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秘的治疗师(therapist) 第二章 永葆美丽

*

好漂亮……

南原松子站在镜前,双眼眯成一条线,右手轻触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女人也跟着感受靓丽肌肤的柔顺触觉。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弹力,嘴角自然地扬起。

半年。仅仅半年前,我仍然是枯萎零落。在世间活了七十余年,五年前送走了丈夫后,我已是枯木一桩。

年轻时,我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绝对的自信。从孩提时起,我在邻里间便以可爱出名,随着成长,对我表白情意的男人多如繁星,光是被求婚的次数已用两只手数不过来。

但,傲人的美貌却被时间缓慢而恒定地削减,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害怕照镜子。像是表面的薄纸被逐渐揭开一般,我感到“美”正悄然从我的面庞中消逝,并因而恐惧。年过花甲时,我才总算是接受了自己年轻不再的事实。

不,不对。我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去接受罢了。每当看到镜中深深的皱纹和失去弹性的皮肤,心中总会生出一丝钝痛,却对此无能为力。直到半年前……

松子抬起头。镜中女子的身影乍一看去仿佛刚过半百。荧光灯下,肌肤反射着水润的光泽,曾经刀刻般浓重的皱纹也不再显眼。

这都是那个人的功劳。头脑中浮现着心爱男子的身影,她心头一热。

是他给我施加了魔法。多亏了他,我才重新变回了一个“女人”。松子伸出手,用指尖轻抚镜面。只要和他在一起,只要他还爱着我,我就能永葆美丽,永不再失去。

永远,永远……

松子微笑着,看着镜中的女子露出同样魅惑的笑容。

1

“我的母亲有喜欢的人了。”

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里,名唤岛崎美奈子的一位中年女性刚坐到椅子上,开口便如此说道。

“哦,您的母亲有喜欢的人了……”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侧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接近晚八点。

今天是四月下旬的某个周五,距离鹰央解决了发生在西东京市清河综合医院的“隐形人密室杀人”一案、洗清了我院实习医鸿之池舞的嫌疑已过了约一星期。(译注:见《幻影手术室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直到两个小时前,我还在每周被派遣一次的急救部里忙成狗,很想早点回家休息,却落得这么晚还要在医院里加班的下场。

回过头冲身后瞟了一眼,只见一如既往地身穿草绿色手术服又披上白大褂的鹰央坐在后面。刚才结束了急救部的工作后,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被鹰央用传呼机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

约两个小时前,我连急救部的工作服都来不及脱,就赶到了建在楼顶的鹰央自家兼综合诊断部的医局。昏暗的室内,鹰央坐在电脑前,转过椅子冲我笑着说道。

“你今天晚点回去。”

以前好歹还会问一声“今晚有空吗?”,但最近连问都不问了。其实以前的那一声问也只是象征性的,不论我有没有空,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

“您是有什么事?我累坏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我问道,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拒绝。鹰央指了指电脑的显示屏。

“有人发来邮件,想找我们讨论一个有趣的事,再过一小时四十八分钟委托人就到了。”

我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工作已有九个月,在这期间,鹰央解决了大大小小的许多事件。她的光辉事迹经口口相传,导致如今不少人把综合诊断部误会成了侦探事务所,而向我部门邮箱发来商讨和委托的邮件。绝大多数邮件都会被忽略掉,但里面偶尔会夹杂能够激发鹰央无限好奇心的“谜题”。一旦发现这类谜题,她便会万分开心地接受委托,我则每每被卷入其中。

“这次又是商量什么事?”

鹰央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便无人能制止。跟她混了这么长时间,我算是学会了这一点。见我无奈地叹气,鹰央扬起嘴角,露出贼笑。

“可了不得。是所有女人的梦想。”

“女人的梦想?”

“返老还童的秘密!”

说着,她高喊万岁一般举起双手。

回忆着约两小时前的一幕,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美奈子的话上。

“母亲今年七十二岁了,五年前我的父亲去世。然后,差不多半年前,母亲说是有了新的恋人……”

美奈子顿了一顿,很是不甘地咬紧嘴唇。

“呃,这好像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上了年纪的人也是可以享受人生的啊。”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美奈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是的,有了恋人这事本身没什么问题。自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很消沉,没什么精神,所以她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我也认为是好事。不过,问题在于那个恋人……”

“那位恋人怎么了?”

听我发问,美奈子猛然抬起了低垂的头。

“是个很可疑的男人。他在附近开了家针灸店,最近开始搞什么‘返少治疗’,收了病人们不少钱。”

哦,原来“返少”——返老还童就是从这儿来的啊。邮件里只写了“进行可疑的返少治疗,求商谈”,我一直有点懵,现在才搞明白。

“您的母亲也给那个男的交了很多钱吗?”

“我只知道她在接受‘返少治疗’,具体花了多少钱不太清楚。家父生前经营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税务咨询公司,赚了些钱,而所有收入都是交给母亲打理的,所以钱的方面我就……”

看着欲言又止的美奈子,我点了点头。

“情况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令母在与某个可疑的男子交往,轻信了那个人‘能够返老还童’的说辞,而被骗了一大笔钱对吧。这类问题的话,您不如去找律师或者消费者协会……”

“不是的!”

我试图总结情况,却被美奈子尖声打断。

“不是吗?”

“被骗了钱是一回事,但我更担心母亲的身体。因为这几个月来,母亲她……真的变年轻了!”

“啥?”我不明就里地发出傻愣愣的声音。

“就是说,自打和那个男人交往以来,母亲重新变年轻了,随便谁都看得出来。”

“呃……那大概是因为,有了恋人之后,更注重衣着打扮和化妆之类的原因吧?”

“不是那种一般的程度。您看这个!”

说着,美奈子打开膝上的提包,从中取出两枚照片,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我。

“这个……是?”

“我母亲的照片,一年前拍的。”

见我接过照片,美奈子回答。照片上是一位穿着和服的高龄女性,黑色的头发大概是染过,面庞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微笑的表情透出浓浓的疲惫。

“然后,这张是上个礼拜拍的。”

美奈子递出了另一张照片。

“……咦!?”

我瞪大了眼睛。第二张照片上同样是穿着和服的女子,然而却与第一张中的判若两人。脸上的皱纹几乎不见,皮肤也富有光泽,显得紧致。灿烂的笑容富含生命力,目光中也带着坚强的意志。

我定睛凝视,比较两张照片。里面的人物的确是同一个,仔细看的话,二者的五官极为相似,且右眼下方有着一模一样的泪痣。

“那个,这张真的是最近才照的吗?”

我指着显得年轻的那张照片问道。美奈子撇着嘴,肯定地点头。

“是真的,没错。那就是母亲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比另一张更年轻对吧。”

“……嗯,确实。”

据称摄于上个礼拜的照片中的女子看上去只有五十余岁,甚至更为年轻。狭长的双眼,高耸的鼻梁和薄嫩的嘴唇,不难让人想象她年轻时该有多漂亮。对于上了年纪的男性,这副艳丽的身影也足以摄人魂魄。

“最近和母亲出门时,经常会被误认成是姐妹,而且看到的人以为我才是姐姐。”

美奈子很是不甘地咬着嘴唇。身为女性,看到自己的母亲竟显得更年轻,怕是相当受打击。

“哦哦,这还真是了不得。”

听到极近处传来声音,我转过头去,只见方才坐在椅子上的鹰央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正越过我的肩头打量着照片。看着她的眼眸中闪耀的光芒,我的脸颊不由抽搐,显然这个“返老还童”之谜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哎,又要摊上麻烦事了。

“这不是化妆或者打扮的问题。皱纹明显减少了,皮肤也有光泽,看上去真的是变年轻了。”

鹰央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

“是的,母亲毫无疑问是返老还童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最近一段时间变化特别明显。而且发生变化的不只是外貌,母亲的性格也变得更活泼,食量也增加了不少。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美奈子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对了,你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年轻的?”

鹰央从照片上移开视线,问向美奈子。

“我差不多是半年之前注意到的。当时看到母亲变得精神

了,我还挺高兴呢。”

“但,看到变化实在是太大,你起了疑心,对吧。那你母亲有没有说过,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变年轻的?”

“……说了,她说是附近的一个针灸师给她做了‘特别治疗’,所以重新变得漂亮了,很开心。”

美奈子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

“那个‘特别治疗’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鹰央两手撑着我的肩膀,向前探出身子。

“听母亲说,是用了‘气’来活化全身的细胞,让人返老还童。”

“气?”

听到如此典型的伪科学用语,我不由得叫了起来。

(莲子:目前已有多项研究试图阐明“气”的科学性。国内有江西中医药大学气功科学研究所章文春团队的《人体之气太赫兹波特征及其在胶原纤维传输机制的实验研究》,为我国2016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国外有如日本樱美林大学汤浅泰雄『気について』(1999)、东邦大学三浦于菟『気の概念と病态』(2010)等。)

“对,母亲就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很蠢,对吧。所以我跟她说,这么可疑的东西还是不要做了吧。结果母亲非常生气,我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她说,那个大夫是真正的高人,很出色很了不起,还改变了她的人生。我听她的语调热情得有点不对劲,就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她说三个月前开始在和那个针灸师交往……”

像是感到头痛一般,美奈子伸手扶额。

“你母亲是半年前去针灸店的时候,就开始变得年轻了吗?”

鹰央问道。美奈子摇了摇头。

“不,好像是一年前认识了那个针灸师,然后就开始定期去就诊了。母亲本来腰就不太好,说去那儿治了腰。”

“然后,从半年前开始接受用了‘气’的‘特别治疗’,结果真的变年轻了。”

鹰央抱着双臂,频频点头。美奈子用充满无助的目光看向她。

“不管我怎么劝,母亲都不愿意停止和那个男人交往,也不愿意中断治疗。我很担心那个男人对母亲做了什么……然后我就听说了有关大夫您的传闻,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这样找上门了。大夫,您知道我母亲到底是怎么了吗?”

抱着胳膊沉默了数秒后,鹰央抬起头嘟囔。

“生命苦短,恋爱吧少女……”

“嗯?”美奈子很是不解。“您是指什么?”

“我在想女人为什么会变漂亮。很早以前就有‘恋爱中的女人更美丽’的说法对吧。这句话从医学的角度上讲也是正确的。女性在恋爱时,体内雌性激素的分泌会增多,它会让肌肤变得水润,体形也更婀娜,简单来讲就是变得更有女人味。”

“这是真的吗?”

我不禁表示怀疑。鹰央瞪了我一眼。

“废话,当然是真的,我记得还有相关的论文呢。顺带一提,恋爱的对象不一定是要男人。不管是男是女,哪怕是动漫里的角色,只要喜欢上了,雌性激素的分泌就会增多。”

(永琳:雌激素可促使色素沉着于大、小阴唇,使脂肪在体内呈女性分布;可使真皮增厚,结缔组织内胶原分解减慢,使表皮增殖,保持皮肤弹性及改善血液供应。可参见《药理学》第九版,人民卫生出版社,P318;以及M. J. Law Smith et al., Facial appearance is a cue to oestrogen levels in women. Proc. R. Soc. B, 2005. doi: 10.1098/rspb.2005.3296)

“是吗,连动漫里的……”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挠了挠头。

“您的意思是说,我母亲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针灸师,才变得年轻了吗?”

