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遇到那个人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既阴沉又朴素,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房。
日复一日,我被强迫觉醒并活用与生俱来的力量。
对于过着这种生活的我来说,其他跟我同年的孩子们都理所当然似地过着和平的日子,我不觉得他们能够理解我。我当时表现得像是一位孤独、孤傲的少女。
不过,我遇到了那个人,他让我了解自己不过是在孤芳自赏。
那个人——是个怪物。
这个男人让人感到压倒性的强大、压倒性的恐惧,站在他的面前,我只能浑身颤抖。
他让我体认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至少,跟这个男人相比,我只算是个普通的人类。
男人一派轻松地走向浑身颤抖的我。
他的双脚双臂只要挥出一击,就能将我变成无法言语的肉块。
虽然我很想逃跑,但是我的腰部瘫软、站不起身,就算我能行走,转身背对他而逃,等于是让这个男人有机可趁。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连这件事都让我感到相当恐怖。
「不……我不想死……」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只能用宛如蚊鸣的声音吐露出这句话。
「好暗……好脏……好臭……」
「这里是下水道嘛……家用污水全都汇流到这里啦。」
这里是东京郊区中的几个下水道的集水区。
我们每天都在解决委托案件——今天的委托案件,和最近连续出现的麻烦案件相比,可以算是相当轻而易举。
『我不小心把老公送给我的戒指掉进排水口了,你们可以帮我找出来,供在我的灵前吗?』
所以,我和砌和葛三个人以及委托人的幽灵,跑来这里寻找委托人的戒指。
这个案件虽然也可以委托一般侦探、徵信所、或是水电行的业者来处理,不过遗失的戒指已经随着排水管冲到下水道,这么一来用普通搜寻方法就很难把戒指找出来了。
不过,如果委托术士处理,仍有办法解决。
我们可以追随残留思念,锁定戒指的位置。
我发现戒指流到东京郊区的大型下水道,卡在集水处。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之中,又暗又臭又阴森,虽然会影响精神状态,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
硬要说的话,老鼠和蟑螂会让人不太舒服,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委托案件。
「呜哇有老鼠!呀啊有蟑螂!?唷呼是地蜈蚣!!哈喵!?一只不知名的虫!?」
「葛,你吵死了!你要被这种新奇感包围到什么时候!」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手中的手电筒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葛每走一步,她所看到的景象就让她惊叫出声,被砌骂了。
「因为~……在下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嘛,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恶心……而且在下的道服是纯白色的,会弄脏耶,还会留下污渍……」
「我——说——啊——我不是帮你买了一套弄脏也无妨的运动服吗,你怎么没穿?」
「那种红豆色,袖子上有三条线的运动服很俗气耶~现在怎么还会有店家在卖啊!」
我背对着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默默地往前进。
「差不多快到了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不会有错……』
或许是感应到戒指上残留的思念,这次的委托人如此回答。
「你这家伙……对于这种地方不会感到不舒服吗?」
「嗯?还好啦……」
听到砌这么对我说,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大概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吧。我在神堂家进行的第一个退魔任务就是消灭尸鬼。」
「尸鬼?」
「就跟僵尸差不多。」
山里的村庄突然出现尸鬼,被袭击的生物也都跟着尸鬼化,整个村庄彷佛变成了尸鬼的聚落。
我不记得总共有多少只了。
连续三天三夜,斩杀、横砍、重击,我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总算把他们全部歼灭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使用消耗太多能量的法术,所以相当吃力……
「那些进入腐败状态蠕动着的尸体,不论是视觉或嗅觉都相当让人受不了。他们的身体上爬着蛆,内脏腐烂后在体内膨胀,然后不晓得是不是爆裂开来了,流出了紫色液体,他们维持这样的状态袭击而来。我曾经遇过这种事……所以习惯了。」
我当时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是症状依然没有平复,我连胃波也吐了出来。持续一个月食欲不振的日子后,我已经对大部分生理无法接受的事物产生抵抗力了。
「你这家伙……时常会遇到这种不幸到了极点的事情呢。」
「是啊……」
我最近遇到的不幸到了极点的事件,就是因为你啊——我本来想要这么说出口,不过这么做的话,我一定又会遇到惨绝人寰的事情,所以我乖乖闭上嘴。
「不过,一样都是退魔士,差别还真大啊?虽然我没有要求你要做到狗朗那样的地步,但你可以再多忍耐一些吧?」
砌望着依然举步维艰的葛,叹了口气。
「欸!?因为,在下也没办法……唔哇!」
「不过……我会常常接到这种任务,有一半都是因为对方在刁难我啦。」
神堂家会接到五花八门的退魔工作,其中有很多大家不愿意去做的工作,如果用以前的话来形容就是※3K:危险、肮脏、辛苦。不过,葛当初是走菁英路线,所以几乎没有接到这种案件的机会吧。(译注:这三个词汇的日文罗马拼音都是K开头。)
「也就是说,葛是个没用的废柴。」
「嗯~……」
砌毫不留情地丢下这句话。
「狗、狗朗!请你否认一下好吗呜哇哇哇!?有东西钻进在下的背后啦!?」
虽然对葛很不好意思,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办法否认。
『没有错……就是这里……』
就在我们讲着这些有的没的时,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流入下水道中的水会先囤积在这里,这块广大的空间,是为了充当水量增加时的缓冲点……这块空间十分宽广,可以装得下十个学校里的二十五公尺游泳池。
委托人指着搭建在正中央的排水塔下方附近的位置。
「好、好吧!那我下去找,你们两个先待在那里。」
我这么说后,走进污水池中。
水位大概到膝盖上方。虽然不深,但是黏浊的污水会沾附在身上,不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在、在下也下去!」
「欸?」
葛似乎下定了决心,走进污水里。
「葛……不用逞强喔?」
「在下并没有逞强!这件道服……还有别件可以换……」
啊,她会走进污水里,代表她已经决定要丢掉这一件了啊。神堂家的道服施有防御灵力,素材也很高级,十分昂贵呢。
「哎呀哎呀,真是辛苦你了……我站在上面帮你们照明喔。」
砌相委托人的幽灵一起往高台移动,从那里照亮我们的手边。
我将手伸进污水中,发出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寻找着我们目标的戒指,突然察觉到一股奇妙的感觉。
不对,应该说,我从钻入下水道之后,就一直感到一股莫名的感觉。
如果要我解释是哪里奇怪,我也没办法说明清楚。
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从每天都会看到的风景之中,抽出了某种特定的颜色。
假如不把这样的感觉放在心上,也没有大碍。不过,我感受到一股后脑勺的头发被抓住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葛?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状?」
我以为是自己想太多,所以试着询问葛。
「呀、呀哇!?好像有东西经过在下的脚边!!」
看样子她似乎没有余力去感受这种事情。
「嗯?」
我不自觉地用手碰了碰眼前的排水塔壁。
摸起来的感觉就是一般水泥的触感,不过,有人用红色染料将某种图腾描绘在墙上。
「这是……!?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涂鸦,但应该没有人会异想天开到跑进这种地方乱写乱画。最重要的是,我看过这个图腾。
那是追傩的术士们所使用的图腾!
「砌,快逃!!」
我终于察觉到是哪里出现了异状。
黑暗和汗水的臭味,让我的视觉和嗅觉变得迟钝,所以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里到处都描绘着这个图腾——因为阻断灵波的法术,大大降低了我的灵力感知能力。
会在这种地方做出这种事的家伙,只有一组人马了!
砌和委托者的灵魂一起爬到高台上观望状况,虽然我大喊要她快逃,但是已经太迟了。
「这是……!?这是什么!?」
刚刚还静静望着我们的委托者,她的灵魂变成凝
胶状,缠绕住砌的身体。
砌不是术士,她没有办法挣脱这样的束缚。
我拔腿狂奔,想要过去拯救砌,但是一道锁链混在黑暗之中阻挡了我。
「是流鸥吗!?」
「对……不起……」
流鸥出现了,她穿着一身黑袍,彷佛要融入黑暗似的。
她咏唱着咒禁歌,将无数怨灵从四面八方吸引了过来。
这全部都是引诱我们来到这里的陷阱,委托人也是假货,那是流鸥将凝胶化的怨灵固定住,赋予虚伪思想后的产物。
对方漂亮地让我们上钩了!
「狗朗!?怎么办!!」
葛放声大喊。
每一只怨灵的威力都不强,但是数量很多。
就算我一个个把他们踢垮,但对方却源源不绝地涌出来袭击我们。
下水道的底部是一涸容易累积「阴」气的地方,这里是一个最适合召唤怨灵的地方了。
流鸥走向被束缚住的砌,她用锁链把砌绑起来之后,想要直接把她带走。
「开……什么玩笑!!」
咚!!
我将全部的灵力注入银岭,将灵力爆炸似地扩散到周围,硬是吹走所有的怨灵。
不过,这一招只能暂时应付这样的状况,怨灵们就像潮水般再次推挤过来。我抽出银岭的刀刃,敲打着水面以及水下的水泥地。
「地走波!!」
具有灵力破坏力的冲击波直冲而过,将怨灵墙分隔成两半。
「把她还我!!你打算带砌去哪里!!」
我用尽力气这么嘶吼,但是流鸥没有回答我,她呼唤出了更加庞大的怨灵军队,打算用它们来挡住我。
「火啊,象征一切起源的赤色奔流,追溯五行之理,枯竭水源、燃烧林木、溶解金属、吞噬地面!!」
我用单手组织咒印,快速地念着咒语。
「狗朗!别施展这么强大的招式——!!」
葛发出了哀号般的声音,不过我正气急攻心,所以没有传入我的耳中。
「炎帝——」
在我所能使用的灵术之中,这是最大也最费力的火系灵术。就在我施术之前,它出现了。
「什么——!?
