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现在偶尔还是会梦见。
令人恐惧的狂热、群众的谩骂声、逐渐靠近的死亡气息。
然而,那紫水晶般的眼眸却总是没有任何改变。
每当回想起那件事,总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她那时候还能挂著那种笑容?
※
我从以前就很不服输。
幸好我从儿时便具备了超越常人的容貌与才能,被评为神童也不只一次两次。在接踵而来的赞美中,当然也包含了对父亲奥拉明德侯爵的阿谀奉承。但当时的我,连如此单纯的世界规则都没有察觉,只是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是被女神选上的特别存在。
而在五岁那年的冬天,所有的一切皆被重重打落谷底。
「──莉莉你看,她就是卡斯提奥家的小公主。」
从一大早便花了许多时间打扮得漂漂亮亮,被父亲带到了某个壮丽的宅邸。见到连奥拉明德宅邸都相形失色的极尽奢华装潢,记得当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进行著卡斯提奥公爵独生女的庆生宴会。在欢呼与拍手此起彼落的声浪中,由父亲牵著手缓缓走下螺旋阶梯的少女,一眼便让我深深著迷。
居然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子。
彷佛撷取夜色般的波浪黑发、宛如剔透般的白晰肌肤、镶嵌星辰般的闪耀黑水晶眼瞳,以及不像孩童的成熟微笑,一切都是美丽到令人屏息。
──我输了。
在那个瞬间,我打从出生以来首度体会到败北的感觉。不论配戴多么高价的宝石,或是身穿多么华丽的服装,肯定没办法超越此种美貌。
我记得当时对此种现实感到十分不甘心。
「幸会,我是莉莉•奥拉明德。」
这是去向身为主角的少女打招呼时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许或多或少怀有竞争意识。为了避免被看轻,我比平常更加注重礼节。我认为即使拥有多么曼妙的外观,只要我做出完美应对,肯定会让对手相形见绌。
然而相对地,少女的反应非常冷淡。她只朝我瞥了一眼,说了一句「哎呀长得真丑」。
「……您这么说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当我按捺著惊慌如此回问,对方似乎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
「本小姐可没说错啊。」
接著,一派轻松地转过身直接准备离开。
让我顿时怒火中烧。
「请等一下!我刚才有好好自我介绍!您也要自我介绍才有礼貌吧……!」
当我高声地如此喊著,少女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著我,然后微微一笑,朝著我优雅地行了个礼。见到此种动作,让我有种一头被淋下冷水的感觉,因为那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淑女行礼。
「史嘉蕾,史嘉蕾•卡斯提奥。不过恕本小姐直言,刚才没礼貌的人是你喔。」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皱起眉头瞪著少女。
「你看,就是那种眼神。你没有照过镜子吗?眼神冰冷又恶心,和梅根阿姨几乎一样。阿姨实在很坏心,大家都很讨厌她。」
「咦……?」
「你也是带著想捉弄本小姐的心情吧?这不是很没礼貌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确实是这样没错,我是嫉妒少女的美貌,想过要让她丢脸蒙羞。
「这种言行举止,以淑女来说可是『下三滥』喔。」
「下三……?」
「那是母亲大人的口头禅喔。」
少女如此说完后,便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就是我与史嘉蕾•卡斯提奥的首次见面。
从那之后过了数年的某天,传闻史嘉蕾的母亲艾莉诺过世。听说她天生体弱多病,自从产下女儿后几乎都是卧病在床。艾莉诺出身于海洋另一侧的索第达共和国,据说也是拥有黑发与紫水晶眼瞳的美女。
「──你的表情还是一样臭,莉莉•奥拉明德。找本小姐有什么事?」
然而,这位失去至亲的少女与平常完全没有两样。
「……怎么可能有事?只是你刚好在我视线前方,是不是有点太自视甚高了?」
于是,我也忍不住耍起嘴皮子。她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这也是一如往常。
当时还没有发现,现在回想起来,艾莉诺这位女性的存在令人匪夷所思。
卡斯提奥公爵的前妻维罗妮卡,在产下长子马西米连诺后很快与情夫私奔。公爵与维罗妮卡数年后由教会正式承认离婚,表示迎娶继室也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艾莉诺并非贵族。
