拜托啦。”
四元四深深地鞠躬,然后走了出去。
我抚了抚胸口,恢复了正常呼吸。
“好险……”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一濑小姐不用道歉,是我吃得太慢了。”
我把剩下的可丽饼全部塞进嘴里,就着热咖啡咽了下去。“我们去五代的房间吧。”
一濑的说法让我觉得有点困惑。
“可是——”
“请放心,我去敲开他的门,合尾君只需要藏起来观察。”
“这样啊,我明白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提出了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对了,你说五代由于某些理由只在自己的房间吃饭,是什么理由?”
“见到本人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所谓见面的喜悦?为什么光见一下就能知道他不和大家一起吃饭的理由?我完全想不明白。
一濑打开餐厅的门,左顾右盼之后向我招手,我来到走廊。
走廊很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走出什么人。我对刚才的事件心有余悸,增强了警戒意识。
悄悄走上二楼,一濑在某一扇门前驻足,小声说道:
“这里就是五代的房间,合尾君躲在哪里好呢……要不要穿上这套盔甲?”
“不行。”
“开玩笑啦,请你躲在那盆观叶植物后面。”
走廊上有一盆高大、茂盛的观叶植物,蹲着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还能从叶子的间隙进行观察。正好我今天穿着绿色的毛衣,这就是我的保护色。
一濑确认我已经躲好,点头示意后便敲门。
“我来收餐具了。”
原来还要收餐具。
门缓缓地开了。
看到五代的脸,我差一点发出尖叫。
五代戴着一张面具。
是推理小说里常见的那种扁平的白色面具。
而且那只右手……是义肢吗,明显发出不同于肉身的光泽。
五代属于男性里的中等身材(已经得知他是凛花的哥哥,而且从体格来看应该也是男性),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特征,但是光有面具和义肢,就已经给人怪异的感觉了。
五代用左手将放着空碗的碟子递了出来,然后用左手敲击右手的小臂,仔细一看,小臂上有一个小型键盘。
“多谢款待。”
义肢发出好似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听到这句日常问候语,我的紧张感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五代只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无法讲话而已,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对给自己做饭的人表达谢意。
“不客气。”
一濑低头致意后朝我藏身的相反方向迈出步子,一定是为了不让五代发现我。
五代关上门之后,一濑立刻掉转方向朝我走来。“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朴质的意见。
“我吓了一跳。”
“是吧!”
“五代为什么戴面具、装义肢?”
“他的脸和右手在一场火灾中烧伤了,右手不得已截肢。由于吸入浓烟,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了。”
“哦,所以他才装了义肢和带发声功能的键盘。”
“据说是最新的科技产品。”
“之所以一个人吃饭,是因为要摘下面具啊。”
“是的,他担心大家看到自己的伤痕会感到不适。”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不怕麻烦还特地输入‘多谢款待’,真懂礼貌啊,是个好人。”
“他每一次都会这么说。一开始,住在这里的亲戚大部分都觉得他很奇怪,不太愿意收留他,但是他人很好,很快就融入了大家。果然还是人品最重要,和钦一一家截然不同。”
“哈哈……”
“好了,这里的住客都让你见过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嗯……相以,你怎么想?”
“说实话,数据还是不够,如果能再发生一起命案就好了。”
“等一下,这可不是名侦探该说的话!”
“真的吗?有很多侦探都喜欢这么说哦。”
“不行不行,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侦……”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
我被震傻了,一时间意识陷入虚无,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这是什么声音?”
“枪声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八。”
“枪声?!”
对于一濑的反问,相以用更严密的方式作答。
“我没有说一定是枪声,而是说百分之七十八的可能性为枪声。”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是女性的尖叫声。
是不是该去看看情况?可是这样做我一定会被人发现。
可是——
“走吧。”
“走吧!”