黑暗之中出现的物体,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怪物两个字。
它的原始形状应该是肉食系动物,大概是狮子或老虎,再加上猴子、狼、蛇、马等各种部位,以及让人联想到鸟类的巨大翅膀和头部。
这应该是鵺,或者是狮鹫。
不过,最名符其实的称呼应该是合成兽——奇美拉吧。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
奇美拉在「恸哭」。
具有指向性的巨响炮击,直击我正要使出法术的身体。
虽然我迅速用银岭布下防御结界,但是仍然完全无法抵挡,整个结界都被吹飞了。
「谢谢……——」
流鸥对奇美拉说了些什么,不过震耳欲聋的声音朝我直击而来,让我的脑袋一震,没有听到那整句话。
不过,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虽然我的平衡感全乱了套,但我还是站了起来,然后放声大吼。
「还给我!!砌……与这件事无关……!!如果你们有事找我,那就带我走!!」
不过,我的声音并没有传入他们耳中。
流鸥跨上奇美拉的背,它以惊人的速度载着砌一起离去了。
「还我!!还我!!把她、还给我……!!」
我们为了稍作整顿,所以先回家一趟。
「该如何是好……」
我趴茌客厅的茶几上喃喃自语。
自从砌在地下下水道被带走之后,我们并没有就此放弃。
『残留思念之术』、『共振之术』、『灵波勘查之术』,我们把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递,但都没有任何效果。
对方大概使用了追傩家特有的阻挡「术士追踪」之术吧。
「都是我的错……我把砌卷入了家族的纷纷扰扰之中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直接朝我下手不就好了吗!!」
因为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让砌遇害,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喂~大少爷~小姑娘~你们不在家吗?人家刚好到这附近来,所以过来一趟……怎么了吗?」
有客人出现在玄关——是祢屋小姐的声音。不过,我现在没有接待她的余力。
「呃、不好意思,祢屋小姐……我们现在状况有点混乱。」
葛代替我回答对方。
「怎么了啊,大少爷竟然这么心烦意乱,很罕见哪?还有,我也没看到小姑娘……这该不会和土黑之滨事件时,出现的追傩术士有关?」
虽然砌平时总是称祢屋小姐为「装神弄鬼的灵能力者」,拿她来开玩笑,不过祢屋小姐既然能在挤破头的传播业界存活下来,就代表她的脑袋十分灵活。
光是从些许异状之中,她就察觉到了发生的状况。
说不定也因为姜还是老的辣。
她曾经说过高中二年级是十二年前的事,所以她确实快要三——
「大少爷?你是不是在想着什么没礼貌的事情?」
「请不要使用读心术……」
不知不觉中,祢屋小姐坐在我的面前,老大不爽得瞪着我。
「看来我猜中了呢……小姑娘被绑架了吗?你们真是大意耶~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被那些家伙们盯上了,自然该有点警觉心吧?」
我们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
在那之后,砌出门的时候,我或葛都会陪着她,为了不让对方摸透我们的行动模式,我们经常变换外出使用的交通工具,以及抵达目的地的路线等等,做了各种警戒措施。
可是,我们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准备假的委托人,还使唤那种怪物。
「你们不够深思熟虑……之前鼠徕不是说过『现在的装备让我有些不安』吗?一般都会认为他是因为手中藏有王牌,才会说那种话吧……小姑娘很机灵,但是她对灵术一窍不通唷?她能顾虑到的范围有限。这个时候,大少爷应该要帮忙她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吧。」
我无法反驳她。
不知不觉之间,我太依赖砌的帮助了。我说不定已经太过懈怠,无法靠自己思考来展开行动了。
「——嗯!?祢屋小姐,你刚刚……你怎么会知道鼠徕那个男人的名字?」
那是之前和流鸥一起出现的人,恐怕是这次的幕后黑手。
「啊……我今天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要告诉你们这件事,这是小姑娘拜托我的。」
祢屋小姐将文件放在茶几上。
「我调查了之前袭击你们的那些家伙。虽然我是装神弄鬼的灵能力者,但人面可是比你们还要广呢。」
不仅是传播业界,祢屋小姐在房地产或进口业界都赚了不少。
她大概是极尽所能地利用她筑起的各种人脉,进行了一番调查吧。
「你还真是清楚……?」
追傩一族是旁门左道的术士集团,祢屋小姐竟然能调查到这种地步,她的情报网比我想像中还要厉害。
「我是从金村的路径去着手的。俗话说臭味相投嘛。」
报告书中附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一张混在人群中的侧脸被红笔圈了起来。
「虽然这是十年前左右的照片……是他没错吧?」
「是的……确实是这个男人。」
追傩鼠徕——年龄估计约三十岁左右。
十多年前,他是一位独立术士,与许多悬而未决的暗杀事件和未解决的犯罪案件有关。擅长的灵术系统是「操控怨灵」
「从擅长的灵术倾向来看,那位叫做流鸥的女孩,应该是鼠徕的弟子吧。」
「…………」
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的记忆被唤醒了。
我看过这张睑。
超过十年以上的岁月,以及就三十多岁的人来说有些过多的白发,让我没有认出来,但是我记得这张脸,也记得这个眼神。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男人!」
「真的吗?狗朗!」
和我们一起看报告书的葛这么惊呼。
「嗯……十二年前,我曾经被绑架。」
「又来了……你的人生还真是有够不幸耶。」
当时的我大约五岁左右,还没进小学。他会绑架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老爸。
身为追傩一族,老爸却和敌对的神堂家女儿——也就是我的妈妈结为连理,同族的人视他为叛徒,企图杀了他。
不过,我老爸可是旁门左道一族中,又被称为「旁门左道」的男人。所有企图杀了他的人反而都被他打败了。
「真是一群难看的家伙……甚至连自己能不能打败对方都不知道。」
祢屋小姐用着宛如嘲弄、轻蔑的语气这么说。
当我出生、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似乎比较沉稳了,所以有五个人趁老爸不注意的时候,绑架了我
,企图藉机杀了老爸,鼠徕就是其中一人。
「不过,为什么他事到如今还要这么做……?还有,如果他要下手,应该不是找你,应该找……你的……」
「嗯,他对老爸下手才比较合理吧。不过我爸已经不知去向了。」
我离开这个家后,没过多久,老爸就消失无踪了,现在还无消无息。
「然后,对方会盯上我……大概是因为我是祈杖士吧。」
我被敌人神堂家的女儿生下后,在神堂家经年累月地修行,获得神堂家退魔士的最高称号——祈杖士,但却还是使用「追傩」这个姓氏。
对于追傩一族来说,我就像是「沦为神堂家奴隶的无耻家伙」,等于是玷污了追傩一族的名号。
「至今因为都受到神堂家的庇护,所以他们无法出手,不过被逐出家门之后……」
「怎么会这样……狗朗会用追傩这个姓氏……是因为神堂家……」
「对方不会管这种道理。」
我无法使用神堂这个姓氏,是因为神堂家的高层并不允许。
我是仙华娘娘的孙子,姑且拥有掌门的继承权,对于为了争夺能力而四处奔走的那些人来说,没有人能比我更碍眼。
所以,为了让我失去继承权,他们要我使用让人忌讳的追傩这个姓氏。
「唔…………」
葛垂下头。她大概是觉得因为自己家族的无聊理由,间接促成了这起事件。
「这不是葛的错。」
我这么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老爸唆使我加入神堂家的,会成为祈杖士,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不过,为什么他们要绑架砌……?而且,既然他们绑走了她,应该会打恐吓电话或是写信,把他们的要求告诉我们吧。」
绑架犯的目的,就是要求拿某种东西和人质交换。
可能会要求赎金、可能是要求释放被囚禁的同伴……总之,对方一定会需要从我方获取些什么。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干脆说,要用我的命换砌的命……这样还比较好。」
「对方大概就是希望大少爷陷入这样的状态吧?」
祢屋小姐喃喃地道出这句话。
「譬如说……换个角度想吧?大少爷是个让人忌讳的存在,同时也是个价值高又稀有的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是叛徒,但却是追傩一族中最强大的男人的儿子,也是神堂最强的女人的儿子。除此之外,你自己还是获得祈杖士称号的强者……如果打倒这样的男人,也会打响对方的名号吧?」
「这样啊……!」
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并不是为了守护追骤一族的名誉。
我不清楚这些家伙的组织体制,但是他们是一个集团,存在着上下关系,一定有人被任命为统帅。
为了提升自己的阶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获得功绩,彰显自己的能力。
而我恰巧成为他们的猎物。
这是可以想见的。
现在和我住在一起的葛,曾经说过她当时想要打倒我,藉此显示她有能力成为掌门候选人。那些家伙应该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对于鼠徕来说,他想要把你逼到极限,减弱你的力量,还必须在战斗中打倒你。因为,如果以不战而胜告终的话,对方就无法提高身价了。然后,现在的大少爷……你认为『对方要求以你的命换砌的命还比较好』?依你这样的状态去战斗,打得过人家吗?」
我想起来了。
老爸那个时候、十二年前我被绑架的时候也是一样。
犯人们确宾把我当作人质,而且十分执着于「战胜」这件事。
结果,他们反被老爸打败。
「既然……既然这样的话!!」
葛提高声量。她之前在听我们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着让人无法置信的东西。
「对方是不是该趁现在袭击狗朗呢?因为,狗朗他……」
我因为砌被绑架而变得狼狈不堪——从葛的角度来看,既然对方想要打倒我,这应该是再好也不过的机会了。
「还不够吧……」
祢屋小姐冷冷地这么说。没想到这个人会露出如此冷淡到惊人的表情。
「就绑架事件来说,时间拖愈长,生存率就愈低。遭到绑票的那一方也会更加心力交瘁。在这个阶段,对方会一点一点地把人质还回来。」
「还回来……?」
我可以听到葛吞了口口水的声音。
「就算人质只有一个人,只要分开使用,意外地可以用很久喔?砍下一根根手指、剥下皮肤、斩断手脚、挖出眼珠、削掉耳鼻……他们会继续下去,直到对方恳求『拜托你,在他还没有被完全分尸之前把他送回来!』。」
什么————!?
「『让你见识过地狱之后再把你推进地狱』……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光是想像,我觉得自己就要精神错乱了。
「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砌会被当成人质?因为她是我的亲友。
不只是这样,我自己还曾经对流鸥这么吐露: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会守护她。」
所以,鼠徕才会把砌当作目标,因为她是最能让我痛苦的人质。
「都是我的错……是我……都是我……!!」
我抱着头,反覆用额头撞着茶几,彷佛在诅咒着自己。
「看来人家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先走罗。反正你们也不会端茶出来招待人家。」
祢屋小姐用着干脆的语气这么开口后,站了起身。
「等一下……你说这是什么话!!」
「怎么啦,洗衣板妹妹。你想抱怨什么吗?」
葛似乎觉得祢屋小姐的态度很无情,她用彷佛要扑向祢屋小姐的气势这么抗议后,祢屋小姐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躲开。
「你知道吗?如你所知,人家只是个装神弄鬼的灵能力者喔。能帮得上什么忙呢?如果随随便便干涉这件事的话,人家也会陷入危险呢。」
「唔…………!」
听到祢屋小姐这么辩解,葛也无法反驳。
「可是、可是……你也认识砌啊……」
即使无法反驳,葛仍然懊恼地咬着下唇。
「没关系啦,葛……祢屋小姐说得没错。她应该早点回家,好好保护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希望再把无关的人卷入这件事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先这样,好好加油喔!」
祢屋小姐说完想说的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丢脸……」
「狗朗!你不用在意那个女人说的话:」
竟然还要让葛来担心我。
「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在下也会帮忙……你不要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神堂家排挤我、追傩家想要取我的性命,这样也就算了。
不过,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加诸在其他人身上。
「狗朗……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如果想要我的命,我就给你啊!