如果是以情妇身分安置于宅邸就算了,迎娶为正室对公爵家而言是不可能出现的行动。
因此她可能是某王公显贵的私生女,或是带有亡国的高贵血脉──总之周遭共识便是有某些无法公开的内情。
当时我无法得知这些背景,也没有体验过身旁亲人过世,即使听闻史嘉蕾的母亲死讯,记得当时就像是遥远异国发生的事般毫无现实感。
不知是否感觉到我的疑惑,史嘉蕾刻意叹了一口气。
「光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见到你,让本小姐实在是提不起劲。」
当时正值初夏季节,我们分别离开各自的领地,来到绿意盎然的格林菲尔──这是王室直辖的领地之一。
这个夏天,奥拉明德家与卡斯提奥家以赞赏长年功勋的名目,受到陛下邀请到王族的避暑胜地。两家都难得带著女儿这点绝非偶然,都是为了做为养病中的第一王子的游玩对象,慰劳也只是场面话。
明明大了一岁,躲在奶妈背后的安立奎显得颇为稚嫩。别说是比同年代孩子还高的我,甚至比史嘉蕾更矮。肌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色,体格也是瘦弱不堪,感觉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折断。
在来到这里之前,父亲已经再三提醒「殿下体弱多病,记得避免做出剧烈运动」。不是选同年龄层的男孩子,而是选我们应该也是出自这种理由吧。
然而,重点是对象没有想交流的意思该怎么办?奶妈困扰地朝殿下搭话,但安立奎摇了摇头躲到更后面,最后垂下头不发一语。
当我无法搭话感到不知所措时,突然有头艳丽黑发走向前方。
「向您请安,本小姐是史嘉蕾,全名是史嘉蕾•卡斯提奥。」
──奇妙的是,史嘉蕾的声音绝对不算大声,却显得十分清晰。
「话说回来,你没有嘴巴吗?」
这种充满压迫感的语调,让安立奎惊讶地瞪大双眼,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以稍纵即逝的细微声调首度开口说道:
「……真、真是失礼。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段话让史嘉蕾挑起眉头,浮现出不羁的笑容。
「哎呀,真是个小笨蛋。对没有好好报上名号的人,本小姐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相当著急,对方是王族──而且还是第一王子。
「史、史嘉蕾!」
我小声地如此斥责,结果反被毫不顾忌的语调回嘴。
「怎样啦,本小姐有好好自我介绍。是哪边没礼貌?」
这道声音果然还是十分清晰,殿下顿时一脸茫然。
「……我是安立奎。」
史嘉蕾满意地露出微笑。
「哎呀,你会说话嘛。话说回来,听说你是个家里蹲啊。本小姐来这里还没有过多久,已经比你还清楚这里了呢──跟本小姐过来吧,让你看点好东西。」
说完这句话后,她牵著殿下的手快步地前进。虽然我再度看傻眼,但奶妈与随侍的众护卫没有任何意见。到了现在才能知道,史嘉蕾有她自己的职责。
因为那时候的殿下应该是抗拒著外面世界。
格林菲尔城正好位于能俯瞰整片领地的丘陵山顶部分。史嘉蕾带著护卫直接离开宅邸,转头环视周围后,便前往有瞭望台的城墙方向。她步伐虽快,但绝对不用跑步,一步步地踩著大地前进。即使安立奎一开始显得狼狈不堪,眼神却逐渐燃起光芒,脸颊也变得越来越红润。
最后终于来到石制的瞭望台,爬上内部颇陡的阶梯后,一望无际的宽敞视野在眼前扩展开来。
「──看那边。」
史嘉蕾指著的前方,能够见到朝著村落的整面平缓下坡布满欧利比树,上面的白花正随风摆荡。与天空的界线随著距离越显模糊,彷佛在蓝色盖上了一层雾霭。
蓝天飘著几片云,既晴朗且澄澈。
清爽的风拂过身旁,让头发与衣服不停摆荡。
「……真美。」
安立奎如此呢喃。
「对吧?只窝在宅邸里头真是太可惜了,毕竟世界是那么宽广呢。」
语毕,史嘉蕾展现出开朗的笑容。安立奎感到耀眼地眯起眼睛,凝视著眼前扩展而出的景象。
我在稍远处窥视著两人的模样。经过一阵子后,发现视线的史嘉蕾与我四目相对,她转动紫水晶的眼眸,用食指抵著嘴角轻轻一笑。
「这可是母亲大人的口头禅喔。」
从那天开始,安立奎渐渐
出现改变,他开始对外面世界投以目光。但话虽如此,大多时候都是史嘉蕾硬把他拉出去,即使被耍得团团转,他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渐渐开始有些肌肉,苍白肌肤也在日光曝晒下渐渐恢复血色。
「──啊。」
见到茶点掉落地面,安立奎呆滞地如此呢喃。
像今天天气这么好,下午会在中庭举行茶会。在插著阳伞的桌面上,各个盘子上放有一口大小的小点心。
像是入口即化的雪球形状饼乾、贝壳形状的褐色玛德莲蛋糕、放进许多香料的橘色红萝卜蛋糕等等,安立奎尤其喜爱放满附近森林采来的越橘水果塔,每次都会留到最后再慢慢品尝。
看来他是让水果塔掉到地上了。
「……我的……水果塔……」
「真是笨手笨脚。」
听到史嘉蕾的无心之言,他那红紫色的眼眸缓缓渗出泪珠。虽然我想过把自己的份分给他,但可惜已经全部吃完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在这时,安立奎的空盘子上放上了一块如红宝石般的饼乾。