美奈子有些犹豫地问道。鹰央立刻摆手。

“不不不,我只是说一般的情况而已。恋爱中的女人确实会变漂亮,但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说着,她从我手里抢走了两张照片。

“看这照片里的人,乍一看差不多年轻了有二十多岁,这绝不是雌性激素分泌增多能够导致的。”

“那就是说,那个针灸师真的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对吧!求求您了,大夫,那个男的肯定在骗我的母亲,请您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看着美奈子恳切地低下头,我感到有些奇怪。

“那个,如果冒犯了还请原谅,不过您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呢?”

听我问道,美奈子抬起头,冲我投来锐利的视线。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您看到母亲反常地变年轻而感到不安,这我能理解,但您也说了母亲本人变得更活泼开朗、更开心了不是吗?那好像也没必要那么……怎么说呢,敌视那个针灸师……”

我小心地斟酌用词。“那是因为……”美奈子支吾。

“因为担心遗产吗?”突然,鹰央开了口。

“遗产?”听到预料外的单词,我不解地歪头。

“没错。刚才她说了,她的母亲手握相当一大笔财产。如果照现在的样子,母亲去世了,遗产应由子女继承。”

察觉了鹰央的言外之意,我立刻皱起面孔。她的想象或许没错,但当着本人的面指出来就有点……我急忙小心着不被美奈子注意,冲鹰央使眼色。

“嗯?怎么了,小鸟,你冲我眨巴眼干嘛,眼睛里进沙子了?”

“呃,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哎,无所谓了。总之这样下去,她的母亲可能会提出要和那个针灸师结婚,这样一来她能够继承到的财产就会少很多。”

不顾我的焦急,鹰央兀自说了下去。只见坐在正前方的美奈子逐渐涨红了脸,声震屋宇地一喝。

“不是那回事儿!”

“怎么啦,突然叫那么大声?”

鹰央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还能怎么……说我是盯着母亲的遗产……好像我在盼着她死一样……”

许是因愤怒而急切,美奈子语无伦次地反驳。

“盼着母亲死?我可从来没那么说过,只是讨论了以下死后遗产分配的问题,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鹰央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怒气冲冲的美奈子反复地张开嘴巴又合上,仿佛被捞出水的金鱼。哎,果然搞砸了。我不由得单手捂脸。鹰央纯粹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本人没有丝毫的恶意,只是她没有辨识时间场合、措辞委婉得体的能力而已。

“呃、那个,您不是为了遗产,只是在担心母亲的身体对吧。因为变化太过明显了,您怀疑那个针灸师可能伤害了母亲的健康。”

我迅速打圆场。美奈子这才重新转向我,回答“是的,但不只是这样”。

“不只是这样?”

她按着胸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恢复了些许冷静。

“最近两三个月来,母亲一直在向熟人介绍那个针灸师,说他水平很高,建议接受一次治疗试试看。”

“相当于是在替他打广告啊。”

我附和道。美奈子僵着面孔点了点头。

“是的。看到母亲突然重回年轻,不少人都表示想接受治疗。然后,那个针灸师就收了他们很大一笔钱……”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男的做了什么违法的勾当,你母亲有可能会成为共犯,所以你才这么担心。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不早说。”

鹰央兀自点头。美奈子张开口,似乎想要怼她两句,但最后还是一脸不满地陷入了沉默。大概是觉得不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懂吧。实在是明智的判断。

“一大笔钱具体是有多少?”

“准确的数额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一般的整容医院会开的价格。”

美奈子无力地回答我的提问。

原来如此,我大概搞清楚事情的全貌了。问题在于,美奈子的母亲缘何能够变得那般年轻。难道真的是用了什么“气”吗……

“变得年轻的还有别人吗?”

重新抱起双臂的鹰央嘟囔了一句。“哎?”美奈子愣愣地问道。

“我说,经你母亲介绍,接受了那个针灸师‘特别治疗’的人里面,还有像你母亲那样返老还童的人吗?”

闻此,美奈子有些不情不愿地缓缓点了点头。

“……有的,好多人都是。我只另外认识三个人,都是经母亲介绍做了‘特别治疗’的,她们都一下子变得很年轻,特别明显。”

“……有意思。”

鹰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2

“真是的,好端端的休息日……”

“啊?你说啥?”

握着RX-8的方向盘,我从牙缝中挤出的抱怨,被坐在副驾驶席上的鹰央听到了。她的听力实在可怖。

“不,没说什么。就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做到这份儿上吧。”

“什么叫没必要?听取当事人的说辞,是调查中最基本的一环吧。”

“说到底,这犯

得上我们亲自跑腿吗?”

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鹰央朝我的侧脸投来轻蔑的视线。

“你啊,看到南原松子的那个变化,就不觉得奇怪吗?”

“呃,奇怪是觉得奇怪啦……”

我只是不想浪费大好的周末时光被鹰央来回使唤而已。

“对吧。只要发现谜题,就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解开,这才是科学家的态度吧。”

鹰央满意地点点头。我瞟了她一眼,暗自叹气。我们是医生,不是科学家啊……哎,硬要说的话,医生也算是一类科学家吧。

“不说这个了,南原松子的家还没到吗?”

“导航说还有五分钟左右。”

昨天听过南原松子的女儿岛崎美奈子的话后,鹰央立刻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说“务必让我仔细调查!”一开始想带南原松子到医院来接受检查,以此揭开“返老还童”的秘密,但美奈子听闻后却难过地摇了摇头。

“我劝了母亲好几次,想带她去医院看看,因为看着实在是不对劲。可每次母亲都生气地说着‘我没生病!’拒绝了。”

闻此,鹰央立刻回答“那我去见她不就行了”。结果便是,我不得不花费宝贵的休息日给鹰央当司机,前往位于东村山市的南原松子家。我本可以坚称这不是医生的职责,但容易想象遭到拒绝的鹰央会不开心,像个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再加上她手里握着我年终奖评定的职权,以及最重要的,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行动。这个比我年少的上司存在严重的交流障碍,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捅出篓子,而将其损失降到最低便是我在综合诊断部里最主要的工作。

“那,关于南原松子女士返老还童的原因,老师您有眉目了吗?”

我忍着浑身的疲惫问道。只见鹰央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可能性有很多种,不过,如果真的是因为‘气’导致的,我很想亲眼看看。”

“‘气’?这实在有点太扯了吧。”

“不管它有多扯,我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否定。总想着那些无聊的常识,又怎么能做出新的发现。”

“这倒也没错啦……”

那也不至于搬出“气”这种东西吧……。

“当然,也有‘气’以外的可能性。”

“比如说呢?”

“不告诉你。”

鹰央贼笑着,将食指竖在唇前。她总是喜欢搞秘密。我耸了耸肩,看向车载导航仪,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了,便将车辆驶入附近的一个投币式停车场。下了车,来到昨日获知的住所,看到美奈子正站在门前。注意到我们,她问候示意。

“感谢二位百忙之中前来。”

“这儿就是南原松子的家吗?她一个人住在这儿?”

鹰央来到美奈子面前。只见大门的后面,庭院内长满了茂密的草丛,其中伫立着一幢二层的小洋房。虽说这儿到市中心有些距离,但想坐拥如此一幢房产还是需要相当的财力。看来南原松子的确很有钱。

“是的,我偶尔会来露个面,或者有钟点工来打扫卫生,不过基本上母亲是一个人住。”

独自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想必很孤独吧。那个可疑的针灸师或许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趁机侵入了女人寂寞的内心。

“很好,那就快点进去问话吧。”

鹰央毫无犹豫地握住了门把手。

“那、那个,按照昨天说的那样,我只跟母亲说了有人想打听一下那个针灸师,还请您一定不要暴露自己是医生的身份啊。”

美奈子急忙出言提醒。鹰央很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我知道。快点进去问话吧。”

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向房屋,我跟在后面,心中是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好吃吗?”

“嗯,……好吃。”

嘴巴里塞满了曲奇的鹰央费力地回答,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松鼠。坐在对面的南原松子用看着孙女的慈祥目光看向鹰央。身为主人,她热情地欢迎了我和鹰央,在客厅里为我们端来了红茶和曲奇。顺带一提,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和鹰央是远房亲戚,听了美奈子有关“返少治疗”的传闻慕名而来。

我一边小口啜饮着红茶,一边观察松子。曾猜想昨天看到的照片只是因外部拍摄环境的种种条件偶然所致,实际上或许还是和真实年龄一样衰老,然而眼前的女子竟比照片中还要显得年轻。记得美奈子说,母亲今年七十二岁了,但这怎么看都只有五十岁左右。特别是皮肤,光滑水嫩,堪比三十岁的少妇。

“二位是想了解有关秋源大夫的事情,对吧。”

松子微笑着进入正题。我瞟了一眼鹰央。她嘴里依旧塞满了饼干,暂时没法说话,我便代为开口。

“呃,那位秋源大夫,就是针灸师……”

“哎呀,真对不住,我糊涂了。秋源是名字,他姓神尾,神尾秋源。”

念出那个名字时,松子显得无比幸福。坐在她身旁的美奈子朝母亲投去冰冷的目光。

“神尾秋源大夫,是吧。那位大夫能让人……呃,那个叫……返老还童?”

我支支吾吾地问道。松子肯定地颔首。

“是的,没错。大夫可厉害了呢。听说你们的熟人里面,就有在他那儿接受了治疗的?”

听到预料之外的话语,我一时困惑,只见美奈子冲我使来眼色。原来如此,当初是这么设定的啊。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一声。

“对,是这样的。我们对那个治疗很感兴趣,想听您仔细讲一讲,所以才这样冒昧打扰。”

我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鹰央在一旁投来“这人说啥玩意儿呢?”的目光,但好在她的嘴仍被曲奇塞满,得以保持沉默。

“这样啊。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松子略向前探出身子。

“呃,就是,那个返老还童的治疗,具体是怎么做的?”

我先从无关痛痒的事情问起。

“这很简单,只要让大夫握住你的双手,握一分钟左右就可以了,不疼也不痒。”

“咦,就这些吗?这要怎么让人返老还童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据说是通过手掌注入‘气’,让细胞恢复活性。”

“哦,‘气’啊……。只要接受一次治疗,就能变年轻吗?”

“不,只接受一次,效果不能持续。头一个月里,每周做三次左右,然后每两个礼拜做一次,这样才行。”

看来治疗比想象的要更频繁。

“原来如此……那么,您是从很早就开始接受治疗了吗?”