所以,不要再……
「狗朗!!」
我感受到一阵柔软。
「嗯!?」
葛突然抱住了我。
她抱住了瘫坐在地上的我,像是将胸部压在我的脸上似地。
「等……葛?那个,呃~……」
砌和祢屋小姐平常都称葛为平胸妹、洗衣板等等,但是这个时候,让我觉得她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虽然只有一点点,并不明显,但是某种柔软的东西确实抵住了我的鼻子。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还是有些……该怎么说呢……吓了一跳。
「你不要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你应该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机会!砌小姐总是一副傲慢的样子,这是你让她对你另眼相看的绝佳机会!」
葛虽然没有用灵力增加肌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抵抗她。
「而且……砌小姐一定也预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一定也知道自己说不定会遇到危险……即使如此,她应该还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吧……所以,那个……你一直责怪自己,反而是对砌小姐很失礼……」
我现在这个姿势,没有办法看到葛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在下也是一样……所以……请你不要这么消沉。」
不过,我觉得她似乎在流泪。
「在下不允许,在下的狗朗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这么说后,再次将我的头紧紧抱在胸口。
「我真没出息……」
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是多么没用。
我只是一味地责备自己,还要年纪比我小的葛来安慰我,真是没出息。
不过,我发誓过,我愿意为了砌舍弃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话,不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不论别人骂我没出息或不知羞耻,我都要救出砌!
「葛,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我拍了拍葛环抱住我的手臂。
然后,我站起身,露出苦笑。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再继续消沉下去也没有办法。我尽可能地强颜欢笑,露出笑容。
「就是说啊……真是的!不要让人这么操心。」
葛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挂着有些温柔的微笑。她的脸上似乎少了些平时的稚嫩。
『什么嘛~……这边看起来相处得很愉快嘛。』
突然听到有人出声,我们回头一看,柚夏(节约能源模式)从墙壁后方探出头来。
「「呜哇啊啊啊啊!?」」
我和葛同时吃惊地大喊,慌忙离开对方。
「你、你你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窥的!?」
『从神堂家的女孩将平胸压在主人的身上开始。』
「唔啊啊啊啊!!」
铿锵碰叩!
葛满脸通红、眼神游移不定、抱着头大喊后,还扭到脚摔个狗吃屎。
『真是的……亏妾身还特地来告诉汝等九十九身在何处哪。』
「欸!?」
『隔了好一阵子,妾身终于回来这里,因为太过劳累,就在九十九的影子里休息了一下,不知不觉就发生了这种大事咪。』
柚夏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式神,其实常常到处跑来跑去,不过,她回来时莫名喜欢潜伏在砌的影子里。听说这样会让她莫名地感到放松。
『九十九人在隔壁的县市,她被监禁在一间倒闭的购物中心里面。』
我慌忙取出地图,找出符合柚夏所述的地点。
『嗯,应该是这里咪……沿着河边,附近有一间便利商店。』
「那么……砌平安无事吗!?她有没有受伤,像是……」
虽然确认了她还活着,但是她说不定受了什么折磨,或是光用言语形容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严刑拷打。想到这里,就让我十分担心。
『哎呀哎呀……九十九说得真是没错。』
「欸……?」
『九十九要妾身传话给主人……她说「我的四肢俱全,对方没有伤害我,不要惊慌」。』
「啊……」
我真没出息。她已经猜出我会惊慌失措又意志消沉了……可是……
「太好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哎呀,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飞回这里,妾身可是很辛苦咪~?而且因为事态紧惫,妾身还全速飞回来……结果汝等看起来却很开心嘛~如果妾身把这件事告诉九十九,会发生什么事呢?好像很有趣咪~』
「呃、那个、柚夏小姐……?」
怎么会这样?该说是完蛋了还是糟糕了呢……我总觉得这会是个很大的问题喔。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砌知道。
「这件事情……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说出去……」
『主人可以用阿尔卡蜜尔的巨大圣代解决这个状况。』
「知道了啦知道了啦知道了啦!」
柚夏是灵体,理当没有食欲,但是她很喜欢吃东西,所以很麻烦,
『还有……之后妾身要开始讲严肃的话题了。九十九现在的状态有些棘手。』
直到刚刚为止,柚夏都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现在却严肃地板起一张脸。
「唔……呃……呼……嗯嗯?」
发出低吟声的同时,少女——九十九砌醒了过来。
这栋变成废墟的购物中心,离东京闹区有一段距离,位于东京隔壁县市的郊区,少女现在所在的这间房间曾经是仓库。
虽然有窗户,但是位在高处,手碰触不到,还加装了铁窗。
她在地下水道被绑走后就失去了意识,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她醒来后,马上就开始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任何异状。
一般人可能会不知所措、陷入恐慌、难以保持冷静,但是她相当镇定地确认着自己的状况。
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后,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对方虽然监禁她,却没有把她的身体束缚住,屋外也没有任何人看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看到放在房间里的东西之后,发现确实没有那些必要。
房里放了一颗炸弹。
唯一的房门采用电子锁,需要输入特定的号码才能打开。
电子锁的下方延伸着电线,连接着放在房间角落的炸弹。
如果硬撬开门,整间房间就会大爆炸,对方自然不用绑住她或派人看守她。
真有鼠徕的风格,万无一失又十分坏心眼。
「柚夏那个家伙,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帮我通风报信……」
她判断就算轻举妄动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她指示呈现少女姿态,潜伏在自己影子中的式神——虽然无从判断式神是不是偶然潜伏在里面的——将这件事情告知自己的同伴,等待救援。
然后,闲闲无事的她就睡着了。
从窗户望出去,天已经黑了,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
「嗯……?」
她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正朝这里接近。
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口停了下来,解开电子锁后,打开门露了脸。
「是你这家伙啊……」
「………………」
现身的是穿着一袭黑袍的流鸥,她的手中提了一个装着东西的小塑胶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流鸥本来沉默地盯着遭绑架的少女,这时却突然跪下,两手伏地,用头摩擦着地板开始谢罪起来。
「对不起……居然对你做出这种过分的事……对不起……」
「唔?」
少女很疑惑。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从来没听过有绑匪会对人质下跪道歉。
「喂……那个,呃……是你这家伙绑架我的吧?」
或许是看到她的样子,人质本人不禁这么确认。
「是的……对不起……我不寄望你会原谅我……不过……对不起!」
流鸥似乎有身为绑匪的自觉,但是她的行为没有与她的自觉同步。
「那个……这是……晚餐……」
流鸥战战兢兢地将塑胶袋递给少女,如果要用最贴切的形容来举例的话,她就像是一位被霸凌的学生,在过到恐吓后交出自己钱包。
塑胶袋中装着便利商店卖的封装饭团和面包,还有瓶装茶。
「不好意思……只有这种东西。」
「不用在意。我常吃这些东西,也满喜欢吃的,这很好吃……」
由于对方把东西递给她的态度十分畏缩,砌想抱怨的心情也消失了。
「而且,如果是你这家伙亲手做的,里面说不定还下了毒。」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竟然做出那种事……!!」
听到砌这么说的瞬间,流鸥再次跪下道歉。
「啊,惨了!别这样别这样,够了!你这家伙会去买这些东西,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吧。看来我反而让你费心了。」
如果是包装好的食物,就不用担心遭到下毒,可以放心吃进肚子里。
流鸥知道自己不被信任,也没有资格要砌信任她,所以为了让砌可以放心吃饭,她才特地去买了这些东西吧。
「该怎么说呢~…你这家伙、呃……真的是追傩家的术士吗?」
「是的……不好意思。」
「你们是擅长暗杀、谋杀,连续千年以上都在从事见不得人的工作的旁门左道一族吧?」
「是的,不好意思……」
「然后,你们企图杀了狗朗吧?」
「是的,不好意思……」
「你不用在每句话后面都加上不好意思啦!烦死人了!!」
「不、不好——呃、呃,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九十九砌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是一位十分精明的少女。
所以她大概能够推敲得到,流鸥想要对狗朗下手的理由,主要是因为一族内的权力斗争。
因为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认为眼前这位唯唯诺诺的少女,并不会为了出人头地而杀人。
「这是鼠徕的命令吗?」
「是的……」
这么一来,她就能导出结论了。
魂魄契约书——那是用现在已经失传的技术制作而成,让其他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魔法道具。
利用这份契约书立下契约的人,在有生之年就得遵从契约的内容,完全无法抵抗。
鼠徕让流鸥签署了这份契约,使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若非如此,流鸥不可能会做出杀人或绑架等行为,也不可能会像上一起案件时一样,成为金村那种坏人的走狗。
流鸥是一位懦弱又温柔的女孩,看到她的人都不禁想要为她担心。
每当鼠徕要她服从命令时,就渐渐地在磨损这个孩子的心灵。
「请问……为什么……你会知道鼠徕大人的名字呢……?」
流鸥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询问
九十九砌。
「唔?」
少女本人听到流鸥这么问,似乎才察觉到这一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之前相遇时,对方并没有向少女自我介绍,少女却理所尝然地说出了鼠徕的名字。
「是你这家伙自己讲出来的吧?」
「是、是这样……吗?」
流鸥露出了有些不认同的表情歪了歪头,或许她觉得再追究这件事情也没有意义,所以转移了话题。
「那个……我们马上就可以达成目标了。这么一来,就可以让你回去了……你先忍耐到那个时候,请、请你乖乖待在这里。」
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伤害你。流鸥用着战战兢兢的口吻,说出绑匪的老掉牙台词。