「分你一半吧。」
「可、可是这样很没礼貌……」
「真啰嗦,本小姐允许你这么做。」
──不论回想几次,这类不知分寸的发言都是令人头痛。
然而,这种时候的史嘉蕾•卡斯提奥满溢著绝对自信,麻烦的是只要在当场都会觉得她说的没错。
「所以呢?你要让淑女丢脸到什么时候?本小姐都说允许了,你不用想太多乖乖照做就好!」
庄严的钟声在城内回响,那是矗立于山丘的望楼钟响。
「……还是没赶上。」
钟声结束后,少年发出充满悲怆感的呢喃声。明明先前是以罕见的焦躁模样往前赶路,现在却是沮丧地举步维艰。当我不解地看向他,那美丽的红紫色眼眸已经是逐渐湿润。
这位少年从初次见面便是个爱哭鬼,虽然原因有九成是出自于史嘉蕾,但只有今天并非如此。
他的手上拿著昨天家庭教师出的作业,缴回期限记得是下午祈祷钟声响起前,虽然教师指定的书房就近在眼前了──
我朝著垂下肩膀的少年微笑说道:「没事的。」
接著,走廊转角刚好有个鹰勾鼻的教师现出身影,安立奎终于放弃地垂下视线。
「这不会没事吧……」
「照这样下去会是这样没错──那么,由臣女莉莉来争取时间吧。」
幸好教师还没有进入房间,还有很多方法,简单说只要不让对方发现就可以了。
我带著微笑将视线转向史嘉蕾,她似乎察觉到端倪而不悦地挑起眉头。
「先说清楚,本小姐不会帮忙喔,有够麻烦的。」
「哎呀,你没有自信吗?」
「……你说什么?」
这位容易被激怒的少女渐渐涌现出不安稳的气氛。我当然没有当成一回事,因为我已经摸透史嘉蕾•卡斯提奥的个性了。
因此,我不发一语地刻意将手抵在额头上,当场摇摇晃晃地倒卧在地。
「莉、莉莉!?」
安立奎发出惨叫声。
一道忿忿不平的咋舌声也从头顶落下,是史嘉蕾的声音。
她由衷感到排斥地叹了一口气后,便以响亮声量放声喊道:
「──快来人!莉莉昏倒了!」
这道叫声让周遭的佣人急急忙忙地聚集过来。「莉莉小姐!?」「糟糕!快点去叫御医!」
我在转眼间被大人们团团包围,我眯著眼睛窥视著状况,也能见到那位教师的身影。确认到他担心地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稍微转过头,能够见到史嘉蕾趁乱牵起安立奎的手。
「咦?史嘉蕾?」
「来,别发呆快走吧。不是要把那个放进房间吗?趁现在那家伙引起骚动吸引注意,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可、可是莉莉她……」
「就是莉莉要我们快去!真是,为什么本小姐得做这种麻烦事……!」
听到史嘉蕾的话,安立奎吃惊地回过头看著我,红紫色的眼眸与我视线交会。
确认到他的眼瞳已经不再湿润后──
我便淘气地对他眨起眼睛。
盘桓在格林菲尔已经过了几周,原本害羞内向的王子殿下,不知何时变成了好奇心旺盛且常笑的男孩子。
最近甚至培养出体力,之前常请假的家教课也变成每天参加。我与史嘉蕾也获得许可同席,等待著安立奎的课程结束。
今天的教师仍然是先前那位年约半百的鹰勾鼻男性,课程最后似乎是进行口试,只要及格就能与我们一起出去玩。
然而,这天安立奎却似乎对回答显得十分棘手。
「这样可是会追不上优秀的王弟,毕竟连起步都已经慢了不少。」
当教师带著叹息如此说道,安立奎的表情明显变得阴沉许多。明明不需要用这种说话方式,连我都变得不是很舒服。虽然据说第二王子约翰确实有聪慧之誉,但体弱多病的安立奎,原本便是一整年有半年在床上度过的生活。即使最近变得稍微健康一些,拿来比较还是不太适合吧。
「──如果是恩狄尔王时代为了交易商的繁荣都市,就是位于王都欧鲁斯连西方的马尔克兰地区吧?虽然现在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就在这时,室内传出一道轻快的回应声。
「咦?」
所有人皆带著惊讶神情看往声音来源。
「这样课程就结束了吧。我们走,安立奎。」
但不知道是不是彻底习惯引人注目,当事人似乎毫不在意。她彷佛表达在这里已经没事般站起身,朝安立奎如此搭话。
「是、是在那里学到这些知识的!?」
对于惊讶的教师,史嘉蕾投以冷淡目光。
「不是你昨天说的吗?」
「……那、那么当时恩狄尔政权为了监视马尔克兰地区,在王都建设了能够瞭望该区的钟楼。那座钟楼名为?」
「是圣马可广场的圣马可钟楼吧?那不是昨天也说过吗?」
鹰勾鼻教师惊愕地瞪大双眼,颤抖地握紧拳头逼近史嘉蕾。
「优秀!多么优秀的才华!史嘉蕾大小姐才该找个教师!不嫌弃的话由小人──」
「真啰嗦。没礼貌,给本小姐退下。」
史嘉蕾用手摀著耳朵,毫不掩饰地皱起表情,然后俯视著仍坐在位置上的殿下,不解地歪著头问道:
「怎样啦?」
安立奎仍然表情黯淡无光地垂著头。
「……不去。」
「什么?」
史嘉蕾皱起眉头,让安立奎吓得抬起脸,眼眸中微微泛出眼泪。
「我不去!我──最讨厌史嘉蕾了!」
安立奎如此喊著并冲出房间,护卫连忙跟在他后头追了出去。
他肯定只是控制不住情绪,但安立奎因为很久没有奔跑而再度引发不适,结果又被迫必须静养。
于是,我们没有与卧病在床的安立奎说话──就这样回到了王都。
※
之后又过了几年的光阴,不知何时史嘉蕾遭到处死,安立奎也与门不当户不对的子爵千金成为夫妻,人生果然还是很难捉摸。
