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摊狗朗开始营业「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之前,也是往他与九卜九砌再次柑泌的不久前……
「哇啊啊啊啊!!!」
现场忽然响起一阵男人的惨叫声。
退魔名门「神堂家」——在其总部基地,简称『基地』的御座之房,传来了这声惨叫。
神堂家诸位长老,十贤人』的领头人物·神堂柳叶,左眼遭人砍伤,正痛得在地上打滚。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其他的十贤人们全都脸色大变地出声喊道。
这一天,神堂家将从两千名退魔士中选出一人进行授命仪式,赐予雀屏中选的人退魔士最高位的称号『祈杖士』,并且举行『呈杖之仪』。
就在活动进行时,负责执行仪式的祭司,也就是柳叶,忽然遭到当天得到祈杖士称号的退魔士给猛砍了一刀。
柳叶还来不及阻止……不,应该说那一刀来得如此果决,根本就无法阻止。
「果然狗就是狗!!追摊家族的人渣着实令人厌恶!!」
柳叶的脸流着鲜血,他用仅剩下的另一只眼睛瞪着挥砍自己的人。
追傩——自古以来就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术士集团,据说他们「甚至能把死者当成武器」,因而为人所惧。
继承了追摊一族的血脉,被辱骂为「狗」的男人——追摊狗朗,面无表情地举起刀刃,正准备要再次劈下一刀。
狗朗的动作,宛若正配合着眼前男人的辱骂,展现出「那我就如你所愿」的行为。
「住手!!!」
在他即将把刀刃劈下前,坐在御帘深处的神堂家掌门·仙华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一瞬间,在场的众人全都停下了动作。
言灵术——能够把灵力注入声音中,透过空气振动传导的法术。
即便在场的人重听或是耳膜破裂失去听力,仍旧可以接收到注入灵力的声波。
「狗朗……看样子,你好像还是不适合神堂家哪。」
御帘后隐约可见的人影,刻意压抑情感,以平静的声音说着。
「够了……狗朗,『银岭』就给你罢。从今以后,你已被神堂家逐出家门。听懂了么?」
仙华的判断是正确的。
若是动员到护卫者,或者是让仙华亲自上阵的话,当然还是有办法杀了狗朗。
然而就算是这样,神堂家一半以上有能力的术士也可能得和狗朗一起同归于尽;而若是狗朗有心的话,他也还是可以破解言灵术带来的威力。狗朗确实拥有这等实力。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想要的东西送给他,然后再把他给驱逐出门,应该是更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现在马上离开此处。」
听了仙华平静的话语后,狗朗深深地一鞠躬,离开了现场。
这一天发生的事,在神堂家完全被当成一个禁止谈论的秘密。
并不是因为神堂家把这个事件视为家族内哄。
而是因为一名混入神堂家的追傩族人,竟然能够威胁神堂家的最高层,为了避免让这个事实泄漏出去,神堂家选择绝口不提此事。
而这一天,不论对狗朗或者是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绝对无法告人的一天。
因为,这是狗朗承认自己是一只狗的日子。
同时,这也是他接受自己是个露出尖牙、残暴无道者的日子。
时间回到现在……
神堂家总部基地——简称『基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腰好痛肩膀好痛头好痛眼睛好痛手指都肿起来了而且还长茧了啦呜呜呜呜呜呜!!」
位于广阔宅邸中某间个人寝室中,葛正一个人承受着痛苦。
前几天漫画家的灵魂借用自己身体留下的后遗症,现在依旧折磨着她。
「呜呜呜……这一切,全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可恶的狗朗——!!」
她流下悔恨的泪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了宛如漫画、动画中出现的三流坏蛋角色会讲的台词。
「那个让人火大的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副了不起的嚣张样,对狗朗颐指气使……而且、而且……在下胸部小到底哪里错了!她根本只会说些歪理——!」
神堂葛厌恶的东西有两种。
第一种是皮蛋。她实在没办法接受皮蛋独特的颜色以及发酵的气味。第二种则是「自命清高的呆板老成男」。经过前几天的事件,她现在讨厌的东西又加了一种。
那就是「以肉体的一部分来决定人类价值的白痴女人」。
「听说你去狗住的地方报仇,结果被反将了一军呀……事情愈来愈有意思罗。」
「什么——!?」
不知何时,御形已经站在葛的房间门口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葛用充满敌意的视线看向御形。
「这个嘛,从刚才……你在吼叫着什么胸部怎样之前就站在这里了吧。」
「你竟然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
「我可是有敲门的。结果只听到你发出『呜啊啊啊啊』的声音回答我啊。」
「呜…………!」
葛知道自己刚才的傻样全都被御形看到了,丢脸到让她不禁撇开了视线。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哦,如果你想要让那只狗大吃一惊的话,我倒是有个好点子。先前我在地下的禁忌品保管库里面找到了有趣的东西,如果用那个东西的话,那只狗一定也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
葛不禁沉思了一会儿。
御形过去担任狗朗的「监察者」,每次都把各种不可能的难题硬推到狗朗身上,不遗余力地虐待了狗朗。
葛的内心忍不住疑惑着—目己真的应该听从这种男人提出来的点子吗?
「哎呀,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有点勉强,还是之后有机会再说好了……?」
葛的脑中,砌那张可恨的脸庞又多浮现了三分。
「哎呀呀,没胸没奶的女人——!」
「洗衣板女,闭嘴!!」
「明明加上乳头不满70公分,还敢说大话啊!」
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葛的太阳穴处浮现出明显的怒气符号。
「等你身体状况好一点时,我会再过来。那,你多保重……」
「等一下!!」
御形背向门口准备要离开之际,葛忽然大叫挽留住对方。
「让在下听听你的点子吧……」
在葛看不到的角度,御形咧嘴一笑,嘴角勾出一抹愉快的弧度。
御形负责担任的「监察角色」,必须检视见习退魔士的工作情况,并且向上层报告这名见习生的表现是否符合神堂家术士该有的举措。
同时,「监察角色」也得帮助还不适应的见习退魔士,就某种意涵来说,这也是经验丰富、老练的术士们不愿意做,所以才会交给其他术士做的工作——
(都怪那只狗,害我承受了多少麻烦事…………!)
御形要负责的工作不是只有这样而已。
「假装要出使『任务』,藉机杀了狗朗」——没错,御形还受到十贤人领头者柳叶的命令,暗中秘密布了好几年的局,策划要让狗朗葬身在黑暗之中。
然而,狗朗却跨越、抵制了御形交付给他的各种不可能的难题,而且也成功地完成了多次的『任务』,而且这些难关成为锻链他的最佳基石,最后让他累积了辉煌的成绩。
一个月多前的那一天,狗朗成为祈杖士,同时也被扫地出门了。
御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柳叶隔着和式拉门激烈地斥责了御形一番。
(如果能顺利地煽动葛……成功当然就太好了,而就算失败……也可以说成是葛被那只狗给反晈了一口,遭到狗打成重伤,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会成为神堂家全体人员必须处理的问题,大家就会想办法抹杀那只狗了…………嘿嘿嘿……)
御形个人对于狗朗抱持的憎恨,远超过神堂家族对于追摊一族的厌恶。
而若是为了消除这个心头大恨,就算要御形牺牲同门师妹葛,他也不会有任伺的犹疑。
「当然没问题罗~~……嗯,那我们就去地下仓库吧。」
神堂家地下禁忌品保管库——拥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神堂家,把过去长久以来收集的各种诅咒物品全都放在此处管理。
在这当中,有不少封印了妖怪、怨灵的物品。
御形拿给葛看的,就是封印品之一。
「在神堂家历代传诵的传说故事中,你应该有听过一个恶灵与和尚进行机智比赛的故事吧?」
「嗯,在下小时候曾经听过。没记错的话……」
有一个妖怪总是爱出难题为难别人,若是对方答不出来的话,妖怪就会四处捣乱。
头痛不已的村民们于是拜托一个聪明的和尚来解决问题,最后和尚决定以机智问答问倒妖怪。和尚问道:「那,
这次轮到我了。你有办法进到这个小壶里面吗?」妖怪听了以后,说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困难的!」说完后便跑进壶里,和尚藉此封印了妖怪,最后与村民一起迎接欢喜大结局。
「这个壶里面现在就封印着那个恶灵……那只狗现在不是在经营『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吗?这样的话……我们不如就怂恿这个恶灵……」
「原来如此!」
就御形来讲,这真的是个聪明且「机智」的好点子。
就算葛向狗朗下战书,狗朗也总是不愿意正面回应。
而且更重要的,只要那个叫做砌的女人待在狗朗身边,那不论挑战多少次,最后都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后续事件中,然后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如果擅自解放受到封印的恶灵……」
「怕什么?这只是在机智问答中败战而遭受封印的小妖怪耶?如果真的有紧急状况的话,只要打败或是降伏妖怪就好了嘛。而且如果那只狗回答不出恶灵的要求,最后只能以蛮力解决的话,那也能彻底粉碎那只狗的自尊心啊。」
「彻底粉碎……」
葛的心中有些迷惘了。
遭到神堂家驱除出门,必须还清百亿债务的狗朗,如果在工作上遇到失败的话,到底会怎么样呢……
葛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景象:狗朗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裹着草席,一边喊着「好冷啊……好饿啊……」,并且像只弃犬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候你出现在那只狗的面前,快速地解决所有问题,这样不就能让那只狗刮目相看了吗?」
御形的一句话,让葛脑海里切换成另一个画面。
葛现身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狗朗面前,迅速俐落地解决一切问题,然后狗朗对她说:「葛,谢谢你……我错了,以前老是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真的很对不起。你是个非常厉害、超级一流的退魔士!」并且紧紧拥抱住她……
「不要啦,哎哟,干什么傻事啦!真的是,你在干嘛啦!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啊,啊哈哈哈哈哈!」
「喂、喂?葛?你在想什么?」
葛的口中忽然冒出爽朗的笑声,御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搭话,由于葛看起来实在有点恐怖,所以御形往后退了两三步。
葛的脑内妄想剧场仍旧继续播映着。狗朗流下泪水,对葛跪地求饶道:「比起那种邪魔歪道的女人,还是葛这种又可爱、又诚恳的美少女退魔士好多了……我以前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实,我真的是个蠢蛋!是个大傻瓜!!」
「别这么说,你现在发现就好了!虽然可以的话,在下还是希望你能早一点发现啦?不过没关系,在下原谅你。没错,胸部只是一种装饰而已嘛!」
顺道一提,在葛脑内的妄想剧场中,她那原本不到70公分的胸围变大了不少,就连从道服上都能看出胸部隆起的形状。
「喂、喂~~……你回魂了吗——?」
葛完全没搭理御形的呼唤,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打算回归现实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
「好啦,那赶紧来开封吧!既然想做那就要把握良机赶紧行动!!」
葛撕除随便贴在壶上的数道符咒,打开壶盖。
「嗯?」
然而,壶中空无一物。
里头只有一片漆黑。
「怎么会这样……难道恶灵在遭到封印的瞬间就消灭了吗……?」
葛身为一个退魔士,却忘了解放被封印的恶灵时最基本的步骤。
进行开封时,为了避免妖魔鬼怪从封印物中逃走,也为了不要让妖魔鬼怪有机会偷袭开封者,术士应该要施放一个简易结界才对,但葛却没这么做。
嘶砰!!!
