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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已过上午十点。
白川爱结目前坐在从富山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光辉」号上。
而她身旁有一名犹若天仙下凡般的美女,正发出睡得香甜的鼻息。
她的名字叫海老原优佳理。
职业为小说家。
她是爱结的雇主兼同居者,同时还是──女友。
……我真的和老师……
至今自己心里仍然有些怀疑,这是否全是一场梦。
爱结是同性恋。
距今约两个月前,她向老家的学校朋友倾吐这件事后,却传遍全班,人尽皆知,造成她情绪失控,进而引发了暴力事件。而父母也无法理解她的性向,导致失望透顶的爱结一时激动便逃离乡下,只身来到东京。
接著,她透过在东京的出版社工作的堂姊•白川京介绍,认识了优佳理,并对她一见钟情。
爱结成为优佳理的家务小帮手兼监视者,住进她家工作。在爱结与优佳理相伴走访各地,一同烹饪、制作置物架与浮游花的这些日子里,她的爱意愈发强烈──而就在昨晚,她在两人下榻的温泉旅馆中,向优佳理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优佳理一定会像老家的朋友或父母一样,觉得自己恶心并排斥自己,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待在她身边了。
爱结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爱结妹妹啊,我们交往吧。
结果优佳理的回答却如奇迹发生一般,使得她感动至极,哭得稀里哗啦,并紧紧抱住优佳理的身体,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交缠身躯,彷佛在确认这并非一场梦。
……而由于优佳理的反应极佳,爱结感到自己最后甚至有些过于忘乎所以了。
她瞥了一眼优佳理的侧脸,并将手缓缓伸向她的脸颊。
正当她的指梢将触碰到脸颊之际。
优佳理的手忽然动了起来,握住爱结的手腕。
「呀啊!?」
爱结吓了一跳,发出了惊叫声,优佳理则微微睁开眼睛,对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道:
「呵呵,爱结,你本来想干嘛啊?」
「老、老师!?你醒著啊!?」
优佳理听见爱结的问题,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不是叫老师吧。」
爱结闻言,脸颊倏地发烫。
「……优、优佳理姊。」
她悄声地更正,优佳理则露出微笑,对她点了点头,说:「嗯,爱结。」
只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称呼有些变化。
然而,那却证明了爱结与优佳理之间的关系确实有所转变,且目前的状况也并非只是一场梦。
优佳理放开了原本握住的爱结手腕,并若无其事地与她十指交扣,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
……呼……总算是表现出年长者应有的从容态度了。
优佳理与爱结十指紧扣,以情侣的方式牵手,内心松了一口气。
由于自己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爱结摆布,所以希望至少能在那之外保有优势,这是一种执著于胜负的电玩玩家心理。
希望自己能在爱结面前尽量展现出成熟的一面。
自己原本厌恶矫言伪行、勉强自己或装模作样,如今竟然会这么想,令优佳理感到不可思议。
是说,被责任编辑发现自己拋下工作外出旅行,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返家,这种状况根本毫无成熟态度可言就是了。
目前两人正在富山旅行的回程之中,难得与爱结交往了,自己其实还想与她去逛逛富山的各种景点。
不过,责任编辑白川京肉搜到了自己的所在地,要是无视她,对方可能真的会冲来富山逮人,所以优佳理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回家。
……京姊今天一定也是打算坐镇在我家,直到我完稿吧──……
优佳理一想到回家就会遭到编辑训斥&监视的双重打击,便觉得郁郁寡欢。
……啊,对了。
她察觉到与京见面之前,必须和爱结商量一些事。
「欸,爱结,要和京姊说我们的事吗?」