「等到达成目标啊……你的意思是,我要等到你这家伙杀了狗朗吗?」
「啊、不是的……那个……」
不过,这却成为反效果。
九十九砌知道流鸥绝非坏人。
不过,不管对方是坏人选是好人,不管对方是否有任何理由,那都与此无关。
九十九砌听到对方之后要杀了与自己十分亲近的人,不管对方是用多么卑躬屈膝的态度这么开口,都一定会感到愤怒。
「抱、抱歉……对不……」
在少女锐利眼神的注视下,流鸥不禁想要开口道歉,却又噤声不语。
不论她再怎么道歉,对方都不可能会原谅她,就算她说「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只要对方回答「既然都知道不对了,为什么你还要去做」,那她就无话可说了。
流鸥察觉到这一点,才会陷入「没有办法开口道歉」的状态吧。
「…………!」
流鸥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流鸥沉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她的心情十分消沉。
自己之后要去杀人。
她要杀了追傩狗朗——他和自己一样,都有一位重要的人,而且愿意为了那个女孩赴汤蹈火。
九十九砌应该会生气吧。她应该会将愤怒和憎恨宣泄在自己身上吧。
更重要的足,她会陷入极度的悲伤。
失去重要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流鸥很清楚,她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
一股猛烈的自责折磨着流鸥。
「人质的状况如何?」
鼠徕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他的身影看起来阴森又恐怖,流鸥刹那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恶魔。
「我们的计划终于接远尾声了。流鸥,你可要好好干喔……怎么了吗?」
「那、那个……鼠徕……大人……」
流鸥平时对鼠徕言听计从。
不只是因为她签署了魂魄契约书,她平时也很少对鼠徕提出任何意见。这样的她,现在却浑身颤抖地开口。
「我、我们……什么时候要释放……九十九……砌小姐……?」
既然要杀了那个与自己无怨无仇的人,她至少希望能把那个人愿意舍命救援的对象,平安无事地送回家。
这是伪善和欺骗,对此流鸥再清楚也不过。即便如此,她仍然想要遵守自己与砌的约定。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要杀了她啊。」
不过,眼前这个离经叛道的男人相当干脆地否定了。
「不如说,她的死亡将会成为炒热高潮的最精采演出。」
鼠徕无法掩饰兴奋,他相当愉快,就像舔着舌头,准备大快朵颐眼前生肉的猛兽。
「怎、怎么这样……我、我会……杀了狗朗先生……所以,可不可以让砌小姐……」
流鸥抓着鼠徕的手臂这么恳求。
「命令,追傩流鸥……」
笑容从鼠徕的脸上消失了。
他缓缓地从衣服内袋中拿出土色的金属筒,对着收藏在其中的魂魄契约书下达「命令」。
「把你的脏手从我的身上移开!!」
就在他说出口的同时,流鸥的双手像是弹开似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然后,用那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唔!?」
不顾自己的意识,流鸥的肩膀以下彷佛变成他人的肢体似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这家伙是我的道具。你就乖乖地像个道具一样,顺从主人的话,照我的指示做就好了。」
「呼……晤……啊呃呃……」
鼠徕冷冷地对着无法呼吸,涨红着脸的流鸥这么说。
「这可是你自愿这么做的喔?你愿意把一切奉献给我,是你自己愿意签约的喔?可是……没想到你会忤逆我。」
「啊……唔……呼……呼唔……」
「你给我道歉。如果你这么做,我就原谅你。」
「唔……啊……堆……不……挤……」
流鸥像是努力挤出残存的空气似地,吐露出道歉的话语。
看到流鸥悲惨又可怜的模样,鼠徕或许是感到心满意足了,他终于解除了命令。
「呼……哈……哈……哈……哈……!!」
流鸥边颤抖,边拚命让空气流入肺里。只要她再继续掐紧脖子,就会造成生命危险。
「你就闭上嘴,乖乖地听从我的命令,不要胡思乱想。」
鼠徕的脸上再次挂上了刻薄的假笑。
自己竟然连自由呼吸的权利都失去了。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少女跌进绝望和失望的深渊。
「我没有听到你的回答喔,流鸥?」
鼠徕再次将手伸向金属筒。
「刚、刚才真的相当抱歉……请……原谅我……!!」
流鸥既悲惨又可怜地跪趴在地板上,她的额头摩擦着地板,向鼠徕求饶。
「啧……」
当脚步声愈走愈远,直到消失的时候,九十九砌小声地啧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她要输入密码……没想到这不是自动锁啊。」
令人惊讶的是,本来以为少女听了流鸥的话会大动肝火,或是变得情绪化,没想到她刚刚似乎想要偷看流鸥解开电子锁的密码A心思十分缜密。
不过,这个房间的电子锁,是开锁和上锁时都需要输入密码的类型。
流鸥走出房间关上门,从房间外上锁后才离去。
「这么说起来,当我在和她说话的时候,门一直没有上锁啊……不过,也没有让我能够强行突破的机会。就算她看起来再怎么懦弱,她还是擅于战斗的人。」
虽然流鸥不断对自己俯首谢罪,但是她总是挡在门前。
如果自己硬是要逃脱出去的话,她一定会马上抓住自己吧。
「看来我之前误会了。这些家伙的诡计看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而且,他们应该还有别的企图……?情况相当不妙。」
关于灵能力者和仙术的世界,砌虽然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她只和流鸥交谈了几句,她就已经从流鸥的诂里行间,找出了一些与鼠徕的计划有关的端倪。
流鸥用了「马上」这个词。
如果对方想要拉长时间,让狗朗心力交瘁的话,她自然会说出「再过一阵子」这种话。
虽然这只是枝微末节的小事,但就是因为枝微末节,才能推敲出对方真正的想法。
「我必须想办法逃出这里……至少,我不能长期受那个叫做鼠徕的人所支配。」
九十九砌掏着口袋,开始寻找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
她随身携带的包包和衣服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道具。
只要组合那些道具,说不定就能解除电子锁,还可以让炸弹的启动装置失去效用。
不过,当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对方已经对她进行过彻底的身体检查,就连口袋里的十圆硬币都被没收了。
「可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快想想,一定有什么手段!」
她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不过,虽然这个房间里没有布下灵术方面的封印,但她毕竟只是个平凡人,没有办法在水泥墙壁上钻洞。天花板没有通气口,她不可能扳弯窗户的铁窗,也不可能在地板上挖洞……
「啊啊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碎碎念,真是吵死了啦!!不要用这种若有似无的声音讲话啦!吵死啦!!」
……………………欸?
「我现在正在思考!!如果不能碎碎念些有用的话,那就闭嘴!我不能专心啦!」
她……该不会……听得见?
我的声音!?
几个小时后——我、葛、柚夏三个人站在一处刚好可以俯视那座废弃的购物中心的地方。砌就被监禁在那栋建筑里面。
那是一座郊区商业设施,业者大概是期待游客可以开车过来采购,所以把这栋购物中心建筑在一片野地的正中央,看起来简直就像恶魔的住处。
「柚夏小姐……你知道砌在哪里吗?」
『嗯,妾身大概知道。』
「那么,你和葛先过去找她。我从正面闯进去。」
我提议兵分二路进行声东
击西作战。
「可是,你一个人……至少让在下跟你一起去。」
虽然葛这么说,但我摇头拒绝了她。
「不要紧,我这样也比较好战斗。」
「欸……?」
「不、没事……还有,这个给你。」
我将一个小型耳机式对讲机递给葛。
那是处理其他委托案件时,砌借给我的小型对讲机。
「如果你救出了砌,告诉我一声……然后,不要跟我会合,你们先逃。状况不对的话,要拜托神堂家也可以。虽然我被逐出家门,不过如果是你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保护你们。」
而且,如果是仙华娘娘,她应该会愿意帮忙隐匿砌的行踪。
这个作战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救出砌。
极端一点的说法,就是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就像砌和追傩家的纷争无关一样,我才不管鼠徕和流鸥有什么企图。
「你打算怎么做……?」
葛一脸担心地抬头望着我。
「不要紧……到了一个段落我就会撤退了。」
我笑着说了谎。
过了十分钟之后——
抵达定点位置后,葛向我捎来了联络。
既然我们要同时闯入这里,该由我来引起敌方的注意。
我没有躲躲藏藏,直接面对着建筑物,走入购物中心的入口。
大门深锁,这里立着禁止进入的看板,还用锁链拴住了建筑物的腹地,不过我完全不理会这些告示。然后——
「其为木行之力、连接天与地之间的光条、释放之物、喷发之物、电光之物、顺从我意、显现你们的威力。」
我咏唱咒语,提高法术招式的能量。然后,我说出关键的文字「键言」,释放出高涨的力量结构。
「轰雷裂破!!」
在我能使出的灵术之中,这是最豪华、声音最大的灵术——简单来说,就是从手掌发射雷电之术。
笔直射出的蓝色闪电,彷佛就连空气都将被烧得焦黑,大门连带周围的墙壁都遭到击碎,开了一个大洞。我走入洞中,竭尽所能放声怒吼。
「鼠徕!!流鸥!!你们在吧!我过来这里了!!……给我滚出来!!」
我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内,但是没有获得任何回覆。
「再射个两、三发好了……!」
「这还真是……华丽的敲门方式呢。追傩狗朗?」
正当我打算再次咏唱咒语时,从二楼夹层之中,鼠徕——以一副可笑的独裁者之姿出现了。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真是厉害。我还以为神堂家分工分得太细,在前线战斗的退魔士欠缺情报分析能力呢……」
「不好意思喔,对方不让我用神堂这个名字呢。」
「听说是这样呢……然后——你有何贵干?」
听到鼠徕厚颜无耻地这么说,刹那间,我气急攻心,差点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砍过去。
「这还用说吗……把砌还给我。如果你现在把她还给我,我就不会伤害你……我已经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牵扯了!」
「呵呵……这样啊……」
他在想什么?我都闯进来和他面对面了,他不仅不慌不忙,还露出一副挑衅的态度……难道他还藏着什么最后的手段吗?
「你要给我什么好处呢?你要绑匪把人质还给你,怎么可以不准备报酬呢?追傩狗朗?」
他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虽然火冒三丈,仍然努力保持冷静,试着想要解读这个男人的企图。
「这样啊……」
悄悄地……我拔出银岭的刀刃,注入灵气后挥出斩击。
咚铿铿铿铿铿!!
伴随着斩击力量,冲击波窜过地面,在鼠徕身旁贯穿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我无意跟你在这里耗时间。我再说一次,现在马上把砌还给我!如果你要报酬,我可以给你……就是你们的性命!!」
当我们进行这场无谓的对话时,他应该企图把砌带往别的地方吧,我拚命阻止了他这种愚蠢的企图。
我不是在威胁他。如果他再做出这种蠢事,为了了结这一切,就算要我杀了他也在所不惜。
「你又做出这种傲慢的举动……既然你拒绝沟通,想要诉诸暴力,我方也只能用暴力对付你了……流鸥!!」
「————!?」
我的正上方传来杀气!!
一位穿着黑袍的少女——追摊流鸥朝我袭击而来。
锵啷啷啷啷啷啷!!
她的袖口射出了四条锁链。
我迅速地闪避——但是来不及!
「烦死了!!」
我没有躲开,将银岭的刀刃朝上方一闪,横扫袭击而来的锁链。
「什么!?」
就算她身穿黑袍,但我确实看到流鸥面露惊慌的神色。
不论我或逃或躲或闪避,妯认定我一定会往别处移动,已经准备好要进行下一步骤的攻击了吧,我还是猜得到这一点。
「喝!!」
流鸥现在还在空中,我用灵力增加肌耐力后,踹了一下地板,跳得比她还要高。
然后,我刻不容缓地斜砍向她的肩口。
嘎锵!!