「嗯呃——!?」
原以为空无一物的壶中,忽然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葛的脸。
「嗯呃!?嗯呜呜!!!嗯哇啊……嗯~~~~!!」
那只手变换成触手般的形状,从葛的嘴巴、鼻子、耳朵、双眼入侵了葛的体内。
若是长时间无法补充灵气,那么不少恶灵最后就会直接烟消云散。
所以说起来,许多时候就是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够灭杀这些恶灵,所以才必须进行封印,利用漫长的时间让恶灵们枯渴而死。
遭受封印的恶灵,几乎都是这种「无法以普通方法打倒」的对手。
「————————!!!」
连喉咙都遭到伎袭的葛,最后只能发出不成人声的惨叫。
「哎呀呀呀呀,这次的工作真轻松啊。」
又是解决完工作的一天。
这次的工作委托人,是某位年纪轻轻就过世的偶像。
她希望我们能够帮她把房间内的外接硬碟中存取的「丢脸的图片」档案,连同硬碟一起全部处理掉。
不少鬼魂都会委托这种工作要我们做,所以我和砌偷偷潜入别人家里的技能等级也愈来愈高了。
我们轻而易举地侵入偶像生前的家中,然后迅速俐落地把东西偷出来,完全不留下任何指纹、头发、痕迹便顺利撤退,现在已经走在回家的路途上了。
「不过她就这样过世了,真的让人觉得好惋惜喔。」
完成委托后,我想到升上西天的偶像小姐,不禁低声说了这些话。
「真的。我这辈子大概再也没办法遇到心思和她一样纯洁的人了吧。」
就连毒舌派的砌也诚恳地对那位偶像做出这等评价。
委托工作给我们的某位偶像,是某个人气绝顶的偶像团体的成员之一。
她拥有极佳的歌唱实力与演技,谈吐能力也非常好,所以不分老少各年龄层的支持者都非常喜爱她。
而虽然如此,她仍旧努力出席日本各地举办的大小活动,持续和粉丝们进行交流,简直就是偶像当中的楷模。
如此完美的她无法公诸于世的耻辱,就是——她非常非常喜欢大叔。
她最喜欢的,就是头发稀疏、身材肥胖、长相丑陋、气味恶心、一身油腻,笑容令人作呕,没交过女朋友的年数几乎等同于年龄的恶心大叔……抱歉失言了,是普通大叔才对。
聚集大量粉丝的握手会上,如果出现了打扮整齐干净的帅哥,她就会用专业的工作表情掩藏住自己的厌恶感,而若是出现丁她最喜欢的大叔时,她便会笑容满面地迎接对方,并且用双手紧握对方的手。
她本人的说法是:『放开对方的手时,因为汗水而略显黏腻的地方真的是太棒了♥』
而她的硬碟当中,收录了花费泰半人生收集来的各式各样的恶心大叔,抱歉又失言了,是普通大叔们的秘藏图片,档案容量已经到达了TB等级。
「她希望我们处理掉那些档案的理由也真的很赚人热泪。」
「真的。一个人居然能够为别人着想到那种地步。」
她之所以希望我们帮她处理掉那些图片档,是因为——
『如果粉丝们知道有那些图片存在的话……一定会心想:「那家伙根本就只是看上我们的身体而已!」……如果变成这样的话,那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该名偶像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水。
那是真实不虚的眼泪。
「我再次觉得我们真的痛失了一名令人惋惜的英才。」
「像她这样的女孩,或许真的是神明赐给这个世界的现代缪思女神吧。」
我一边走着,一边对死去的委托者合掌敬拜。
就在抵达自家,正准备要打开大门时——
「砌,快逃!!」
屏住呼吸与动静,埋伏在屋顶上等待的四个男人向我们袭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做出反应,拚命地让砌退到后方;而我的双手、双腿就这样被对方给压制住,粗暴地压倒在地上。
「狗朗!!」
砌大叫道。
我真的很不擅长一边保护别人,一边进行战斗。
如果砌能够顺利逃走的话,那我一个人再怎么样都还是有办法能对付他们的。
我就是抱持这样的打算,所以故意被他们抓住,然而埋伏我们的人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
「唷,狗狗呀……?好久不见啦!」
那个男人从砌的背后向我搭话。
原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他们好像一开始就配置好了人员位置,避免让砌逃走。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御形?」
「你应该要叫我『御形大哥』才对吧?」
神堂御形说着,脸上露出的笑容,宛如伸脚踩踏黏在网上的蝴蝶的高脚蜘蛛。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御形一行人,为了避免引起骚动,所以把我们拖到了房子里面。
偷袭我们的人,是御形率领的神堂家退魔士们。
每名退魔士都穿着一样花色、一样形制的黑色道服。
包括御形总共有五人,当中有四个人压制住我的双手、双腿,并且用金刚杵抵着我的颈子。
虽然金刚杵是拿来降伏妖魔鬼怪用的法具,不过拿来
杀人也没问题。他们之所以把金刚杵抵在我的脖子上,应该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准备随时能够杀掉我吧。
「真是受够啦,这间房子真是又窄又脏啊?实在太适合狗狗住啦!」
御形双手擦腰坐在餐桌上,由上往下以藐视的眼神看着我,嚣张地摆着架子。
他旁边是被绳子绑住的砌。只要我轻举妄动的话,他们随时就能出手加害她。
「你已经看穿我的意图了吗……」
「哎呀,我可没有刻意摆出要监察你的态度喔!」
在神堂家进行修行时,御形随时都会在我的左右进行监视。
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得何谓「一步一步仔细地教导对方」。
只要我稍微露出反抗的态度,他就会即刻向上层报告,而我就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惩罚。
「事到如今,你来找我干嘛?我早就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和神堂家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吵什么吵啊!我个人也不想再看到你这条狗的脸啊!但毕竟掌门都命令我了,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的吧?在神堂家,掌门的命令是绝对的,我们只能不择手段地努力达成命令而已。」
咻!
说着,御形装模作样地从衣袖中取出金刚杵,眼神仍旧盯着我,然后就这样把金刚杵伸到砌的眼前。
「御形!!」
「叫我御形大哥!你这个人渣混蛋!!小心我等一下忍不住手滑喔?」
正如文字描述的一样,「手脚完全动弹不得」,就是我现在的处境。
如果使出全力的话,我当然还是能够甩开压制我的四名退魔士。
在他们用金刚杵刺向我的脖子前,我就能够把他们撞开。
但这样还是来不及阻止御形手上的动作。
我真的很不擅长一边保护别人,一边进行战斗。
过去战斗时,从来不曾有被挟持的人质在我的身旁。
过去的我总是形单影只,从来没有人对我伸出援手,我只能想办法独自生存下去!!
然而现在的我,却无法抵抗或反抗御形。
「听好了,掌门有事情要召你回去……看样子你这条狗好像还有点用处嘛!你只要乖乖跟着我们回去,保证不会有事。如果你动于反抗的话……应该知道后果吧?」
就像是我过去待在神堂家时一样,御形开口对我命令道。
「我……我知——」
就在我准备回答完句子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砌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干什么啊!人质给我安静乖乖坐好——」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御形虽然开口恫吓了砌,但砌完全不理他,只是继续大笑着。
「这个疯女人,小心我杀了你!!」
「你刚才的台词,根本就是从某本漫画里面抄袭出来的吧?」
砌忽然停住了笑声,随即浮现邪恶的笑容,对御形说道。
「原来如此,前阵子那个乳头女会来这里,原来就是什么鬼神堂家要摸清楚我们的底细啊?」
「废话……我们可是有国家作后盾的家族,你们这些区区小民的情报,我们怎么可能弄不到手?」
明明眼前的男人手上正拿着能够杀害自己的武器,但砌的神情、声音却依旧相当平静。相反地,她看起来还一副好像正舔着嘴唇,思考要如何吞掉眼前对手的模样。
「这样的话,你应该也已经调查清楚这个东西了吧?」
砌拿出挂在胸前的银筒。
「原来是魂魄契约书啊……我是听说过谣传,看样子好像是真货啊。不过,那又怎样?你该不会要对着那个东西讲说『小狗狗,快救救人家呀——』一类的吧?」
「很可惜,你猜错了……如果我要下命令的话,应该会这样说『狗朗,不必顾及我的性命安危,把这些卑鄙的男人全部杀掉』才对喔!」
「什么——!?」
御形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砌依然笑着。她虽然在笑,但眼神非常认真。
我远比包含御形在内的五个人还要厉害许多。
并非我爱自夸,而是事实真的就是如此。
不过,我实在无法保证砌的性命安危,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砌却完全颠覆了现况,把自己当成人质,然后把我当成刀刃,准备刺向御形。但是,然而……
「砌,住手啊!!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大叫着,但砌却完全不理会我。
「虽然那家伙是这样讲啦,不过我想大家应该很清楚吧?魂魄契约书可以凌驾被契约者的意志,直接发挥效果……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你有胆就试试看啊……你一定会丢掉小命的!」
「是没错啦,不过你们的命也一样难保罗!」
汗水明显地从御形的脸上滑下。
我很清楚。这个男人处在安全的地方时,的确敢明目张胆地迫害别人,但是却不敢从正面与别人赌命决斗。
相较之下,砌只是露出如冰块般透澈的表情,脸上甚至挂着微笑。
「何不大方点和我们达成合理的协商呢?我和狗朗经营的是『万事包办事务所』,平时我们服务的对象都是死者,不过这次可以特别破例接下你们的委托。如何?」
砌咧嘴露出彷佛恶魔——不,根本就是魔王一般的邪恶笑容。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付钱,你们就愿意跟来?」
「麻烦你使用正确的词汇好吗?只要你们付费,我们就会『拜访』神堂家的贵宅。」
现场一阵寂静————…………
以时间来说的话,其实只过了短短的几秒钟,但对我来说,这彷佛是接近永远的沉默。
「好啦好啦!只要付钱就能解决问题了是吧!」
御形退让了。
这个男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至少,他不是一个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的人。
不过正因为他的个性如此,所以自尊心比别人高出许多。
如果只是威胁他的话,那他或许最后会不顾一切,做出最糟的选择。
所以砌才会刻意留好后路,把事情导向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我虽然早就知道她具备各种技术与知识,但看样子她还拥有着相当充足的谈判经验。
「好啦,那差不多可以快点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吧。还有,快点放开狗朗。」
「…………」
御形不愿意开口回答砌的要求。
他或许是害怕这样一来会失去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吧。
「放心吧,既然你们是我们的顾客,我们就不会做出蛮横的举动。如果你无法信任我们的话……那谈判就到此为止。还有,麻烦你快点把你的脏屁股从餐桌上移开!我不高兴!」
「可恶…………喂!」
现在主导权完全掌握在砌的手上了。
御形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催促下属们把我放开。
「那么,在接受你们的委托之前,我把丑话说在前。我要十亿的报酬,一毛都不准少。」
「「什么!?」」
砌所说的金额,不但让御形大吃一惊,连我都忍不住惊讶得喊出声来。
虽然我真的很不想和这个男人同时做出一样的举动,但在我意识到以前,嘴巴就已经先喊出声来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们的收费标准不是——」
「一个委托一百万,是吗?那是正常程序的收费标准。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们这次是『特别破例』接受你们的委托,如果希望受到特别待遇的话,那就必须支付相应的费用啊~~!」
「就、就、就算是这样好了……也太超过了吧!?」
「那不然你去找其他人帮忙好了。我啊,最——讨厌『以客为尊』这句话了。客人有权利选择店家,店家也有权利决定是否要服务客人。」
看着用鼻子哼声的砌,御形发出了怨恨的呻吟声。
「我、我……知道了啦!」
御形点点头,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真是太痛快了。
七年来持续遭受他的虐待,我真的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够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早知道会这样,真应该先准备好摄影机的。」
砌回头对我露出笑容。
虽然她每次都准备得很周到,不过这次她好像没有把道具放在包包里面。
价格协商结束后,我和砌搭上了御形准备的车子,前往『基地』。
坐在车上,我一直思考着。
过去在神堂家修行时,御形总是把我应得的报酬全部抢走,所以应该存了不少钱才对,不过再怎么样应该也拿不出十亿吧。
不过若是由神堂家的金库支付的话,那确实就可能付清这笔钱了。
换句话说,这次的事件,并非御形个人采取的行动,而是涉及到整个神堂家的大问题。
看样子掌门召我回去,
应该也不是个幌子。
而且事情的严重程度,居然能够让御形当场就做出判断,承诺愿意付出高达十亿的报酬。
(堪称灵能要塞的『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拥有两千名退魔士的神堂一族,现在居然必须召唤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我回去,真的很难想像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从车子里头看到的景色,逐渐变得愈来愈熟悉。
(已经四个月没踏入那里了啊……)
我居然要再次回丢——不对,应该说「前往」——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去的地方。
「————!?」
怎么回事!?