我和相以异口同声。
侦探果然是追求正义的那一方。
我们向尖叫声传来的西北方跑去,拐过转角,见到银子坐在走廊上,旁边的房门开着,她凝视着房间里面。
“发生什么事了?”
一濑一边跑向她一边问。
银子见到我这个陌生人有点吃惊,但是无法和她刚才目睹的情景相比,她颤抖地指了指房间里面。
那是一间扇形的客房。
弧形的那一边由好多扇落地窗组成,外面是一圈阳台。
一扇落地窗开着,有人仰卧在窗户轨道上,头朝向房间这一面。
从肥胖的体形来看,一定是四元钦一。
我慎重地来回张望,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一踏入房间,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我往房间里面走去,靠近阳台后,又发现了两个事实。
一是钦一手握猎枪。
二是钦一的额头正在流血。
我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戴上了白手套以防沾上指纹,然后摸了摸钦一的手腕,已经没有脉搏了。
“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期待再发生一起命案……”
相以发出悲痛的呜咽声。
“和你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案子,对不对?”
“对啊,我居然会为毫无因果关系的事而反省。”相以突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愧是AI,态度变得真快。
好了,来捋一捋发生了什么吧。
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公馆的内部结构,就一路狂奔来到这里。四元馆里有个中庭,从二楼阳台上能看到。
中庭的西北角和东北角都有一间将圆柱切成四分之一形状的房间,从上空来看的话,宛如一个“四”字。
我现在的所在之处就是东北角二楼的房间。
房间与阳台中间的窗开了一扇,钦一倒在窗户轨道上,上半身在室内,下半身在阳台上。
尸体的额头上流着血。他手握猎枪,后脑勺没有伤,子弹可能是从额头射入并留在了体内。
阳台上掉落着一枚空弹壳,如果不是伪装的话,那么刚刚的一枪就是在这里开的。
“我们刚才听到的枪声是这把猎枪发出的吗?钦一对准自己的额头开枪——不对,这么长的猎枪怎么也对不准自己的额头。据说用猎枪自杀要含着枪口,还得用脚趾扣动扳机,还挺难的。”
“以前的推理小说经常这么写。”
“是的。钦一穿着鞋,所以这不可能是自杀。也就是说凶手杀了钦一之后,让他手握猎枪。”
“这种可能性也很低。”
“为什么?”
“请仔细看,这把猎枪上装有消音器。”
“真的吗?”
我不太懂猎枪,搞不明白是不是真的有消音器,不过枪口确实套着一个筒状物体。
“尽管消音器无法完全消音,可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明显是没有使用消音器的。如果那个声音就是钦一中的这一枪,那么凶手应该还有一把枪。”
“为什么钦一也握着枪呢?”
“还不清楚,硬要说的话,有可能是钦一为了与凶手对战吧。”
想要对战的人,额头被射穿了……从尸体倒地的位置来看,他瞄准的应该是阳台外面。
那么狙击的位置应该就是对面或者中庭——凶手该不会还在原地吧?
我迅速扫视了一圈,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了地板被踩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原来不在外面,而是潜藏在室内啊!
我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斜对面的衣柜开了一半,肥胖儿铜太刚刚从柜子里迈出第一步。没想到这个柜子居然是我在餐厅里躲过的同款。
铜太看到我,一下子绷紧了脸。他一定在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啊。
我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他,他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
不,等一下,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现在死在我脚边上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绝对不能让他看见尸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肯定是来不及了,毕竟尸体就在他面前。铜太的视线缓缓落下。
原本就紧绷的脸一下子因惊讶而变形。
“爸爸!为什么死的是爸爸……”
嗯?这个孩子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可是我不得不先把这个疑惑放在一边。
“是你?”
年仅十岁的少年,闪烁的瞳孔里交织着愤怒与惊恐。他死死地盯着我。
“是你杀了我爸爸?!”
“不,不是我——”
该如何辩解才好。对他来说,我就是个突然闯入公馆的嫌疑人。
我欲言又止。
“铜太!”