房间里响彻了金属的撞击声,我的刀上传来了金属的触感。
流鸥迅速用手臂挡下了我的斩击。
我的力气应该会让她的手臂被劈成两截才对,不过看到流鸥身穿的袍袖撕裂开来,露出了卷着锁链的手臂时,我才了然于心。
这种法器既是武器,同时又是防具啊。原来如此,她利用得真彻底,但是——
「你以为这样就能挡下我吗!!」
咚!!
我在空中扭着腰,直接运用全身的弹力朝她直踢过去。
就算她能挡下斩击,应该无法承受冲击的力量,更何况我们在空中,她应该无法闪躲,直接因反作用力而撞到地面。
「唔啊!?」
流鸥以背部朝下的姿态往下掉。
「怨、怨!!」
流鸥一边落下,一边吟唱咒语,召集怨灵们。
这次,怨灵并不像之前那样是用来阻挠我,它们凝集在一个地方,形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张开血盆大口,从后方袭击而来。
「炼狱爆华!!」
我省略咏唱咒语和结印手势等步骤,一转身便使出火系灵术。
火焰具有净化的能力,能够将所有污秽化为灰烬。成团的怨灵被这一击粉碎四散。
「…………你还想继续打吗?」
丑话说在前头,我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与流鸥数度交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我和她的战斗力差距,比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如果要我正面和她对决,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她。
「我再说一次……现在马上把砌还给我……这样的话——」
这些家伙似乎以为砌是我的弱点。
他们认鸿只要把砌当作人质,就能轻易杀了我。
这有一半是对的。不过,一半是致命的错误。
「我就留你们一条命。」
我还是没有办法在砌的面前杀人。
半年前,我被神堂家逐出家门。
我就不详述事情的经过了,不过,那是因为我在聚集了神堂家干部的场合,与其中一位高级干部起了争执,砍伤了他。
神堂家只是把我逐出家门而已,这已经够宽容了。
他们本来应该直接使出全力,当场扑杀我的。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觉悟,并且打算「至少要拖一半的人陪我一起死」。
不是我自,愿我的战斗力,我确实可以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过。我已经不想再这么做了。
身为「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的一员,每天过着被砌和葛欺负的日子,我觉得倒也不坏。不过——
如果有人企图破坏这样的生活,我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定会展现出我被神堂家的退魔士视为「追傩家的狗」而无比忌惮的力量。
「这……真是让我吃惊……原来如此,你的实力不错嘛。」
鼠徕仍然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如果我不杀人,他就不会真的把我当作对手吗……?
「不过,我方还有其他招数喔?」
鼠徕露出邪恶的微笑,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后。
「叽吓啊啊啊啊啊啊!!」
当时在地下下水道袭击而来的奇美拉,撞碎玻璃天花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用银岭的刀刃抵挡住奇美拉快速戳向我的锐爪和尖喙。不过,我无法挡下它巨大身体造成的冲击,整个人向后飞。
奇美拉飞跃而起,停留在空中,张开大大的下颚,正打算发射之前在地下水水道也释放过的「音之炮击」。不过——
「轰雷裂破!!」
我射出的雷击抢先射中了奇美拉毫无防备的腹部。
「嘎啦啊啊啊啊啊!!」
奇美拉发出悲痛的叫声,坠落地面。
「不要小看我!我为了当上祈杖士,与
无数的妖魔鬼怪交过手!!」
如果是奇袭就算了,明明已经知道对手会使出什么样的攻击,我不可能蠢到会被打中的地步。
「哥哥!!」
欸——!?
倒在地上的流鸥,一边哭喊一边跑向奇美拉的身边。
流鸥彷佛把奇美拉当成爱人——不对,彷佛把它当成一位重要的人似的,抱住流着血呻吟的奇美拉,担心着它的伤势。
像是对着一位重要的人……重要的人……!?
「我……有一个哥哥。他对我很重要……可是,他……应该算是生病了吧?于是,我需要做很多工作……」
我回想了当时用海鸥当假名的她,对我说过的话。
「该不会……就是它……?流鸥,这个怪物是你的……」
「追傩狗朗。你这话还真是过分……竟然称她重要的哥哥为『怪物』。」
鼠徕弯着腰,发出了令人大为光火的呵呵笑声。
「你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该不会……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请你不要误会。这全是他们自愿的。」
距今十年前,一位追傩家的术士去世了。
在这一族之中,他擅长「操控怨灵」的能力,虽然他的名号还算响亮,可惜他的个性太「正经」了。
杀人维持生计的生活,让他感到很烦恼,于是他带着整个家族离开了追傩一族。
不过,追傩一族不容许这样的叛徒,派了追兵拘捕他,他为了隐姓埋名,无法从事正当的职业,只能做些低薪低阶的工作。为了养家馓口,操劳而亡。
他的妻子已经过世,留下一对年幼的兄妹。
哥哥的名字是飞鹰,妹妹名为流鸥。
鼠徕收养了他们。
他会这么做,当然不是出于同情心,也不是因为同族的情分。
这两个孩子果然和父亲相同,继承了追傩家的血统,拥有强大「操控怨灵」的适性。
鼠徕锻链他们,培育他们成为术士,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棋子。不过,太过残酷的修行,让哥哥离开了人世。
剩下的妹妹虽然有成为术士的资质,但是她和父亲一样,欠缺战斗的本能。
于是,鼠徕拿了一份契约,交给不好战斗的她。
「我跟她说……如果你把身体献给我,成为我的道具,为我达成目标,我就让你的哥哥复活……对吧?」
鼠徕从衣服内袋中取出土色的金属筒,从中抽出了卷成一束的破旧契约书。
那是魂魄契约书……和我与砌交换的契约一样。无关被契约者的意志,强迫被契约者对契约主言听计从。
「你说……复活?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以前我曾经死过一次,之后又苏醒了过来,不过,那是因为我死去的时候,肉体维持在「生」的状态,被那个世界的人给推了回来,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与其说是苏醒,不如说是起死回生还比较贴切。
让完全身亡的亡者复活的方法,和不老不死之术一样,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你在说仕么啊?她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称那个奇美拉为『哥哥』喔?」
「怎么可能……那是……你这家伙……『混种』的吗……!?把妖怪和妖魔的身体……?」
自古以来,开发合成魔兽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因为能够发号司令并统合复数野兽意识的大脑,相当难以取得。
不可能使用普通的人脑。力量微弱的普通人类,会遭受野兽的意识所吞噬。
不过,可以使用术士的脑子,就算是技术尚未纯熟的术士,也可以拿来使用。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站在我面前的鼠徕,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类。
不,他这样就是个标准的追傩家术士吧。追傩家的术士甚至连死者都能拿来当作武器,令人为之忌惮嫌恶。
原来如此,对这些家伙来说,他们不允许像我这样的家伙冠上追傩的姓氏。可是,我才不想被别人觉得自己和这种……这种旁门左道的家伙是一伙的!!
「流鸥很开心喔?她看到飞鹰重生的样子之后,说着『这是哥哥……』,颤抖着肩膀流下开心的泪水呢。我看了也不禁露出笑容呢。」
流鸥看到变了样子的哥哥,应该感到十分错愕吧。即使如此,她也只能接受事实,称呼那个怪物为哥哥,把它当作依靠。
鼠徕表情扭曲,露出邪恶的微笑。这无庸置疑是世界上最丑恶的表情。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我架起刀,扑向鼠徕。
不过,鼠徕并没有逃跑,他动也不动,既不闪躲也没打算回击。
谁管他!不管他暗藏什么手段,我都会连同他的身体一并刺穿!
「命令!!追傩流鸥!!将你的身体当作盾牌,守护我!!」
赶在我的刀砍下之前,鼠徕下达命令。
「什么——!?」
「唔——!!」
抢在银岭的刀刃贯穿鼠徕的身体之前,流鸥插入了我们之间。
她张开双臂,挺直身体。
「呜哇啊啊啊!?」
刹咻!
咒印钢铁所锻链而成的锁链法具被当成防具,缠绕着流鸥的身体。
不过,那虽然可以抵挡斩击,却无法防御突刺攻击。
刀刃贯穿了流鸥的胸口,但是没有伤害到鼠徕。
「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不过流鸥会如此听命于我,正是因为她很感谢我。」
越过流鸥的身体,传来了鼠徕邪恶至极的笑声。
噗咻咻咻!
流鸥反溅出来的鲜血慢了一拍才喷洒而出,染红了我的身体。
「…………!」
然后,流鸥无力地颓倒而下。
虽然那不构成致命伤,不过,被鼠徕当成道具和棋子使唤的少女,现在浑身是血地倒落在地。
「你这家伙……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我的理智完全断线了。
我绝对无法饶恕这个男人,我要让他寸骨不留,焚烧殆尽。
不过,就算我集中精神,比出结印手势,咏唱咒语,仍然无法汇集灵力。
「怎么搞的……!?」
灵术没有成功发动。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听说神堂家掌门的『阳』气旺盛,甚至还停止老化了呢。真是了不起……不过,我们家的流鸥也持有相似的力量。不过,我们这边是『阴』气。」
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鼠徕在我的面前处之泰然地这么说。
然后,他边说边从内袋中掏出了手枪。
「持有这种阴气的人,擅长吸引并驯服怨灵和死灵,所以适合操控怨灵。不过,还有另一个使用这种能力的方式。」
碰!
室内响起了乾裂的破裂声,鼠徕用手枪射中我的身体。
「啊——!?」
子弹穿过我的身体,就这么直接弹了出去。
我的身体感到一阵激烈的痛楚,与其说是痛楚,不如说是「热意」比较贴切。
我的心里同时感到强烈的疑惑。
平时,术士的周围会布下防御轻度攻击的结界,更何况现在是在战斗中。
结界的数量和层级会增加,让子弹没有办法伤害到我。
而且,我用灵力加强了五咸的敏锐度,不可能感觉不到射向自己的子弹。
「在使用特殊法术的情况下,如果对手伤害到自己的身体,被泼到反溅的血液,就会发动咒术,封住对方所有灵力。」
神堂家的术士和追傩家的术士之间的最大差别,就在于神堂家是为了退魔,而钻研对付妖怪、妖魔之术。但是追傩家的目的则是对付人——尤其是编写了许多对付卫士用的灵术。
我明明知道这件事。
不过,为了执行这样的咒术,事先必须进行许多准备。
不只是地点,甚至需要在设定正确的时间之后,才能诱使对方。
「这个灵术叫做封魔术『镇魂血流』。」
砰砰砰!!
他继续开了好几枪,射中卧倒在地的我。
「怎么样啊?追傩狗朗……沦落为一个普通人的心情……你刚刚还得寸进尺地使用大量灵力,现在全被夺走了,心情如何啊?」
「你这家伙……该不会……全都……?」
「是的……连同砌小姐向你呼救的事情,我全都发现了。所以我才会做足准备恭候大驾。」
全都被他看穿了……!?