感觉有一股非常凶恶的气息。
好惊人的灵气,不对,应该说是妖气?也不是,这应该叫做……瘴气!
「哈……你注意到啦?这就是我把你带来这里的原因。」
坐在车子前方副驾驶座的御形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对我说道。
感觉『基地』的深处,正不停地溢出一股足以让树木枯萎、水气污浊、土壤腐败的惊人瘴气。
穿过大门进入『基地』后,映入眼帘的……是如同战场的景象。
四处横倒着神堂家的退魔士。
神堂家的退魔士,只要观察他们肩头上的装饰,就能够知道他们属于什么阶级。
现场的退魔士们虽然顶多只有下中等级,在我、葛以及御形的阶级之下,但应该还不至于输给一般的妖怪或怨灵。
那些退魔士们全都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倒卧在地上。
这里看起来不像发生过战斗的样子。他们应该是被满溢的大量瘴气波及,别说是战斗了,根本连逃跑都还来不及,就失去意识了。
于是就出现了这幅无法救助倒卧者的混乱景象。
「我们就只能到这里了……你们快点滚进去吧!」
御形愤恨地说着。
他的态度会如此,一方面应该是出自对于我、砌的敌意,另一方面,应该是因为他基于「我们如果继续前进,自己最后也会陷入昏迷不清的状态」这样的事实感到屈辱吧。
「砌……你待在这里……」
我实在无法想像前方会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砌能够留在这里等我,这样子应该会比较好处理,然而——
「我不要。」
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我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讲了……如果她会乖乖在这里等我的话,那一开始她就不会跟着我到这里来了。
「我知道……那,你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经过老爸施术治疗后,砌对灵能万面的抵抗力也不弱,但我真的不知道在这个遍布瘴气的环境之中,她会发生什么事。
我把灵力注入「银岭」之中,快速地咏唱咒语,做出三层能够一直发挥效力的周边结界。这样一来,应该不至于会失去意识昏倒在地才对。
「唔、嗯……」
砌紧紧地靠在我身旁。
「可以的话,你尽量把整个身体全部都靠在我身上。」
彼此身体接触的面积愈大,结界就会愈稳固。
我搂着砌的肩膀,让她紧靠在我的身上。
「唔呜呜~~…………」
砌酡红着脸,看着地面……她是不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总觉得……好像想起了以前……」
砌嘀咕着。
「以前?」
「没有啦,就是,哎唷……没事啦!」
砰啪!
她居然用拳头背面揍我!?好痛啊!
「为什么要揍我……?」
「吵死了啦,你这个白痴!快点前进啦……不过,就算这样……」
砌的语气又改变了。感觉这次好像隐含了一种和之前不一样的紧张情绪。
走廊上的各处,都能看到激烈的交战——不对,应该说是单方面战斗的痕迹。
破碎的墙壁、龟裂的地板、飞散的屋顶,此外到处横倒着退魔士。我猜他们可能是完全无法抵抗就直接失去了战斗能力,不然就是进行抵抗后依然被对方轻松撂倒的吧。
「这里不是退魔士们的大本营吗?未免也太惨了吧。」
这里和先前景象唯一的不同处,就是倒在地上的退魔士们全都是拥有中级以上阶级的术土。
「如果用军队来做比方的话,那『基地』就像是总司令本部一样的单位……照理来说应该随时都会做好一定的戒备才对,不过我想……他们应该根本没想过居然有对手会侵袭这里吧。」
十贤人等等拥有高等位阶的众长老们,简单来说,其实就只是绅掌家私斗派系的代表罢了,如果单论战斗能力的话,年轻一辈的葛应该远比他们厉害多了。
「就算这样,只做这等程度的戒备,未免太随便了吧?」
由于实情太过丢脸,所以我实在没办法告诉砌事实,不过这确实就是神堂家昀现况。
他们高举着权威、传统,每天只埋首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当中,完全荒废了实战能力。
不过就算如此,确实还是存在着少数拥有实力的人。
「那些什么祈杖士之类的咧?除了你以外,应该还有其他祈杖士吧?」
「他们已经受到上层认可,可以自己进行活动,所以平时几乎都不会待在『基地』。」
总部基地的衰败,目前勉强只能靠着退魔工作上的努力进行弥补而已。
担任退魔工作先锋的祈杖士们——我记得除了我以外,好像还有七个人的样子——全都受够了这种政治斗争,因而离开了『基地』。
但即便是这样,外来的敌人应该还是很难随心所欲地把这里搞成这副景象才对。
「这样的话……莫非,攻击是来自于内部……?」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就远超过我的推测了。
就在我不禁对自己的推测咽下一口口水时,刚好也抵达了位于『基地』内部正中央的掌门起居室——也就是掌门御房的门前。
「————!?这、这是……」
打开门后,门扉另一头约有五十坪大小的御座之房里面,出现了三十名以上的人类。
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流着鲜血,口吐白沫,倒卧在地。
他们是负责护卫掌门御馆的禁卫警护部队。同时可以看到四面墙上,挂着如同昆虫标本般的人体——这些被钉绑在墙上的老人们,身上穿着代表神堂家最高贵地位的法衣;他们好像连呼吸都遭到了封印,露出因痛苦而昏厥的表情。
十贤人——神堂家的最高干部们,被高密度到几乎物质化的瘴气给抓住了。
而位于房间中央的一名少女——葛,正背对着我站着。
「哎呀,是狗朗哥哥呢!你终于来了,人家好开心唷♪」
她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与现场景况完全不相称的开朗笑容。
「葛……一直在等哥哥来这里呢!原本人家是想要亲自去迎接哥哥的,不过这些人一直出手阻挠……害人家忍不住都焦躁起来了。嘻嘻……」
兴奋导致葛的脸颊潮红,身上的道服也凌乱不堪,若隐若现的胸口处沾满了汗水,完全不像是一本正经的葛会有的样子。
这不是葛。
她的样子根本就不只是奇怪而已,根本就太反常了。
「喂、喂!狗朗!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洗衣板女是在搞什么角色扮演啊!?」
砌一边摇晃着我的肩膀,一边询问道。
「她好像被东西附身了……?不仅如此,连身体都被对方给占领了……!」
这和使用凭依之术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那个法术,只是在人类的灵能防壁上创造出暂时性的入口,帮助灵体短时间进入体内。
但此刻的葛,连防壁都完全被对方给吞噬、夺走了。
「怎么会这样……」
就连砌都露出凝重的表情——
「看她的样子,我还以为她平常都穿运动内衣咧,没想到居然穿着那么华丽的奶罩……明明胸部都小成那样了,嚣张什么啊!!」
「砌,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吐槽了!」
瘴气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被某种东西占领身体的葛。
如果稍有闪失的话,真的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嘻嘻嘻……人家是葛呀……?人家就是那个最——喜欢、最喜欢狗朗哥哥,喜欢到每次都忍不住做出一些糟糕事的糟糕女孩——神·堂·葛呀♪」
我开口询问她,但是夺走葛身体的东西,完全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狗朗哥哥——你赶快紧紧地拥抱人家嘛——……」
葛露出妖艳的眼神,渐渐逼近满脑子疑惑的我。
就在这个时候——
「敕!!!」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八道光柱从地面涌现,以包围葛的去路的方式阻止了她的行动。
这是神堂家退
魔术的绝技之一,「八门遁甲」!?
八门遁甲是一种结界法术,每一道光柱都拥有足以消灭数十只妖怪的力量,将光柱布阵在八个方位上,就能够产生相辅相成的效果,创造出能够封住传说级妖怪的超高力量结界。
由于这个法术等级实在太高了,所以我实在没办法使用。
不对,在神堂家中能够使出这个法术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哎呀哎呀……还真是不解风情呀。妾身慈悲为怀,本来想特地想帮这个小姑娘达成心中的愿望呢!』
葛的口中,传出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抱歉……哀家以为男女恋爱还是要由本人主动表达比较好,插手多管闲事是没好处的。」
我现在位于御座之房中的上座位置,眼神望向平时总是低垂的御帘深处。
「掌门娘娘……您还好吧……」
「狗朗,原谅哀家忽然召你来此。你不必行跪拜礼,现在不是注意礼节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你也没义务对哀家行此礼仪。」
坐在御帘深处的人物,身上穿着只有神堂家掌门者才能够拥有的白色法衣,她拥有一头白发,身上肌肤似雪,并有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女——而她就是神堂家的掌门,神堂仙华娘娘。
「喂,狗朗……那个人就是掌门?」
一旁的砌开口问我。
「嗯,没错。」
「我记得,之前那个洗衣板女曾经说过……她说你是现任掌门的外孙,对吧。」
「嗯。」
仙华娘娘,是我母亲的母亲,就血缘上来说,我确实是她的外孙没错。
「啊、哈、哈,是喔是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你少骗我了!!」
砰啪!