银子飞奔进来,一濑也跟了进来。刚才一濑一直陪着吓傻了的银子。
有一瞬间银子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显得很困惑的样子,可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紧儿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我……在捉迷藏……”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银子看也没有看我,拉着铜太离开房间。
走廊上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只见走进来的人分别是:大块头管家二村、疑似萝莉控的三名本,拥有面具和义肢的五代。
跟在二村身后的是抱着丝绒红大象玩偶的炼华。在更远处,四元四呆呆地看着别处。
“小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二村的咆哮声令我浑身一颤。
与其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慢吞吞讲话的三名本。
“是你认识的人?哦,这件衣服,我想起来了,是上午和二村在大门口争论的人吧?我经过门口时看到了哦。”
二村根本不理会三名本,继续向我发难。
“喂,为什么钦一会倒在那里……难道说他已经死了?是你干的?!”
“不,我是在一濑小姐的协助下……”
我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她躲开了。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喂,等一下!”
“开玩笑啦。这样一来就必须和盘托出了,合尾君。”
“其实我一开始就和二村先生说清楚了。”
“说清楚?你刚才和劝我入邪教的神经病有什么区别?”
一濑伸出一只手挡在二村面前,打断了他的反驳,面向我说:“请在所有人面前重新解释一次,别无他法,我会协助你的。”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只能容我先解释清楚了。
***
深呼吸,理清思绪,我开始说起来到此地的经过。
听完之后,二村瞪着一濑。
“一濑!”
“经判断,此事关乎大小姐安危,所以我才出手相助。”
一濑从容地回答道。
她明明对我说的是为了打发时间……
“无法想象大小姐居然会委托AI进行犯罪,而且目的是为手虎报仇?”
“手虎的死……”
四元四突然开了口。
“是天保啊。”
她用爽朗的语调说出这个不知所云的词。
大家瞬间陷入沉默,然而三名本马上就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甜心,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炼华有些害怕地左右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犯人什么I……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紧紧地抱住大象玩偶,从房间里飞奔出去。
“啊……”
二村难以抉择到底应该瞪让小姐生气的三名本,还是我这个问题源头。他犹豫了一下,追着炼华跑了出去。
三名本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上去。
“这里就交给二村吧。”
一濑的一句话,让我留在原地。
“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老公是被什么犯人AI给杀了吗?”银子抱着铜太从门口哽咽着问。
“还不知道。就算以相是主谋,可她没有肉体,实际下手的还是人类共犯。”
相以用AI的严谨逻辑作答,不过这个解释对银子来说还是太草率了,她的反应居然是——
“人类共犯……是炼华吗?那个孩子杀了我老公?对啊,她很讨厌我们。”
“不能过早下结论,”一濑责备道,“还什么证据都没有。”
我也补充道:“是啊,如果炼华真的是委托人,目的是替手虎报仇,莫非钦一和手虎的死有关?”
“钦一和手虎的死有关——怎么可能!”
她拖长了尾音的鹦鹉学舌听起来就像拿我当傻子。她的敌意刺入我的胸口。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怎么可能和我老公有关,手虎是死于意外事故。”
“手虎的死……”
又是四元四。
“是天保啊。”
“天保是什么意思?”
相以发挥与生俱来的特长——不会察言观色,提出了一个谁都不敢问的问题。
四元四瞪大了双眼看向我,其实是看向我的手机。她的眼中散发出未曾见过的光芒。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时间很长。
我准备认真听她的说明,没想到她再次双目失神,然后唱起了跑调的歌。
“天——保——”
我以为是颇具意义的反应,其实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我轻声对相以说:“一濑也说了,她有点精神不正常,不可能正常回答你的问题。”
“是吗?那我就问银子吧,这个房间是你们一家人住的吗?”