我同时也认为,不论再怎么虔诚,还是无法违抗命运──
既然如此,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我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此我决定舍弃在贵族社会的评价,因为那对我来说并非必要,当然也没有任何遗憾,我想得到的并不在那个地方。
幸好在那个敏感时期,我对朋友遭到处死假装十分伤心,避免被送进名为结婚的牢狱,致力于慈善活动过著充实生活──原本是这样的。
「……相亲啊。」
在这种状态下持续了许多年,实在是按捺不住的双亲将堆积如山的男方简历送了过来。
在连把这些垃圾烧掉都感到厌烦的某天,我见到了某个曾经听过的名字,一眼看出能拿来利用。
上面写著外界称为死神的兰道夫•阿斯达。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与任何人结婚的意思。」
双亲很快准备了相亲的场合,当母亲说道「接下来让两个年轻人聊聊」的定型句并离开座位后,对方便说出这句否认的话语。他表示「只是叔父擅自提议相亲」,意思应该是要我主动提出拒绝。虽然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兰道夫的个性,但他比想像中还要粗线条,如果是普通千金肯定会被吓哭或气得破口大骂。
但我只是微微一笑。
「我知道,所以才会找你过来,有点事情想与你商量。」
兰道夫一脸狐疑皱起眉头。
「其实我也没有半点想结婚的意思,可是这样下去会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为了保持精神状况稳定,我也想避免碰到这种事,所以我才想到契约结婚。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契约、结婚……?」
「没错,实际生活与结婚前没有差别。虽然我
会与你同居,但条件是不互相干涉彼此生活。所以你能像之前一样,想怎么专心工作都没问题,我也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说,只是一起到教会宣誓成婚的陌生人。光是这样就能解决掉很多麻烦事,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吸引人吗?」
他彷佛思索般眯起深蓝色眼瞳,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很差的提议。
「……你能接受吗?」
「我只担心你能不能接受?我先声明我不要小孩子,因为我想把人生奉献在现在的活动上。如果想要继承人就得找其他人了。这样也没问题吗?」
关于这点,青年乾脆地点了点头。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求之不得的优秀对象,于是我愉快地伸出手。
「那么,往后请多指教了──共犯先生。」
就结果而言,没有比兰道夫•阿斯达更适合的人选。首先他几乎不会回到自家,这对需要自己时间为优先的我很重要,而且他不会抱怨女性出外活动,或许该说会尊重搭档的立场。
虽然这段关系始于契约,但印象并不会太差。对我来说,兰道夫•阿斯达就像是个偶尔会碰面的同居人。
「──好久不见!莉莉!本宫好想见你喔!」
这个从乡下子爵千金一口气成为王太子妃的女人,那玫瑰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大展喜色,仍然是个爱做作的「影后」。
「向王太子妃殿下请安,凤体金安实乃万幸。」
当我这么说道,双方便「呵呵呵」地一同微笑。
塞西莉亚是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心底的想法──从八年前一直都是这样。
我将认识修女们请我转达的请愿书交给她,那是孤儿院孩童教育的相关事项。
说明完来意并离开房间后,我在长长走廊与褐色肌肤的商人擦身而过。我朝对方瞥了一眼,那位看似南方居民回以开朗笑容,然后直接前往塞西莉亚的房间,他应该是塞西莉亚的御用商人吧。
当我走出宫殿在中庭走著时,突然有道「莉莉?」的搭话声传来。我回过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个带著柔弱美貌的青年──是第一王子安立奎。
「……好久不见了。」
「八年没见了,殿下。」
当我语带挖苦地如此说道,安立奎原本平稳的表情变得略显紧张。很显然是想起了某人,同时有股不舒服的疙瘩感也落到我的心中。
唉──怎么会这么不愉快、感觉既麻烦又烦躁呢?明明已经过了八年,关于她的记忆却丝毫没有褪色。
那些宛如昨日般鲜明的记忆令人感到憎恨,让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安立奎紧张地抖了一下肩膀,我故意装成没发现低下头道别。
「那么,臣女先告辞了,还有其他要事需要处理。」
「莉莉……你、你在生气吗?」
──我是对什么生气?