他把砌抓走,带给我心理上的打击。
那只是鼠徕的其中一个计划。
走投无路的我焦急不已,不顾一切想要救出砌。
此时,如果人质本人向我求援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就算他设置了能够杀死我的陷阱,我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愿踏入陷阱中吧。
他不能用胁迫的方式把我钓出来。
如果这么做,会使对手充满戒备,满腹狐疑地怀疑他是否会要什么花
招。这样就无法充分发挥奇袭的效果。
理想中的奇袭,就是在对手觉得自己奇袭成功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从旁给予对手一击。
因此,当柚夏向我们求援时,他才会刻意视而不见。
「你还没发现吗?现在这个状况……跟之前一模一样喔。」
之前在骷髅海滩,当鼠徕一行人拖住我的时候,他们派变态土地神从别的路径入侵,企图袭击砌。
不过,砌事先察觉了他们的企图,找人担任自己的替身,破坏了鼠徕的计划。
「该不会……该不会……」
我的嘴唇开始颤抖。
我不敢将浮现在脑海中最糟糕的假设说出口。
『狗朗、狗朗!听得到吗,狗朗——!?』
从戴在耳朵上的对讲机中,传出了葛的声音。她现在应该正要去搭救砌。
「你可以回答她喔?我并不介意。神堂家的大小姐现在应该相当慌张吧。」
就连我打算用对讲机联络葛的事情,以及葛正耍去救砌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狗朗!不好了!砌小姐不在这里!!』
『吾等也找不到炸弹!九十九明明就是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呀!!』
葛和柚夏都发出了哀号似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购物中心呈现ㄇ字形,两侧包围着停车场……或者应该说是左右对称的凹字形比较恰当。现在我们人在正面玄关附近,也就是凹的底部。然后,我把砌小姐监禁在位于右上方的某间房间里。」
「你……调换了她的位置吗……?」
他们把砌连同炸弹移到位于另一侧,构造相同的房间里。不知情的我们却直接闯入一开始的房间……
「葛……柚夏小姐……不是那里……反过来了……在另一侧……快点……」
我浑身颤抖,打算答覆对讲机的时候,鼠徕抢先一步踹了我的脸。
「啊唔!?」
「你觉得我会让你这么做吗……?不论如何都是无济于事,就算现在冲过去也一样来不及罗……从这栋建筑物的宽敞度看来,至少要花三分钟左右吧。那扇门是采用电子锁的形式,如果硬是打开的话,它会咚的一声爆炸……这么一来,就必须要破坏墙壁或切断铁窗。就算动作再快也会花上五分钟……」
鼠徕边这么说,边从口袋中取出电视遥控器大小的无线电收发器。
「不过,一旦我按下这个按钮,只要一秒钟就能引爆炸弹。」
那是炸弹的引爆装置……!!
「住手!不要这样!!只求你不要引爆炸弹……杀了我!杀了我吧!!所以不要引爆炸弹!!」
「喔,你愿意牺牲自己啊~……真是美丽又高尚的要求……我很感动。」
「拜托,我求求你!我只求你这件事……不能……引爆炸弹!!」
「谁理你啊,笨蛋。」
咖叽。
鼠徕按下了按钮,然后——
咚铿嗡嗡嗡!!
不远之处传来了爆炸声响。
「……………………!!」
结束了。
我理解到一切都结束了。
「你的表情真棒。我好想一直注视着你这副表情……我忍耐了十二年,总算值得了。」
鼠徕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他的计划全都实现了。
我大概一直被操控在他的股掌之中吧。
「为什么……是我……你去找老爸下手不就好了吗……然后,把我当作人质……杀了我……这样不就好了……砌她,砌她……」
「我也是有很多苦衷啊。」
我倒卧在地。鼠徕边这么说,边把脚放在我的头上,像要把我的头压在地板上似地踩着。
「那么,来到最后的重头戏罗。喂,怪物!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嘎啊啊啊啊啊啊!!」
鼠徕这么发号施令的同时,刚刚还倒在地上的奇美拉张开双翅,一跃而起。
我以为刚刚那一击已经打倒它了,没想到它是假死——只是装死啊。
这也在鼠徕的计划之中吧。
「怪物……把这个男人吃乾抹净……不过,不要马上杀了他喔?一点一点地,先从手脚开始吃起,尽量让他痛苦到最后一刻,好好取悦我吧。」
我已经没办法动弹了,甚至站不起身。
即使我想要站起来,我的身体被子弹击中,灵力也被封住……不,最重要的是,我体内的某种思绪和心灵,已经被狠狠击溃了。
我甚至觉得就这么悲惨地死去算了,或许能把这当成对砌的赎罪。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天葬啊。不过在真正举办这种仪式的地方,只有高贵的人才能使用这种葬仪方式喔。」
「有什么关系嘛,这就叫最低限度的怜悯啊。不过,就算在会举行这种仪式的西藏,也没有人会活生生地遭受这样的处置吧。啊哈哈哈哈哈!」
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砌依然用着一派轻松的语气这么说,鼠徕则夹杂着大笑这么回答。
————————欸?
「欸?」
我不禁抬起头。
「欸?」
鼠徕回过神来,转过头。
「唔欸?」
看到突然现身的少女,就连奇美拉也疑惑地歪着头。
「怎么啦怎么啦?为什么露出一脸蠢样?舌头被猫吃掉了吗?唔哈哈哈哈。」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少女,脸上挂着邪恶至极,彷佛吃了人似的笑容,她就是应该待在刚刚已经爆炸的房间里的砌。
「砌、砌……你……真的是本人……你还活着……吗?」
「当然啊,傻子。你看看这双美腿!啊,不过有很多幽灵也是有脚的呢。哈哈哈!」
听到我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询问,砌一边展露着她自豪的美腿,一边开朗地回答。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是用什么方法…………!?」
鼠徕的表情因惊愕而扭曲。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哼!既然眼前有一道门,我只要打开就好了。很简单哪。我走出房间,躲躲藏藏地走到这里。」
「可是,电子锁……?
「有人告诉我开锁的号码喔?还有,那个人还告诉我购物中心里有哪些地方布下了探知灵术。」
砌的表情看起来再开心也不过了。
砌的个性恶劣,当对手一脸得意地耀武扬威后,她最喜欢抓住对方的脚踝,让对方摔个狗吃屎,现在正是她发挥本领的时候。
「你本来打算引诱狗朗过来之后再杀了我吧,不过被我逃走啦,你这次又失败罗?真是太可笑了!竟然连续两次上同样的当,你这家伙还真是没有策略家的才能耶?」
鼠徕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砌却更是把鼠徕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从鼠徕惊慌的样子来看,鼠徕的部下大概只有流鸥和那只奇美拉吧。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家伙的计一吗吁
「哼……你不会怀疑……是流鸥告诉我的吗?你这么做不是因为信赖她,而是因为你用魂魄契约书让她发过誓了。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她确实会保守秘密。」
砌迈开悠哉的步伐,走向倒卧在我身旁的流鸥,停下脚步。
「流鸥,你还活着吗?」
「…………?」
听到砌这么询问,流鸥微微抬起头。
她因为大量失血而无法动弹,不过还不至于丧命,仍然还有意识。
「你躺着没关系,给我听好了。」
虽然砌说的话很粗鲁,但是口吻带着些许暖意。
「鼠徕,你这家伙为了让流鸥服从你,与她交换了魂魄契约书吧?代价就是『让死去的哥哥复活』……然后,复活的哥哥……就是那个吗?」
砌一脸无趣地指向停在空中的奇美拉。
「是、是啊……那只怪物使用了追傩飞鹰的尸体。虽然样貌变了,但还是让他复活……」
「你这种说法,我不能接受耶。」
砌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很擅长下厨,咖哩是我的拿手好菜……我用肉类、马铃薯、洋葱、红萝卜,加入各种香料炖煮出来的菜肴,不论我使用的是猪肉、牛肉或鸡肉,那都已经和它们还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
要以什么为基准,来区分人是否活着呢?只要脑部还在活动就能算是活着吗?如果呈现脑死状态,内脏的机能却还在继续运作的话,就算是死亡吗?砌所讲述的,就是如此富有哲学性的议题。
「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鼠徕的语气变得粗暴,刚刚那番游刃有余的样子已经消失无踪。
「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样叫做『复活』……我并非灵能力者,对于灵术或退魔士这方面的常识也一无所知。不过,我对于契约履行这件事可是很刁钻的喔?所以,我感到很好奇。」
砌伸出手,指向鼠徕的上衣口袋,口袋里装着放有魂魄契约书的土色金属筒。
「所谓的契约,并不是让其中一方强迫另一方做事,而是双方当事人皆要制定对等的条件才可成立,代表双方意见一致的协议。所以才会称为『交换』契约。你这家伙,这么不把流鸥的命当一回事,你有付出对等的代价吗?」
「所以,我才……让流鸥的哥哥苏……」
「真的吗?」
砌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神却相当有魄力,她紧逼着鼠徕不放。不过,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只想问你这家伙一件事。你用一句话简洁地回答我。如果你沉默,我就当作你是同意这件事……『那个怪物真的是追滩飞鹰吗』?」
「没错!!我确实让他苏醒过——」
砌那一句话,简直就像对恶魔吟唱神圣的咒语似的。
下一瞬间,鼠徕口袋中的金属筒开始燃起了青白色的火焰。
「唔、唔哇啊啊啊!?」
鼠徕一边发出凄惨的哀号,一边抛下金属筒。
这个火焰并不是普通的化学反应。而是具有灵力,不对,魔术性的力量。
青色火焰溶解了金属筒,将里面的契约书燃烧殆尽——不对,我说反了。
是契约书自己燃烧了起来,就连金属筒也融化了!
「果然如此,我告诉过你了吧……契约书就是交换双方的意志……更何况是魂魄契约书。这个力量甚至连系着双方的魂魄。假如用虚伪的报酬企图换取对等的代价,那就视同违约,一切都回到原点……流鸥,你懂了吗?」
「这……究竟是……」
流鸥的脸蛋整个泛白。
并不只是因为她失血过多。
是因为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实,让她的生理和心理都剧烈动荡不已。
「你这家伙被那个男人用假货给骗了,还任由他恣意使唤你!」
魂魄契约书会燃烧殆尽,是因为奇美拉的制作者——鼠徕承认了那不是她的哥哥。
「不对……我……」
「闭嘴!真要说起来,你这家伙真的有办法让亡者苏醒过来吗!?如果办得到,为什么你还要耍这种骗人的花招!这就证明了一切!」
鼠徕本来还想逃避责任,但是面对伶牙俐齿的砌,饱只能被击溃得体无完肤。
「追傩流鸥!现在马上解开狗朗身上的咒术!这是你从那个男人手上夺回性命的唯一手段!!」
因为鼠徕的背叛,以及自己的哥哥确实已经不在人世的残酷事实,让流鸥全身颤抖。
她似乎已经无法分辨是非。
「我问你!愿意让你舍弃性命去守护的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开心吗!?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不过,你要做出会让你哥哥展露微笑的选择啊!!」
看到流鸥一脸迷惘,砌对着她这么怒吼。
「唔、唔……唔哇啊啊啊啊!!」
流鸥这么呐喊,然后她举起手,比划出解除咒术的结印手势。
砰!!