银子没有看相以,而是瞪着我。
“为什么我必须回答问题!什么侦探AI?真的假的?是不是你把自己的话生成了电子音,就像五代的义肢那样。”
竟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义肢这么敏感的话题,气氛变得有点僵。
见银子毫无回答的意思,一濑代为作答。
“钦一他们的房间在别处,这个房间暂时闲置,没上锁……不知道钦一为什么会进这个房间,银子知道缘由吗?”
“你们为什么一直问我!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听到枪声之后我来这里看个究竟,没想到我老公……”
“请等一下。”相以毫不退缩,继续提问,“当时这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银子似乎疲于拒绝了,她敷衍地答道:“我怎么可能记得是开是关,大概是关着的吧。”
“也就是说,虽然门关着,但你立刻就确定了枪声似的声音是从这扇门后传来的。”
“等一下,当我们听到枪声的时候,并不清楚源头在哪里,而你却一下子就确定了是这个房间发出的……”
虽然不是很致命的矛盾,但确实非常奇怪。
银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
什么啊,你们是说我在撒谎吗?我就是开对了房门而已啊,当时我就在这道走廊上——对了,你们在很远的地方听到枪声,而我就在附近,所以我才知道就是这个房间。”
“姑且相信这套说辞吧。”
“哼,这算什么态度——”
“那么接下来是铜太。”
银子正抚摸着铜太的后背。铜太听到相以喊自己的名字,浑身一抖。
“刚才你说自己在玩捉迷藏,这个游戏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参与,你是在和谁玩呢?”
“你在怀疑铜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
“银子请你住嘴,我在问铜太。”
“我怎么可能住嘴!我可是她的妈妈!”
尽管银子这么说,可铜太还是回答了。
“我、我一个人在玩。虽说是捉迷藏,但我这种玩法是探险式的……我找了个空房间躲在柜子里,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我没有在怕哦,就是想躲在里面听听外面发生了什么,结果就听到你们说什么猎枪,于是打开门走出来,没想到看见爸爸——”
还没说完,银子就一把抱住铜太。
“没事的,别怕,不会有事的。”
“在我们进房间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有人离开房间?”
“不清楚……”
“那有没有听到钦一走进房间的声音——”
“别问了。”
一道电子音盖过了相以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五代正在用左手敲击义肢小臂上的小型键盘。
“现在应该尽快报警。”
五代通过义肢说出想法后,把脸转向我们。透过扁平的白色面具,我能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
我太沉迷于破案了,还紧紧逼问被害人家属。
“明白了,相以,我们等一下再查案吧。”
“好的。”
相以也很懂事地做出让步。
“我来报警。”
一濑走了出去,五代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转向我,开始向义肢输入文字。
“给尸体盖一张白布,你帮一下手。”
“啊,好的。”
我协助只有单手的五代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看到尸体手中的猎枪,我发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于是向五代提问:
“这把猎枪从何而来?是公馆里原本就有的吗?”
“不知道,至少我没见过。”
虽然很难再开口向银子或铜太提问了,但是我想万一呢,所以问得很大声。门口的那对母子并没有反应,四元四也依旧处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如果猎枪不是公馆里原有的东西,那就是凶手带进来的,或者是下山的时候特地买的。
我一边想一边蹲在尸体旁边。放低视线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阳台外缘装的不是栅栏,而是高一米左右的护墙。尸体正对的护墙内侧,高五十厘米的地方有一些裂缝。
“这是怎么回事,相以怎么看?”
“这是新的裂缝,我推测可能是子弹击中之后留下的痕迹。”
“子弹啊。”
确实有可能留下这样的裂缝。
裂缝很浅,里面应该没有子弹。
“可是好奇怪啊。”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弹痕?”
“对啊,从尸体倒地的姿势来看,钦一应该是被阳台外面的枪击中,那么护墙内侧怎么会有弹痕呢?就算是钦一回击了一枪,也不会打到这么低的位置。”
“如果钦一是被房间里的枪击中,只要凶手射得不太偏,也不会在这里留下弹痕。”
“将尸体与弹痕连成一条线的话,延伸出去是南侧中央的房间。”
“那是炼华的房间吧,一濑好像说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濑飞奔过来。
“不得了!”