但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停下脚步回答「不,怎么可能」并微微一笑。
「臣女是正在反省。明明把气发在殿下身上也没用,居然还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举动。」
「下、下三……?」
这句有既视感的话语,让我这时转为苦笑。
「这是──某个性格恶劣女人的口头禅。」
从那经过数天后。
我来到莫里斯孤儿院借修女服,因为为了今后的活动视察需要赶往贫民窟。要是身穿贵族服装前往,被浑身扒光都没什么好抱怨的,扮成修女被出手的可能性便会降低,但防身用的手枪当然还是随时藏在怀中。
在传来臭酸气味的路边,能够见到流浪汉与乞丐如死尸般躺著,在有人潮的道路还有年龄幼小的孩童正在卖花。
此种景象烙印在眼中,让我强烈期望总有一天也要让这个区域的孩童们接受教育。
既然如此,据点果然还是得选在教会吧。
当我如此想著前往这个地区的教会,那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建筑。不只是墙壁坑坑洞洞,天花板各处已经崩塌。我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发誓要先开始募款修缮这间教会。
就在这时,有个将兜帽深深拉下的女性侧脸映入眼帘。
「……塞西莉亚?」
我忍不住如此呢喃,因为对方模样与几天前才见过的王太子妃没有两样。
当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跟在对方后头。幸好戴兜帽的女性没有发现我并走进教会,她毫不犹豫地走到祭坛前,与坐在长椅的对象搭话。
「──基里基•基里咕咕。」
这段奇特发音让男子抬起脸,小声地回著某些话,那名女性则是点了点头拉开兜帽。
一头淡色金发与玫瑰色眼眸,那位女性果然是塞西莉亚王太子妃。
「有好消息。」
能够听见男子的声音。
「厄里斯的圣杯要重新开始了。」
「……太慢了,知道我已经等了几年吗?」
「没办法,毕竟不容许第二次失败。不论是我们还是法利斯──你应该很清楚吧?」
塞西莉亚忿忿不平地发出咋舌声。
「所以呢?卢泽领的状况怎么样?」
「子爵已经重度成瘾了。只要给他豺狼的乐园,不管说什么都会乖乖听话。掌握领地实权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会定期从梅尔维纳偷渡炸药运送到边境,随时都能发动叛乱。」
「很好。」
男子低声发出嗤笑。
塞西莉亚再度戴起兜帽,由于感觉他们话快要说完,我连忙飞奔冲出教会。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炸药?叛乱?我将手放在噗通噗通跳得很快的心脏前方,以颤抖语调喃喃说道:
「厄里斯的……圣杯……?」
厄里斯是掌管不睦与斗争的女神,圣杯是为国家带来恩惠的物品,两者都是起源于法利斯帝国时代的字。
接著,塞西莉亚刚才提到叛乱。
要用斗争为国家带来恩惠,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代表法利斯的侵略行为。
小雨滴滴答答地下,在骯脏暗巷的某个角落,有个流浪汉不畏雨势躺卧在地面。
我默默地站在流浪汉面前,将几枚硬币放在他的手掌上。
男子便开口说道:
「──前阵子不是有伯爵家破产吗?又是跟那种迷幻药有关系。」
「你是说邦斯伯爵吗?」
「嗯,虽然外传是无法偿还赌债破产,但听说他著迷的不只有赌博,十之八九是因为沉溺在药物才会自取灭亡。」
「……伯爵是从哪里得到乐园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暗中收集情报。虽然看似寒酸,其实眼前男人是个消息灵通的情报商。
在调查关于法利斯的情报时,我发现最近在贵族之间流窜著某种奇怪药物,那种药物名为豺狼的乐园。虽然现在已经明令禁止,但像从前的酒与菸草一样,这种药成为喜好夜游的贵族们肯定会得到手的娱乐品之一。
然而,现在那种药──
「是在一间赌场,叫『山羊脚踝亭』。不过没想到会这样连续发生,简直是招来毁灭的毒药。」
──招来毁灭的毒药。
听到这个字眼的瞬间,再度唤醒了先前尘封的昏暗记忆。
※
那是在格林菲尔那年夏天后过了数年的事。
原先体弱多病的少年安立奎,成长为风度翩翩的少年。
但与史嘉蕾的关系仍然是充满疙瘩,他们当然还有许多次机会见面。但每当安立奎对史嘉蕾欲言又止时,史嘉蕾似乎对那天被说出「我最讨厌你」的事颇为怀恨在心,每次都故意将他当成空气。
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我对双方都很幼稚的举动十分傻眼。
自从婚约发表后,关系才有所转变。由于不由分说地必须见面,心结也慢慢地解开。
其实我之前并没有特别将塞西莉亚•卢泽视为问题,虽然也会带著牵制的意思稍微耍弄一下,但并没有想积极地将她击溃。
不知道是谁说过恋爱是盲目的。对安立奎而言,塞西莉亚或许的确是初恋对象,但总会有冷却的一天。将会继承王位的他需要影响力,就这点而言没有比卡斯提奥家更适合的家世。因此没有必要对区区子爵千金处处刁难,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就在没多久后,我得知史嘉蕾锒铛入狱的事。
「……下毒?」
一开始听到那件事时,由于实在太过荒谬甚至笑不出来。史嘉蕾•卡斯提奥对塞西莉亚下毒?那个动口兼动手的直肠女?怎么可能!