我感到一股弹开的感觉贯穿全身。
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数条缠绕住身体的锁链被弹飞似地,被束缚住的东西全都解放开来——然后,我感觉到身体恢复了力气,灵力也回来了。
「唔……怪物!杀了追傩狗朗……不,不杀他也无妨!尽量拖延时间!!」
鼠徕发现自己的计划失败,企图逃之夭夭。听到他的命令后,奇美拉朝我扑来。
「狗朗!!使出你所能发动的最大最强的一击,把那只怪物,那只用追傩飞鹰的尸骸胡乱制作而成的东西,给我寸骨不留地歼灭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火啊,象征一切起源的赤色奔流,追溯五行之理,枯竭水源、燃烧林木、溶解金属、吞噬地面!!」
我的身上有好几个弹孔,淌血的感觉与痛楚在我体内流窜。
不过这都无所谓!
我迅速用手结印,咏唱着咒语,说出发动法术的「键言」。
「炎帝神火!!」
构成万物的五大元素,掌管其中之一「火」的炎帝彷佛出现在这个世界,释放出火焰所构成的巨大愤怒之相,大概有奇美拉的好几倍大。
这是神堂家的火焰系灵术的最强招式,不论使用任何灵系防御,这一招都会吞没一切,将万物燃烧殆尽。
「啊——————……」
烧尽了一切的神火之炎,连同奇美拉临死前的呐喊一并吞没,摧毁了它。
「哥哥……」
流鸥充满悲痛的呢喃传入我的耳中。
对她来说,奇美拉虽然不是她的哥哥,但却是用她哥哥的骸骨所做成的。
也难怪她会发出如此悲伤的声音。
「狗朗,鼠徕要逃走了!!」
那是砌的声音。眼见鼠徕转过身,准备一溜烟地逃离现场,我们立刻追上前去。
我绝对不能放过那个男人。
如果让他跑走了,又会有人遇到流鸥和她哥哥那般不幸的遭遇。
最重要的是,他之后说不定还会加害于砌。
我得了结这一切,就算要我杀了他也在所不惜!!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砰!!
枪声响起,不过我在子弹射向我之前便挥舞银岭的刀刃,打下了子弹。
如果好好地面对面展开对决,对于使用灵术的人来说,这种玩具枪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鼠徕本人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他还真不死心啊!
「可恶可恶!」
「你打算跑去哪里啊!」
鼠徕爬上二楼,打算跑向出口。这时有两道人影挡在他的面前——是葛和柚夏。
「如果你有身为术士的自尊,那就堂堂正正地跟狗朗战斗吧!」
讽刺的是,鼠徕猜得完全正确。葛被诱导到不同的房间后,过了三分钟,惊觉不对的她就赶到这里来了。
「你说术士的自尊……闭嘴……闭嘴闭嘴!!这全都是那个男人……追傩狮郎的错!!」
葛说的话就像是漏风点火一般,鼠徕陷入错乱,大吼大叫。
不过,这全都无所谓了。
「你给我闭嘴!」
我一把抓住鼠徕的嘴,让他说不出话来后,再用握紧到指甲都要陷入肉里的拳头,尽情重击他的腹部。
「喔唔!?」
根据拳头传来的触感——我知道他断了几根肋骨,内脏、胃都破裂了。
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我用拳背殴打他的脸,接着用膝盖踢他的胸部,肘击他的背部后,我强迫他站起来,执起拳头,企图打碎他的下巴。
我没有使用灵力。面对这种男人,根本没有使用灵力的价值。
身为术士的荣耀?自尊?谁管那么多啊!!
面对这种离经叛道的家伙!我不允许自己在乎那些东西!
我根本不需要使用灵术!用拳头就能杀——
「命令!追傩狗朗,不要杀他!!」
「————!?
这是由砌的魂魄契约书所下达的「命令」,无关乎我的意志。我的拳头就这么停住了。
「这种男人,不值得你杀他。」
砌用冷静的口吻安抚我。
「可是……这家伙……」
他欺骗流鸥、害死流鸥的哥哥,然后,还打算对砌痛下杀手。
如果让他活着离开,说不定他又会企图杀了砌。
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现在要——
「你可不要小看我喔?就算这个家伙对我下手几百次,我一定都会轻松击退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
「这种家伙的命并不重要。不过,虽然你有办法杀人,但是杀了人之后,你一定无法平心静气。现在你只是一时冲动,就算杀的是如此邪魔歪道的人,之后你一定会背负着罪恶感,而且被悲伤与痛苦所折磨。」
「…………」
「我不想要看到这样的你。所以,住手吧。就算是为了我好,不要杀了他。」
回过神来,我的手本来紧抓着鼠徕的衣领,却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
鼠徕已经昏厥过去,他无力地倒落在地。
「狗朗,谢谢你。你……一直在担心我。」
我觉得好不可思议。
魂魄契约书能够不顾我的意识,要求我执行命令。
不过,砌的一番话却可以改变我的意识,松开我紧握的拳头。
这场骚动结束了——我本来这么认为,但是仍然存在着尚未解决的问题。
「我们赶紧在警察抵达前离开吧。这可没办法粉饰成一场意外。」
爆炸、枪响、奇美拉的咆啸声、发动灵术,虽然说附近没有住家,但是这样也太超过了。看看时间,医察也差不多该赶来了。
『话说回来,主人呀,汝不是被铁炮击中了咪?还好吗?』
「嗯,老实说很痛。我的身上还卡了几发子弹。」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不死之身吧!?马上去医院……不对,既然是枪伤,医院应该会通报警察吧。」
「不要紧。只要在下报上神堂家
的名字就可以了……神堂家和司法机关私下有沟通过,所以不会有问题。」
当我们在准备撤退的时候,流鸥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
虽然她大量失血,但是伤口都避开了致命之处。
银岭偶尔会有这样的状况。
它彷佛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是当我不想伤害对手时,我觉得它的刀锋也会变钝。
虽然我们有先进行急救处理,帮她止血,但还是得赶快带她去医院。
「流鸥……你也一起……」
「我……待在这里就好了……」
我向她伸出手,她却落寞地这么回答。
「待在这里……为什么……」
「我带给你们……很大的困扰……真的很不好意思……」
她深深向我们行了一礼。
然后,她将手中的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
那是刚刚鼠徕的那把手枪!?她什么时候捡起来的?
不,这一点也不重要。虽然他发射了几次,但是里面应该还留有一、两颗子弹。然后,只需要一发子弹,就能致人于死地。
「我已经累了……哥哥也无法复活了……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所以,已经够了……」
流鸥的脸上挂着寂寞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世界上最悲伤的笑容似的。
「住手!」
我忍耐住身体的疼痛冲了上去,抓住她握住手枪的手。
「请你放开我……!!已经够了……我就算活着也没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对她来说,哥哥的存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吧。
身为追傩的术士,她每天必须从事邪魔杯道的工作和修行,还要当鼠徕的奴隶,过着痛苦的生活。
只要想到那是为了哥哥,她就能勉强让自己不要崩溃。
不过,那全部都是假象。这份绝望确实足以让她选择死亡。
「放开……放开我!!」
砰!
「喔!?」
流鸥想要挥开我的手,或许是力道太过强劲,她顺势扣下了扳机,子弹穿过了我的腹部。
「啊、啊啊……对、对不……起……」
流鸥颤抖着和我道歉。她不擅言词,但是心声全都写在表情上。
我又伤害人了。我果然没有活着的价值——她的表情这么诉说着。
不用道歉啦!!我也是……刺伤了你……我们扯平了……所以,别再这么做了,好吗……?」
虽然我用灵力减缓了剧痛,不过被射中的地方似乎不太妙,流了不少血。
即使如此,我还是竭尽所能挤出笑容,对她这么开口。
「……对不起。」
即使如此,她还是向我道歉了。她道歉的样子,就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
然后,她再次用枪口抵住头。
「快住手————!!」
「你那么想死的话,那就去死吧。」
就在我这么大喊的同时,砌处之泰然地这么说。
「砌,你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她讲话很恶毒不客气,不过这么说太过分了,让我不禁这么嚷嚷。
「——如果我们和你非亲非故,我可能就会对你这么说,不过,如果你现在死了,我们会很困扰。这样就无法完成委托任务了。」
委托……?她在说什么啊?
「对了,狗朗?只要有灵能力,就能够看见灵体吗?」
砌突然问了让我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欸……?不,灵视能力和灵力的强度无关,如果当事人没有接受『灵体的存在』这个事宾,这个能力就不会产生作用……」
※以为见幽灵、实为枯芒草——有这么一种说法。(编注:日本俗谚,有「疑心生暗鬼」之意。)
意思是当你感到很害怕的时候,就连枯掉的芒草看起来都像幽灵。
不过,灵视却相反——如果你觉得没有灵体,就算灵体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也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原来如此,就算对方出现在眼前,只要无意看见他……如果觉得不想看见他、不想面对他……那就看不到啊。」
砌边这么说,边指着自己的身旁。
「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他……就在这里。」
砌所指的方向有些雾状的东西,微微地摇曳着。
当她指出那里「有灵体」后,雾状物体逐渐成形,映入我和流鸥的视线之中。
「这是………?」
那里站着一具灵体。
是一位仍带了点稚气的男生,大约是国中生左右的年纪。他一脸悲伤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影很稀薄,几乎可以穿透他看到后方的景象了。
那是极为微弱的形体,就连要维持意志、残留在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应该都十分艰辛。
「哥……哥……?」
流鸥颤抖着这么说。
「砌……这个孩子是……?」
「他是追傩飞鹰……也就是流鸥的哥哥。享年十三岁……我被监禁的时候遇到了他。他帮了我很多忙喔。像是电子锁的密码、购物中心的灵力探知机关、还有魂魄契约书的条文、鼠徕的计划等其他诸多事项……他什么都知道喔。毕竟,他一直待在流鸥你的身边。」
「一直……!?