好痛耶!?我又被揍了!
「不管怎么看,那位美女顶多也只有二十来岁而已吧!?她居然生过孩子!?而且还有外孙!?哪来的回春妙药能够抗老到这种地步!」
「我说的是真的啊!!」
仙华娘娘天生就拥有非常强烈的「阳之气」,由于生命力极强,所以到达一定的年龄就不会再老化了。平时她总是藏身在御帘深处,一方面就是为了要掩饰自己的样貌。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这么做,才能够避免自己绝世脱俗的美貌吸引男人们。
我想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啊哈哈哈!」
看着我和砌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虽然现在情况紧迫,但仙华娘娘依旧露出开朗的笑容,笑出声音来,让人无法想像她现在正施放着需要大量灵力的法术。
「这位小姐,感谢你的褒奖。听到年轻女孩的夸赞,哀家真的很愉快。不过,哀家确确实实是狗朗的外婆。哀家已经和妖怪们相处在一起好几十年了,所以也算是半个妖怪罗。」
然而我还是发现了。
仙华娘娘的额头上,正微微地沁出汗水。
就算她的灵力再高,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半个妖怪」,外表看起来也年轻貌美,但也改变不了仙华娘娘早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婆婆这个事实。
法术的反作用力,加上绊住的怨灵如此强大,现在的状况绝不容许丝毫的差错。
「狗朗?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么?」
但即便如此,仙华娘娘依旧保持着笑容,尽力不让身边的人感到不安,这大概是她身为掌门不得不顾及的矜持吧。
「真抱歉……说真的,哀家实在很想端些茶点出来招待你们……那里的那位,哀家正在叫你呢……」
仙华娘娘说着,用手指向困在光柱中的葛——
嗯!?
从葛身体当中溢出来的瘴气渐渐卷成漩涡,凝固成形,变成一个人的样子。
『既然你都呼唤妾身了,那妾身也只好现身了……』
紫黑色的瘴气当中,再度传出葛以外的女子的声音。
形成人型的瘴气渐渐汇聚出手、脚、脸、双眼、头发,最后还创造出了衣服,变身成一个妖艳的美女。
普通鬼魂拥有的服饰,人多是以残存思念呈现出视觉效果,但眼前女子身上的装束看起来完全不是那样。
她拥有的瘴气,密度非常高,而且拥有明确的指向性,甚至可以任意地物质化。
这个家伙,并非只是利用蛮力发动自己拥有的瘴气而已。她很显然能够以「法术」的形式操控自己昀瘴气。
「莫非……这家伙是……」
看她身上的服装,难道她是远古神话时代巫女的怨灵!?
『妾身为鬼哭姬……至少汝等都是这么称呼妾身的。』
「你是鬼哭姬!?」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若她真的是鬼哭姬的话,那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基地』会呈现现在这种毁灭状态了。
鬼哭姬——距今约一千五百年前,当时的日本尚未形成国家。
和人们称为土蜘蛛、熊袭、宿傩的古代少数民族一样,有一群人民不愿意归顺中央政权,而鬼哭姬就是这群「不愿归化之民」的其中一人。
她过去是统率异民族的邪教巫女,会把民众当成活供品,执行邪法,她不但会从孕妇的肚子里活生生地取出婴儿,还会吃掉婴儿,甚至会操纵蛇群咬死忤逆自己的人……与她有关的故事全部非常惨绝人寰。
当时的朝廷无法放着这样的野蛮巫女不管,于是编制了讨伐军队,与鬼哭姬进行激烈的交战,最后战胜鬼哭姬,解救了民众。
然而,鬼哭姬带来的恐怖事迹,并没有因为她的死去而消失。
大旱、歉收、饥馑、疫病、河川泛滥、大火、怨灵……她持续带来各种灾异。
这时候,灭除了许多妖魔鬼怪,据说能够支配神明,拥有最强大力量的退魔士——神堂家的开山鼻祖——神堂龙树现身了。
经过长达七天七夜的激烈战斗,他终于成功地封印了鬼哭姬。
真正的和平终于降临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鬼哭姬的传说。
不过故事的内容会随着时代有所改变,在神堂家,人们大多也只知道「喜欢机智问答的妖怪与和尚比赛谁有智慧」这样的传说内容而已。
我之所以会知道正确的传说内容,是因为小时候仙华娘娘曾经亲口告诉过我。
「那么危险的东西的封印居然被解开了……说到这个,为什么那么棘手的东西会放在那么容易被解开封印的地方!?」
我实在很想要揪住负责管理神堂家危险物品保管库者的衣领,好好地向他说教一番。
「哀家原本也以为这只是个子虚乌有的传说罢了。恐怕是在明治维新之际,家族从京都把『基地』移阵到江户地区时,粗心地将它和其他物品混在一起了罢……」
仙华娘娘叹了一口气。
加上过去历经了那么长久的历史,确实也是个大问题。到底在哪个环节上发生过什么差错,根本不是我们能了解的!
『看样子妾身好像不需要自我介绍嘛……放心,妾身也很明白汝等的来历……妾身已经看过这位小姑娘的记忆了。』
鬼哭姬愉快似地用手掩着嘴角,露出笑意。
「把我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我开口问道,而鬼哭姬马上张开了原本眯起的双眼,把脸靠向我这里。
『汝等不是在经营「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么?这样的话,妾身有事要拜托汝等完成……妾身希望汝等能为妾身找出生前的名字。』
「名字……?」
『嗯,人们视妾身为怨灵,封印了妾身,并且给妾身一个符合怨灵身分的名字,束缚住妾身。这就是所谓的「言灵之力」。』
补充说明一下,所谓的言灵之力,是一种认为「每种物质的名字,都会包含着物质的本质」的概念。如果掌握了对方的名字,就能够支配对方,而面对不知道真面目为何的东西,只要取一个名字,就能够固定那个东西的本质,进而让那个东西屈服于自己。
『杀害妾身的人们,似乎相当惧怕妄身的力量……为了贬低妾身的本质,那些人竟然为妾身取了一个如此令人憎恶的名字……过去大家传诵这个名字太久了,导致妾身自己也忘了原本的名字为何。这样下去的话,实在太可恨了。』
她口中这番道理也是有来源的,历史上确实一再发生过这种事情,人们往往会丑化反叛者、大罪人的名字,把他们的名字改得非常难听,贬低他们的身分。
『所以,妾身希望汝等找出妾身真正的名字——也就是「真名」。若是汝等能够办到的话,那么……妾身就把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归还给汝等……』
鬼哭姬缓慢、悠然地举起手臂,动作彷佛像是在拿取架上的小东西一样轻松简单。
『嗡——鸠尼利——弥非刺——谬哒剌——』
这是……什么?她在念什么?
听起来简直就像咒语……咒语!?
『嗡……!』
轰鸣啦!!!
霎那间——鬼哭姬手上放出了具有惊人能量的光线。
「此为何物!?」
仙华娘袅设下的「八门遁甲」,完全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轻易地被鬼哭姬粉碎了。
不仅如此,鬼哭姬发出的光线还贯穿了『基地』的结界,映红了天空,划破云端。
『同时妾身还能好心地「不杀害」此国家的人民。如何?听起来还不坏罢?』
光线的余波烧毁了却座之房内的各处,各种东西还没燃起火焰,就直接碳化为灰烬了。
若是我刚刚没有迅速地用「银岭」强化防御结界的话,现在恐怕也已经被那道光线给波及了吧。
「这就是……古代……咒术……吗!?」
过往的神话时代中,有一种利用不愿归化的神只们的力量创造的咒法,但却受到中央政权的鼻祖神只——天津神的迫害,而后又被佛法驱逐,因此渐渐失传。
那些咒语,应该是以过去早已失传亡夫,现代日本人早巳完全无法听懂的异民族语言所构成的。
古代咒术,和受到物质文明过度影响、已经渐渐弱化的现代灵术相比,拥有完全不同层次的威力!
「什么……莫非哀家的『八门遁甲』,被她给……」
对方轻而易举地破除了自己的绝技,让非同凡人的仙华娘娘也失去了笑容。
『若是汝等无法找出妾身的真名,妾身就会如同汝等所说的一样,当个「残虐无道、残酷无比的鬼哭姬」,达成汝等的「要求」。一天杀害几个人会比较好呢?一百人?一千人?要妾身杀百万人、千万人都不是问题喔?汝等就拚命生产、拚命增加人口、继续生产、继续增加人口罢!只要汝等一生下孩子,妾身就会马上杀死那些婴孩!!嘿哈哈哈哈!!』
这场赌局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如果失败的话,就算她不消灭整个日本,也足以让东京完全毁掉了。
「没问题,我接受。」
「什么————!?」
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前方,而且还开口接受了委托。
「砌!!」
「吵死了,闭嘴。听清楚了,现在我们完全没有退路了。刚才的那个卑鄙男人——他叫做御形,是不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势与刚才和御形谈判时完全相反。决定权在对方的手上,我们只能选择而已。除了听从她的要求以外,没有别条路了。」
「可是……也不能这样就……」
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之下,砌的表情还能这么冷静!?