然而各种证据与证词接连出现,甚至还听说搜出她掉落在卢泽宅邸的耳环。
最后连身为未婚夫的第一王子,都在小宫殿责备史嘉蕾。
「殿下!」
我冒著冒犯王室的风险,闯进摩尔达维宫殿朝殿下如此喊道。我拉起裙襬简单地行了个礼,然后不等回应便开口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真的认为史嘉蕾会用那种卑鄙的手段吗?」
当我以严厉语调如此逼问,安立奎明显地绷紧神情。
「……我不觉得。」
「那么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在卢泽宅邸找到月虹石的耳环。」
我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替她洗刷嫌疑跑去确认过了,是我就分得出来。因为那是──在决定婚约后我马上送给她的礼物。」
说到这里时,安立奎的嘴唇微微颤抖。
「那肯定是真货。我觉得被背叛了,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史嘉蕾,所以我才把她叫来小宫殿,当场决定取消婚约。虽然我也把被害者塞西莉亚带过去,但我没有说过要与她缔结新的婚约,那只是单纯的传闻而已。然后搜索卡斯提奥宅邸的时候,也从史嘉蕾的房间搜出毒药瓶。」
他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演变到处死,我不希望变成这种局面。」
安立奎表示自己当然不希望见到这种事,表情就连现在都是泫然欲泣。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既然已经发生就没办法了。
「所以不能想其他方法解决了吗?」
「没办法。因为父王──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
「究竟是为什么……」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状况。虽然的确有物证,但只要认识史嘉蕾•卡斯提奥,绝对会很清楚她不可能会图谋暗杀,反而会考量有人在暗中设计出这种局面。而且只是区区子爵千金暗杀未遂,陛下亲自出面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该说女儿都要被处死了,卡斯提奥公爵又在做什么?
是不能行动吗──还是刻意不做任何行动?
「是我太愚蠢了,是我引起这件事的。」
安立奎勉强挤出这道声音。
「……莉莉。」
被叫出名字,我与那鲜艳红紫色的眼瞳四目相对。紫色是代表王家的颜色,在族谱中时常混有王族血统的卡斯提奥家也是这种瞳色。不过像这样一看,便能发现即使同样是紫色,史嘉蕾的眼眸并不像安立奎一样紫中泛红,而是恰好位于红与蓝之间的紫水晶色。
「史嘉蕾肯定会被处死,所以希望你能原谅我与塞西莉亚•卢泽结婚。」
我想那并不是代表想与心爱对象共度一生的意思,安立奎说出这段话时,表情实在显得太过悲怆。
但即使向我寻求饶恕,我也无法回答。因为──
因为会说出「本小姐允许你」并露出充满自信微笑的那个女孩已经不在这里了。
※
「……我输了。」
眼前男子说完后,便将手中的牌丢在桌上。
「唉~又输了。小姐,你真强啊。」
我并不是很会赌博,而是擅长数字与统计,所以我只玩卡牌游戏。
这里是从情报商问出的赌博娱乐设施。名为《山羊脚踝亭》,外观看来是个随处可见的大众取向餐厅,地下却是利欲薰心的赌场。
而且赌的不只是金钱。
「所以你是要问乐园吗?那是有鸟在运送。」
「鸟?」
「是通知拂晓的鸟,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从这个字眼循序调查,我查出了名为【拂晓鸡】的犯罪组织。我曾经浮现过找兰道夫商量的念头,但我也查出宪兵内部已经有组织成员渗透。虽然我并非怀疑那个不懂变通的人,然而还没有熟到值得信赖也是事实。
从这时候开始也能感觉到奇妙的视线,但回过头总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就在过了几个星期左右的某天,我发现视野角落有个褐色肌肤并看似活泼开朗的青年。
──是塞西莉亚的商人。
瞬间,我的手臂顿时寒毛直竖。为了追求情报,也许是行动太过招摇了。
后来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当我身心俱疲地浑身瘫软时,难得见到兰道夫提早回来。
一见到我躺在长椅上,他便皱起眉头。
「你气色真差。」
与其说是担心我,语调比较像是上司责备身体管理欠佳。于是我嘟著嘴,缓缓撑起身体。
「我没睡好,新事业计画碰到瓶颈了。」
「这样啊,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为什么?」
我稍微绷紧身体,这个男人明明到目前没有干涉过我半次,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
「同事说夫妻就是要互相扶持,他从以前就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这段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顿时松懈地点了点头。但这个平常一笑置之的提议却听来颇有吸引力。恶魔在耳边如此呢喃,阴谋之类的事当成没听到过,只要这样就能回到平稳且满足的生活──