听到砌陈述的事实,流鸥的表情僵住了。
「这家伙一直守护着你。七年之间不曾间断……每当你落泪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他都在你的身旁安慰你。看到你为了他感到痛苦,他不断对你说:『够了,住手吧』。」
七年……所以灵体的存在才会开始模糊啊。
过了这么多年,应该很难让灵体和意志成形了。
「不过,你却浪有注意到这件事,也没打算去注意这件事。这说不定跟你操纵怨灵的能力有关。不过主要的原因,在于你想要逃避对哥哥的罪恶感,所以才会深信那只怪物是你的哥哥。结果,哥哥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你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终于知道砌为什么能够看穿那只奇美拉是假货,也知道为什么她当时能够如此笃定的原因了。
不论对方说了多少谎言,只要本尊存在,那就说不通了。
「哥哥……对……不起……我……我……!」
流鸥虽然浑身颤抖,仍然对着哥哥的灵体伸出手。
她究竟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没有让哥哥复活?还是因为她对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哥哥」,成为鼠徕的仆役做尽坏事?还是——因为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你……幸……』
「什么?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哥哥……」
飞鹰的声音很小又模糊,就连灵能力者都听不太清楚。
他的力气本来就所剩无几了,帮助砌之后,应该用尽全力了吧。
「我们是『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所以,我们承接死者的各种委托。今天的委托人是你的哥哥。委托内容是——『我希望能看到妹妹由衷的笑容』。」
「哥哥……哥哥……对不起喔……对不起……」
流鸥泪流满面,连声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听到你说的话……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对不起让你一直担心我……你一直……守护着我吧……谢谢你……」
「…………」
飞鹰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就像是在哄着爱哭的幼童,宛如在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头。
「我……会活下去……不会寻死了……所以……!」
虽然流鸥哭到皱着一张脸,仍然努力堆起笑容。
飞鹰看到之后,释怀似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灵力,无法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身影迅速消逝,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不过——
『你要幸福喔——』
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确实听得一清二楚。
我回想起了之前的事件。
我曾经死过一次,在那个世界遇到了母亲。
我一直怀抱着杀死母亲的罪恶感,就像刚刚的流鸥一样,嘴边总是挂着「就算活着也没用」这句话。
母亲对着这样的我说:「好好活下去。」
遗留下重要的人而死去的亡者,只祈求着一件事。
他们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幸福。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流鸥用至今为止最大的声音,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简直宛如刚出生的婴孩一样。
狗朗一行人离开购物中心后,有一道像是毛毛虫般的身影在瓦砾间爬行。
「可、可恶……那个家伙……那个小丫头……追傩狗朗……那个家伙!!」
追傩鼠徕——这个追傩家的人虽然玩弄奸计,但是全遭对方阻止,还被打得半死不活。
在术士之间的战斗中,其中一方没有使用灵术就打败对手,就代表「不需要对你这种人使出术士的力量」。这是对术士
最大的羞辱。
他不论使用任何手段,都无法恢复之前的威信了。
即使如此,他仍然在垂死挣扎。
再这样下去,闻风而来的警察会抓住他,这么一来,他就没有机会杀死狗朗和砌了。
现在一味驱动着他的,是怨念的力量。
「真是难看哪……」
一台轿车的大灯突然照着鼠徕的身影。
那不是警车。警笛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出现的是一台敞篷车型的保时捷930。现在已经很少人会开这种昂贵的外国车了。至少这不是日本警车的车款。
「追傩家五鬼众的其中一人,一介鼠徕竟然变得如此悲惨。」
更何况,警车不会让一位穿着花俏艳丽、胸口大开的衣服和迷你裙的女生坐在引擎盖上。
「你这家伙……」
鼠徕认得这个女人。
她是追傩狗朗身边的人。虽然她被称为教主,但只是装神弄鬼的灵能力音。不仅不需要警戒,而且她的社会地位相当高,为了避免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鼠徕特别不让这个人牵扯进这个计划。
如果不小心让她牵扯进来,被警察当成案件受理,还遭到媒体报导的话,说不定会传入鼠徕最畏惧的那个男人的耳中。
「你这家伙……为什么……」
鼠徕并不是要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是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个称号。
「五鬼众」是他以前和同族的人组成的团体名称。鼠徕不懂为什么这个骗子会知道那个称号。
「哎呀……你果然没有发现啊……真是过分呢。虽然已经十二年没见了,但还是太超过了吧?」
听到「十二年没见」这句话,鼠徕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脸。
不过,那个女人的外貌并不是这个样子,声音应该也不一样。
但是,这个女人说的下一句话,让他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
「舔了别人的鞋底才换来这条命,竟然就被你白白浪费掉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你是兔流雨!?」
追傩兔流雨——她和鼠徕都是「五鬼众」的其中一人。十二年前,他们为了取狗朗的父亲·追傩狮郎的性命,绑架年幼的狗朗,制定各种策略,聚集人数,并在一个绝佳的机会和地点与对方一决胜负。
不过,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与他们相差甚远,不仅计划全部付之一炬,他们反而遭到对方讨伐。
五人中有三人遭到杀害,剩下的两个人——鼠徕和兔流雨拚命哀求对方不要杀了自己。
兔流雨说她不在乎家族的荣耀,虽然这么做十分庸俗,她还是老实地诉说了自己的心声。然后,鼠徕一味地跪地磕头求饶,一边求对方饶了自己一命,一边尿湿了裤子。
听到兔流雨这么实话实说,狮郎反而感受到一丝人情味;对于鼠徕,他则抱持着「这个人太没出息了,让我不想杀了他」的心情,放过了他们。
不过,他订下了两个条件。
第一,不准再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二个条件则是……
「真愚蠢,不去找自己的仇敌,反而想对他的儿子下手……不过,也没办法嘛,因为你没有办法出现在那位大人的面前。」
兔流雨边这么说,边从丰满的乳沟之中取出一只金属筒。
「为什么……这个会在你那里……!?」
鼠徕的表情因为惊讶而扭曲,兔流雨无视他,从金属筒中取出一张纸。
那是魂魄契约书——上面写着这句话:
「我发誓会放弃所有灵力」——
这是狮郎要求他们答应的另一个条件。
不只是口头约定,狮郎要他们交换了深及魂魄的契约,饶了鼠徕一命。
所以他才无法向狮郎复仇。所以他才会找上狗朗。
接着,狗朗因为觉得「没必要」,所以没有使用灵术,用拳头打败了鼠徕。即使他没有这么做,鼠徕也早已经连追傩的术士都称不上了。
「如果你不要做出这些事,那位大人早就已经对你兴趣全无了。竟然为了这点微小的自尊心……你是白痴吗?」
为了满足微小的自尊心,报复那些看扁自己的追骤一族,鼠徕耗费了十年以上的光阴,想出一些狡猾的策略,将流鸥兄妹的性命当作道具。
兔流雨听到这次的事件时——不,在之前土黑之滨的事件之后,就暗中与狮郎取得联系。然后,狮郎告诉兔流雨,要把鼠徕的魂魄契约书委托她处理。
「你这家伙,该不会成为那个男人的仆役了吧!!真是不知羞耻!!」
「那就当我不知羞耻吧。」
兔流雨这么说,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无药可救至极的东西。
「闭嘴……!在那之后……我们所受的屈辱……你忘了吗,。」
追傩一族遵从实力至上主义。他们会用冷酷至极的鄙夷眼光,看待同伴们惨死却被敌人放过的输家。
更何况他们还是失去能力的术士,就连他们望着垃圾的眼神都还堪称温暖。
「人家早就忘了。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重要,根本一文不值。」
不过,兔流雨像是觉得裉无趣似地这么回答:
「那位大人托我告诉你……『你想对我家的笨儿子做什么都无妨。那家伙身为一位退魔士,自己必须去努力解决问题。不过——你竟然敢对砌小妹下手,这就是你的失策。我很疼爱那个女孩』。」
只有缔结魂魄契约书的契约主本人,才能对签署契约的被契约者下达「命令」。不过,只有在契约主本人同意的状况下,才有办法将这项权力委托给其他人。
「我以追傩狮郎之名命令你。命令!追傩鼠徕……去死吧。」
「啊————!?」
兔流雨冷冷地这么脱口而出的瞬间,鼠徕按住胸口,痛得在地上打滚。
他的肺部停止运作,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魂魄契约书的力量能够无视当事人的意志,执行命令。甚至能够掌控当事人无法以意识操控的肉体动作。
「~~~~!!」
鼠徕甚至无法发出痛苦的呻吟。
鼠徕这一瞬间的死亡,就是当作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对方没有杀他的代价。对方强制他献出性命当作交换。
「鼠徕,你不想死吗?」
「…………!!」
兔流雨用着冰冷的眼神望着他,鼠徕激动地上下点着头,拚命哀求对方饶他一命。
「那你就说句『对不起』来听听。如果你照做,我就原谅你。」
如果要他道歉的话,他应该会费尽唇舌、用尽千言万语吧。不论要他舔泥巴或猪的屎尿,他应该都甘之如饴吧。
他活生生地感受到自己逐渐迈向死亡,面对这样的恐惧,鼠徕小小的自尊心瞬间崩解了。
「唔……!!喔……!!
不过,他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肺部已经吐不出任何空气,无法震动喉咙,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鼠徕已经无法说话、无法呼吸,无法存活下去了。
「你就在下地狱之前,先见识一下地狱吧。」
「唔…………」
兔流雨的这句话彷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鼠徕的表情混杂着愤怒、憎限、悲伤、痛苦,他挂着如此绝望的面容气绝身亡。
「恭喜你,这样你就从契约之中解脱了呢。」
她撕毁契约书,撒落在鼠徕的尸骸上。
俯视着以前同族者的尸骸,兔流雨回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她败给狮郎,差点惨遭灭口的那一天。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我想要吃尽美食、我想要穿漂亮衣服、我想要打扮得很时尚……」
由于兔流雨出生在追傩一族,所以族里无条件强制她过着旁门左道术士的生活方式。
这个小女孩认为自己是个不一样的存在,是个孤独又孤高的特别人种。面对超越自己的压倒性力量时,才让她发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我想住漂亮的房子。我想去很多地方玩。我想变成有钱人,买下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这一瞬间,在她的心中萌芽、脱口而出的话语,都是她至今压抑在心底,每个人理所当然或多或少都会有的想法。
「还有……我想要一个很帅的男朋友……」
狮郎沉默地看着兔流雨畅所欲言的样子,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出声。
「不错嘛,你这家伙……就是个庸俗的凡人!不过,这并不是坏事。跟那些作贱你的性命的人相比,你讨喜多了。」
他这么说后,将手伸向兔流雨的头。
我会被杀——?她的身体抖了一下,不过对方并没有那么做。这个男人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令人难以置信地温柔摸着她的头。
狮郎提出让他们留下小命的条件,简单说就是「舍弃追傩术士扑杀他人的生活方式,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下去」。
虽然鼠徕感到屈辱,但是对兔流雨来说,和自己的性命相比,这根本微不足道