「狗朗,你仔细听别人说话好不好……我们还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可以选择『做』或者是『不做』,也可以说,我们能够选择『生』或者是『死』。」
『哦……真是个有胆量的姑娘啊。妾身没记错的话……汝叫做九十九砌,对吧?没错,汝的胸围是80公分。』
「哈,看来你还真的有读过洗衣板女的记忆啊!这样的话,这可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商业交易,我必须和你确认一下,如果我们完成你的委托,你应该会信守诺言吧!」
『看样子汝不只是胆子大而已,脑袋也挺好的……放心,契约对于灵魂而言,远比生者来得沉重多了。一旦说出口,就一定会信守诺言。』
宅邸内虽然有不少退魔士身受重伤,不过并没有任何人死亡。这应该就是鬼哭姬拿来宣示自己的所舌并非虚假的证明吧。
『期限为三天……若是超过时间,那一切就结束了。』
「三天!?再怎么样,这个期限都太短了吧!」
我忍不住大喊出声。
要在那么短的期限内找到被封印在历史黑暗处的怨灵的真名,实在太困难了。
『就算汝有意见……但只要超过这个期限,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就会衰弱而死罗?』
「呃…………!?」
『汝等就想尽办法做死前的挣扎罢。妾身会衷心期待三天后的那一天。』
鬼哭姬露出冷酷的眼神,而砌则是浮现邪恶的笑容,回瞪着她。
「嗯,你就好好地期待吧。我会顺便帮你取好一百个候补绰号的!」
就这样,我和砌接下了糟糕透顶的委托,我们只好赶紧在神堂家的宅邸内的某个房间内设立「搜查本部」,使出所有想得到的方法,开始调查鬼哭姬的真名。
我们不只是动用国内的资源而已,甚至联络了国外的各种历史学者、乡土学者、民俗学者,不论对方是专家还是业余爱好者,我们想尽办法和所有可能拥有鬼哭姬情报的人联络,努力进行调查。
然而,我们却迟迟找不到有力的线索。
第二天的夜里——……
「什么?还是找不到资料?说不知道就能解决事情吗?你这个蠢蛋!!那时候讲得自信满满的样子,根本就只是出一张嘴而已嘛!…………好了,够了!」
砌怒气冲冲地对电话话筒怒吼着。她挂断电话后,后仰似地靠坐在椅子上。
「你刚刚打给谁?」
「嗯,我打给《MUMU》杂志的编辑部。」
这个杂志专门刊载一些与超自然现象有关的内容,确实受到不少狂热者的支持。
「我原本想说用这个方法的话,说不定比一一问那些学者还有效率,所以就叫他们调查的一下,结果他们居然告诉我『我们查不到任何资料』!真的是,我不会再花钱买他们的烂杂志了!」
「原来你有买过啊……」
能够毫无羞耻心地把『河童是来自于未来世界!!』这种内容当作杂志的头版报导,真是本不足采信的超自然现象杂志……不过,我把调查网扩大到这个地步,就连那种杂志的编辑部我都让他们去找资料了,却还是没有半点成果。
「狗朗,你那边进行得如何?」
「也没结果……是说,我根本连一半的书都还没查完……」
就像是要证明神堂家拥有千年传统一样,神堂家的书库中收藏了非常大量的书籍文献。
我拚命地想从当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书籍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在我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耸的古文献,根本还不到神堂家全部藏书的百分之十。
「时间和人手原本就已经不够了……只有短短的三天,而且就只靠我们两个人……」
就算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神堂家的人们仍旧不愿意出手帮忙我们。
他们根本不愿意和身为追摊后嗣的我站在同个战线上,比起广大生灵的性命,他们更在乎自己的自尊,只顾着赶紧收拾行囊,以便随时能够逃跑。
『嘿嘿嘿嘿嘿……看样子汝等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啊!』
就在这个时候,鬼哭姬出现了。
她在劫持来的葛的身体上凝聚自己的瘴气,做出另一个身体,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冬虫夏草一样。
「是挺困难的。你可以给点提示吗?」
砌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语气不佳地开口询问,而鬼哭姬只是用一副「那还真糟糕呀」的表情回应她。
『别说是提示啦,妾身可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妾身也爱莫能助呀。』
虽然没有查到鬼哭姬的真名,不过我倒是查到了一大堆和『鬼哭姬』有关的传说。
在过去由她所治理的地区当中,人们认为饥馑、疫病都是鬼哭姬显灵作祟造成的。根据不太可靠的情报指出,过去有一段时间,那个地区的人们会主动献上活祭品,祈求灾异平息。
而即便到了今天,据说那个区域的人们想要让哭泣的小孩不再啼哭时,还会哄小孩说:「再哭的话,鬼哭姬会来找你喔——!」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鬼哭姬会拥有强大的力量了,因为她就像是神明一样。
不论人们遇到哪种灾难、灾害、灾厄,就会把无处发泄的愤怒、憎恶、悲伤全都宣泄到鬼哭姬的身上,她只能永无止尽地扮溃着坏人的角色。
一千五百年来累积的『恐惧』以及『敬畏』,不停地累加在『鬼哭姬』这个不名誉的名字上面,最后这个名字终于变成了灾厄的象徽。
※就像是平将门、菅原道真的遭遇一样。(译注:平将门、菅原道真都是日本历史上曾经遭受污名化的人物。)
上述的两人后来都得到平反,被人们当成神明来敬拜、祭祀。相较之下,鬼哭姬却依旧只是受到人们的畏惧。
她其实并不是恶灵或怨灵,她只是化为人类以外的灵体,被人们视为「作祟灾厄之神」而已。
「鬼哭姬……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方法?』
「没有其他的条件能够让你息怒、停止暴乱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你最后不只会杀掉神堂家的所有人,还会杀害这个国家中的所有人,对不对?一切都已经是千年前的过去了,当时的当事者早就部已经死去了,但你却要把这份怨恨发泄在现代的人们身上……」
『汝是想指责妾身的做法不对么?这不过是汝等这些「已经施加暴行的人们」自以为是的道理罢了。「遭受暴力对待的妾身」可是至死都忘不了这些痛苦。不,就算死后,妾身依旧无法忘却。难道时光流逝,事情化古,妾身就会忘了么?哈哈哈……』
鬼哭姬露出讽刺的笑容,恨恨地瞪着我。
『这样的话,妾身倒是想问问汝?汝难道已经忘却了么?十七年了。汝周遭的人们有忘怀一切么……?』
「你在……说什么……」
我的心底微微漾起了类似愤怒般的情绪。
『妾身原本只是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可用的附身肉体,于是尝试附身在这间宅邸内其他退魔士的身体……然而最后还是发现只有这个小姑娘的身体最好用。过程中,妾身也得知了各种有趣的过往……之所以呼唤汝等来此,一方面是想委托汝等解决妾身的心愿……但另一方面……汝叫追傩狗朗,是么?妾身一直都想看看汝是何等人物。』
鬼哭姬的脸忽地逼近我的眼前。
虽然她保证在这三天内不会对任何人下毒手,但毕竟她拥有的实力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我,此刻她离我这么近,感觉真的舒服不起来。
『汝问妾身其他的条件,是么?好,妾身就告诉汝。追摊狗朗……汝愿意当妾身的伙伴么?』
「什么!?」
『汝与妾身一样,世人们否定、厌恶汝与妾身的存在,世上根本没有汝与妾身的容身之所。不论到了何处,人们只会把汝与妾身视为灾厄的根源,追害汝与妾身。不久后,汝必定也会和妾身有相同的遭遇。』
鬼哭姬一直被人们当成引起异相的神只,人们觉得鬼哭姬就是不幸的象征、灾厄的代名词,世世代代厌恶、憎恶着鬼哭姬。
而人们一样污蠛我,把我当成狗来看待,厌恶我,不希望我靠近他们。
『毁灭一切,必定相当快乐。妾身要粉碎这个不停蔑视妾身的世界,那个瞬间必定会非常畅快。汝不认为这是个挺好的邀请么?』
鬼哭姬的口吻听起来并不像在诱惑我。
相反地,我甚至觉得她好像是真的打从心底为我着想,对我伸出救援的双手。
我明知道只要斥责她「别开玩笑了」,一切就没事了。
然而,我却开不了口。我的心一阵乱糟糟的。
莫非我犹豫了!?我居然为了这种愚蠢的邀请而感到犹豫!!
『即便汝等最后顺利解决妾身的委托,未来汝也只是继续过着同样的日子罢了。人们每天每天都称呼汝为「害死母亲的人」,不是么?』
霎那间——
在我听到鬼哭姬说出那个词汇的瞬间,我的身体不经思考反射性地动了起来。
我握住「银岭」,同时拔刀,接着把刀刃指向鬼哭姬的脸庞——
「命令!追傩狗朗!给我丢掉武器,当场跪下请求对方原谅你!!给我用额头敲向地面!!」
「——!?」
就在我差点动手铸成大错之前,砌马上喊道。
她的命令完全凌驾在我的思考以及反射之上,身体完全不顾我的个人意志,就这样擅自地遵守了命令。
咚咚咚!!
「呜!!」
我使劲地用脸敲着地面,地板都快被我敲凹了,剧烈的疼痛让我渐渐恢复了冷静。
「鬼哭姬!约定的期限还没到!我们现在正在积极地调查当中,如果你要继续这样妨碍我们的话,那我们会当作你妨碍了我们的工作,取消你的委托!!」
砌以一种激动的口吻劝告鬼哭姬。
『嘿嘿……好,没问题。妾身此刻就暂且乖乖告退。不过,可别忘罗?汝等未能完成委托的那一刻,妾身将开始杀戮,不分对象一律格杀勿论……站在那里的小姑娘,汝当然也在妾身的杀戮清单当中。』
鬼哭姬丢下了这串话后,总算离开了房间。
「砌,对不起。刚刚真是多谢你了……我不小心失去冷静了……」
「不用放在心上,我不在乎。」
砌用一种生硬的音调冷淡地说道。
她的态度平静得太不自然了,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她没有询问早先鬼哭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刻意的。
「…………」
现场弥漫一种令人坐如针毡的气氛,我不自觉闭上了嘴,低头看着地面。
「好啦,那赶快继续调查吧。今天晚上休想睡觉啦!要不要去买个提神饮料?」
砌一改态度地开口说道,好像想要一扫原本凝滞的气氛似的。不难想像她根本只是在故作精神而已。
如果真的找不出鬼哭姬的真名,那砌就会被杀害——鬼哭姬临走之际的话语透漏了这层意涵。
「就算想调查,但实在毫无头绪啊……」
从历史悠久的望族收藏物品中,偶然发现了古老时代留下的日记,因而成为探求崭新历史的资料——这种事情确实时有所闻。但是,我实在没时间等待这种偶然发生的事件了。
神堂家的法术,在这种时候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虽然有些「残留思念之法」可以读出残留在土地、物品当中的记忆,但鬼哭姬的时代实在太久远了,无法读取当时的景况。
「的确……如果鬼哭姬的历史是最近发生的事情的话,只要直接去问知道当时情况的人们,就可以轻松解决了,真可惜。」
砌双手一摊,彷佛道尽了「要是可以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罗」的言外之意。
「直接……去问知情的人们……?」
对喔……原来还有这个方法……
「那我就……直接去问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就好啦!」
要是能够早点注意到这个方法就好了!可惜从开始进行调查时,我就已经下意识地删除了这个选项。
郡这种时候了……我还真的是有够笨的!