“对,我本来腰不太好,一年前就去了秋源大夫的诊所治腰,然后闲聊的时候,我问‘有没有能让人重新变年轻的疗法?’结果大夫就回答‘接受我的治疗,就能返老还童’。一开始我也没当真,可接受了治疗后,没想到真的变年轻了呢。”

松子露出打心眼里欢喜的笑容,仿佛陷入热恋的少女般纯真,实难想象面前的她竟已年过七旬。

“接受治疗后,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感觉乏力或头痛之类的。”

总算是咽下了曲奇的鹰央开始了提问。

“完全没有,我身体好着呢。请问是哪位想要接受大夫的治疗呢?”

松子问道。只见鹰央仿佛准备解答黑板上问题的小学生一样,精神十足地举起了左手。

“我,我想体验一下!”

“哎,你吗?”

闻此,松子眯起眼睛,面露怀疑。这不奇怪,乍一看去和高中生相差无几的鹰央,竟然要接受“返老还童”的治疗。

“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有解释清楚。想做的是她的祖母,我们代为前来咨询。”

我急忙补充。

“祖母?你说啥呢,我是要自己……”

“求您了闭嘴吧别添乱了。”

用松子听不到的音量,我冲鹰央耳语。后者不满地嘟着嘴,但还是老实地保持了沉默。

“哦哦,这样,是祖母啊。那她一定会高兴的,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所以我们就是想来问一下,那个‘返少治疗’大概要花多少钱?”

我压低声音问道。照美奈子所说,那个针灸师向接受治疗的人索要了不少钱。如果他真的是骗子(我几乎是确信),我们有必要知道他究竟骗了人们多少钱。

“治疗的话,每次收费是三万日元。”

松子语气轻快地回答。

“三万……日元啊。”

听到不上不下的数字,我挠了挠鼻尖。这绝不是一笔小钱,但也没有大到违法的程度。

“头一个月每周做三次,差不多要花三十到四十万日元,之后每个月大概六万日元……”

这个价位的设定想来相当绝妙,对于生活富裕的人而言不会构成负担。比起一次性地攫取上百万,像这样定期地收取一定数额的做法更不易招致麻烦。

“这的确是有点小贵,但想想看,如果能重新变得年轻,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吧。”

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

也是每个月在花六万日元吗?”

抱着双臂在一旁听的鹰央很是唐突地向松子发问。被和高中生不相上下的鹰央毫无顾虑地用“你”相称,松子先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旋即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最近没有。怎么说呢,我和秋源大夫算是一种伙伴关系……”

“就是说,你和那个针灸师成了恋人关系,所以不用支付治疗费用了吧。”

不顾欲言又止的松子,鹰央开门见山地指摘。松子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她冲坐在一旁的美奈子轻轻一瞪。

“哎呀,真是的,你连这个事也说出去了?”

看着母亲宛如中学生一般羞赧的表情,美奈子只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真是管不住嘴巴。没错,我的确是在和秋源大夫交往。但不是因为他让我返老还童,而是他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

松子的面颊愈发红润。望着她的模样,我不禁想,她或许真的是因为和针灸师恋爱了,才显得变年轻了吧。正如鹰央昨天所说,“热恋中的女性会分泌更多雌性激素”,精神的变化会给身体造成相当大的影响。故别爱人,在偌大的洋房里孤零零地老去的松子,陷入新的恋情后重新焕发精神,再加上化妆和皮肤保养,从而看上去返老还童——难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过呢,我其实挺高兴的。”

陷入沉思的我被松子的声音拽回现实。只见她伸手搭在僵着面孔的美奈子的肩上。

“最开始我说自己在和秋源大夫交往的时候,这孩子反对得可厉害了。我说了好几次,那位大夫是有真本事,可她就是听不进去。结果现在呢,她竟然主动带了有意向的客人来。你总算是相信了他的力量呢。”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两眼高兴得眯成一条线。后者则是“我没有……”地显得不甚自在。

“对了,那个‘返少治疗’,我能不能参观一下?我很想亲眼看一看。”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两眼因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冒着光芒。立刻,松子面露困惑。

“参观吗?这我得问问看才行……”

“请你务必帮我问一下!”

“……好吧,那就请二位稍等一会。”

许是慑于鹰央的气势,松子起身离开了房间。本以为在这儿听过话就够了,这下搞不好还要陪着去参观那个可疑的治疗。我不由得垂下肩膀。一旁的鹰央把脑袋钻到面前。

“……您怎么了?”

“如果是真的,那可太了不起了!能返老还童的话,说不定就能长生不老了。自古以来永生就是人们的愿望,各国朝代的执政人都用手握的权力追求过长生不老的仙丹。有名的比如秦始皇,想通过服用水银来……”

(魔理沙:关于“永生就是人们的愿望”,可参阅耶鲁大学公开课系列的哲学入门课《死亡》(Death - Introduction of Philosophy, from Yale Open Course, feat. Prof. Shelly Kagen))

“是啊,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呢。”

许是来了兴致,鹰央开始了延绵不绝的有关“长生不老”的知识大讲堂。见我敷衍地应和,她突然不满地嘟起脸颊。

“怎么啦你,没有兴趣吗?这可是返老还童啊!”

“我还真没多少。医生显得年轻的话,更不容易得到患者的信任,所以硬要说的话,我倒是希望看上去更老练一些。”

我回答。鹰央响亮地咋舌。

“……你说这种话,以后会秃头哦。”

“什、什么……”

听到她低声嘟囔的一句,我的表情不由得抽搐,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头顶。

“我说你现在这么吃年轻的本,再过几年就该秃头了。”

“我、我还好吧。目前暂时没有迹象……”

“哼哼,头发可是说秃就会秃的哦。”

说着,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

“反正你在外科干的时候,每天都是不规律的生活节奏,压力很大吧。再加上你饮食结构单调,毛囊肯定已经严重受损……”

她的语气逐渐染上威胁,仿佛在讲鬼故事。

“您自己还不是天天只吃咖喱和甜品,有资格说我的饮食结构吗。”

“说啥呢,我吃的咖喱每天加的辅料都不一样,结构相当平衡了好吧……”

我和鹰央大眼瞪小眼之际,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松子回到了客厅,我们便暂时停止交火,坐正了身子。

“和秋源大夫联系过了,三十分钟后有一位我介绍来的患者要来接受治疗,二位可以参观。”

松子双手合在一起,语调十分明快。

神尾秋源开设的针灸店距离松子家步行大约五分钟。一幢两层楼的民居门口,摆着一个写有“神尾针灸店”的匾牌。牌子看上去很古旧,透出一股可疑的氛围。

“那个‘返少治疗’就是在这儿做的吧。”

鹰央盯着匾牌嘟囔。

“对,看着不是那么起眼对吧。我跟他说过,可以租个大一点的房子,好好宣传宣传,可大夫他不听,说不愿意太招风。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匠人气质吧。当然,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松子一边秀着恩爱,一边按下门铃。等了数十秒后,门被打开,出现了身披甚平的一名中老年男子。

“哎呀,是松子小姐,欢迎欢迎。这边几位就是您说想要来参观的人对吧。”

说着,他夸张地摊开双臂。我仔细打量着他。非常可疑——这就是我对神尾秋源的第一印象。首先,他在工作时竟然穿了件甚平,这已经就足够让人起疑了;头顶秃得近乎完美,铮亮地反射着荧光灯的白色,后脑勺残留的一小撮花白的长发用橡皮圈扎成马尾。男子的个头相当矮,但体格与大多数针灸师一样很健硕,看上去六十岁左右。

“看着挺可疑的,对吧?”

松子猜中了我内心的想法。“哪里,我没有……”我慌忙试图否认。

“没事儿,不用那么顾虑的。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也想过‘这人到底靠不靠谱’。”

“怎么,您最开始也是那么看我的吗?”

“是啊,我差点跑掉呢。”

松子和秋源相视而笑,那模样宛如相互扶持多年的老夫妻。站在我旁边的美奈子很是不快地撇嘴。

“呃,我叫小鸟游优,这位是天久鹰央老……小姐。”

我为自己和鹰央做了介绍。瞬间,秋源收起脸上的笑容,仿佛掂量价钱般打量着我们。我感觉不甚愉快。

“这边两位说,他们的一位朋友想接受您的治疗,所以来参观一下治疗具体是怎么做的。”

“哦哦,是这样啊,欢迎欢迎。有人愿意参观我很高兴,还请随时光临。患者还没来,各位先请进吧。”

秋源再次露出笑容,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那个……我就先回母亲的家了。”

美奈子低声说道,表情依旧严峻。

“哎呀,美奈子,你也进来看一眼嘛。”

松子语气轻快地招呼女儿,然而后者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冲我们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离开了。恐怕是不愿意进入(确信是在)欺骗母亲的可疑男人经营的店铺吧,可以理解。

“喂,小鸟,愣着干啥呢,快点走啊。”

目送着美奈子的背影逐渐远去时,我的夹克下摆被人一拽,低头发现是鹰央正两眼放光地指着大门。哪怕委托人离场,调查也要继续。我无奈地垂下双肩,跟着鹰央一同进入了针灸店内。玄关的后面是长长的走廊,与普通的民居别无二致。走廊的尽头似乎是厨房。

“是这里。”

进了室内,秋源拉开距离玄关最近的一扇门。门后是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中央摆放着患者用的病床。在秋源的示意下,我们进入内部。墙边的书架上摆着似乎是中医的参考书,床边有一个手推车,上面放着针灸用道具。

“你有针灸师的资格证啊。”

鹰央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个匾牌,里面展示着针灸师的资格证书。

“当然了,要不然怎么做生意啊。”

秋源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不过,‘返少治疗’不是针灸学校教授的内容吧。”

听到鹰央的指摘,秋源的面颊似乎略微抽动了一下。

“确实,那个不是一般的针灸师能够做到的,其中用到的技术在日本学不了。”

“那你是怎么学的?”

鹰央几乎是不容喘息地发问。秋源狐疑地眯起眼睛。

“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你的治疗能让人‘返老还童’啊,西方医学至今也没有实现这个梦想。如果你说能做到,我自然想知道你是在哪儿学的了。”

鹰央的语速飞快。听到无可辩驳的回答,秋源只好干咳一声,郑重地回答。

“考取了针灸师的执照后,我去针灸的发源地中国留学深造,在北京遇到了一位师傅。

“你跟那个‘师傅’学习了吗?”

“没错。师傅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水平高超,受人尊敬。我再三恳求,他才同意收我为徒,数年间不仅教授了针灸的技术,还有其它的许多中医疗术。我学成后准备回国时,师傅念我勤学努力,便将秘术传授给我,通过操纵‘气’使细胞恢复活性。”

秋源显得很是得意。

“你说的那个‘气’,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你是怎么操纵它的?”

鹰央抑制不住好奇心,逼近秋源面前。低头看着她,秋源只是哼了一声。

“具体的样子,用话语是解释不清的。硬要说的话,它是所有细胞具有的生命能量。首先要通过严酷的修炼,感受到身体内‘气’的流动和循环,然后通过长时间练习,才能掌握随意操纵的技巧。我算是底子比较好的人,也花了好几年才到了这一步,如果天分不够,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原来如此,确实很有意思。”

鹰央抱着双臂,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的交谈,我只觉如鲠在喉。“气”你个ma鬼bi,分明是骗子用花言巧语忽悠人收智商税。越是听下去,越觉得这个叫神尾秋源的男子不对劲。

“你的这个‘治疗’具体能有多少的疗效?”