听优佳理这么询问,与爱结相握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爱结则在暂时沉默之后,道:
「……优佳理姊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优佳理对发出不安嗓音询问的爱结说:
「现在京姊好歹算是爱结的监护人,所以我认为告诉她才合情合理。」
「……说的,也是呢。」
爱结虽然认同,表情却黯淡了下来。
「你会怕吗?」
听到优佳理询问,爱结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昨晚稍微听爱结提起,优佳理才知道她之所以逃家来到东京,正是因为不只学校的朋友,连她的父母都厌恶与抗拒她身为同性恋一事。
而京并不知道这件事。
从她对自己告白时那种悲怆的模样也可以推知,对爱结而言,出柜是一件多么令她感到恐惧的事。
「我可以很确定地跟你保证,京姊绝不会排斥或是歧视同性恋喔……因为她和一对同性情侣住在一起。」
「真的吗?」
爱结闻言,讶异得睁大双眼。
「嗯,她原本就和感情很好的小说家、漫画家三人同住,先是小说家结婚后搬出去了,然后漫画家交到女朋友,于是就和她交换般地住了进来……应该是这样……」
「真、真是复杂的环境……小京都不会觉得尴尬吗……?」
爱结目瞪口呆地说。
「因为她身旁的其他人际关系也很奇怪呀──附带一提,那个之前一起住的小说家──」
优佳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先不提京姊波涛汹涌的戏剧性故事了,我想她一定不会排斥你,也会真诚地帮助你的喔。」
爱结听完这些话,回道:
「我也相信小京和我爸妈,还有老家的那些人不一样,不过……我果然还是会怕。」
「这样啊,那就暂时对她保密吧。」
「咦,可以吗?」
爱结的神情有些惊讶,优佳理则露出古灵精怪的淘气笑容。
「嗯,对我来说,这样也比较好。」
「什么意思?」
「因为就算说我和你在交往,她虽然不会怪你,但肯定会骂我说『我因为相信你才把堂妹寄放在你这,你竟然玷污了她──』。」
「玷、玷污……」
爱结反刍话中含意后,变得面红耳赤。
虽然说以状况而言,被玷污的人应该是优佳理才对。
优佳理不禁回想起昨晚的一夜春宵,也满脸通红。
两人偷偷摸摸地侧目相视,又因为害羞而别开视线,重复著凝视彼此再转向另一方的动作。
两人坐在新干线中的时间,便在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氛中渡过。
*
两人在东京车站转搭电车,回到优佳理住处所在的都心高级华厦。
「唉~回到现实中了。」
「竟然说是现实。」
优佳理坐到客厅沙发上,并以一副遗憾的样子叹气,爱结见状不禁露出了苦笑。
「我回来后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也是啦,我每次旅行后回到家中,都会觉得果然还是家里最能放松呢,但同时也会想到又要开始辛苦工作,就又马上想要出门旅行。」
「真是的,下次请好好做完工作后,再出门旅行。」
「欸~爱结好坏~」
优佳理闹别扭似地嘟起小嘴。
「我才不坏,因为我负责监视你啊。」
「但也是女友吧?」
「欸、啊、欸、对、对吧……?」
「对啊,所以你不必担心工作的事啦。」
「不过工作也很重要……会给小京添麻烦的……」
优佳理见到爱结被她的说词动摇,便直勾勾地凝视爱结的双眼,彷佛乘胜追击般说道:
「爱结觉得我和工作,哪个比较重要?」
「问、问这问题太奸诈了!」
「那我和京姊,谁比较重要?」
「当然是你啊!不过、不过……」
爱结万分苦恼,不禁眼眶泛泪,优佳理则乐在其中地望著她,道:
「抱歉、抱歉,我会乖乖工作的,你放心吧。」
「你真的会工作吧?」
「嗯,真的喔──」
「你的语气为什么那么没有感情!」
「真的啦,要相信作家的话。」
「作家不都是说谎专家吗!」
爱结吐槽后,优佳理轻声叹息。
「真拿你没办法──也罢,这次就看在你的份上,认真工作吧。」
「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请乖乖工作。」
「好好好。」
优佳理随意地回应后,站
起身来,走向工作房。
并在走到房门前时转过头来,道:
「话说回来,爱结,你之前都是『住在这里的打工小妹』,但从今天起,就不是只是住在这里,而是『同居』了呢。」
「同、同居……!?」
这成熟又甜蜜的单字令爱结全身上下热烫起来。
优佳理也腼腆地两颊羞红。
「那么,爱结,从今天开始就再次请你多多关照啰。」
「是、是的……优佳理姊。」