「喂喂……狗朗?你应该知道人类没有千年的寿命吧。能从鬼哭姬的那个时代活到现在的东西,顶多就只有屋久岛的绳文杉而已吧!」
例川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砌,不是啦……我不一定要问活着的人啊!我不是说,我要『去』问他们吗?」
用一般的调查方法,是查不出结果的。
神堂家的法术也帮不上忙。
但是,我还拥有另一项能力。
「我要让自己死亡,然后去另一个世界。这么做的话,或许就能找到知道鬼哭姬真名的人了。」
利用另一项能力——追傩之力,那就有可能办到了。
隔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你傻了么!竟然说这种话……这与真的死去简直没有两样呀!」
仙华娘娘听到我的提议,脸色大变地怒吼道。
「不是『简直没有两样』,而是我真的要去死。」
「你还有心情挑语病啊!真的是傻了!」
「御灵遣送之术」——我所想到的方法,就是利用这个法术,直接活着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是追摊一族创造出来的法术,能够强制性地把生者的灵魂遣送到冥界。
追滩一族某些专用旁门左道的术士,会利用这个法术来暗杀别人。
他们不必下毒,不必用武器,也不用佯装发生了事故。
这个法术,可以在人们睡着时,直接创造出他们「死亡」的事实。
人们认为,历史上有不少这类「自然死亡的时间实在太刚好」的人物,其实就是这个法术的受害者。
历代与追摊一族对抗的神堂家退魔士们,似乎也这个法术感到相当头痛。
「这么说,你真的会用这个法术么……?是那个家……你老爸教你的么……?」
仙华娘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郁。
我的老爸,直接把仙华娘娘的女儿——我的母亲从神堂家带走,两人一起私奔了。
想到这件事后来的发展,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仙华娘娘不愿意开口提起我的老爸。
「他没有教我,我只是刚好曾经看过他使用而已,就那么一次。」
「你说……什么?那个男的,居然在小孩子的面前……!」
仙华娘娘的脸色苍白。
她大概是以为老爸在我的面前接下了暗杀工作,并且直接开始动手施行吧。
「不,不是这样……他是要让猫……」
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老爸一起出去买东西,结果发现了一只临死的猫咪。
它被车子辗过,下半身受到重伤,内脏都跑出来了,但是却还没死,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
老爸为了让那只猫不再痛苦下去,于是使用了这个法术。
「其实啊,这个法术派上用场的时机,应该是这种时候才对。」
老爸把猫咪的尸体埋在家里庭院的角落,对我说道。
或许人们其实是为了让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受到死刑惩罚的罪人不要感觉死亡的痛苦,所以才会创造出这个法术吧。
「虽然我只是有样学样,不过应该能够顺利发动法术才对。仙华娘娘,在施行法术的期间,就要麻烦您帮我维持我的尸体了。」
不论形式如何,都改变不了「死亡」这件事情的本质。
一旦灵魂脱离了身体,肉体就会快速地接受死亡这个事实,逐渐腐败。
只要麻烦能够操纵「阳之气」的好手——仙
华娘娘,应该就能够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这部分……哀家当然能帮你……」
仙华娘娘瞥了默默站在我后面的砌。
「你同意么?」
「反正本人都已经决定了。他也已经想尽办法了,才会拟定出这个计划。毕竟现在也没其他方法了。」
砌用一种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她听到我的想法后,并没有特别反对,但也没有积极赞成。
她只确认似地向我问了一句:「应该能生还吧?」
我当时回答她:「没问题的。」不过其实我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再怎么说,我实在下曾经历过死亡,而且这个法术也不是拿来施行在自己身上的。
不过除此之外,真的没其他方法了。
「麻烦您了。」
我再次使劲地对仙华娘娘说道。
我画出一个小小的方圆,自己坐在中央,并且把「银岭」插在地面上。
圆形的部分是结界,在我的魂魄离体后,结界可以避免其他的杂灵入侵我的身体,同时也能维持肉体的状态。
「om amogga vairocana maha-mudra mani padme……」
我依循年幼时模糊的记忆,一边用自己的方法补足咒语,一边咏唱着。
「银岭」开始振动,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如同音叉共鸣的原理一样,「银灵」增强放大了我的灵波,空间中浮现一道道波纹。
波纹不停地扩展出去又传送回到我的身边,在这样反覆的过程中,原本空旷的空间中出现了「缺口」,接着——
「jvala pravartaya hum!!」
咏唱结束的同时,「缺口」破了开来,出现了一个通往其他次元的洞口。
「…………!!」
可以看见洞口的另一头一片漆黑。
用「黑暗」来形容实在有点不恰当。正确一点的形容方式应该是:洞口的另一头完全不存在着光线反射造成的物理视觉景象。
总之,洞口的尽头,就是那些失去形体的人们存在的世界了。那是一个无法以手触摸的世界。
我的手颤抖不已。
所有的生灵都恐惧死亡,这不是一种道理,而是一种本能。
而死亡,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把手伸向漆黑的洞穴中。
瞬间,我似乎听到「咻」的一声,好像要把东西给吸入吞没似的。
啪嚏。
接着,我好像听到了有东西倒在地面上的声音。
等我注意到那原来是自己的身体倒在地面的声音时,自己早已经死亡了。
「狗朗!!」
狗朗倒地的同时,砌马上叫喊出声,并且冲了过去。
「喝!!」
一方面,仙华为了维持狗朗的肉体——亦即灵体的容器,马上开始对肉体注入「阳之气」。
然而就算这么做,最多也只龙维持一个小时。若是超过这个时间,那么追摊狗朗的身体,就会沦为一个具有血液、内脏、骨骼的肉块而已。
「~~~~!!」
砌抱起狗朗倒在地上的身体,这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好沉重——失去力气横倒在地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重达数十公斤的物体。
然后,又好轻盈……轻盈得像是一切重要的事物全都脱离其中一样。
彷佛就像是抱着一个只有重量却没有内容物的空壳。
「真的……没问题吧……」
砌小声地呢喃道。
她并不是在向一旁的仙华征求答案,也不是在询问已经死去的狗朗。
她只是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真是愚昧啊……竟然选择了这么愚蠢的方法。』
鬼哭姬忽然出现了。她并没有发出讪笑,而是一脸感叹的样子。
「你还敢说?他会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解决你出的难题!你难道又想来捣乱吗!?」
『妾身没那个意思。妾身会信守诺言的。若是不愿遵守的话,那诺言就毫无意义了。』
鬼哭姬回答道,彷佛在安抚充满敌意、死瞪着她的砌。
『砌啊……汝听过伊邪那岐、伊邪那美的神话么?。
「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就是那对产出日本国的夫妻神只吧?其中的伊邪那美女神,在生下火神后就死了……」
『嗯。那时候,伊邪那岐无法接受妻子死亡的事实,于是祂下到黄泉平圾,前去寻找死亡的妻子。然而祂的妻子已经成为黄泉世界的居民,所以束手无策的伊邪那岐只好又独自回到原本的世界……』
「什么!那祂不就是活着到了『另一个世界』去,然后又活着回来了吗!」
听到砌的回答,鬼哭姬只是摇摇头,好像在说「看来汝没听懂」的样子。
『这个神话并不是在强调这件事情。伊邪那岐要下到黄泉国度时,过程很简单……路上完全没有任何阻碍,顺利地抵达目的地。然而在回程途中,却受到八柱雷神、黄泉丑女的追赶,秘使用神之力创造出竹林,生出山葡萄,努力跨越大河,最后才终于生还了。汝明白当中的意义了么?』
鬼哭姬用一种沉稳的口气,仔细地说道。
她会这么做,是为了让眼前还不了解状况的少女明白当中的意涵。
『彼绝对会活着归来,无论用何种手段,彼都会活着回来。伊邪那岐完成的奇迹,正是其意志的体现……最重要的,便是那份「不愿死去,想要活着」的渴望。唯有拥有那种心情,才可能自黄泉之国生还。是故,才能够「起死回生」。』
「你的意思是说,狗朗没有那份渴望活着的心情……?」
『妾身倒要反过来问汝,彼有这份渴望么?众人污蠛彼为狗犬,说彼杀害母亲,而彼自己也认同了那些事情。这样的一个世界,真的有能够容纳彼的地方么?』
正如狗朗所料,鬼哭姬已经得知他最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
而鬼哭姬得知以后,还愿意对他伸出手,打从心底邀请他成为自己的同伴。因为鬼哭姬实在无法把他的可怜遭遇当作与自己无关的事。
「好了,够了……哀家不希望你再说下去了……」
听了鬼哭姬的话,仙华不停地颤抖着。
『神堂家的领头人,汝怎么啦?为何颤抖不已呢?身为退魔名门的成员,不应该开口求一个怨灵罢?或者……汝觉得后悔了?汝后悔自己以掌门的职务为先,导致无法守护自个儿的孙儿……如此不是挺好的么?这个男孩早已经遭人辱骂百次、千次罗,就算现在再多说一次,一切也不会改变的。』
「…………!」
仙华低下头,无法回应任何一句话。
对照之下,鬼哭姬则是仰望着上方,似乎充满了感叹。
「你们到底想怎样啊!!你们想说的,就是『害死母亲的人』,对不对!我告诉你们,我认识狗朗很久了,也见过他的父亲!他确实没有妈妈没错,因为他妈妈生下他没多久之后就死了……」
砌听到自己说的话以后,忽然不再说话了。
「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样……?」
距今十七年前,一名婴儿诞生了。
一位出自旁门左道的追摊家,令人畏惧的青年,以及一位生于神堂家,人称天才的少女,他们共同孕育的婴儿,天生就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
不过。这个孩子拥有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由于他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婴孩,因此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那股爆发的力量,在他还没出生以前,就开始折磨着母亲的身体。
距今十七年前,一名婴儿诞生了。
而就在同一天,彷佛被婴儿吸取生命似地,产下婴孩的母亲也停止了呼吸。
诞生的这名婴儿,被命名为狗朗。
狗朗的父亲,为了控制儿子随年龄而逐渐提高的灵力,于是把他托付给知道如何系统性培养术士的神堂家。
事情的开端,就发生在狗朗成为神堂家退魔士后,展现天才般资质的那一天。
看着样貌酷似自己女儿的狗朗,仙华露出身为祖母的慈爱。
「或许狗朗真的有机会成为下一期的掌门。」
仙华不小心说出了这句话。
话一出口的同时,马上就引起了神堂家众人的骚动。
那位继承追傥一族的血脉,受到众人侮蔑的少年,未来竟然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头上的主子。
那些拘泥于扭曲自尊的人们,感受到一股近乎恐惧的愤怒。
在身边众人不停透露出厌恶情绪时,狗朗开口祈求母亲的遗物——神杖「银岭」。
因自己而死的母亲最珍重的宝物,也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神堂家夺走了。
所以,狗朗希望自己能代替母亲拿回宝物。
然而那些已经被权威、权力与嫌恶冲昏头的人们,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简单的道理。
狗朗的母亲,原本就极
有可能成为神堂家下一期的掌门,而若是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遗物,就有可能同时继承母亲的权位——这就是神堂家众人心里的感觉。
就这样,众人为了想办法驱赶毫无后盾的狗朗,不择手段地攻讦他。
但即便如此,狗朗还是持续忍耐了七年。
不论何种苦行他全都咬牙忍住,哪怕再无理的难题他也都极力克服,在这样的逆境中,他反而更累积了身为退魔士该有的实力。
他没有想要变强。
他只是为了要继承「银巅」,所以必须取得『祈杖士』的称号。
一切就只是如此罢了。
接着,任命祈杖士的『呈杖之仪』终于来临了。
然而就在仪式进行时,最厌恶狗朗的十贤人带头者——柳叶,在狗朗即将领收「银岭」前,用别人听不到,但却刚好能传入狗朗口中的声音辱骂道:
「这只追摊家的狗,为求生存,竟然不惜啃蚀自己母亲的尸骨。」
努力熬过各种苦难的狗朗,实在无法饶恕这句话。
激愤的他夺走了「银岭」,当场拔刀。
他斩向柳叶,接着终于如同他所希望的,被众人斥为「追摊家惹人厌的狗」,遭受神堂家扫地出门。
「真是太无聊……太愚蠢了……换句话说,他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嘛!他只是继承了双亲的血脉,天生如此而已啊……狗朗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见砌的吼叫,仙华露出罪人般的表情说道:
「哀家当时好想阻止一切,好想保护他……然而,哀家不但是他的祖母,同时也是神堂家的掌门。若是哀家包庇他的话,反而会让那孩子的立场更糟。这样一来……一定会有人不惜使出更强硬的手段……」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么那些想要夺得下一期掌门宝座的人们说不定会集结在一起,想尽办法把狗朗折磨致死。
仙华完全爱莫能助。
她能够做的,就是想办法采取最公正的方法处理,并且让狗朗也能得到长久企求的「银岭」。
「把那孩子逐出家门后,哀家着实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能够从这个神堂家解放了……然而,最后却变成这样……哀家真的太不像话了……」
由于仙华拥有掌门的身分,象征着神堂家的权威与权势,所以她不得不舍弃亲情。这位满怀悲伤的老婆婆,只能默默地以泪洗面。
砌似乎终于明白了。
对于世间万物毫无执着的狗朗,以前曾经露出悲壮的表情,向砌表明心志:「其他的东西我都能卖,但唯有这把『银岭』我真的不能卖掉。」
他当时的表情所透露的情感,远超过「毕竟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这句话代表的意涵。
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这不是我的东西,而是我帮别人保管的物品」一样。
「哈哈,与生俱来的不幸,害死母亲的的罪名……要是他能够断然地不理会这些评论,那不就好了吗……那个大白痴,难道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吗……」
砌不禁发出一阵干笑声。
「哈哈哈,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再怎么不懂处世的道理,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哈哈哈哈…………阅什么玩笑啊!!!」
砰!!