鹰央保持姿势不变,继续发问。

“秋源大夫,你给她看看那个吧。”

松子很是兴奋地说着,从书架中取出一个硕大的文件夹。

“那是什么?”

我问道。松子将文件夹放在病床上打开。

“到目前为止秋源大夫治疗过的患者的照片,他拍了治疗前和治疗后的样子,都放在这儿保管。”

每个页面上都贴着数张照片,如她所言,是同一人物在不同时刻拍摄的模样。这东西随便给其他人看,难道不构成侵犯个人隐私吗?我对秋源愈发不信任了。钻到我前面的鹰央如饥似渴地盯着页面,我也只好跟着看了起来。

第一张照片中是一位年龄相当大的女性,目测已有八十余岁。照片旁边标注着日期,看来是每隔一周拍摄了一次。依序查看,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随着日期增长,女性显然“变得年轻”了。治疗开始后一个星期拍的照片中,皮肤已经显得光滑紧致,一个月后的照片则显得年轻了十多岁。

鹰央随意地向后翻页,下一页上贴着另一名女性的照片,看样子是一人占了一页。这位女性的年事同样已高,但接受治疗后很明显地重拾了年轻。鹰央继续翻页,每一页上的照片都显示了治疗前后女子容貌的戏剧性变化。

我感到脑子隐隐作痛,不由得晃了晃头。本以为松子只是开始与秋源交往后,因生活变得充实,使外貌显得年轻罢了。然而,如果文件夹中的照片不是伪造,便说明除了松子以外,还有不少高龄女性患者在接受了秋源的“治疗”后,成功返老还童。这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秋源。

“人还不少啊。到现在接受‘返少治疗’的共有多少人?”

“唔,差不多有四十人吧。其中不少人现在也定期到我这儿接受治疗。”

面对鹰央的疑问,秋源很是得意地回答。

“是吗,感觉没我想象的多啊。我还以为已经有好几百人了呢。”

“我三个月前才开始搞这个治疗的,时间不长,这个人数也正常吧。”

“之前你没有做吗?”

“没有,只是给人做一般的针灸治疗而已。使用‘气’的治疗不是常规做法,之前没有想到靠这个来赚钱。给松子做的时候,我只是看她烦恼于自己的年龄,想帮她缓解一下难处而已,没想到她会这么开心。”

秋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松子来到他的身旁。

“这大夫啊,明明本事不小,可一点都不会做生意。所以我就帮他打广告,介绍给朋友们。”

秋源腼腆地笑了。

“我真的很感谢松子。多亏了她,我才能发挥出来我真正的实力。”

看着两位老年人宛如高中生情侣般甜蜜依偎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皱眉,这时门铃响了。

“哦,正好患者来了。松子,麻烦你去接一下行吗?”

“好好,没问题。”

松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少顷便带了一位中年女子回来。后者看上去已年近花甲。

“哎呀,这边几位是?”

女子进入房间,看到我们,不解地眨了眨眼。

“这两位是小鸟游先生和天久小姐,他们的熟人对秋源大夫的治疗感兴趣,今天是来参观的。没关系吧,春江夫人?”

“呃、嗯……”

被叫做春江的女子有些犹豫地点点头。鹰央立刻来到她的面前。

“你接受了‘返少治疗’对吧。效果怎么样?”

“呃、嗯,这个……效果很棒的。我做这个才三个礼拜,皮肤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看上去年轻了好多。我今年七十三了,之前一直有很严重的更年期综合征,现在也全好了,真是没想到。”(永琳:更年期综合征又称绝经/围绝经期综合征,指妇女绝经前后出现性激素波动或减少所致的一系列躯体及心理症状。)

看到突然凑上来的鹰央,春江虽然感到不解,但还是回答了。我瞪大了眼睛。七十三岁?怎么看都只有五十多岁好吧。

“……原来如此,更年期综合症啊。”

鹰央意味深长地嘟囔着,点了点头。

“那就和上次一样,请您在里面的房间里换好衣服。”

在秋源的催促下,春江暂时离开房间,数分钟后穿着水蓝色的长袍(gown)回来了。袍子的后背部分有拉链,以便针灸师拉开进行针灸。春江驾轻就熟地来到病床边,趴在上面。

“那个,我还是出去待着吧。”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当着我一个外人、而且还是男人的面,对方或许不太愿意。

“哦,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我也不是在乎那个的年纪了。”

春江冲我微微一笑。

“那我们就开始吧。”

秋源戴上放在推车上的医用橡胶手套,来到春江身边,开始做手臂的按摩。

“……这就是‘返少治疗’吗?”

我问道。秋源一边用力揉着臂部肌肉,一边摇了摇头。

“这是治疗前的准备步骤。肌肉如果僵硬的话,‘气’就不能充分在体内扩散,治疗效果会差很多。”

许是为了增加润滑度,秋源往手套上抹了数次护肤霜一样的东西,继续按摩手臂。持续了约十分钟后,他拉下后背的拉链,开始为春江的背部也做按摩。一直盯着人家不太礼貌,我移开目光,只是偶尔侧眼窥视。与我相对,鹰央仿佛缚背灵一样,几乎紧贴在秋源身后,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许是在意她的视线,秋源数次绷着脸扭过头,鹰央却丝毫不以为意。和按摩手臂时一样,秋源同样涂着护肤霜,细致地给背部按摩。

总共花费约三十分钟做完了按摩后,秋源摘下橡胶手套,丢到垃圾箱里,然后长呼出一口气。把后背的拉链拉好后,春江起身,侧着坐在病床上。

“这算是做好准备了,接下来就是重头戏。麻烦你让一下,运‘气’的时候我要集中注意力。”

说完,秋源站到春江的面前。鹰央面露不满,但还是退到了我的身旁。秋源握起春江的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如此反复数次。他到底打算做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幕。身旁的鹰央也向前倾身,一言不发地观察着。

“喝啊!”

迅速吐气的同时,秋源双目圆睁,咬紧牙关,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面色涨红,双臂微微震颤着,逐渐变得剧烈,同时从紧要的牙关中漏出一丝呻吟。下一瞬,秋源松开春江的手,急不可耐一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哎?这样就结束了吗?”我有些犹豫地问道。

“对,这就完了。”

松子代替仍然气喘吁吁的秋源回答。

刚才那个就是“返少治疗”?说实话,我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那个,……您感觉有什么变化吗?”

见秋源暂时没法开口,我转向春江问道。

“感觉到有某个温暖的波动传到身体里了,不过效果不会马上就出来的,要等上几天,身体才会逐渐变得年轻。”

春江微笑着回答。看着她,我总觉浑身无力。本以为能够看到患者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返老还童,不过仔细一想,这好像根本不可能吧……

“……虽然不能马上见效,但春江夫人的体内,已经充满了,我输送的‘气’。那个‘气’,会逐渐地,让细胞,重新恢复活性。”

秋源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明。

“您体力消耗这么大的吗?”

“那当然了。‘气’是生命之源,我把自己的‘气’输送给别人,我的体力当然会消耗。没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

在松子的搀扶下,秋源勉强起身。我狐疑地盯着两人。

秋源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做作,像个演技三流的骗子,我实在没法相信他。但实际上,接受了他的治疗的患者都确实重返年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看向身旁,只见鹰央掏出面巾纸,响亮地擤鼻子。

“……您干什么呢?”

“看了不知道吗,擤鼻涕啊。这屋里灰有点多,我鼻子发痒。”

鹰央将用过的面巾纸丢入垃圾桶,然后双手插进了口袋里。刚才还两眼放光,一转头就满脸漠然。这人真是说变就变。

“然后呢,您看了治疗过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还是说发现什么问题了?”

我冲鹰央低声耳语,以免被秋源二人听到。

“治疗?哦,你说‘返少治疗’啊。当然,我明白不少事儿了。”

鹰央一副买菜顺道想起要打酱油似的语气嘟囔着,看向秋源。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次?”

“鹰央老师,您说啥呢!?”

大吃一惊的我甚至忘记了伪装鹰央的医生身份。“老师?”松子不解地歪头。

“你怕什么,反正看上去没啥危险,无所谓吧。光看一遍还是不够,最好直接体验一下,印象也更深。”

“呃,那也不至于直接做一遍……”

而且有没有危险也不好说吧。

“而且,如果真能返老还童的话,我也很开心啊。”

“您没这必要吧,本来就……”

本来就长得像个小孩子——话说到一半,我慌忙闭上嘴。听到别人说她长得年幼,鹰央会很不高兴。她虽然不甚注意打扮,但也对自己稚嫩的面孔多少抱有成见。

“……本来就什么?”

鹰央压低声音问道。

“呃,就是说,那个……您本来就很年轻很漂亮啦,犯不上做这种治疗的。”

我用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过于明显的呆板语调奉承。鹰央眨了眨眼。

“怎么,你是在泡我吗?”

“才不是!”

“不过很遗憾,我对你这种四肢发达的男人没兴趣,抱歉啦。”

“我都说了不是!”

“好好好,就当你不是好了。那,我能接受这个治疗吗?”

鹰央冲我摆了摆手,转向秋源问道。什么叫“当我不是”啊……

“哎呀,小姑娘,你就不必了吧。”

秋源摸了摸光秃秃的脑壳回答。“小姑娘”一词显然刺激到了鹰央,她的目光变得险峻。

“……为啥不必了啊?”

“因为小姑娘你是初中生吧?还这么年轻,用不着返老还童啦。”

“初、初中……!?”

鹰央瞪大了圆滚的双眼,愣得无语。我忍不住扑哧一声,旋即用双手捂住了嘴。她用杀气四溢的目光冲我狠狠瞪了一眼,旋即面不改色地看向秋源。

“你、你说谁是初中生呢!我、我可是二十八岁的成年淑女,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

鹰央话说到一半,我便从她背后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手掌下传来鹰央唔唔的抗议声。

“今天非常感谢您,我们日后会重新联络的,不好意思,告辞了!”