每当优佳理呼唤自己的名字,与自己喊出对方的名字时,爱结都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原来和喜欢的人交往,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优佳理怎么想都觉得今晚肯定没办法赶出稿件了,于是决定放弃去睡觉时,家里的门铃响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
「优佳理姊,小京来了。」
爱结推开工作房房门,并这么告知。
「你能不能随便糊弄一下,打发她走?」
「欸欸!?不行啦,我已经开了楼下的电子锁了说……」
「怎么会~」
不久后,门铃再度响起,优佳理莫可奈何地打开玄关的大门,见到自己的责任编辑站在门前,怒目瞪视著自己。
白川京,芳龄二十有七。
她虽然给人感觉是个干练的都会美女,但同时拥有与堂妹爱结类似的纯朴可爱之处。
不过,她目前双眼之下带有重重的黑眼圈。
「呃,京姊,你辛苦了……你好像真的很辛苦耶?」
优佳理提心吊胆地说道,京以低沉的嗓音回道:
「对啊……这都多亏了你在我工作多到炸的时候,还偏偏给我找麻烦啊……」
京除了笔名海老光的优佳理之外,还负责数名棘手作家,由于对方几乎多为名气超越优佳理的畅销作家,所以京除了小说的编辑工作外,还负责许多改编漫画、动画或电影等的跨媒体制作案。
虽然不清楚她详细的行事历,但无疑过著连黑心企业的员工也会吓得一脸铁青的过劳生活。
「如果你那么忙的话,可以不用在意我喔。」
优佳理由衷这么说,京则敛起双眼,瞪著她道:
「怎么可能,我可是你的编辑啊。」
「不过,我认为安排工作的优先顺序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很遗憾,我头脑可没那么灵光。」
「说得也是呢~」
白川京过于耿直诚恳地面对自己负责的所有工作,无关乎作家的等级或企划的规模大小,正因为如此,她才深受尽是奇葩怪咖的创作者所信赖吧。
优佳理先请京到客厅里。
「啊,这是给你的富山伴手礼。」
她向京递出在富山购买的,添加白虾的鱼板棒。
「……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你竟然还理直气壮地送我伴手礼,让我没由来地觉得很火大啊……」
京太阳穴的青筋抽动,并收下礼物。
「……我可以现在在这里吃吗?」
「当然可以,你肚子饿了吗?」
「我还没吃晚饭,话说仔细想想,我也还没吃午餐呢。」
「这样会搞坏身体的喔。」
优佳理忍不住感到担忧,这么说道。
此时,爱结说:
「小京,要我做点什么吗?」
「可以吗?那就麻烦你了。」
京这么回答。
「啊,我也想吃点什么当宵夜~」
「我知道了。」
爱结点了点头,接受了优佳理的要求,并立即走向厨房。
十多分钟后,她将放上炸什锦的荞麦面与高汤蛋卷放上餐桌。
京的荞麦面用碗公装,面较多,炸什锦也比较大;优佳理的则用汤碗装,炸什锦也是迷你尺寸。
「好好吃……小爱真的很会做饭欸……」
京各吃了一口荞麦面、炸什锦与高汤蛋卷后,感慨万千地说道,爱结则露出有些害臊的表情。
「荞麦面只是煮过而已,炸什锦则是用冷冻综合海鲜,所以不是什么费工的菜色。」
「你在说什么啊,没几个女生能像你这样三两下就弄出这桌好料的啊,真的会希望你乾脆嫁到我们家来呢。」
「欸欸!?」
爱结听见京的玩笑话后,不禁面红耳赤,并感到一阵错愕。
「京姊,不行啦,爱结已经是我的了。」
……优佳理本来是想轻松地带过,但嗓音却不禁变得严肃,使她自己暗自感到心焦。
所幸京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我开玩笑的啦,不过,小爱,不只照顾光的工作,你也要好好担任监督者喔,要是她想跷班逃亡的话,就算打爆她锁骨也要阻止她。如果没办法的话,至少要向我报告,怎么可以和她一起享受逃亡之旅呢?」
「对、对不起。」
爱结显得垂头丧气。
「好了好了,京姊,爱结也不是故意的啊。」
优佳理将富山当地产的日本酒倒入小酒杯中,递给了京。
「你、你喔……」
京面部抽搐,交互望著优佳理的脸与小酒杯。
炸什锦荞麦面&高汤蛋卷与日本酒的搭配度根本不言而喻,伴手礼的鱼板棒拥有恰到好处的咸淡,与白虾的海味、口感,融合成一股绝妙风味,是一道倘若吃了一口,绝对会想喝一杯的佳肴。
京暂时露出犹豫之色后,终于屈服,伸手拿起小酒杯,浅尝了一口。
「啊啊啊~~~沁入心脾啊……!」
……呵呵,中计了。
优佳理对发出幸福至极声音的京暗自冷笑。
京目前空腹且睡眠不足又精疲力竭,理应很容易醉。只要灌醉她,不仅能逃过一顿训斥,还能争取到休息时间。
「京姊,来来来,多喝一点吧。爱结,能帮我拿酱油腌萤火鱿和白虾※盐辛过来吗?」(译注:一种腌渍海鲜制成的发酵食品,流行于日本、韩国一带,相当下酒。)