我突然开始想像与这个男人的未来。虽然他是个工作狂又粗枝大叶,但其实我已经发现他既认真又善良,两个人互相扶持活下去肯定不是坏事。
虽然不是坏事──
那肯定不是我应该踏上的道路吧。
※
「莉莉小姐~!」
从飞溅出闪闪水沫的喷水池另一侧,乔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看我看我!我会写名字了!」
说完后,他将皱巴巴的纸张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上面写著像是蚯蚓般扭曲的「乔治」这两个字。
「啊!好奸诈喔!我也会!」
「我也是~!」
「卡萝也会~!」
中年级组的米勒、马克与卡萝接连跑了过来。
每个孩子看起来都很开心,会写名字让他们个个满面笑容。
──要是真的爆发战争。
肯定是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首先牺牲。
此种事实让我紧紧咬著嘴唇,状况已经是无计可施,结果我仍然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不慎遭遇到的对象实在太过强大,没有任何能够抗衡的手段。
「……汤尼。」
我将留在稍远处观看同伴的红发孩子叫了过来,以认真表情告诉他那段暗号,希望至少能让他们远离危险。
汤尼不解地歪著头。
「……基里基•基里咕咕?那是什么?」
「是能看出谁是坏蛋的咒语──听我说,如果接下来我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有人来问关于我的事,就念出这段咒语。」
「咒语?」
「没错。只要稍微有反应就是大坏蛋,到时候要带著大家赶快逃跑。是你一定做得到吧?」
在孤儿院孩童中,汤尼是最有责任感且精乖能干的孩子。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没有问题,他却好一阵子没有回应并浮现困惑表情。
「怎么了?」
「……莉莉小姐也要。」
他的声音感觉快哭出来了。
「我不要到时候莉莉小姐没有跟我们一起。」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发生事情会是什么事?是不好的事吗?那我会努力不让莉莉小姐碰到不好的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担心,虽然我还是小孩子,可是很有力气喔……!」
──唉,该怎么办呢?
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这些无罪孩子的未来?
在那个瞬间,我做出了决定。
决定最后做出一个赌注。
※
「哎唷,莉莉小姐,您掉了什么东西喔?」
路上偶然撞见曾经见过面的夫人将我叫住。
「哎呀,糟糕!我真是的!」
我假装十分慌张地捡起掉落在地面的那个物品。
「那是……钥匙吗?」
不知是否被我的态度引起兴趣,望著我手中的夫人如此问道。
就连现在,我还是持续被人跟踪。虽然前几天有些惊慌失措,但我现在知道他们不会立刻出手。
既然这样,就反过来利用这种状况吧。
「是的,不过可以替我保密吗?」
于是,我刻意采取醒目的行动。为了告诉对方我已经得知计画──而且让对方认为我这里有决定性的情报。
「──我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让她稍微过目假造的钥匙,现在对方肯定也在某个地方看著。
史嘉蕾曾经说过,要让坏事成功,就得在被发现前结束一切。
我写了一封信给塞西莉亚,表示想聊聊关于今后福祉教育的事,结果决定日程的速度快到令人吃惊。这究竟是偶然,还是──
经过数天后,当我沿著俄拜特宫的走廊前进准备晋见时,正好见到安立奎迎面走来。
我靠到旁边低头跪拜,他回应「免礼」之后继续说道:
「接下来你是要去见塞西莉亚吧?我有听到关于你的风评,父王也是赞誉有加──」
「──殿下。」
我刻意冒犯地打断话语。
「您还记得曾经说过要臣女原谅的事吗?」
安立奎微微绷紧神情。
那天──自从得知史嘉蕾被莫须有罪名锒铛入狱,而且无法避免处死的那天。
面对那个类似恳求的问题,我无从做
出任何回应。
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能顺畅地回答,简直像是以前三人相视而笑的那个时候。
「──『下三滥』,这八年来你都在做什么?」
或许没有料想到会被说出这种话,那红紫色的眼眸吃惊地瞪得斗大。
接著,彷佛十分受伤地表情一沉。
「……这样的确不可能会被原谅。」
见到没有王族风范的落魄态度,让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一开始您就问错人了,在这世界上能原谅您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那个比任何人都还要傲慢、严苛且美丽的少女。
当我如此转告,安立奎的眼皮开始颤抖。
唉,他那爱哭的个性还是一点都没变,让我稍微回想起从前的事。
「您不是还没放弃吗?」