飞快地道过别后,我一把抄起鹰央夹在腋下,迅速离开房间奔向玄关。放着鹰央不管的话,肯定要露马脚。该看的已经看完了,今天就先回医院吧。抱着四肢挥舞的鹰央走出针灸店的大门时,左手感到一阵直冲天灵盖的剧痛。我无声地惨叫着低头看去,只见鹰央尖锐的犬牙深深刺入了我的手中。

3

参观了“返少治疗”后过了两个礼拜。星期五的傍晚,我结束了急救部的工作,离开急救室,走在一楼的走廊里。门诊时间已过,摆满了长椅的候诊区门可罗雀,散落着警卫员和数名前来探望的患者家属。

活动着颈关节穿过候诊区,来到电梯前,刚好碰上一个下行的包厢开了门,从中走出一名戴着眼镜的高挑女子。她的年纪与我相仿,一头长发染成了明亮的茶色。我与她四目相对,只见镜片后颀长的双眼略微睁大,身体也僵硬了一瞬。我们认识吗?在记忆中翻找,然而感觉大脑深处刺痛了一瞬,没能回想起究竟是在哪儿遇到过她。

女子回过神来,微笑着冲我略一致意,我不由得跟着低下了头。她从我身旁穿过,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口,脚下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嗒嗒作响。看着曼妙的背影逐渐远去,我疑惑着进入电梯。来到十楼,爬着楼梯前往楼顶时,廉价的电子音钻入耳中。

“搞什么啊,我已经下班了。”

不满地嘟囔着,我从急救部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传呼机。面积有限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再熟悉不过的内线电话的号码。呼叫的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也即鹰央的“家”。要不要假装没注意到,拎了包直接回家呢。但旋即想到,我的办公桌所在的板房就在鹰央“家”的后面,去拿衣服和车钥匙的话,肯定会被待在“家”中的鹰央看见。

……哎,没办法了。我苦涩地叹气,推开楼顶的门,笔直地走向红砖砌成的洋房。

“小鸟,明天开车带我。”

推开房门,踏入堆满了各类书籍、宛如“书之林”的屋内的瞬间,侧躺在沙发上的鹰央便叫道。

“您换个人不行吗?我又不是老师您的专属司机。”

“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你没有女朋友,周末闲着没事干。”

“用不着您操心!这次又是要去哪儿啊?”

诚然我是单身汉,明天也没什么安排,但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

“那个搞‘返少治疗’的针灸店。”

“神尾秋源的针灸店吗?您该不会是又要去调查吧?”

从神尾针灸店回来之后,鹰央便几乎没有再提及“返少治疗”,我还以为她已经不感兴趣了。

“当然了,我一直在做准备呢。”

“准备?什么准备?”

“揭穿那个针灸师的诡计的准备啊,还用问吗。”

说着,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

“诡计?那个果然不是什么‘气’,而是用了某种机关吗?”

“怎么,你还没发现吗?真是的,长两个眼睛干什么吃的。我两个礼拜之前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哎?那您怎么没有当场揭穿啊?”

“那个时候还没有证据,想要逮捕那个男人,要准备好确实的证据才行。”

“逮捕!?”听到这个词,我不由得尖声叫道。

“叫唤什么,像只蛤蟆一样。”

“呃,您说逮捕是……那个针灸师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吗?”

“嗯,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犯罪。”

鹰央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诈骗罪吗?”

“不,不是诈骗。总之等明天你就知道了,吃完午饭来接我,别忘了。”

说毕,她从“书之林”中抽出一本文库书,开始看了起来。果然是没有打算现在揭开真相。

“也就是说,松子女士是被那个男的骗了啊。”

回忆着依偎在秋源身旁的松子幸福的表情,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是打心眼里信任而深爱着秋源,如果发现自己被骗了,一定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怎么,你是在同情南原松子吗?”

“是啊,她毕竟对那个针灸师一往情深,想想就觉得有点可怜……”

“嗯?你那么担心她啊。该不会是迷上她了吧?”

“啥啊!?”

听到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的话语,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鹰央将手中的文库书放在一边,朝我投来满是怜悯的目光。

“我说,南原松子确实是变年轻了,长得也好看,但人家已经七十二岁了好吧。再怎么找不到年轻的女孩,你也不至于冲比自己大四十多岁的女人出手……”

“不是!绝对不是那回事!”

“而且说到底,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没节操了?之前还想着泡我……”

“才没有!我的节操多着呢!”

面对恶语连珠的鹰央,我声嘶力竭地反驳。

“节操多?真的?”

只见她扭着嘴角,一脸贼笑。

“……您想说什么?”

“你来我们医院上班后,到现在被多少护士和药剂师甩了?两只手数不过来了吧?真是的,见人就出手,没有一点矜持。”

“呜……”

我被戳中有害,有苦难言。确实,这几个月来,我与本院的数名女性职工曾先后关系暧昧,却均无疾而终。不过这说到底都要怪某实习医擅自传播我与鹰央在交往等毫无根据的谣言,以及经常被鹰央叫去陪同“调查”而错过了约会的时间等等……

“这个吧……”

“想起来,你刚来我们医院,就想泡我姐姐啊。我姐姐都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鹰央为拼命辩解的我补上最后一刀。回忆起当时的一幕,我不由得抱头呻吟。不是这样的,是因为那个时候鹰央说“姐姐没有男朋友”,却没想到男票已经转正了……

“那个,……咱就说到这儿吧。明天我会

来接您的。”

我举旗投降。再说下去的话,我的精神要遭受永久性创伤了。

“嗯,是吗,那就拜托你了。我说什么都要报复那个没礼貌的男人。”

“没礼貌的男人?您是指神尾秋源吗?”

“这不是废话吗。他竟然敢说我是‘初中生’!”

鹰央握紧双拳,愤声大喊。

“嗯,我记得,就因为这事我的手受了伤啊。您咬得也太狠了。”

我举起左手,上面仍然可见鹰央啃咬的痕迹。

“还不是都怪你,每次都像扛麻袋一样抱着我,下次小心我告你性骚扰。哼,说到底这都是那个针灸师把我当成小孩的过错。我这副样子哪里像初中生了。”

“怎么看都像……”

“啊?你说啥?”

我悄声嘟囔。立刻,鹰央朝我投来锋利的目光。

“不不不,没说啥。”

我急忙在胸前摆手以示否定。她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

“什么初中生,我明明是成熟的淑女,想要‘返老还童’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那个混账竟然……”

鹰央嘟嘟囔囔地抱怨不停,看来她对自己被当成“初中生”相当在意。我还是附和一两句比较好。

“对啊,那个神尾秋源真是不会看人。您虽然看着年轻,但实际上也要奔三了……呜哦!?”

猝不及防地,一本文库书朝我脸部飞来,我勉强闪躲。

“您、您这是干什么啊,哎、您等一下……”

看到鹰央抄起下一本书准备丢过来,我慌忙叫停。

“……你刚才说啥?”

她双手举着书,用来自地狱般低沉可怖的声音问道。

“呃、哎?您指什么?”

我在面前交叉双臂护住脑袋。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吗?

“你说谁奔三了!?”

随着愤怒的叫声,鹰央再次将手中的书朝我掷来。

“咦?老师您不是二十八岁了……四舍五入的话……”

“不许四舍五入!只许舍不许入!舍了我就是二十岁,哪里要奔三了!?”

明明不愿被人看成小孩子,说她上年纪又不乐意了。真是搞不懂这人。

“那、那我先告辞了!明天见!”

看到鹰央费力地举起目测重达数千克的大型辞典,我慌忙拉开大门逃到外面。闭上门的下一瞬,响起了沉重的撞击音。

“……我们到了。”

将RX-8停在投币式停车场后,我冲坐在副驾驶席上啃着花林糖的鹰央说道。她一声不吭地推开门下了车,看来心情仍然没有好转。我长叹了口气。

周六下午,我依言来接了鹰央,带她到神尾针灸店。一路上,我使劲浑身解数东拉西扯地找话题聊,然而鹰央始终没有开口说任何话。为了讨好她,我去医院之前特地到便利店买了花林糖给她,但显然不够充分。本以为她只要甜品下肚就会开心起来,不过看来奔三这个词令她前所未有地恼火。

哎,没办法,只能动用那个终极手段了。锁好车后,我小跑着追上兀自走在前的鹰央。

“我们直接去神尾针灸店吗?”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然而鹰央依旧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我继续说道。

“那个,现在刚过一点,等结束了回去后,差不多就该是下午茶的时间了。”

鹰央仍然是没有反应。

“如果方便的话,回去的路上要不要顺道去‘下午时光’喝一杯茶呢?”

“下午时光”是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附近车程约十分钟的一家个人经营的咖啡店,店内的自家制蛋糕是鹰央十分中意的甜品,她偶尔会使唤我去买来吃。听到我搬出店名的瞬间,鹰央的身体猛地一颤。我趁热打铁地乘胜追击。

“正好前几天发了工资,我请您吃蛋糕怎么样?他们家的蛋糕很好吃的对吧。那个奶油还是什么的味道,感觉很优雅呢。”

鹰央这才停下脚步,目光上扬,朝我看来。

“……几个?”

“嗯?”

“‘下午时光’的蛋糕,你请我吃几个?”

“几个都行,按您喜欢。”

听我回答,鹰央冷漠的面孔总算是重现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很好,那就快点解决掉事件,回去吃蛋糕吧。”

心情立刻大好的鹰央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我松了口气,跟在她的后面。拐过路口,发现一名熟悉的健硕男子站在神尾针灸店的门前。

“成濑先生?”

我眨了眨眼,叫出隶属于田无派出所重案组的刑警的名字。他用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冲我们略一致意。他的身后站着数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从他们周身散发出的果敢精锐的气场,便足以看出绝非普通的白领,恐怕与成濑一样是警官。

“哦,让你们久等了。”

鹰央举起一只手招呼,向成濑走去。

“是您叫他来的吗,鹰央老师?”我不明就里。

“嗯,没错。为了找到神尾秋源犯罪的证据,还是让警方介入比较可靠一些 。”

她很是开心地回答,然而事态却与她的语气相反显得愈发严重。那个针灸师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搜查令搞到了吧?”

“是啊,照您说的,已经签发了。”

听到鹰央的问题,成濑用十分阴郁的语气回答,大概是被鹰央来回使唤而心生不满了吧。不过,搜查令又是个什么东西?

“警方要搜查什么?”

“搜查住宅啊。我让成濑帮忙搞到了搜查令。这俩礼拜,我又得说服这家伙,又得去找犯罪证据,累死人了。”

说着,鹰央很是随意地啪啪拍了拍成濑的胳膊。

“确实,是天久大夫您提供情报说这里的人进行犯罪活动,不过调查取证的可是我们。”

成濑不满地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警察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好就好在人手够多,我可是很看重你们这个优点的。”

鹰央或许以为自己是在表扬,但她说的话怎么听都是在瞧不起人。果不其然,包括成濑在内的众男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行啦,我们快进去吧。”

她指了指神尾针灸店的大门。

“用不着您说啦。千万别忘了之前商量好的,您从头到尾只装成是外人。”

说完,成濑和候在一旁的男子们来到针灸店的大门前,按下了门铃。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侧眼看着成濑不停地按门铃,我问向鹰央。

“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找到神尾秋源犯罪的确凿证据,我们需要司法机关的力量。所以我告诉了他那个神尾秋源都做些了什么,让他去弄了张搜查令来。”

哦,您告诉他不告诉我是吧。

“不过,就算成濑他们能进去,我们又不是搜查员,也能跟进去吗?”