「啊,好的!」
优佳理加码送出富山产的下酒菜,向京的小酒杯斟酒。
京任由她劝酒,大口大口地陆续喝乾了酒,照这速度,她要喝到茫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
尽管一罐※四合瓶已经空空如也,京却并未醉得不省人事。(译注:日本酒的容量单位,一合为180ml,四合瓶为720ml。)
不只如此,她甚至毫无酒醉迹象,硬要说的话,只有脸色变得稍微红润一些。
……真、真的假的──
优佳理虽然知道京是酒国英雌,却没想到她竟然千杯不醉。
「呼……」京发现酒瓶空了后,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声,接著盯著优佳理的脸,道:
「谢谢招待,好了,稍微休息一下后,就来谈谈工作的事吧。」
「呃──……」
对京而言,喝完四合日本酒似乎属于「稍微休息」的范围,这人好恐怖。
「那么,今天截稿的稿子进度如何?」
「还没什么进展呢。」
就在优佳理感到不寒而栗时,京开门见山地直捣黄龙,优佳理则淡定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以百分比来说是多少?」
「60……不对,约63%吧。」
其实只有43%左右。
「喔~和平常一样拖呢,我真害怕自己已经不会因为这种拖稿程度感到震惊了……那就和平常一样,在你赶完稿子之前,我都会在这里边工作边等你的。」
「不不不,京姊看来已经累了,就请回家好好休息吧。」
「我才没那种美国时间咧,等你赶完稿子,我会马上检查并送去印刷厂。」
「不不不,哪有那么夸张……其实还有几天缓冲吧?我可都知道的说~」
一般而言,超过后书籍将无法赶在贩售日出版的日期才是真正的死线,为避免发生意外,截稿日大多安排于那之前。
然而──
京说「连载怎么可能给你缓冲期」。
「说得也是……」
优佳理目前被催稿的是于网路上双周连载一次的作品,行事历与一次性完稿的文库本作品迥然相异。
「话说,我的方针本来就是连文库本的截稿日,也会告诉作家真正的死线,因为最近有很多肖想从贩售日逆推出真正死线的耍小聪明蠢……作家,所以如果随便安排一个还有缓冲时间的截稿日,对方反而会不当一回事,就像某位海老光一样呢。」
「不,我绝对没有不当一回事,每当我超过截稿日时,总是觉得痛彻心扉啊。」
优佳理以正经八百的语气说道,京则眼神鄙夷地望著她,道:
「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超过截稿日啊?因为你是※虾子,所以没有痛觉吗?」(译注:日文的虾子汉字即写作「海老」。)
「京姊,根据最近的研究,其实虾子和甲壳类是有痛觉的喔,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变得有点不忍心生吃甜虾了,
但因为很好吃,所以我还是会吃啦。」
「超、级、无、所、谓!来,要是你有空闲扯淡,就快点给我去赶稿!」
「欸~……我今天从富山回来后就一直在工作,有点濒临极限了……」
「那是你在截稿日前还去旅行不好吧,如果要去玩的话,明明应该在完成工作后,再毫无后顾之忧地去享受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在截稿日之前去的话,那种跷掉工作的罪恶感反而会刺激我,不管是旅行、打电动或是吃美食,都会觉得更加享受啊。」
「无药可救……以一个社会人士来说彻底无药可救了……你这没药医的废柴……」
京对优佳理投以鄙夷的目光,这令优佳理莫名有些兴奋。
「唉……我知道了,那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优佳理调侃京后多少转换了心情,选择继续赶稿。
「啊,在那之前我先去洗把脸。」
优佳理前往工作房之前,先走向洗脸台。
此时,爱结也一同跟到了洗脸台。
「嗯?爱结你怎么了?」
优佳理询问后,爱结悄声道:
「那个,希望你赶快写完稿子。」
「真是的……竟然连你都这么说……」
见优佳理气得鼓起脸颊,爱结红著双颊道:
「……因为人家想快点和你两人独处啊。」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她面前一直与京闲聊,所以她吃醋了──总之爱结的这句话令优佳理的脸如著火般地热烫。
这样出其不意太卑鄙了。
实在是太可爱了。
优佳理以双手摀著脸,背对著爱结,再以细弱的嗓音低喃「……我、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