他与塞西莉亚结婚或许是有些目的,只可惜看来尚未达成。
安立奎咬著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
于是,我像是以前那般说道。
「由臣女莉莉来争取时间吧。」
※
「──大概就是这样。为了埃迪拜多的发展,希望有朝一日能让贫民窟的孩子们接受教育。」
阐述完将来福祉教育的展望后,塞西莉亚似乎很感动地拍著手。
「不愧是莉莉!这种想法真是美好!」
「感谢您的称赞。其实臣女已经去视察过许多次,蕾达路的地区教会或许需要进行修缮。」
当我这么说时,塞西莉亚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看著我。
「对了,说起来前阵子也有拜见到王太子妃殿下。」
「哎呀,意思是本宫会去那种地方吗?」
「臣女没有说在哪里吧。」
我仍然带著微笑,缓缓地歪著头询问:
「这么说来,王太子妃殿下是否有听过『厄里斯的圣杯』这个字眼?」
现场陷入沉默,我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礼。
「要是您听过这个词,劝您重新拟定计画──应该是不容许再度失败了吧?」
──我已经思索过无数次,思考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但毕竟我只是个温室长大的贵族千金,不可能阻止那些家伙的计画。
不过,要我直接认输也是不可能的事。
莉莉•奥拉明德一直以来都是最讨厌输给别人。
离开宫殿后,我直接冲上出租马车。目的地并非是阿斯达宅邸,而是对车夫告知前往奥拉明德宅邸。
廉价马车摇摇晃晃地发出匡咚声,很久没有搭乘没有贵族家徽的马车了。
记得最后一次是史嘉蕾死刑确定后没多久。
「那天」我也是掩人耳目地搭乘马车,探视被迫入狱的史嘉蕾。
说到处死,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拋头露面的低俗行刑活动。
我无法忍受史嘉蕾•卡斯提奥迎来这种下场。
于是,我立刻准备了那个东西。
那会立即生效且尽量减少痛苦直接去世,这样至少能维护她的尊严。然而──
※
「──不需要。」
一道极度不屑的冰冷声音传了过来。
即使穿著不起眼的灰色连身裙,仍然丝毫不损史嘉蕾的美貌。
「真是的,不管是谁,都把本小姐当成是什么人?」
她如此说道,不悦地发出嗤鼻声,此种模样与以往没有两样。
「要本小姐转过身逃跑?别开玩笑了。」
我惊讶地张开口紧盯著她。
「公开处死?很好啊,本小姐会让他们切身体会到,最后笑的人一定是本小姐。」
史嘉蕾•卡斯提奥如此宣言,与初次见面时同样美丽──
让我再度认为败给了眼前这位少女。
※
──在摇晃的车内,我将事先准备的观光手册撕破一页,写下讯息后便放进附先前那把钥匙的信封并加以密封,将剩下的手册从马车车窗丢出车外。
抵达老家后,我随即动身前往礼拜堂,幸好没有被人发现开口询问。
能做的事都做了。打造刻著暗号的钥匙,将得知的所有情报藏在资料馆,预防万一也将那句暗语告诉孤儿院的孩童。
【拂晓鸡】应该会想立刻赶来把我抓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就是刻意安排成这样。也故意将钥匙的风声传播出去,营造成藏了比性命还要重要物品的假象。
我要自己点燃导火线,基于我自己的意志。
不要我自夸,我到目前为止没有做过危险的事,更不用说没有自信撑过拷问之类的刑求。
也就是说,既然已经做出这种赌注,我能选择的路只剩下先发制人。
塞西莉亚他们在贫民窟教会说过不能再失败,既然这样就利用那点。只要不知道我在搞什么把戏,那些家伙应该会暂时无法采取行动。
信封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现在我手中握著的并非绝望,而是希望,仅仅唯一的希望。
──破坏厄里斯的圣杯。
看来我是不可能做到了。
靠著最后挣扎争取到的时间,以后肯定会有人替我完成这件事,不这么想会让我无法继续走下去。
一定会出现某个人将圣像画背面掀开并撕破圣典,冒著危险拯救这个国家的危难。
拥有如史嘉蕾•卡斯提奥般不将神放在眼中的傲慢,却又是个能够为人四处奔波的夸张滥好人──
一想到这里,让我不禁噗哧一笑。要是有这种人简直是奇迹吧!
但我认为没有人能预测未来,于是用手指摸著怀中暗藏的毒药瓶。那是先前原本要交给面临处死的史嘉蕾而被拒绝的毒药,没想到竟然会沦为自己使用。
我缓缓抬起头,眼前能够见到庄严女神们的圣像画,那是掌管命运的三姊妹。我与女神们视线交会,将圣像画拿下并将信封贴在背面。
那些家伙没有来。
这场赌注是我赢了。
(插图017)
(──本小姐会让他们切身体会到,最后笑的人一定是本小姐。)
脑海突然浮现出一道怀念声音。虽然听来桀骜不驯,但这道声音有种无可抗拒的魅力。我回想起史嘉蕾在民众面前被处死的那天,她确实如同宣言般,在死前仍然没有舍弃希望带著笑容。
为什么她能带著那种表情?
我不知道,但我也从这件事中获得安心感。连史嘉蕾都做得到,我没有做不到的理由。
因为,莉莉•奥拉明德一直以来都是最讨厌输给别人。
面对俯视著我的命运,我怡然自得地回以得意的微笑,然后直接将毒药瓶一饮而尽。
(插图018)
(插图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