“说啥呢。上次神尾秋源不是说了吗,‘欢迎随时参观’。所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次也来参观学习了。只不过很‘碰巧’地,赶上警方也要来搜查住宅而已。”

鹰央哧哧地偷笑着。看样子,她已经和成濑商量好了。

交谈中,玄关门被打开,松子探出了头。成濑将搜查令举到她的面前,开始了说明。

“松子女士也在啊。”

“嗯,不光是南原松子,还有岛崎美奈子和上次来接受治疗的春江也都在。我事先联系了岛崎美奈子,问过她什么时候能凑齐人。”

准备工作真是滴水不漏。我半是佩服,半是无语。这时,成濑率众一股脑儿地涌入神尾针灸店,留下松子愣愣地站在门口。

“好了,我们也该进去了。”

说着,鹰央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哎呀,是你们……”注意到鹰央,松子喃喃道。

“哎呀,我们和上次一样,是来参观学习的。贵院好像挺热闹啊,是‘返少治疗’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还想着以后也做一次呢,今天有必要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呢。”

鹰央用呆板到可怕的平坦语气说完,不等松子制止便钻入了门内。

“……对不起,打扰了。”

一边抱着对不明就里的松子的同情,我一边缩着脖子跟着进入针灸店。刑警们已经在院内忙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来搜查我的家!”

手边的治疗室中传来怒吼声。踏入室内,只见穿着甚平的神尾秋源涨红了脸,正朝成濑愤愤地质问。坐在病床上穿着患者服的春江一脸惶恐,她今天恐怕也是来接受“返少治疗”的。美奈子站在房间的角落,表情中满是紧张。

“当然是因为你涉嫌犯罪了。”

不等成濑开口,一旁的鹰央便插嘴代为回答,换来成濑狠狠一瞪。

“你是、上次的……?”

秋源看着鹰央,眨了眨眼。

“没错,就是上次被你当成初中生的天久鹰央。”

她真记仇。

“你怎么和警察在一块儿?你

该不会也是警察吧?”

“警察?说啥呢。我只是来参观你这个扯淡的治疗的,碰巧遇到警方来搜查而已。”

鹰央再次脸不变色语调呆板地回答。演技够烂的。

“扯淡?你说谁扯淡呢?区区一个外行,竟敢来对我的治疗说三道四!”

秋源的脸越来越红。这时,松子也进入了屋内,她的表情不再茫然。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

“我可不是外行,我是医生。”

鹰央挺着毛衣下扁平的胸膛回答。

“医、医生?”

秋源和松子同时惊愕地叫道。

“没错。我接受了那边的岛崎美奈子的委托,来调查这里施行的‘返少治疗’到底是真的使用了‘气’的疗法,还是骗人的把戏。”

听到鹰央亮明身份,美奈子的表情却不见动摇,看来她们也是事先商量好了。换句话说,只有我一个人是毫不知情地被拐到这儿来的……

“美奈子,你……!”

松子朝女儿恼怒地大叫,然而后者丝毫不为之所动,厉声反驳。

“母亲一直在上那个骗子针灸师的当,为了让你清醒,我也只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呢!秋源大夫才不是骗子,你看,我不是已经返老还童了吗!”

松子的声音因内心急切而变得尖锐。春江也微微点头,像是表示赞同。

“没错,我确实让她们返老还童了。不只是她们,已经有近四十位女性接受了我的治疗,所有人都确实看到了效果。我绝对不是骗子!”

借着松子等人的助威,秋源也抬高了嗓门。

“……用‘气’对吧。”这时,鹰央轻声嘟囔。

“你说什么?”秋源不解地问。

“没错,接受了你的‘治疗’的女性都变得年轻了,这的确是事实。但你的说法是,你通过传入‘气’来达到了治疗的效果,对不对?”

鹰央收起下颚,目光上扬地盯着秋源。

“对、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说你的那个话是骗人的。且不论‘气’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至少你没有操纵它的能力。你让接受了‘治疗’的人‘返老还童’,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面对鹰央锐利得似要穿透皮肤的视线,秋源有些畏惧般略微后仰。

“你说错了!”

这时,尖锐的怒喝响彻房间。只见松子正恶狠狠地瞪着鹰央。

“我们只接受了秋源大夫使用‘气’的治疗,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做。这就说明,让我们重返年轻的,就是秋源大夫的‘气’!”

“不,不对。”

鹰央毫不含糊地否定了松子的辩护。

“哪里不对了!?”松子咬紧了嘴唇。

“因为这个男的对你们做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

松子嘟囔着,同时不解地看向春江。后者同样困惑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的话就告诉你们好了,是按摩。在传入‘气’之前,他给你们做了按摩对吧。说什么肌肉太僵硬不利于‘气’的循环之类的。”

按摩?那个按摩就是“返老还童”的原因吗?我疑惑着,忽然注意到秋源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你说什么呢?用那种按摩,怎么可能会让人返老还童。而且,不管他用的是‘气’还是按摩,结果不都是一样吗,你到底说哪里有问题?”

松子气喘吁吁地大声反驳。

“有,……问题大着呢。”

说着,鹰央转身面朝伫立着一动不动的秋源。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接受治疗的人都是女性这一点。确实,对于‘返老还童’的需求,女性要比男性强烈一些,但一个男性都没有实在是不对劲。”

她瞟了春江一眼。

“而且,听到那个女人说‘更年期综合征得到缓解’,我就基本上猜到了‘返少治疗’的把戏。最关键的一点,是你做按摩的时候特地戴上医用手套这件事。”

医用手套?我回忆起两个星期前看到的内容。听她一说便想起来,秋源在给春江的手臂做按摩之前,确实带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那又怎么了,不就是戴个手套吗!”

松子气势汹汹地反问。

“嗯,戴个手套是没什么,问题在于为什么要戴。”

说完,鹰央慢悠悠地朝秋源迈出一步。后者仿佛被无形的力推挤一般后退。

“因为你不能徒手给她们做按摩,不然你自己就要大量摄取‘返老还童的秘药’了。”

“返老还童的秘药”?那又是什么?听到闻所未闻的单词,我更加混乱了。

“没有的事,秋源大夫从来没有给我们吃过任何药。”

代替无言以对的秋源,松子拼命反驳。

“药不都是吃下去的,还可以从血管注射、从呼吸道吸入、在直肠或鼻腔涂抹,以及……”

说到这儿,鹰央吊胃口般故意顿了一顿,然后唰地竖起左手的食指。

“经皮肤吸收。”

皮肤?“啊!”我不禁瞪大眼睛,轻声叫道。鹰央瞟了我一眼,扬起嘴角。

“没错,那就是‘返老还童的秘药’。”

她指向病床边的推车,上面摆着秋源在做按摩时使用的护肤霜。

“那个护肤霜就是……”

我愣愣地嘟囔着。同时,一直僵立不动的秋源快步走向推车,伸出手。但不等他碰到装有护肤霜的药管,成濑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神尾先生,我们在进行住宅搜查,请不要擅自碰触任何物品。”

他的话语很客气,然而语气中却饱含威慑。面对个头比我还要高的成濑居高临下的目光,秋源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

“那个护肤霜里有什么成份吗?”

我问道。鹰央朝我丢来鄙夷的视线。

“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稍微动动脑子行不行,不然里面该发酵成纳豆了。”

“……我脑子里咋就变成大豆了?”

我不满地撇嘴,但也开始了思考。只让女性返老还童,而且还能缓解更年期综合征的成份……

“……雌性激素……雌激素(estrogen)?”

(永琳:注意区别雌性激素与雌激素,雌性激素(female hormones)包括雌激素(estrogen)和孕激素(progestogen)。)

看着鹰央的表情,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这才露出一脸坏笑。

“没错,到底是我带出来的,算你没白跟我学。还不快点谢我。”

嗯,她说的没错,我也很感激她,但被如此当面索要谢意,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您是说,那个护肤霜里面含有雌性激素吗?”

我指了指推车上的药管。

“对,就是这样。雌激素类药用于治疗严重的更年期综合征,有口服和注射制剂,以及经皮吸收的膏药制剂。那里面装着的估计就是某种膏药吧,天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可能是海淘的吧?”

鹰央问向秋源。后者浑身发颤,但没有回答。鹰央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他趁着做按摩,将掺有雌激素的护肤霜大量涂抹在患者皮肤上。上次讲过了,恋爱中的女性会显得更漂亮,是因为体内分泌的雌激素会促进胶原蛋白合成,使肌肤保持光泽,富有弹性,让身体显得更有女人味,彰显女性的魅力。年轻的女子体内分泌足量的雌激素,额外吸收一些没有太大变化;但对于绝经后雌激素分泌减少的女性而言,一旦大量吸收,效果就非常明显了。那个男的就是用这种方法,让高龄女性‘返老还童’了。”

鹰央得意地扬起下巴。

“……证据。”

低垂着头的秋源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嘟囔。

“嗯?你说啥?”

“证据!你有我用了那种药的证据吗!?”

只见他猛然抬起头,凶神恶煞地龇牙咧嘴,朝鹰央逼近。我急忙上前阻挡,将鹰央护在身后。

“拿了推车上的那个药管检查里面的成份,如果有雌激素的话,就是证据了。”

鹰央推着我的躯体回答。

“就、就算查出来了,那也不代表我给患者用了药。对,我想起来了,那个护肤霜里面确实含有雌激素,但我只是把它放在那儿了而已,从来没有给人用过。”

秋源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列出蹩脚的借口。“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鹰央叹了口气,然后笔直地迎向秋源的目光。

“证据我当然有。两个礼拜前,我从这个屋子里的垃圾箱里,收集了你使用过的医用手套。”

“什么!?”秋源双目圆睁。哦,这么说来,两个礼拜前参观了春江的治疗过程后,鹰央用纸巾擤了鼻子后,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大概是那个时候见机捡出了里面的手套吧。

“我把收集到的手套送到大学的实验室里化验,从表面检测出大量的雌激素。这就是你在患者身上使用了掺有雌激素的护肤霜的证据。”

“顺带一

提,我们也找接受了您治疗的患者问话,从几位刚刚做过治疗的患者皮肤上检测到了含有雌激素的护肤霜。”

像是补充鹰央的证言一般,成濑用平坦的语气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鹰央用满是挑衅的语气问道。然而秋源只是愣愣地半张着嘴,“啊、啊……”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看来没话可说了啊。那就老老实实向警方交代,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吧。”

听到鹰央的话,秋源颓然丧气地垂下了头。

这下事情算是解决了吧。我这样想时,只见一直站在房间入口处的松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鹰央面前。

“你这人怎么回事!”

尖锐的叫声响彻房间。对声音敏感的鹰央立刻捂住耳朵,皱起面孔。

“用了药又怎么样!什么‘偿还过错’,说得好像秋源大夫是个罪犯一样,你以为你是谁!”