砌双膝跪地,然后毫不留情地用拳头打向地面。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活着到底有什么错!出生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错!就算是生在淤泥当中,只要出生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啊!!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
砌不停地用拳头打着地面,并且叫喊着。然而已经死去的狗朗并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男孩若是拥有妾身这般骨气,那或许事情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罢。』
鬼哭姬非常明白。
她是个已死之人,只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还怀抱着强烈的执着,因此现在才会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正因如此,她更能够想像找不到生存意义的狗朗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家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如果死者对这个世界未怀有任何留恋,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希望死者继续存在的话,那么死者只要一抵达黄泉路,魂魄就会马上四散,然后……被吸入『另一个世界』的最深处,消失殆尽……不,或许应该说是「死得其所」才对。对于「无家可归」的死者而言,那样才真的是「死得其所」。』
「怎么会这样…………」
砌的声音颤抖着。
总是气焰嚣张,面对任何人都绝不退让的少女,此刻正从身体深处发出无法抑止的颤抖。
「啊,对……对了!!」
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挂在胸前的银筒,大声喊叫道:
「命令!追傩狗朗!!你快给我回来!现在、马上!!」
魂魄契约书——只要签下契约的人还活着,契约持有者就能够对他下达绝对的命令。
没错,前提是「签约者还活着」……面对已经死去的人,契约是无法发挥效力的。
「骗人,怎么会这样……一定是骗人的……」
滴答、滴答……
砌手上的银筒落到地面,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趴伏在地上,泪水潸然滑落。
「这是怎么回事?…………嗯?」
清醒后,我发现自己正蹲坐在一个奇妙的地方。
阳光好温暖。
风吹拂着树木,四处盛开着花朵,鸟儿开心地啾啾叫着。
背后有一条清澈的河川。
我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唔嗯!?咦……等、等等!!下在这里太残忍了吧!?」
「不~~能再让你啦!人家已经等你好几次了耶?你别这么不干脆了啦——!」
「哎唷……你这个女孩真是的。老朽还真想看看你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啊!」
「呵呵呵~~……人家倒是能让你看看我的小孩长什么样子唷?」
有人。
林荫下摆着一张桌子,一对男女正兴味盎然地下着围棋。
男方……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他身上穿着一件冷色系的和服,感觉光用看的就让人快要冻僵了。
女方看起来年龄约莫二十多岁,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长得好像某个人……是谁?仙华娘娘?也有点像葛……不过……我知道,她更像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喔,你来啦!」
那名女子看到我以后,露出开心的表情,靠近地端详着我。
「请问,你是……?这里又是——呜哇!」
「哎呀呀~~还挺有男人味的嘛!嗯、嗯,果然有继承到父母的优点!还不好好感谢你的爸妈?」
她完全不理会我的问题,只是不停胡乱地摸着我的脸。
「你、你在干嘛!?」
「干嘛?人家在用行为向你打招呼呀~~♪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啦!这里是冥河对面唷!」
冥河的对面?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一部分,没错吧?
难道那条河……就是「冥河」?
「那,你又是……?」
「哎唷,不要拘泥于这种小细节啦!」
她再次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更重要的是……北斗伯!你要遵守约定,告诉这孩子那件事唷!」
「唔……」
名叫做「北斗伯」的老人皱着眉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啦?你还有什么怨言吗?有吗有吗?你不是说过『你和老朽对弈围棋,如果能连胜十局,老朽就告诉他』?人家都连胜三十局了耶?而且还好心让子了耶?」
「唉唉……老朽知道了啦。真是气死人啦!」
老人一脸不高兴地靠到我身边,快速地说了一串话:「就是——啦!」
「咦?什……什么……?」
「你不是想问这个问题吗?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找出鬼哭姬的真名吧?」
「是没错……咦……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真名?还有,你为什么知道我想知道这件事!?」
「哼,在死后的世界里,没有老朽不知道的事!而你想知道的事,是那个女孩告诉老朽的。」
他说着,手指指向一旁露出微笑的女人。
「这样行了吧?老朽要回去啦!」
老人转过身去,面向河边。
接着河川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桥。
老人毫不惊讶地渡桥而去,走到河的另外一边。
「你……到底是谁?」
「这个不重要啦~~!你不是已经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了吗?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她还是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很确实地问出了问题,然而她却直截了当地忽视我的询问。
这种「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特质,跟某个人好像喔……
「回……去……?」
我想要站起身来,但胸口却好痛。
不过我依旧勉强走到了河岸边。
然而……情况完全不同于刚才老人走到河岸旁时,我的眼前没有出现一条桥。
我无法渡河到对面去。
这条河川好宽广。
河水虽然清透澄澈,然而河里却不如地面那么生机盎然,完全没有半条鱼、半点水草。
河面永无止尽地延伸而去,完全看不到对岸在哪。
「这样……不就无法渡河了吗……?」
「对呀!而且这条河非常非常深,所以绝对游不过去的唷!」
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回答我。
「难道不会像刚刚那位爷爷一样,出现一条让我可以渡河的桥吗?」
「不可能的啦!只有有资格渡河的人站在这里,河面上才会出现桥唷!你站在这里,但桥却没有出现,就表示你还没资格过去对岸罗!」
「嗯……」
我好像忽然懂了。
原本就不应该诞生在世界上的我,现在真的死了。
这样的话,当然也就不能再返回冥河的另一瑞了。
「真糟糕啊……我必须回去一趟才行……就算只让我回去一下子也好……」
我好不容易知道鬼哭姬的真名了,至少,也让我有个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啊。
「还是有方法的啦!」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
「虽然不能太久,不过只是说个名字,还是有办法的啦。尽管一般人不太可能办到,不过你的灵力挺强的,所以一定行的。」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忽然失去了力气。
我可以不必勉强自己回去了。我可以不必再活着了。
就算我不回去,也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委托。而且我也没理由回去。
反正我本来就无家可归。
「啊,终于结束了……」
我有一种得到解放的感觉。
我再也不必哭泣、不必愤怒、不必悲伤、不必痛苦了。
再也不会有人责备我的罪行了。
我那诸事不顺的人生终于能够画下句点,我总算能够解脱了。
「哎呀?你真的觉得自己死了也好吗?」
「嗯,反正也回不去了嘛,这也没办法啊……」
「你真的无所谓?」
「嗯……」
「真的真的觉得无所谓?」
「是的……」
「真的?你真的真心这么觉得?你不会后悔?你能保证绝对不会后悔?」
女子一次又一次地向我确认。
最后我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根本没理由再回去那个世界了!」
我忍不住大声怒吼。
「那……你要不要看看这个?」
原本开朗地笑得像个傻瓜的女人,此刻一脸认真地向我逼近。
接着,她把手掌上的一小盏灯拿到我身边。
「这是……?」
「这是『走马灯』唷!既然你那么说的话,那你就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人生,确认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无遗憾吧!你才活了十七年而已,一下子就能看完了,所以你一定要目不转睛地仔细看喔!」
『走马灯』的光芒包围着我,开始流泄出大量的记忆片段。
「可恶!起床啊!狗朗,快给我醒来!!」
咚!咚!!