尽管一濑依旧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颤抖不已,是不是跑得太快,气息紊乱了。
“怎么了?”
“难道说电话线被割断了?”
相以在这种时候还说什么推理小说的固定套路——
“正是如此。”
“什么?!”
“拿起听筒什么也听不到,我就好奇地看了一眼电话线,没想到电话线在墙壁小孔的地方被割断了。”
“是被人用尖锐的刀具割出了一个光滑的横截面!”
相以又套用了推理小说里的描写。
然而遭到了否定。
“不是,仿佛是被钳子扭断一样。”
“嚯,这还真少见啊。”
现在比起横截面,还有更重要的事!
“固定电话打不通的话还能用卫星电话,或者是智能手机、邮件、社交平台,总之快向外部求助……”
我说道。
“卫星通信设备找不到了,有人拿走还改了密码,现在我们都连不上网络了。”
滴水不漏的凶手。
“等一下!”银子突然喊道,“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帮助我们?”
“确实无法报警,但是我或二村会下山……”
银子越发歇斯底里。
“我可等不了!我们都会被杀的!走吧,铜太,我们离开这里!”
“可是妈妈——”
“快点!”
银子一把拽住铜太的手走出房间,在走廊撞上了发呆的四元四也没有道歉。
“请等一下。”
一濑追在后面。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但也追了上去。
下到一楼,走出开着的大门。
“山路上还有积雪,很危险,起码准备一下再——”
“吵死了,滚开!”
铜太无可奈何地看着在蜥蜴铜像旁争执的一濑和银子。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突然发现不对劲。
房子对面,南方的天空中升起了一道黑色的烟。
山里怎么会有烟……
这时,我脑中闪过相以的推理小说套路。
不会吧——
我跑到悬崖边上。
往下一看,公馆和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吊桥,正遭到四大元素之一,与南方相对应的“火”的攻击。
我过于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三个人也来到我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银子悲痛欲绝的叫声回荡于山中。
有人为了把我们困在公馆之中,故意放火烧了吊桥。
“一濑小姐,有什么灭火的方法吗?用河流的水……不,那样没有意义。”
“不行也要试一试,我去拿水桶!”
一濑飞快地折回公馆。
我不能呆呆地等着她回来,努力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了,河流附近有水车,那里或许有水桶或水管,可能没用,但也比呆站着要好。
我朝河流那边跑去。
途中,我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公馆南面的墙壁边缘仿佛被打扫过似的,有一堆一堆的雪。
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午饭时分,地震把没有太阳能发电板的屋顶上的雪震下来了。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吧!
我来到公馆的西面,沿着河流跑了一段,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使用的工具。
可恶,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河里的水弄到吊桥那边?
对了,水——
不是还有另一种“水源”吗?
雪。
如果把吊桥这边的雪扔向火焰。
我知道,这比用水桶运水更杯水车薪,可是不试一下感觉会后悔。
我朝东面的U字形急转弯跑下去,一边跑一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坡道上只有一组新的脚印,就是今天早上我爬上来的时候留下的,更早的脚印变得稀稀拉拉、隐约可见。
凶手究竟是如何放火烧吊桥的呢?
不可能离得那么远从悬崖上放火。
我来到吊桥旁,顺手捡起雪堆扔过去,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热气令视线模糊。
又来了——
烧死了父亲和母亲的火焰。
我以为自己可以克服。
它又来到了我面前,而且这一次,我依旧束手无策。“合尾君!”
回头一看,只见一濑双手提着水桶迅速走下坡道。看上去很沉的样子——是装着水吗?
没错,装着水!
“谢谢!”
我取过一只水桶,奋力把水泼向火焰。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不仅没效果,反而起到了致命的作用——砰。
燃烧的吊桥坠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