“他就是罪犯。”

鹰央毫不迟疑地指着秋源回答。“哎?”松子愣愣地呢喃。

“我说,那个男的毫无疑问就是个罪犯。经皮吸收的雌激素类药基本上属于处方药,即必须有医生开具的处方才能购买使用的医药品。没有行医执照的人对他人施用处方药的行为,涉嫌违反医师法。换句话讲,他触犯了法律。”

(永琳:参见日本《医师法》第十七条:非医生不得行医。“行医”指“以医疗行为成业”,其中“医疗行为”通常沿用日本最高法院1955年5月24日判决书中表述“若非医生施行或可导致人身健康安全受到危害的行为”[1,2]。照此,神尾秋源无行医执照,却对患者施予处方药,后者满足“医疗行为”的定义,故可认为违反了《医师法》第十七条。同法第三十一条第一项:违反本法第十七条之规定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并处一百万日元罚金。亦参见我国《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附则第八十八条:“诊疗活动:是指通过各种检查,使用药物、器械及手术等方法,对疾病作出判断和消除疾病、缓解病情、减轻痛苦、改善功能、延长生命、帮助患者恢复健康的活动。”据此,在我国或可认为神尾秋源涉嫌非法行医,应照《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条之规定处罚。需指出,对于“医疗行为”的界定,不论是日本还是在我国均仍存在一定争议,如美容、保健、配镜、纹身等行为是否属于“医疗行为”尚无定论[2-4]。)

鹰央平淡地叙述事实。

“可是、可是秋源大夫是为了我们着想……”

松子颤抖着嘴唇开了口。

“没错!我是为了患者才这么做的。我可能的确触犯了一两条法律,可那又怎么样?实际上我的患者们都重获年轻,很感谢我不是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方才低垂着头的秋源再次气势汹汹地辩驳。松子和春江也附和般频频点头。

“‘没有做错任何事’?”

闻此,鹰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得可怖。在与她那娇小身躯不相符的强大迫力面前,秋源不由得面露惧色。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雌激素是处方药?因为如果使用不当,它会给人体造成很严重的副作用。你敢说你在用药的时候完全清楚地理解了这一点吗?”

面对鹰央的职责,秋源无言以对。“副作用?”春江不安地嘟囔。

“确实,补充必要剂量的雌激素,可以缓解更年期综合征导致的各类症状,还能一定程度上预防骨质疏松,降低胆固醇值。但,如果用药量超过了必要限度,则会增加乳腺癌、子宫癌等恶性肿瘤的发生率,还可能诱发心肌梗塞和脑中风。”

听到鹰央的说明,春江“噫”地挤出一丝悲鸣。

“所以,在使用激素疗法之前,一定要解释清楚治疗的好处和坏处,帮助患者理解,同时进行定期检查,由专门的医生谨慎施行。你说说,你哪里做到这些了!”

在鹰央怒声呵斥下,秋源终于垂下了头。

“还有,我刚才说的副作用,都是医生在小心控制了用药量后发现的,但你显然使用了足以让患者的外貌发生明显改变的剂量,远远超过了规定值。从外部摄入大量激素可能会有怎样的副作用,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体内已经形成恶性肿瘤了。而且如果又突然中断激素摄入,身体很有可能做出强烈的反应。你现在还敢说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吗!”

至此,秋源已经彻底无言以对了。

“好了,神尾秋源先生,等住宅搜查结束了,方便的话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回答一些……哦不,是不少问题呢。”

成濑用一如既往地几近威胁的语气说道。秋源仿佛腌过的蛞蝓一般彻底萎缩,嘴里挤出一声细弱的“……好。”松子看着他,两眼空洞。

“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喂,成濑,别忘了告诉接受过他‘治疗’的人,一定要去妇科仔细检查,今后恐怕有必要做针对性的疗护。”

鹰央朝成濑发出指示,大概早已把“偶然遇到警方在场”的设定抛到了脑后。许是对受人指示感到不满,成濑面露苦涩,但还是略一点头。

“好,那剩下的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小鸟。”

鹰央在胸前双手合十,说道。

“哎,这就回去了吗?”

我反射般问道。事件确实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抽身。只见她揪住我夹克的下摆,下巴朝门外一努。

“说啥呢,蛋糕啊。该去‘下午时光’吃吃喝喝了。”

4

“……总之,昨天我们拿到正式的逮捕令,逮捕了神尾秋源。和天久大夫说的一样,从没收的护肤霜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雌激素成份。”

坐在电子病历的屏幕前,我听着成濑语调平坦的说明。鹰央穿着手术服坐在里面的沙发上,正大口吃着速食咖喱饭。从神尾针灸店回来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和鹰央在建于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家”中,正在听取成濑的报告。这种事本可以打电话解决,但他还是特地登门拜访,这或许是在对帮助解决了事件的鹰央表达敬意。

“然后呢,那个男的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了吗?”

鹰央挥着左手的勺子问道,上面沾的咖喱溅得到处都是,真希望她动作轻一点。负责打扫这间屋子的可是我啊,毕竟这儿兼作综合诊断部的医局。

“是啊,毕竟物证人证都在,曾经接受了神尾‘治疗’的人们都作证了,他大概是知道没希望了,基本上都招了,和您猜的一样。”

“基本上?”鹰央眉头一挑。“你是说,他还有不承认的部分?”

“是的,他坚称从来没有给南原松子投药。”

“没有给她……”

“据他说,一开始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说了‘接受我的治疗就会重返年轻’,但每次治疗后,南原松子就真的变得更年轻了,神尾说他本人才是最吃惊的。”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南原松子是自发地变得年轻了……”

“这只是神尾自己的主张。他说,南原松子以为自己是接受了‘治疗’后变得年轻,然后建议他拿这个做生意,给别人也做治疗,所以才想到了用雌性激素来达到‘返老还童’效果的主意。”

听了成濑的说明,鹰央表情严肃地陷入了思考。

“哎,估计只是死鸭子嘴硬罢了。他好像真的对南原松子一往情深,说不定还以为今后自己还能和她保持交往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对方可是七十多了啊。确实,如果只看外貌的话,南原松子比神尾显得年轻多了,可……”

成濑苦笑着,然而鹰央充耳不闻,兀自低声嘟囔着什么。成濑朝我投来讶异的目光,我只是耸了耸肩。他挠挠头,继续说道。

“接下来就是在拘押期限内审问神尾,他早晚也会承认南原松子的事情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成濑便快步走出了房门。在他离开后许久,鹰央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这时,放在电子病历旁边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

“您好,这里是综合诊断部。”

“打扰了,这边是交换台,有外线电话打进来,找天久鹰央大夫,请问大夫在吗?”

电话另一头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单手端着盛了咖喱的餐盘兀自嘟囔不停的鹰央。

“呃,她在是在,不过眼下不太方便接电话。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我来代为接听,麻烦您把电话接过来。”

“明白了,电话正在接通,请稍后。”

线路接通的瞬间,耳边响起了另一名女子尖锐而充满焦躁的叫声。

“天久大夫!是天久大夫吗?”

“那个,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非常抱歉,天久大夫暂时无法接听,由我来代为……”

“小鸟游大夫,我是岛崎,岛崎美奈子,我的母亲出事了!”

“岛崎女士吗!?呃、请您稍等。”

我转向鹰央。

“鹰央老师,岛崎女士从外线找您,说是松子女士出事了。”

闻此,鹰央猛地抬起头,

原本硕大的眼瞳睁得滚圆。

“快打开免提!”

她将餐盘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叫道。我依言开启了座机的扬声器。

“我是天久鹰央,南原松子怎么了?”

“天久大夫,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美奈子悲痛的声音响彻房间。

“冷静一点,详细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的事情之后,母亲很消沉,但我想着这下她和那个骗子之间就划清界线了,就没多想。结果,她突然开始说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具体是什么?”

“她说,自己怀上了那个男的,神尾秋源的……孩子。”

“孩子!?”我不由得叫道。

“是的。我也觉得她在说胡话,但一个月前开始,母亲开始说的肚子明显变大了之类的话,我搞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满是令人心痛的悲伤。不过,南原松子怀孕了?她已经年过七十,再如何摄入雌性激素,也不可能怀孕啊。

“除了肚子变大之外,还有别的症状吗?”

不顾陷入混乱的我,鹰央冷静地询问。

“有,还有!大概十五分钟之前,母亲突然说肚子不舒服,而且越来越疼,现在正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满脸发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叫急救车!”鹰央立刻锐声一喝。“马上叫急救车,把她送到我们医院来,我这就联系急救部!”

“哎?急救车?为什么?”

“别问了,挂了电话马上打一二〇!”

她的叫声中充满了不容抗拒的严峻。“好、好的!”美奈子哑着嗓子回答,随即挂断了电话。

“鹰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雌激素的副作用……”

我不解地问道。鹰央从沙发上站起身,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雌激素的副作用。神尾秋源说的没错,南原松子从来没有从外部摄入雌激素。”

她来到我身边,抓起内线电话的话筒。

“没有摄入雌激素?这又是怎么回事?南原松子不是重返年轻了吗,和接受了‘返少治疗’的其他人一样……”

“不,不一样。只有南原松子一个人,是靠自身的力量变年轻的。”

靠自身的力量?这太荒唐了。我刚要继续发问,只见鹰央将话筒抵在嘴边,另一只手迅速按下键盘。

“是妇产科吧,小田原在那儿吗?对,小田原科长。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天久鹰央。……哦,小田原啊,你马上到急救室来……”

小田原大夫?她找妇产科的科长干什么?不顾满脑子问号的我,鹰央飞快地与小田原交谈了几句后,猛地将话筒拍在座机上。

“小田原来急救部了,我们也过去吧。”

说完,她便抄起挂在门口衣挂上的白大褂,快步走出“家”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中,我别无选择,只好跟在了她的身后。

伴随着响亮的滚轮噪声,担架车被推入急救室,紧跟其后的是表情僵硬的美奈子。接到她的电话后约十五分钟,南原松子便被送至我院。急救队员将松子从担架车移动至急救室的病床上。

“南原松子,女,七十二岁。今天正午左右感到腹痛,并迅速加剧。血压一百五十八、九十四,心率一百一,血氧饱和度百分之九十九……”

在急救队员的说明中,实习医和护士迅速将血压计、血氧计和心电图等测量设备连接至松子身体。我看向她的面庞,只见毫无血色的面孔因痛苦扭曲,额头上渗着汗珠。她令人不安地呻吟着,两手按住腹部,身体蜷缩。

“这也是‘返少治疗’的副作用吗!?”美奈子叫道。鹰央将超声仪拽到床边,摇了摇头回答。

“不,这不是神尾秋源的治疗导致的。说到底,那个男的并没有给你的母亲施用雌性激素。”

“您在说什么?母亲重返年轻,不就是他搞的鬼吗?”

“不,正好相反。是看到你的母亲变年轻了,那个男的才想到了‘返少治疗’的方法。”

“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搞不懂啊!”

美奈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狂叫着。这时,妇产科科长小田原赶到了急救室。

“抱歉,小鹰,我来晚了。什么情况?”