「大笨蛋狗朗!!不要再开玩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欠我多少钱啊!还有八十亿以上的债务还没还我耶!!你想要倒债吗!你这个蠢蛋!!」
砌一边叫喊着,一边交叠双手放在狗朗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上,不停地进行心肺复苏术。
狗朗确实拥有罕见的强大灵力。
也确实具有成为最强退魔士的资质。
然而他本身却是个好好先生,个性软弱,傻里傻气,有些没出息,凡事都非常努力拚命,温柔体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而已。
这些,砌都明白。
正因为狗朗为人如此,所以他才会相信「要是自己没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母亲就不会死了」,也才会觉得「我实在不应该诞生的」。
这件事造就的所有不幸,他全都自己揽了下来。
就算那些想法让他难以忍受,就算那样的人生令他闷闷不乐,他依旧独自承担了一切。
他一定觉得: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得到众人的原谅。
他一定心想:我这条命是从母亲身上抢来的,所以别人不会允许我擅自舍弃这条命的。
所以,他完全没有生存在世界上的意义。
他只是不能死而已,所以他活着。
正如鬼哭姬所言,狗朗确实没有活下去的执着与渴望。
然而,砌依旧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你居然敢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你竟然会觉得无家可归旦开什么玩笑啊!本小姐等你回家等了七年耶!我就这样永无止尽地等着忽然消失的你回家耶!」
狗朗离家到神堂家修行后,砌就一直等着他再次归来。
她甚至自己住进了狗朗家,以便狗朗随时都能回来。
每天她打开门扉,都会期待着「狗朗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然而每次她的期待都落空了。
只要有人来拜访,她就会心想「会不会是狗朗」,迅速地跑到玄关,而事实每次都让她失望极了。
到后来,甚至只要听见风吹动门户的声音,她都会以为狗朗回来了。
「结果、结果……你现在居然做这种蠢事!!我懂了,你难道就那么想要一个活着的理由?难道就那么想要一个能回去的家吗?没问题,我给你!!我就是你活着的理由、你可以回去的家!你要好好地活着,不准让我哭,每天逗我笑啊!放心!我绝对值得你赌上一辈子!」
砌把心中那股类似不甘、焦急与愤怒的情感全部倾泻而出。
原来对狗朗来说,她根本不足以构成挽留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吗?狗朗难道根本没把她看得那么重要吗?
砌觉得好难受、好痛苦、好感叹,还有——好悲伤。
「拜托……你快点回来………狗朗………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走马灯』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我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景象。
某间医院的病房内,有一名削瘦的少女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她那了无生气的双眼、苍白的肌肤,几乎快要与纯白的病房、纯白的床单融合在一起了……简直,就像是沾满死灰的自。
我认识这个女孩……她……就是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砌的场景。
虽然砌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大胆好动的女孩,不过当时的她,天生拥有灵媒体质,这种体质会让她无意识地吸引周遭的杂灵靠近,不停地削弱自己的生命力,因此她几乎很难存活下去。
砌的身旁,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
我也知道那个男孩是谁。他就是我,五岁的我。
老爸才刚帮砌施行完改善灵媒体质的法术,所以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对灵毫无防备能力。
我和砌同年,而且与生俱来拥有强大的灵力,于是老爸叫我待在她的身边,帮她防御杂灵入侵。
大约需要一周的时间,这段期间我必须一直和砌保持肉体上的接触。
肉体接触听起来或许不正经,不过其实就只是一直和砌牵着手而已。
整个星期,我一直握着砌的手,待在她的身旁。
年幼的砌张开双唇,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对我说:
「我……是不是不应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
什么……?砌刚刚说了什么……?
「都是我不好,才会害大家那么困扰……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是不是应该快点死掉比较好……」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童年时的砌,每天都在与死亡搏斗。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以前砌才会总是留着短发。
因为身体无法把养分送到发尾,所以她的头发总是像桔黄的落叶一样不停地掉落……所以,她根本没办法把头发留长。
衰弱的生命力,导致她大病小病不断。对她来说,夜里痛苦到猛然惊醒,宛如家常便饭。
每次发生这种事,她身边的大人们就会忙得团团转……砌总是把一切看在眼里。
这么一想,最后她的家人会请我老爸帮忙,的确也不奇怪。
就算孩子的状况再怎么危急,正常人也不会找一个像我老爸一样的奇怪术士来处理。他们会找上我老爸,想必真的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吧。
砌冷静地观察这一切,最后才会做出那种结论。
自己的诞生是一场错误,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极力地驱赶、消灭自己。
自己明明应该快点去死的,但是却还是这样惨淡地挣扎、活着,所以才会害身边的人那么头痛。
砌的体质是天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她其实根本就没做错什么。
她明明应该继续活下去的,但却觉得
自己必须快点死掉比较好——
「才不是这样的!」
我的喊叫声在病房里回响着。
大叫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过去那个五岁的我。
「才不是这样的!绝对没有这种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所以不准再说这种话!」
五岁的我拚命地叫喊着,完全将这一切当成自己的事情来看待。
「可是,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能够离开这间病房,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年幼的砌开始掉起眼泪。
对于长年生活在病房中的她来说,「踏向外面的世界」是她的希望,但同时也是一种恐惧。
「那你就陪我玩啊!你可以和我一起到好多、好多的地方去唷?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阿狗……?」
五岁的我,好用力、好用力地紧握着五岁的砌的手。
砌似乎被我的那份朝气给感染了,原本苍白的脸似乎红润了一些。
「你……和我约定好……?」
红着脸的砌,一边低着头,一边反握我的手向我问道。
「嗯!我们要一起玩喔!」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嗯——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我想起来了。
原来我曾经那么说过啊……
原来我一直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就算别人把我当成狗,污蠛我是身分低贱的人,但还是有值得我活着、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我和砌约定好了!!
————————————————!!?
砰!!!
周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同时我的『走马灯』也忽然结束了。
接着,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由光芒组成的隧道。
「这是……什么……」
我实在不懂……不,我懂。
这条隧道的另一头,就是我活着的世界。如果这里叫做『另一个世界』的话,隧道就是通往『原本的世界』的道路。
「看样子你终于想起来啦。就算人们想要独自活着,独自死去,但一切才不会那么顺利呢。所以啊,你必须要好好享受这种『诸事不顺』的乐趣呀!」
女子微笑着,露出彷佛能够看穿万事的眼神。
「为什么隧道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这里是冥河的对面吗……」
所以这里是死者的世界,那条河的对岸才是…………啊!!
「没错~~♪这一侧是冥界靠近现实世界的那一边!离死者国度最近的地方!人家我已经死了,所以本来应该要待在对面才对的。正因为如此,就人家的角度来看,这边的确是『冥河的对面』没错呀?人家我没有骗系喔!对吧?」
对吧?——你还好意思这样问我啊!!
好、好险啊!!!我差点就要被骗了!!
「你到底想怎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考验我!?」
激愤的我不禁提高音量,逼问着眼前的女子。
砰啪!
居然揍我!?好痛啊!
她用拳头打了我的头顶。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这句话应该是人家的台词吧!你这孩子居然想要杀了自己耶!你懂不懂啊?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你做的事情根本就和自杀没两样!你自己做了这种蠢事……你知不知道人家我奔波努力了多久啊?刚才的那个老头,就是北斗星君耶!你应该知道北斗星君是谁吧!」
北斗星君——就是北斗七星的化身,是冥府神只的一员,负责记录所有死者的名字。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知道鬼哭姬的真名。
「人家我努力地绊住那个老头,为了避免让你魂飞魄散,我还努力设下了驱式和方阵,苦苦等你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人家费了多少苦心啊!」
砰、砰、砰!!
好痛好痛好痛!!
她一边生气,一边毫不客气地揍着我的头、背等身体各处。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敢了啦!!」
我总算明白了。
她身上散发出近乎异常的傲慢态度与威严,能够让对方无条件地磕头谢罪。
这个女人,根本和砌如出一辙!
「哼……算啦,反正就是这样,所以你赶快回去吧。啊~~累死人家啦!居然这样驱使一个死人,真是受够了!」
然后她转过身去,渐渐走向河边。
「啊,对了……在那之前,这个给你。我请北斗伯帮忙调查时,顺道找到了这个资料。你就拿去吧!」
她用手指笔直地指向我的头。
然后高密度压缩的情报,就这样印入了我的脑海中。
「那,人家这次真的要回去啦!」
只会出现在死者国度居民面前的桥墩,此刻已经浮现在河面上了。
「那个……你……到底是……」
——谁?我起初就问过这个问题了,而她却迟迟不正面回答我。我伸出手,准备要再问一次这个问题时,后方通往现实世界的隧道却开始吞没了我。
她的身影,愈来愈远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焦躁感,我有话要对她说!
我好想告诉她,我好想问她……
「狗朗,最后人家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她同过头来,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
「人家我啊,从来没后悔过生下你唷?不仅如此,人家还觉得能够把你生下来,是一辈子当中最幸福的事。所以,不许你再说『我死了也无所谓』这句话:」
我终于想起来了。
在我出生那天,她也去世了。
她为了生下我,失去了性命。
她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把命也给了我。
「白痴儿子,给我好好活着呀!」
「妈————————」
我还来不及把想说的话说完,我的灵魂就已经穿过了隧道。
狗朗施放「御灵遣送之术」,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
这段期间,砌一直不停地哭着为狗朗进行心脏按摩。
然而,狗朗的身体却依旧毫无动静。
『别再白费力气了……彼并非只是生理性的死亡而已,彼连灵魂都死了。即便汝划开彼的胸口,直接帮助彼的心脏跳动,也是没用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汝等输了。』
鬼哭姬安慰似地说着,但砌却仍然不愿放弃。
「吵死了!!你不要小看我家狗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所以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他还会露出痴呆的表情,问说:『咦?砌,你怎么啦?』我保证,他一定会说这句话!」
砌说着,并且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反瞪鬼哭姬一眼。
「这个白痴……很好,你就那么爱故弄玄虚是不是?没问题,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把珍藏已久的东西送你……」
砌抱起狗朗的上半身,抬起他的头,并且把脸凑近他的双唇。
「我就帮你人工呼吸……可以吧?我把自己珍藏十七年的初吻送给你……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如果你还小醒来的话……我就……」
砌闭上双眼,一边颤抖着,一边像是献上珍贵物品一样地凑上自己的嘴唇。
就在这时候——
「嗯?」
狗朗的双眼睁开了。
「嗯……啊……终于回来了……咦?砌,你怎么啦?」
如同砌所说的一样,真的「死而复生」的狗朗,一脸痴呆地说出了这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
砌不停地颤抖着。
她颤抖的同时,脸颊也愈来愈红。
她哭得一场糊涂,整张脸堆满了喜悦、害羞、愤怒等等各式各样的情绪。
然后,她用尽所有的情绪——猛揍了狗朗。
「要回来的话你为什么不快点回来你这个傻瓜白痴蠢蛋啊啊啊!!!」
砰磅!!!
「痛!?」
砌赏了足以让狗朗的脸庞凹陷的一拳,狗朗迅速地昏了过去,昏倒前还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要再度去另一个世界旅行了?
狗朗生还的几个小时后——他带着鬼哭姬,走在某一座山上。
『能够死而复生,妾身真的要衷心地恭喜汝。妾身真的很惊讶。不过,汝若只是去一趟然后两手空空地回来,那就毫无意义了。妾身的委托,汝处理得如何了?』
「哎唷,期限不是还没到吗?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
鬼哭姬的真名,在我去『另一个世界』时,北斗星君就已经告诉我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
在另一个世界时,母亲最后告诉了我一个地方,我希望能够带鬼哭姬去那里看看。
我们走过山路,踏过兽径,越过没有道路的草丛,攀登岩石,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