她气喘吁吁地说着,眼角下垂的双目眨了眨,看向病床上的松子。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需要你的治疗。”

鹰央掀起松子穿着的衬衫,并将裤子拉下少许,然后把超声仪的探头按在了她的下腹部。立刻,松子嘴中的呻吟更响亮了。只是轻轻按下便如此痛苦,恐怕是有腹膜炎。她为什么得了腹膜炎?说到底,鹰央所说的“靠自身的力量变得年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

我和实习医一起建立静脉通路时,鹰央大叫。看向超声仪的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形如鸡蛋的白色团块。

“……肿瘤?”

我下意识地嘟囔。鹰央用力一点头。

“没错,卵巢肿瘤。这就是南原松子‘返老还童’的原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美奈子惊叫道。

“卵巢肿瘤分为好几种,其中有颗粒细胞瘤和卵泡膜细胞瘤等能够大量分泌雌激素的肿瘤。大约从半年前开始,这个肿瘤就在体内分泌高于正常值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雌激素,结果导致了你的母亲看上去变得年轻。”

(永琳:根据WHO的卵巢肿瘤组织学分类方法,上述两类细胞瘤属于颗粒细胞-间质细胞瘤,为卵巢性索间质肿瘤类的一种。此类肿瘤常有内分泌功能,故又称功能性肿瘤。如颗粒细胞瘤能分泌雌激素,绝经后患者可出现不规则阴道流血,常合并子宫内膜增生,甚至发生癌变;肿瘤多为单侧,圆形或椭圆形,呈分叶状,表面光滑。)

我愣愣地听着鹰央的说明。卵巢功能性肿瘤……我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今天是第一次见。

“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剧烈腹痛?”

“恐怕是发生了蒂扭转。”

听到建立静脉通路的我提问,盯着屏幕的小田原代替鹰央回答。后者一边操纵超声仪的面板,记录肿瘤的大小和位置,一边点头应和“嗯,应该是”。

“蒂扭转?那是什么?能治好吗?”

美奈子的表情因不安而扭曲。

“肿瘤一边分泌着大量雌激素,使你的母亲重返年轻,一边逐渐长大。南原松子感到腹部肿胀,说自己‘怀孕了’,也是因为这个。而长大的肿瘤今天出于某种原因扭转了。”

“扭转会怎么样!?”美奈子急切地逼至鹰央面前。

“向肿瘤输送血液的血管受到挤压而无法供血,肿瘤因缺氧而开始坏死,导致在南原松子的腹中发生了强烈的炎症。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那到底该怎么办!?”

“马上进行手术,尽快开腹,摘除坏死的肿瘤。”

(永琳:约10%的卵巢肿瘤可发生蒂扭转,常见于体位突然改变,或妊娠期、产褥期子宫大小、位置改变时。典型症状是突然发生一侧下腹剧痛,常伴恶心、呕吐甚至休克。发生急性扭转后,因静脉回流受阻,瘤内充血或血管破裂致瘤内出血,导致瘤体迅速增大;若动脉血流受阻,肿瘤可发生坏死、破裂和继发感染。治疗原则是一经确诊,尽快行手术切除。术时应先在扭转蒂部靠子宫一侧钳夹后再切除,不可先回复扭转的蒂,以防血栓脱落造成重要器官栓塞。)

小田原回答了美奈子后,看向急救部的医护人员。

“通知麻醉科和手术室,再给妇产科的医局打电话,让有空的医生立刻来帮忙。”

“我、我得了……癌症吗?”

这时,躺在床上满脸痛苦的松子呻吟般问道。鹰央从屏幕上移开视线,低头看向她。

“是不是癌症,现在还说不准。分泌雌激素的肿瘤大多是交界性的,目前没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但只要在手术中摘除干净,基本上可以彻底治愈。”

(永琳:病理学上,交界性肿瘤指组织形态和生物学行为介于典型良性和典型恶性之间的肿瘤,需要根据其形态特点评估复发转移的风险度。)

“摘除了……我就……回到原来的……模样了吗?”

“没错。摘除了肿瘤,体内不再分泌过量的雌激素,你就会回到原来的容貌。”

“我不要……好不容易变得年轻了……好不容易,重新变得漂亮了……”

松子咬紧嘴唇,不知是因为腹痛,还是因为害怕会失去年轻的外貌。

“回到原来的样子,不代表你就失去美丽了。”

“哎?”听到鹰央的话,松子讶异地问道。

“女性不仅仅因为年轻才美丽。有些美丽正是因为经历过许多才得以形成。你不必固执于曾经的年轻,应该追求现在符合自身的美丽。”

“你是说,我这个年纪,也能变得美丽吗?”

松子挤出声音问道,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当然,一定能的,

不论你有多少岁。”

鹰央凛然回答。松子沉默了数秒,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

“是啊……你说的好像没错……”

“小鹰,该去手术室了。”小田原提醒。

“嗯,拜托你了。”鹰央说着,离开了床边。小田原立刻接手,开始指挥救治。很快,她叫来的妇产科医生也来到了急救室,围在病床边。

“剩下的就交给小田原她们吧。”见此,鹰央长呼出一口气。

“是啊。”

站在她身旁,我点了点头,目送病床上的松子被送至手术室。

*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转告的。”

南原松子被送至我院抢救后的第二天傍晚,我在巡诊中接到传呼后,到护士站使用内线电话联系了小田原。

“是谁的电话?”

我刚放下话筒,站在身后的鹰央便问道。

“是小田原大夫,说松子女士的卵巢肿瘤的活检结果出来了。是交界性的卵巢功能性颗粒细胞瘤,让我转告您一声。”

昨天,小田原主刀摘除了松子体内开始坏死的肿瘤组织,并送去化验室检查。

“果然是交界性的啊。也就是说,光摘除肿瘤还不算完,接下来还要进一步切除周围的子宫等组织。”

“是的,计划是再过两个星期左右,进行下一场手术。不过术中观察基本上没看到扩散的迹象,手术后基本上就能彻底治愈了。”

“是吗,那太好了。”鹰央露出微笑。

“松子女士还能治好,不过接受了神尾秋源‘返少治疗’的其他人又怎么样呢。以后恐怕会出现更多副作用吧。”

“接受治疗最长的人也只有三个月,我猜后果不会太严重。不过毕竟总的摄入量很大,今后有必要密切观察,看有没有患癌或者激素分泌严重失调的症状。”

“她们也真就被那个男的给骗了啊。他的外观和举止那么可疑,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面对返老还童的诱惑,她们失去了判断力。对于女性而言,保持年轻、‘永葆美丽’的吸引力就是如此之大。”

“老师您也是一样吗?”我调侃般问道。

“我?我还没什么感觉。毕竟我还年轻。”

……之前是谁听人说“奔三”结果发了好大的火来着。

我无语时,看到一名穿着西装的女性正经过护士站外面的走廊。她是鹰央的姐姐、我院事务长天久真鹤。从侧面看去,高耸的鼻梁漂亮地笔挺,点缀着她已如天仙的美貌。

真鹤注意到了我们,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面对摄人心魄的笑容,我险些双膝一软。

她似乎是找鹰央有事,径自踏入了护士站。然而,背对着入口的鹰央,则对正在走近的姐姐浑然不觉。

“不过,姐姐的话,大概会一下子就上了当吧。”

我刚要出言提醒“真鹤小姐来了”,鹰央便开心地说道。突然听到自己被提及,来到鹰央正后方的真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个,鹰央老师……”我只觉自己脸颊抽动。

“别看姐姐那个样子,她其实可在乎自己的年龄了。毕竟已经是奔四的人了,买的化妆品啊营养剂啊全都是名牌,好贵好贵的,恨不得自己能真的返老还童。”

鹰央毫无顾忌地咯咯笑着。我拼命用目光示意。

“你总眨眼睛干什么,里面进了沙子吗?哎我跟你讲,姐姐三十岁生日那天可了不得了呢。一个劲儿地喊着‘我竟然三十岁了,这不可能!’‘今年不过生日了!’之类的……我说你到底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我后面有什么……”

她狐疑地扭过头,登时浑身一颤。

“姐、姐几……”

鹰央的发音含混不清,大概是因恐惧连舌头也冻住了。

“鹰央,……咱们聊一聊好吗?”

真鹤抓住了鹰央的白大褂的衣袖。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柔和,然而目光中却不见任何笑意。

“那个,姐姐,你误会了,我……等一……喂,小鸟,快救……”

脸上写满了恐怖的鹰央毫无还手之力,乖乖地被真鹤拖走。我能做的只是双手合十,目送上司离去。

注意到从某处传来《Donna donna》的旋律音时,身后响起了“喂~,小鸟大夫”的叫声,转过头便看到熊一般体格庞大的中年男子。我认识这个人,他是儿科的科长熊川。

“啊,熊川大夫,您好。”

我问候道。立刻,从熊川身后窜出一个人影,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鸿之池……”

“小鸟大夫,你没和鹰央老师在一块儿吗?”

鸿之池舞——与我不共戴天的第二年实习医露出灿烂的笑容。

“刚才被真鹤小姐拽走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腹部的伤口没事了吗?”

上个月初,鸿之池在接受了阑尾炎手术后,意外地被卷入了“隐形人密室杀人事件”中,一度被警方当成嫌疑人,肉体和精神上都遭遇了很大的负担。

“哦哦,不用担心,那个已经没事了。”

她摆出一副大力士的姿势。看上去并非强作欢颜,她的强大精神力令人叹服。

“你又是怎么和熊川大夫一块儿来的?你这个月不是在儿科实习吧。”

“嗯,这个月是皮肤科,但我不是刚做完手术吗,上头很照顾我,最近比较闲。在门诊参观到下午三点,就跟我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所以剩下的时间就给熊大夫帮点忙。”

“人家让你休息你就好好休息呗……那,你找我们什么事?”

我问道。只见鸿之池收起了笑容,一旁的熊川接过话头。

“我想找小央咨询一下我们科一个住院患者的病例。鸿之池之前在儿科实习的时候,她跟我一块儿看过那个孩子。”

“哦,病例的诊断是吗。那等鹰央老师回来了,我会让她去找您的。”

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我在心中暗暗补充。

“患者是怎么个情况?”

“是个九岁的女孩,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复发。”

“咦,已经诊断出来了吗?那您找鹰央老师问什么?”

我不解地眨眨眼。熊川有些犹豫地回答。

“我想找小央……解开神灵的真相。”

本章主要参考了:

谢幸, 苟文丽 等. 妇产科学(第八版). 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

李玉林 等. 病理学(第九版). 人民卫生出版社,2018.

以及其它参考文献:

[1] https://www.courts.go.jp/app/files/hanrei_jp/283/051283_hanrei.pdf

[2] 辰井聡子. 医行为概念の検讨——タトゥーを雕る行为は医行为か. 立教法学 第97号, 2018.

[3] 李建光. 论医学法学上医疗行为概念的界定[J]. 中国高等医学教育, 2006, 000(004):9-10,34.

[4] 于佳佳, 非法行医语境下医疗行为的目的解释[J]. 兰州学刊, 201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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